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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我去拿樣本來,請小姐挑選金箔花樣和皮革染色。費拉,去拿花紋的樣本冊還有皮革樣本,還有花布的色樣。」
「你能流暢地書寫十五世紀的語言?」
「現在?在這裏?」
此時,窗外傳來怒吼聲。納森靠近窗邊張望大馬路,看看出了什麼事。
兩人再對望了一眼,然後小個子邀道:「我們正要去用餐,你要一起來嗎?」
「我們昨天才認識的。」
小姐沒有回話,費拉替她答道:「沒錯,這位是伊蓮小姐。」
「丁道爾先生在裏面辦公,你有什麼事?」
納森招呼道,巴雷特先生用哈欠、巴雷特夫人用嘆息回應他。
他在工作閑暇時持續創作詩。
一邊甩著濕答答的三角帽一邊大罵的路人男子打扮不俗,看似中上流人士。無論是服裝還是端正的相貌,看起來都不像個小偷。
兩人把手指豎在嘴唇前面說:「無論是不是寶石,都不可以在這裏說出你身上有值錢的東西。」
納森覺得有點討厭,心想這人真是粗線條。
「我是獨學的。」
「不是啦,是非常有價值的東西,出版社都會搶著要的。」
店裡有好幾群人分成幾桌,或讀著店裡的報紙,或談笑,或熱烈地辯論著。他們似乎是常客,顯得熟悉自在。也有客人要侍者拿來筆記用品,埋頭寫作。暖爐前的扶手椅可說是特等席,被一個頭戴假髮、風采不凡的老人佔領著。
男子也沒有惱怒的樣子,讚美他說:「你居然知道十五世紀的拼法?真厲害。」他把身子湊得更近,臉頰都快貼過來了,納森別開臉去。
煙囪吐出的煤煙,將天空覆蓋得一片黝黑。
「不好意思,我剛才把它寄放在丁道爾先生那裡了。」
客人取下帽子,向男子頷首,交談了兩、三句話,然後走進店裡,在侍者帶領的桌位坐下。
「不,不需要。」小姐小聲說。「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噴水池旁有個路人沒有提防,從頭到腳淋了滿身濕,氣得破口大罵。
前方轎夫向後方轎夫打信號,以棒子前端衝撞男子。
「冒昧打擾。」有人出聲叫他。是第一次來這家店時請他喝咖啡的《公眾日報》社長哈靈頓先生。
如果明天再亮「寶物」,愛德為了看它,一定會遵守諾言吧。納森在短短一瞬間打了這樣的算盤。
納森拿出畫有蕭迪奇地圖的紙,奈吉在背面畫上咖啡館的地圖,順帶畫上前往丁道爾先生店址的路線。
「給我筆,快點!」納森用拳頭敲桌。他感覺到周圍冰冷的視線。
「小姐也知道,小店只接受訂製。」
「你也不遑多讓吧?」
「你幾歲?」
納森推開門擠進去。
筆記用具備齊了,但他難以專註于詩作。
「連基督復活也不信?你是無神論者?」
納森愉悅地品嘗新送來的咖啡。
「真是太棒了!」奈吉讚賞道,納森愉悅地接受。
《公眾日報》相當簡陋,只是折成四折的單張報紙,全四面的第一面是以誇張的用詞彈劾政府的報導,其餘三面全是小道花邊消息。
納森完全沒興趣,然而哈靈頓先生的邀稿實在太吸引人,讓他無法冷淡地拒絕。
「你是迷途的羔羊呢。」
「你想出版你的詩?」
「為了預防萬一,免得詩篇未經我允許被拿去使用。」
「你這樣每天都來,我們很困擾。」費拉說完,旋即把打開一條縫的門給關上了。
「你是詩人?」奈吉問。
雖然燭台的蠟燭點了火,店內仍然一片幽暗。
納森當個無給的見習生,忍耐了三年,終於辭去工作,搭上驛馬車。
這正是納森渴望不已的讚賞。
被說是沉浸在魯賓遜孤島生活的艾凡斯先生,頻頻偷瞄小姐和納森。
自古以來,告誡戀愛之愚昧的人不知凡幾。納森也讀過那些文字:「戀愛就是兩個人一起變得愚笨。」眼前納森正是變得愚笨了,但他並沒有自覺。有人說:「人總是墜入愛河,然後就像墜河時那樣,嘗盡苦頭。」還有更辛辣的:「戀愛!那麼你能去愛對方的消化器官、腸子、排泄器官、鼻水、擤鼻涕的鼻子或吃東西的嘴嗎?只要想想這些,熱情也會稍稍減退吧。」但納森連想都不去想。雖然提醒戀愛之可怕的多是法國人,但英國人的莎士比亞也曾在《愛的徒勞》里寫下這樣的台詞:「那完全就是一種膽汁質疾病,將血肉之軀視若神明,把小母鵝奉若女神。」
「不,那是要出版的,所以我是用未來的辭彙寫的。」
男子揮舞手中的拐杖,打破轎窗。
「你要不要投稿我的報紙?」
「我會待在一家叫『馬修斯』的咖啡館,請跟那邊連絡。」
他昨天才剛抵達倫敦,卻覺得那些彷彿遙遠的過去。
「當然,當然,書是小姐訂的嘛。不過還沒有縫綴起來,只有折好的書稿而已。」
