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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貴重的「懷孕六個月」,變成了四肢被切斷的少年。
「小心點!」丹尼爾抓著紅髮失聲尖叫。「不要弄傷了!」
「讓開。」他們推開靠在柜子上的胖班。
「要試驗那個假說嗎?老師。」
「不知道。幫人跑腿的孩子送來匿名的密告信,孩子也不知道是誰委託的。我們要調查一下這裏。」
「現在是夏季,屍體容易腐壞,為什麼不立刻進行解剖?」
愛德把掉在地上、捲成一團的布帶遞給亞伯。
「愛德是不是睡著啦?把密門打開,把他叫起來吧。」
「老師,查理的麻醉快退了。」
「不行的,已經被收垃圾的撿走了。」
丹尼爾呻|吟起來。奈吉的細密畫居然沾滿了嘔吐物,全報廢了。
「是盜墓人搬來的。」克倫立刻回答。
丹尼爾膽戰心驚地看著。
約翰年輕時便雙眼失明,被稱為「盲眼法官」。雖然失去視力,但是他的聽覺敏銳,罪犯對他那雙能辨別真假的耳朵無不聞風喪膽。
愛德微微睜眼,丹尼爾說著「太好了」,把臉頰貼上去摩擦了一下,命令弟子說:「把愛德扶到二樓,讓他躺在床上休息。注意保暖,抹上精油幫他按摩。」
被固定在台上的是一條狗,被乙醚麻醉了。腿的部分被切開,露出動脈。
聽到自己的名字,會錯意的查理抬起哀傷的眼睛,搖起尾巴。
在安的指示下,坦尼斯開始搜索。
愛德與奈吉面面相覷。
「誰知道啊?」
丹尼爾不耐煩地命令道,此時,被綁在解剖台上的狗發出哀痛的鼻音。
丹尼爾的眾弟子與這兩名弓街探員黑爾茲及布雷是老相識了。弓街探員不曉得已經來這裏臨檢過多少次。
「是你們殺了那個少年,用絞盤藏在爐門後面的嗎?」
「愛德,把屍體放下來!」
用鋸子和鑿子切開頭蓋骨、鋸斷骨頭,雖然也是相當費力的活兒,但是敲下牆上的紅磚、挖出空間、設置絞盤、再安裝卡閘避免把手倒轉,然後在與壁爐鄰接的牆上安裝滑輪、在對面牆壁打洞、把前端綁了鉤子的繩索穿進去……這些工程實在浩大。
「這不是婦道人家該看的東西!」丹尼爾擋在包裹前面說,弟子們也群起阻止。
「是向盜墓者買來的嗎?」
「無論擋板的上半邊往哪邊倒,若是不知道『魯珀特王子的壁爐』的構造,就不會知道擋板只到一半,底下還有一個大空間。而這座壁爐的底部,比愛德在書本上看到的圖解更深。」
「母親在即將臨盆的時候過世了。家屬立刻來通知我們,我們便買下了。」
正以石墨素描屍體狀態的奈吉與愛德對望一眼,彼此點了一下頭,一起動手搬運屍體。
亞伯和坦尼斯回來了。坦尼斯對安搖搖頭,又和亞伯一起上樓去。
才翻開其中一本,安的眼中立刻浮現讚賞的神色。
「我們解剖學者得不到充足的研究材料,這是情非得己的。」一談到這個話題,丹尼爾不管對方是誰,就是忍不住要大辯一場。他實在積鬱太深了。
奈吉嘴唇發白,倒了下來,愛德攙扶住他。
打破沉默的是丹尼爾,他正想說「難怪我覺得包裹變小了」,又被弟子們的哇哇亂嚷給蓋了過去。丹尼爾的話,意味著原本包的應該是伊蓮小姐的遺骸。
「有人密告。」
「讓他休息吧。我每個弟子都弱不禁風,真傷腦筋。」
「王子連暖爐都改良了啊?」
「什麼時候搬來的?」
「他們實在是兩個莽漢。」
「我丟到外面的垃圾桶了。」
丹尼爾開始幫忙以後,羅伯特不再親手執行令人厭惡的解剖工作,全都交給弟弟。羅伯特擁有地位崇高的內科醫師資格,是上流社會的一份子。丹尼爾這種外科醫師的地位則低賤許多,過去甚至還得身兼理髮師。而且羅伯特儀錶堂堂、長袖善舞,完全能夠融入上流社會,但社交應酬卻是丹尼爾最感棘手的事。
「這房間還是老樣子,臭死了,教人作嘔。」兩人皺眉掩鼻說。「今天特別臭。」
「快點把『六個月』搬出來!」丹尼爾喝道,愛德與奈吉立刻屈身鑽進壁爐裏面。
「你叫什麼?」安問。
「當然了。解剖圖必須製成銅版畫,廣傳於世。詳加調查懷孕初期到即將臨盆每一階段的狀態后,製成圖畫放在醫學書里出版,是我的夙願之一。」
「快藏起來!」把後門打開一條縫、窺看外頭的克倫,緊迫地低喝一聲,隨即把門關上。
「誰?現在沒空,打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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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是心臟。但是短短一百數十年前,一般定說都還是血液由肝臟運送,而且就連醫師也不曉得血液會循環全身。利用解剖學證明心臟才是運送血液、使血液循環的器官的偉人,就是我們英國的威廉·哈維博士。這真是太輝煌的成就了!然而,然而……」丹尼爾仰頭望天。白色的灰泥天花板一片臟污。「在解剖學方面最落後的國家,卻也是我們英國!這都是因為對解剖人體的偏見導致。一整年來,公家下放給我們的罪人屍體,只有少少的六具而已!而且還被理髮外科工會給霸佔了。這樣怎麼可能進行充分的解剖實習呢!」
「藏好了。」
丹尼爾的解剖教室位在柯芬園的萊斯特廣場及卡斯爾街之間,離法官官邪不遠。
「一次的分量大約是這樣。」
「兩位怎麼會同時不舒服呢?你們應該都很習慣屍體才對呀?」安窮追猛打。
「我就不予追究吧。不過醫師,請您協助我們偵查這樁犯罪。」
比起克倫輕浮的碎嘴,亞伯不著痕迹遞出去的一枚基尼金幣更加立即見效。老樣子了。布雷抿住了嘴。亞伯雖然外表一副窮酸相,父親卻是個富有的貿易商,所以荷包總是鼓鼓的。一基尼相當於一名外科醫師兩天的薪水,可以買下一整桶琴酒。盜墓者販賣屍體的價格,一般也是一具一基尼。這金額用來堵嘴原本是綽綽有餘,然而黑爾茲從布雷手中捏起刻有喬治三世陛下肖像的金幣后,卻擱在狗屍的腿邊。
奈吉回答後走進廁所。他出來的時候,用兩根手指嫌惡地捏著濕答答的素描簿。
架子上陳列著浸泡在防腐液里的標本玻璃瓶,骨骼標本則站立著。
「布雷,」丹尼爾冷冷地說。「你想讓一個連胃袋在身體哪個部位都不曉得的醫師治療你嗎?」
「坦尼斯,去檢查廁所和垃圾桶。丹尼爾醫師,這具四肢切斷屍體的事,我會回報治安法官,請您先調查這具少年的屍體,確定死因。他是在生前被人切斷四肢,因此而死?還是死後才被切斷四肢的?還有,兇手為何要做出如此慘無人道的行為?」
弟子們都在忙,因此丹尼爾親自讓狗嗅聞乙醚,九九藏書迅速縫合傷口,然後把狗放到地面。
安微微蹙眉。
「老師,愛德也昏倒了。」
「你那值得尊敬的手指應該只用在素描上,不可以用在這種雜活。」
「因為鉤子吊著少年的屍體,所以才把孕婦藏在爐門后嗎?」
「因為奈吉身體不舒服。」克倫指著剛從廁所回來的天才細密畫家說。奈吉完全是一副「身體不舒服」的臉色。愛德也回來了。
「皮包骨」亞伯·伍德,二十三歲。
「不知道。」
「不要動粗嘛!」班按住胸口說。「我心臟不好,要是被粗魯對待,心臟一下子就會出毛病的。」
「奈吉先生,有件事我想確定一下。」安打斷助手的話。「我們抵達的時候,你們正要解剖,所以你理所當然也準備了素描簿對吧?那本素描簿在哪裡?」
中庭是學生出入的通道兼入口,西側是羅伯特與家人同住的私邸。丹尼爾依然單身,但羅伯特與妻子育有三個孩子。羅伯特妻子的娘家位在倫敦近郊馬洛,是擁有一萬數千英畝領地的富裕鄉紳,住在宏偉的領主莊園。開設解剖教室時,羅伯特接受了岳家莫大的資金援助。羅伯特宅邸豪華的門面正對萊斯特廣場,一進玄關,就是寬廣到可以舉辦舞會的大廳,還有羅伯特引以為傲的博物展覽室。自豪地陳列在那裡的標本,幾乎全是丹尼爾與他的弟子們親手製作的。但製作所需的資金,卻是由羅伯特提供的,因此羅伯特主張所有權在他,與丹尼爾的想法相抵觸。
「快藏起來!」克倫大叫,弟子們就要伸手抬包裹時,使者已經踏進了解剖室。
「一旦死去,即便是人,肉體也無異於其他生物。若是埋在土裡,只會空虛地腐敗消失。神明會接納人的靈魂,並深感滿足。肉體可以用於貢獻醫學發展,因此教會還有政府應該率先教化民眾,讓每個人都認為捐出遺體是一件好事。你們會妨礙我們重要的工作,請回吧。關於這具四肢遭切斷的遺體,解剖后發現的事實,我會全部報告上去。」
「奈吉在二樓。」克倫說。
「誰管你那麼多!」
來人伸出右手,因此丹尼爾輕輕地把嘴唇貼上去,但內心困惑不已。
況且需要拋頭露面工作的女人,除了不幹活就沒飯吃的下層階級外,就只有妓|女了。良家婦女必須安分地待在家裡,優雅而無趣地過日子。
「我之前覺得不舒服,進廁所的時候手裡還拿著素描簿,所以它被我吐出來的東西弄髒了。我沖洗過了,可是還是不幹凈。」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第一個是NO,第二個是YES。」愛德應道。
「亞伯·伍德。」
奈吉走到樓梯底下,喚道:「亞伯,你下來的時候,順便拿我的素描簿。」
「居然殘忍地切割黛綠年華的小姐遺體,」沒撈到金幣的布雷,假惺惺地大聲埋怨。「太冷酷無情了。」
「您知道拉夫海德家嗎?」
丹尼爾四十齣頭,外貌活脫脫就像顆馬鈴薯。他厭惡拘束的假鬈髮,就連上課的時候也不戴,直接露出那頭蓬亂的紅髮。連上課都如此了,更遑論現在並非正式授課。可是,身居他這種地位卻不戴假髮,就形同穿著內衣褲見客一般。
「我吐的時候,為了不弄髒周圍和地板,撕了幾張紙來接。因為很臟,所以丟掉了。」
「醫師,我雖然胸無點墨,但這點事還知道好嗎?」布雷用拳頭輕輕敲了敲胸口。
安應該知道黑爾茲與布雷收取賄賂,縱放罪犯——總是負責塞錢的亞伯看出了這點。
治安法官助手即使面對病人也毫不留情,命令說:「把接嘔吐物的紙拿過來給我看。」
「調查屍體的身分,還有追緝兇犯,不是我們解剖研究者的工作。」克倫挺胸說。「冀望弓街探員能大顯神通!」
「是誰說伊蓮小姐的遺體被賣到這裏來的?」克倫問。
丹尼爾接著想要說「這可是樁天大的醜聞」,但被弟子們製造出來的噪音遮掩過去了。他們擔心萬一兩邊吵起來就麻煩了。
聽到克倫的通報,正注視著老師手部動作的「胖班」血色紅潤的臉頰剎時變得蒼白。
天才細密畫家奈吉·哈特,十九歲。
「醫師,」黑爾茲放柔了聲調說。「事關重大。這次醫師從盜墓人手中買下的屍體,可是准男爵查爾斯·拉夫海德的千金伊蓮小姐呀。」
克倫用手指按住班的手腕內側,說:「脈搏正常。」
克倫說完后,老實地聲明這些全是從愛德那裡聽來的。
「是空的。」
一段漫長的沉默。
「沒有臉!」
坦尼斯拿開屍體身上的衣物。
「應該是吃到壞東西了。」亞伯伸出援手。「昨天晚上你跟奈吉吃了什麼?」
沒有人回答。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啟用裝置。
就在他要出門時,奈吉和愛德正好走下樓梯,兩邊撞上了。坦尼斯的腰被克倫和班、亞伯摟住,此時追加的麻醉失效的查理也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挨到他的腳邊,搞得他失去平衡,弄掉了肩上的包裹。查理跛著腳逃進解剖台底下,伏下耳朵。
治安隊員被稱為弓街探員,是因為法官官邸位在柯芬園的弓街四號。法官官邸除了是法官住宅,也兼治安法庭,並設有可暫時收容人犯的拘留室。若是微罪犯,可依治安法官的許可權直接宣判刑罰,重罪犯則移交俗稱「老貝利」的中央刑事法庭。嫌疑人在接受審判、決定刑罰之前,得先關進監獄。
「我是安·夏莉·摩爾。」
他的異母弟弟約翰協助兄長,在亨利過世後繼任治安法官,更進一步擴充及強化治安組織。他在各地區設立分署,與當地警吏聯手糾發犯罪。除了徒步巡邏的警吏外,也組織騎馬巡邏隊。說到過去的夜間巡邏隊「查理巡夜人」,成員全是些老人。但由於公家人手不足,因此民間依舊盛行密告和私下搜捕,目的當然是獲取獎金。
「有沒有即使解剖也看不出來的殺害方法?」
「你們付錢的時候,知道遺體是這種狀態嗎?」
「如果是托比,才不會等到這次才密告。」愛德搖搖頭。
「放心,我們知道。」
地板撒了木層,解剖台底下蜷趴著一條雜種狗。
「愛德,你覺得呢?」
「明明還沒用,怎麼會很臟?」
「醫師,您又偷了對吧?」
「盜墓的又是那兩個,迪克和哥布林。他們兩個已經招了。醫師,您這次被海削了一筆呢。迪克那傢伙誇耀說這次的墓地設了防盜墓鐵籠,他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拆掉,所以價錢高於行情是當然的。」
老師見狀一臉詫異,克倫用手指在地面描繪出壁爐與煙道的斷面圖,並加以說明。
安表示興趣,克倫說明:「班靠在柜子上,被他們兩個粗魯地推開,結果害得他嚴重心悸、抽搐昏倒,兩人見苗頭不對,便匆匆離開了。我們照顧班,直到他穩定下來,準備打開包裹進行解剖時,這次被兩位闖入妨礙了解剖,就是這麼回事。兩位沒遇到那兩名手下嗎?」
「沒錯,快點!」
「那麼,懷孕六個月的遺體非常重要呢。」
亞伯拿著幾本素描簿,跟坦尼斯一起下樓來了。
一提到這類話題,丹尼爾就會變得滔滔雄辯,九九藏書甚至凌駕話匣子克倫。
弓街探員以清廉聞名,但儘管領有薪餉,也少得可憐:周薪為十三先令六便士,至多十七先令。倫敦市民對於用稅金支薪給警察,賦予部分市民公家權力的觀念不具好感,政府也不願出錢支持。儘管菲爾丁兄弟懷有遠大的理想,但會有黑爾茲和布雷這類鼠輩出現,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我會記住。然後呢?」
「是窮人吧?有沒有可能是為了金錢,遭親人謀殺?」
克倫問,愛德和奈吉點了點頭。
「沒錯。」相貌俊美的愛德幫腔說:「那個時候我人也不太舒服,進了廁所。雖然不太願意在淑女面前說這種話,但我也用了奈吉的紙。」
「真是疏忽了。奶媽的屍體我也想要。」
由於得用鋸子鋸開骨頭,解剖醫師也需要不小的臂力。
「從解剖結果來看,找不到故意殺害的證據。死因是環境髒亂造成的痢疾感染。」
「我去拿來。」
「我來帶路。」亞伯想要搶在坦尼斯之前。
「在巴黎,有完整的法律保障研究者取得研究所需的屍體,數量充足,然而看看我們英國現在……」
原本不收賄賂是弓街探員的最大特色。
到了夏季,沒有授課也沒有實習,學生們都在享受暑期休假,只有丹尼爾與他這五名弟子,在私人解剖室忙著實習與研究。
從爐底爬出爐口的愛德和奈吉,像掃煙囪的童工般渾身煤黑。
少年的胸膛被塗成一整片藍,看起來就像被人拿墨水瓶潑過一般。衣服內側也有藍色墨水滲入、擴散。
請便——四位弟子整齊畫一地行了個法國宮廷禮。
「從事切割屍體的工作,卻這點程度就不舒服了?」安逼問說。
「再把繩子放下來一次!」愛德的聲音再次傳來。
「究竟是誰向法官密告我們買下『六月』的事?」克倫頹坐在地上喃喃道。
「那把這條繩子套上鉤子的也是你們嗎?」
「如果目的是獎勵金,匿名密告就說不過去了。」愛德指出疑點。
「小心點!」丹尼爾吼道。他在吼走來走去的坦尼斯。「不要弄壞標本了!」
「讓我看看素描簿。」
「我要把這些畫做成銅版畫,附在我未來出版的解剖學著作里。」丹尼爾驕傲地點頭說。「它將會成為立志投身醫學人士的必讀之作。」
如果是在現代,馬上就可以看出這是過度換氣症候群,但十八世紀的醫學尚未解明這種癥狀。
「我剛才也說過了,那本素描簿是空白的。」
奈吉被治安法官助手盯著看,聲音變得有些顫抖,腳也在打哆嗦。
「小姐過世,奶媽悲痛過度,追隨小姐去了。」
「我們想既然都動工了,索性就把它完成,還是努力弄完了。」班說。
「可是它很臟。」
「奶媽也死了嗎?」
「沒有。」
「我們什麼也沒買呀!」克倫急匆匆地嚷著說,其他三人也扯著嗓門亂喊一乃。多虧他們的努力,丹尼爾「小姐?不是夫人嗎?」的喃喃自語聲,似乎沒傳進弓街探員的耳里……才對。丹尼爾醫師在解剖和實驗方面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傑出人物,然而他對世俗應對卻是漫不經心、粗枝大葉,弟子們對此都有共識。
丹尼爾等在暖爐前面,探出身體,伸出雙手接住降下來的包裹,腰腿卻支撐不住。
「關於小姐的屍體,我們也會去其他地方看看。但是關於這具四肢遭切斷的屍體,必須另行搜查。老師,請說出您是從哪裡弄到的。」
克倫一開門,愛德就朝外倒了過來。克倫承受不住重量,一屁股跌坐在地。
「這是……?」
「老師,請先暫停吧。」愛德低喃說。
「多麼大不敬啊!」
奈吉與亞伯把愛德扶上樓梯的腳步聲消失時,班的過度換氣也平靜下來了。
去檢查標本室的坦尼斯回來,報告說沒有任何發現。
「不知道。」
「老師,不好意思,請您安靜一點,這樣彼此都好辦事。」
「放心,我們會小心搬運。萬一被他們發現,會被沒收的。」
「沒聽說過。」丹尼爾冷淡地應道。「不是我的病家。准男爵?是用錢買爵位的暴發戶嗎?」
坦尼斯坐在樓梯上,悲傷地撫摩著小腿。而查理也眼神哀戚,看著它和桶子對小腿造成的瘀青。因為它明白,沒辦法期待這條腿的皮膚會被剝下,吃到裏面多餘的脂肪。
此時,托比過來告知有客人。
安仔細察看那具失去手肘及膝蓋以下的部位、胸口被塗成一片藍的軀體后,盤起了手臂。
「得先把皮膚翻過來,摘出脂肪,直到看到筋膜。這是種很單調的工作。肌肉並非你們從男性的雄壯手臂肌肉所想像的紡錘狀,而是薄薄的扁平帶狀。不要的脂肪都丟進那個桶子里,讓查理去解決。」
克倫一個人抬不動包裹,腳步還搖搖晃晃的班只好過來幫忙。
「史普納。克倫·史普納。」
「裏面是肉!」
安動手翻閱其他素描簿,恢復職業上的冷靜指出疑點:「這是臨月的胎兒吧?」
與班的待遇是天差地遠。
奈吉鬆了一口氣,接下素描簿,安卻嚴厲地指出:「前面幾頁被撕掉了。」
「沒錯。」
「是托比嗎?」班應道。
就連沒什麼表情變化的坦尼斯,也對奈吉投以充滿敬畏的熱烈眼神。
仰放在台上的軀體,高高隆起的腹部皮膚被切割成十字狀,朝四方掀開,露出鼓脹的子宮。
在現任治安法官約翰·菲爾丁的異母兄亨利·菲爾丁就任西敏地區治安法官之前,倫敦市內並沒有公家警察組織,治安皆由民間人士負責維持,只要逮捕罪犯,即可獲得報酬。尤其若把死罪難逃的罪大惡極者交給官吏,就能獲得可觀的獎勵金。由於民間警察除此之外收入別無保障,因此無不致力於逮捕罪犯——即便抓的大多是犯了小罪,甚至無辜之人。但是只要能收到大筆賄賂,縱然是窮兇惡極的罪犯,他們照樣放過。更何況治安法官一職只是一種名譽職位,近似於無給的服務。
「柜子。」克倫指示。四名弟子合力拖動柜子,擋在密門前。密門上貼著與牆壁相同的壁紙,但是仔細察看,還是可以看出門縫。用來擋門的柜子為了便於移動,裏面已經清空,但依然相當沉重。
「既然脈搏正常,丟著也沒關係,就讓他在那兒躺著吧。」丹尼爾判斷說,弟子們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既然老師說不必擔心,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沒有人能做出比丹尼爾老師更準確的診斷。
「一開始我只是想要嚇嚇他們,才故意假裝喘氣,沒想到喘著喘著,竟喘到停不下來,腦袋也一片朦朧,手腳麻痹……」
「愛德,叫你放下鉤子啦!」
「誰?」
「新的擊退招數呢!」
丹尼爾頂著一張紅馬鈴薯臉,迎接了兩名弓街探員。他的右手裡,還握著沾滿了鮮血與脂肪的九_九_藏_書解剖刀。
克倫一邊陳述步驟,一邊把手插|進班的兩腋底下,亞伯和奈吉也加入,合力拖走班肥胖的身軀,順道推開沉重的柜子。
「天氣這麼熱嘛。等兩位歸西了,一樣也是這個味兒。」同樣是克倫回嘴。
「你又叫什麼名字?」
「他去二樓幹嘛?」
「好像沒事。」
「來人是治安法官的使者。」
「據博學的愛德說,」亞伯加入談話。「這是魯珀特王子所設計的、加強效率的壁爐。」
五名弟子全站在解剖台前,擋住治安隊員的視線。
「剛才您說到,解剖學的知識對於揭發犯罪很有助益。」克倫精明地確認說。「那麼對於我們購買這具屍體的事,您願意不予追究羅?」
「對不起,我也失陪一下。」愛德說完,搗著嘴巴離開了。
「原來壁爐是這種構造嗎?」
「這個地區的負責人是誰?」安望向坦尼斯問。
「他是坦尼斯·艾博特。」女子如此介紹同伴。坦尼斯的態度很謙恭。「他是我的助手。那是向盜墓者買來的屍體嗎?」
「應該有吧。為了看出那些方法,解剖學必須更進步才行。」
安問,坦尼斯搖搖頭說:「不,沒有。」
「法官大人認可我做這份工作。」安不理會丹尼爾的話,命令助手坦尼斯說:「把包裹打開。」
「我想淑女最好別看,」克倫忠告說。「他沒穿內衣褲。」安投以「那又怎樣」的冰冷眼神,讓克倫畏縮了。
亞伯和班拉起布帶,然而被拉上來的不是愛德也不是奈吉,而是一具屍體。
「對。」
「這對跌打損傷很有效。」奈吉遞出裝軟膏的瓶子,坦尼斯就像使徒仰望聖主般,表情虔誠地恭敬接下。
克倫使勁抓住眼看就要自行迴轉的把手,調整速度。
「檢查看看有沒有可以確認身分的物品。」
布雷對丹尼爾悲痛的叫聲充耳不聞,一下拉扯海豹的鬍子,一下把手伸進豹的嘴裏。「住手!」
「我叫奈吉·哈特。」
「班,等你呼吸恢復正常后,把癥狀的過程正確地報告上來。先來繼續解剖吧。快點把屍體放下來,把查理從解剖台挪開。」
「爐口的後方設有擋板,就是魯珀特王子的設計。上半部可以從鉸鏈的地方前後放倒。火還沒有燒旺之前,把擋板往後倒,就可以讓煙霧直接升上煙道。等火燒旺了,再把擋板往前倒,煙就會繞過擋板底下再升上煙道。也就是利用擋板,避免讓整個室內煙霧瀰漫。一九六六年的倫敦大火正好是魯珀特王子活躍的時期,所以火災以後建造的房子,大概多半採用了這種類型的壁爐。當然,後來又發明了效率更好的壁爐,因此這已經是相當舊型的種類了。它迄今還維持著百年以前建造的模樣呢。」
奈吉打開蓋子,正要挖出內容物,但丹尼爾推回他的手說:
「班,可以了,起來吧。」
服裝看起來不像勞動階級。
「醫師,您就算要偷,好歹也該偷伊蓮小姐的奶媽屍體,那樣就不會鬧出事來了。」黑爾茲倒是很冷靜。
「我已經習慣了屍臭,但這個房間真是臭得嚇人。」
不應該存在的女助手嚴厲地瞪過去,克倫支吾起來,但他還是繼續說下去:「剛才來了兩名弓街探員,說屍體應該在這裏,上下各處翻遍了。我們都說與我們無關了,他們卻不肯相信,甚至跑去標本室亂翻,看得我們擔心死了。」
「是迪克和哥布林嗎?」
機警的弟子們在老師掉進誘導訊問之前,先堵住了老師的嘴。克倫假裝絆倒,踢開解剖台下的桶子,於是查理朝它認定屬於自己的寶貝桶子衝過去。克倫期待安能看到狗緊咬桶子不放的情景。亞伯則若無其事地把滾到腳邊的桶子用腳尖轉了個方向,結果查理和桶子成堆撞上坦尼斯修長的小腿。
「坦尼斯,調查建築物內部每一處。二樓也是。」
密門裡面的空間狹窄,而且沒有通氣孔,因此愛德氧氣不足而陷入昏迷。附帶一提,「氧氣」是在幾年以後才被發現的。但即使不知道氧氣是什麼,人一樣會發生缺氧現象。丹尼爾提出空氣不足的假說,推測只要強迫灌入大量的空氣,或許就可以治療這種狀況。
「我也一樣。好了,請讓我來解剖它吧。」
新的屍體被擺在地上。是一具裸體男屍。
「食物中毒是很可怕的。」
「奈吉,素描四肢的斷面。」丹尼爾命令。
一百多年前,在英荷戰爭中以海軍司令官身分活躍的巴伐利亞公爵魯珀特王子(當時的英國國王查爾斯一世的外甥)不僅是一名優秀的軍人,還擅長改良槍械,並且是精通網線銅版技法的銅版畫家。將製作淚滴狀玻璃的工藝技術帶到英國的人也是他,這種玻璃工藝甚至被稱為「魯珀特之淚」,極為有名。
「藏在哪裡?」
「我們也是在設置絞盤的時候才發現的。早知道有這樣的地方可以藏,就沒必要那麼麻煩,挖開牆壁設絞盤了。可是當時機關都已經完成一半以上了,而且這邊的藏匿地點因為擋板的關係十分狹窄,底又深,搬進搬出會很麻煩。」
「您所說的解剖學知識有助於追查犯罪一事,法官閣下還有在下我都十分清楚。因此若是路死街頭的流浪漢,您要如何處置,我都沒有意見。向貧民購買屍體雖然違法,但除非有人提出控告,否則不會構成案件。但是既然這次遭竊的是拉夫海德家千金的遺體,就無法息事寧人了。此外,這名少年邁人如此殘忍地虐殺,我們也必須徹底追查出兇犯是誰才行。」
「應該不是向盜墓者買來的。如果是他們偷來的,應該會剝走衣物。到底是怎麼弄來的?」
「咦?班真的昏倒了。老師,怎麼辦?」
「我只是個孜孜不倦努力的人。」眾人讚賞中參雜著奈吉小小聲的謙讓。
「或許是盜墓人泄露給其他人知道了。」亞伯垂頭喪氣地說。
幸虧現在是七月天,壁爐沒有生火。
「這很重要的,因為我們要調查動脈壁是否具有再生能力。布雷先生,假設您的動脈受到損傷、大量出血,如果這時候您的動脈壁具有再生能力,不是挺讓人安心的嗎?」
「把身上的衣服拿開。」安命令坦尼斯。
「聽我的信號,把它拉起來。」
「空白的也沒關係,讓我看看。」
「醫師,那些話去跟上頭的人說吧。」黑爾茲打斷他。「我們的工作是維護倫敦的治安,逮捕違反法令的傢伙。」
黑爾茲與布雷徒勞無功地回到解剖室來了。
「皮包骨亞伯」和胖班一左一右抓住了丹尼爾的手。
弟子們對望了一眼。懷孕六個月的千金小姐。
「他們來過這裏?」
「這是頭蓋骨與腦幹的圖。」丹尼爾指著圖並翻頁說。「這張畫的是肝臟血管。奈吉的畫功幾可媲美達文西。下一頁,這是背部肌肉圖解,畫得非常棒吧?絲毫不遜於米開朗基羅。讓筋膜露出的過程之無趣,是你們這些門外漢無法想像的。」
「我的書房有很多貴重物品,亞伯,你要好好盯著,別讓那傢伙亂動!」
「好,拉上來!」愛德的聲音在壁爐裏面迴響,三名弟子聯手拉扯布帶,把包裹拉起來,但擋板與牆壁之間的縫很窄,動輒卡read.99csw•com住,得靠兩人從底下推擠,好不容易才成功。
門房兼僕役的「歪鼻托比」,前來通知西敏地區治安法官底下的犯罪搜查官——俗稱「弓街探員」——來訪。歪鼻托比把客人領進來前又刻意拖延了一下,為眾人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這樣嗎?不,比起記錄,應該先繼續解剖才對。把屍體搬上解剖台來,快!」
「這傢伙的綽號就叫話匣子。」亞伯辯解說。「他總是這麼饒舌。」
「拿風箱來!」
「每解剖一具屍體,就會使用一本。這具遺體的素描簿還是空白的。我拿以前畫的給您過目。」
「班的心臟不好嗎?」
「服毒?什麼毒?」出於職業病,丹尼爾首先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

魯珀特王子的壁爐斷面圖
「你接到過什麼報告嗎?」
不,稱它為「丹尼爾解剖教室」並不正確。現在正在進行解剖的地方,是丹尼爾的私人解剖室。開設、經營大規模「解剖教室」的人是丹尼爾的哥哥羅伯特,巴頓,因此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羅伯特,巴頓解剖教室」。
「讓開!」布雷粗魯地推開解剖台前的眾弟子。
亞伯走下樓來,老師一臉擔憂地問:「愛德情況怎麼樣?」
「我用薩克酒和牛奶做了牛奶酒。還有在市場買來的冷肉。」奈吉說,克倫立刻彈了一下手指說:「就是那個!不是牛奶就是冷肉,一定是哪一邊壞掉了,所以你們兩個才會一早就不舒服。」
弟子們都提心弔膽地看著老師。老師只要一演說起他的主張,不管對象是誰,都會口若懸河、沒完沒了。丹尼爾生長在蘇格蘭鄉村,腔調裡帶著濃濃的蘇格蘭口音,而且笨口拙舌,很符合他那副馬鈴薯般的風貌。但即使說得結結巴巴,他仍然堅持要發表意見。
「對象如果是准男爵千金,獎勵金可是很高的。」
標本室再往裡走,是學生進行解剖實習的房間及準備室,旁邊是階梯教室。「羅伯特·巴頓解剖教室」的最大特色,是學生可以實際進行人體解剖,因此必須準備大量的屍體。羅伯特尚未開設教室以前,即使是倫敦的醫學生也幾乎沒有機會接觸屍體。
「把狀態的變化詳細說給我聽。奈吉,記錄下來。」
「解剖時,需要他來做精密的素描、記錄。」
「素描簿不在這裏?你不是正要開始素描、記錄嗎?」
「這具遺體,」安再次把視線轉向解剖台。「是透過非法手段得到的嗎?」
「好,心跳正常了。拿掉風箱。」
「奈吉去廁所了。」克倫答道。「他好像不太舒服。」
標本室有一區用來充當屍體保管室,黑爾茲和布雷當然也檢查了這裏。如果是在解剖旺季冬天,使盡各種合法、非法手段搜集而來的屍體會先進行防腐措置,然後用鉤子弔掛在這裏。但現在是生鮮物品容易腐壞的夏季,生鏽的鉤子前端空無一物,宛如生意清淡的肉店。
「是你們兩個把包裹搬去壁爐的。」
來人有兩個。一個穿著胸前有兩排鋼鐵大鈕扣的黑色禮服外套,頭戴圓頂硬禮帽,就像個法國時髦小生,但臉蛋和體型分明是女子。她的同伴則毫無疑問是男性,個子挺拔,身量魁梧,硬挺的下巴和宛如鐵夾的堅硬牙齒與他的體格十分匹配。
「不要碰!不要碰我的標本!」
「廢話少說,你們把小姐藏哪去了?我們要搜房子羅!」
克倫在催促下繼續說道:「因為奈吉總算恢復到可以工作的程度,所以我們正要開始解剖,結果那兩名弓街探員跑來,我們立刻把屍體藏起來了。」
弟子們紛紛制止:
「在爐底下發現的!」愛德的聲音回道。
「沒時間了,他們馬上就要來了。老師,得罪了!」
「這是誰?」安詰問道,丹尼爾搖搖頭。
不可能,治安法官的助手居然是個女人?治安隊的工作不是尋常差事,他們要打交道的對象可是強盜、扒手、詐欺師和殺人犯啊。
班坐在空椅子上說明,丹尼爾深感興趣地應著:「噢,是這樣啊?」
「我們正在進行極為困難的解剖,」克倫黏膩地挖苦說。油嘴滑舌是他最擅長的。「兩位卻突然闖進來打擾。我們正要把動脈壁一片片小心地剝開,一直剝到薄得可以看到血液呢。」

02

接到上司眼神示意,魁梧的坦尼斯推開眾弟子,扛起了包裹。
愛德打開牆上的密門,進入鑿空厚牆挖出來的狹窄空間。這裏設置了一台堅固的絞盤。
「現在沒辦法中止,蠟會凝固。」醫師打了回票。
「布雷,你知道把血液運送到全身的器官是什麼嗎?」
最先振作起來的是丹尼爾:
並非屍體的頭部被砍斷,而是面部被搗爛,面目全非。
「老師!您沒事嗎?!」克倫忍不住跑過去要扶丹尼爾,但因為他放掉了把手,屍體包裹的重量反而整個把老師給壓垮了。
「我在那之前……」愛德說到一半,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如果說出昏倒的事,必然也得全盤托出密門裡的絞盤秘密不可。
「難道治安法官閣下不明白,解剖知識也有助於偵破犯罪嗎?我強烈建議修改法律。如此一來,我們就不必偷偷摸摸地向盜墓人收購屍體了。」
黑爾茲一邊說著,眼光一邊掃遍了整間解剖室。
「沒聽說過。」
「伊蓮·拉夫海德小姐的屍體嗎?」克倫插嘴說。「聽說失竊了?」
「你們知道那個少年是誰嗎?」
丹尼爾的私人解剖室的隔壁房間宛如一座動物園,裝滿海豹、豹、猿猴、猨、鱷魚這些珍禽異獸,有的肚腹大開,有的露出一部分骨頭。如果它們活著,這裏一定會充斥刺耳的痛苦尖叫與呻|吟。
「不,已經沒事了。吐過以後舒服多了。」
三名意識清醒的弟子搬來一對風箱,一個插|進鼻孔,一個插|進嘴巴,由亞伯與克倫操作,強行灌進空氣。這段期間,丹尼爾為愛德把脈,而憂心忡忡的奈吉則用向老師借來的懷錶計時,同時記錄。他的字跡顫抖。
「胖班」班傑明·貝密斯,二十一歲。
聖喬治醫院外科醫師丹尼爾,巴頓的手指,正用異於肥短外觀的纖細動作將著色蠟注入遍布子宮表面的血管。動脈已經注完了紅色蠟,現在正在為靜脈注入藍色蠟。
安說完后,稍微放柔了語氣。
「問題變成兩個了。這名少年顯然是遭人殺害,這麼一來,站在維護倫敦安寧的治安法官立場,我必須找出兇手,加以逮捕。還有另一具遺體……」
「為什麼要擺個空柜子占空間?你叫什麼名字?」
「奈吉先生,你是個天才!」
「無妨。」安一頁頁翻著素描簿,確定之後還給奈吉。
短暫的騷動給了丹尼爾慣選措詞的空檔,然read.99csw.com而,老師完全沒發現弟子們的用心良苦。
「我們都不知道屍體居然是這種狀態,所以嚇壞了。」
那可是難得弄到手的懷孕六個月——丹尼爾說到一半,聲音卻變成了「啊呀呀呀」的莫名怪叫。包裹鬆開、從裏面露出來的屍體,竟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雖然身上蓋著衣服,卻是全身赤|裸。不僅如此,少年的雙手從手肘、雙腳從膝蓋被切斷,前端的部分不見蹤影。滲出的血跡已經幹掉,讓布料變得堅硬。
總算把包裹放上解剖台,並將柜子拖到密門前擋好時,兩個人已經氣喘吁吁,不禁蹲了下來。
「不,完全不知情。我們沒有打開來看。」
「樂意之至。」丹尼爾總算逮到插嘴的機會了。「我會把透過解剖查明的事實,全部稟告給治安法官。所以,請讓我儘快著手解剖吧!屍體快要腐敗了。」
克倫走到壁爐前說:「沒問題了嗎?藏好了嗎?」
「我會記住。」
「你們吃到壞東西了?那可不行。」丹尼爾老師慌了手腳。「我開整腸葯給你們,你們馬上吃藥。」
「還是用絞盤比較輕鬆呢。」弟子們彼此點頭說著。
「話匣子」克倫·史普納,二十二歲。
「愛德,奈吉,你們把『六個月』藏哪去了?」
「聽說是在墓前服毒自殺的。」
俊逸出眾的愛德·特納,二十一歲。
屍臭味變濃了。
「叫奈吉過來素描。其他人也來幫我。」
「黑爾茲先生,您怎麼一上門就這樣含血噴人呢?」鼻頭布滿雀斑的克倫以伶俐的笑容應道。
安打開對開的櫃門。
奈吉放下壁爐架上的爐門,遮掩住爐口上方三分之一處。爐門是一般常用的家居配件,而且夏天不使用壁爐時通常都會放下來,所以不會啟人疑竇。
亨利改革了此一亂象。他將值得信賴的幾名警吏收編為直屬,支付一定的薪餉,嚴禁收賄。
豈止是沒收,在場所有的人都會被打進大牢。
「無聊透頂。」布雷嗤之以鼻。
這個既不像下層階級也不像妓|女的女子,是腦袋有問題的瘋婆娘嗎?
「我會記住的。人有所隱瞞的時候,就會變得饒舌。」
不應該存在的女性助手這麼說道,用手帕在鼻子前面扇動。
胖班被猛力一推,仰躺在地,呼吸變得急促,愈喘愈厲害了。他一下子便手指發僵,兩眼翻白,讓兩個弓街探員尷尬地坐立難安,後退著離開了。兩人臨去前,沒忘了拿走解剖台上的基尼金幣。
丹尼爾完全沒注意到安聲音中的嫌惡責難,繼續說道:「人體完全就是一種藝術,美得教人感動。」
「藏在那個柜子里。」克倫繼續回答安的問題。「黑爾茲先生和布雷先生甚至連標本室都翻過了,卻沒有想到要打開柜子查看,真是大意呢。不過也是因為當時班快死掉了。」
「原來如此。你叫什麼?」安將凌厲的視線轉向奈吉。
奈吉和愛德用攤在地上的白布裹起屍體,再用寬幅布帶從上面捆好,搬到壁爐去。
眾人邊喊著班的名字,邊拍打他的臉頰,但班不僅沒有停止喘息,還愈喘愈厲害。
「人肉是吧?我要打開。」
「小心點!那可是難得弄到的貨色啊!」
「想用屍體進行解剖實習的醫師,其他還有很多。」克倫喋喋不休地說。「您怎麼不去其他地方找伊蓮小姐的屍體呢?黑爾茲和布雷說是盜墓人告訴他們的,才跑來這裏臨檢,但其實他們是想要賄賂。結果他們一無所獲,垂頭喪氣地回去了呢!」
丹尼爾平時就極為賞識愛德的才華,露骨地偏愛他。愛德是丹尼爾第一個收留在家的弟子。奈吉則是後來愛德帶來介紹給老師的。二樓有間兩名弟子共同起居的卧房。
現在馬鈴薯的雙手被弟子們扭到身後,氣得滿臉通紅,就好像染上了胭脂蟲的紅色一般。
「那麼我就不打開,」安說。「直接搬到治安法官閣下那裡。」
五名弟子為了預防現在這種情形,合力鑿牆挖出這個空間,並裝設了這架裝置。可不能委託別人施工,必須保守秘密。
「才沒那回事。」弟子們同時搖頭。
「這柜子擺在這裏,是為了藏屍體嗎?」安問。
「好。」亞伯從樓上回話。
「拉起來?那你們是用了『那裡』嗎?」
「跟亞伯一起把愛德扶上去。是老師命令的。」
「沒錯,他是個天才。」弟子們異口同聲說。
「等一下,不要把屍體弄傷了!」
「今早拂曉時分。」
「別弄傷了屍體!小心輕放!」
「搞什麼?喂,這是……」
「擺空柜子犯法了嗎?」克倫頂嘴說。
「去撿回來。」
「不,是不認識的人。解剖研究用的屍體再多都不嫌少,所以我們擅自決定買下來,老師並不知道。老師全心全意專註在研究上。為老師備妥必要的一切,是我們弟子的職責。」
密門還大開著。克倫取下絞盤把手的卡子。在爐門後方的屍體包裹由於自身的重量,飛快地朝爐床降落。
「當然了。」安嚴峻地回答。
「不,那是兩碼子事。」黑爾茲插口,但丹尼爾不予理會。
「孕婦的解剖圖,對婦產科醫師來說應該相當珍貴吧?」
氣氛一陣緊張。奈吉的素描簿上細緻地描繪了腹部的皮膚呈十字狀切開,子宮露出的景象。
「是黑爾茲與布雷。」
「我們絕對不會放過殺人犯罪的。」
「法官大人為倫敦的治安犧牲奉獻,我也對他的功績致上莫大的敬意。」丹尼爾說。「家兄羅伯特與約翰大人應該交情甚篤,但我從未聽說弓街探員裏面居然有女士……」
「我懷疑你們在伊蓮小姐身上蓋了豹皮。」布雷訕笑說。
「哥哥是在十幾年前買下這棟建築物的。」丹尼爾感慨良多地說。「原來這是一棟擁有百年歷史的宅邸啊。雖然很多地方都經過修補、改建,原來如此,百年前的暖爐還保留著啊。」
「我們必須尊重法律。漠視法律,會使社會失序。」
不,站在解剖台前的只有四人。愛德還在牆壁里,沒來得及脫身。
這裏並不是丹尼爾任職的醫院,而是他的私人解剖室。
「沒錯,快把拉夫海德家的小姐交出來!」布雷愈說愈激動。
「要打開密門,得先挪開柜子;要挪開柜子,得先搬開昏倒在柜子前面的班。」
「我是治安法官約翰·菲爾丁閣下的助手。」
治安法官助手安與她的助手坦尼斯扣押了少年的衣物並離開后,不只是奈吉,老師及其他弟子也都癱倒在椅子或地上。
「追加乙醚。哪個人去把切開的地方縫起來?快點把孕婦的屍體搬過來。」
「我明白。一樓還有廚房兼飯廳,地下是儲藏室,也是存放煤炭的地方。然後還有門房待的玄關旁小房間,您全部都要看嗎?」
弓街探員毫不客氣地在室內走來走去,連辦公桌的抽屜都拉開來看。克倫見狀悄聲罵道:「白痴,哪可能裝在那種地方啊?」然後踏進鄰室。
「爐底很深,不靠繩子爬不上來吧。」克倫鬆開包裹上的布帶,讓亞伯和班垂放下去。丹尼爾叫克倫幫忙,把四肢遭切斷的少年屍體放到地上,再將包裹搬運到解剖台上。
「是的。」克倫驕傲地點頭,彷彿那是他的功勞。
「我放在二樓卧室。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