「蕭迪奇要怎麼去?」
他來到之前看過的廣場。納森穿越廣場,靠著奈吉畫給他的地圖尋找丁道爾書店。他差點撞上一個凸出來的看板,才發現那就是他要找的店。
上了年紀的侍者又靠了過來。
納森不到十歲就讀遍莎士比亞作品,卻絲毫不懂得戀愛的本質。
丁道爾先生臉上的表情半信半疑——或者說,九成都是嗤之以鼻,但有一成期待那是可能是真貨。
「是在亡父的遺物中發現的。家父是教會的學校老師,他愛好讀書,也擁有與我們家經濟情況不匹配的大量藏書。家父也搜集老東西,無論是什麼有年歲的東西,家父都會付出敬意與愛情。教會的建築物會經改建過,是我出生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理神論者』。我不否定神,只否定奇迹。」
納森察覺到人的氣息。儘管沒有任何內疚之處,他還是退了開去。
道路已經變得像條漆黑的河川,稀疏的路燈微弱的燈光看起來宛如救贖的燈塔。納森小跑步經過每一盞路燈之間。路燈是把倒入油、浸泡著燈芯的玻璃球固定在柱子上,或是吊在凸出牆體的棒子上,但絕大部分的玻璃都被熏得一片漆黑,即使點燈人點了火,也發揮不了絲毫功能。
艾凡斯走近,恭敬地把手放在胸前行禮:「我是令尊的朋友。以前拜訪府上時,曾經見過小姐。我叫蓋伊·艾凡斯。」
哈靈頓先生讀起納森寫到一半的詩篇。
「我平常雇的轎夫不巧生病,真不該在路上隨便攔轎的。」
「居然說什麼奇迹,真不像你。」奈吉有些調侃地說。
他站在湮沒于荒草間、彷彿被拋棄的墓標,以及供上花束的全新墓碑之間。
那座墓前已經沒有花了。其他的墓地則供著花。納森把臉埋在雙手之中。
納森想要回嘴,但點燈人的嘴臉就像頭漆黑的野獸,還齜牙咧嘴地暴跳如雷。為了保住小命,納森只能摸摸鼻子離去。
「何必這麼神秘兮兮的,說清楚一點嘛。」
納森振作精神,打開行李箱。「寶貝」平安無事地躺在裏面。
納森立下判斷,跑到伊蓮旁邊,脫掉外套,蹲下來借住伊蓮的嘔吐物。他把嘔吐物包起來擱在房間角落,把伊蓮扶到長椅去。
小姐放鬆下來,在長椅躺下之後,納森小聲向丁道爾先生請求說:「我想清洗一下衣物。」
「是的,小姐。前些日子的船運總算從法國送來了一本,所以我立刻派跑腿的小廝到貴府通知。聽說賣得很好,又增刷了。普烈菲斯神父過世已經好幾年了,卻人氣依舊,似乎格外受到婦人們的青睞呢。」
可是為了溯口,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一旦陷入凄慘的情緒,就難以重新振作起來。結果自己不就是個失敗者嗎?自己寫作的文稿難道形同廢紙嗎?他覺得往來的行人每一個都在嘲笑他。他被敵意團團包圍。
納森看到教堂的尖塔,鬆了一口氣。神職者的話,應該就不會輕蔑他是來自鄉下,並指引他正確的道路。
一進門就是廚房兼飯廳,T·巴雷特先生坐在簡陋的椅子上,渾圓的肚皮抱著琴酒瓶。納森向他自我介紹。
「這裏可以靜下來寫東西,也可以讀報。」
常客利用咖啡館做為連絡地點,這讓他覺得十足「都會風格」。
女人露出泛黑的牙齒笑了。「蕭迪奇的話,就在那邊。」她指著教堂後面,告訴他怎麼走,並在他的身上惡作劇一番后,也沒發現自己臉上的假黑痣貼歪了,就這樣離去。
「兩位的老位置空著。」侍者為兩人帶路。
「就算這裏客層不壞,也不曉得會有誰在偷聽。倫敦是個危險的城市。」愛德說。
「是紋章學的書,教區的牧師送我的。我從以前就一直很想要,於是牧師當成餞別禮物送給了我。」
艾凡斯也盯著納森看。
「我很急,現在就要。」
「是的,我認為它值得出版。」
「好艱澀的語法,簡直就像莎士比亞呢。」
「到處都是扒手、竊賊,有武裝強盜也不稀奇。如果你要去蕭迪奇,最好現在就動身。」奈吉接話。「雖然有弓街探員的騎馬隊在巡邏,但實在無法顧到全城。他們頂多隻能在接到犯罪通報時趕去。」
「都沒有。」
納森付了錢離開,向街頭的報童買了一份《公眾日報》。
他決定先朝行人曖昧指點的方向走去。
瞬間,納森衝出馬路。
「十五世紀的神職者所寫的詩read•99csw•com篇」——這話似乎具有將艾凡斯從孤島上召喚回來的魔力。他發出聲響、拉開椅子,離開看書台走過來,並探頭問道:「哪裡?我看看。」
「那當然羅。」侍者恭敬到不自然的程度。
他別開視線,走出外面。一個妝濃得不適合走在街上的女人向他搭訕。女人的臉頰和下巴散布著黑痣。
「牛尾館」的燉肉一碗八便士,味道就跟價錢差不多,但餓的時候吃起來特別香。納森還吃了黑麵包跟啤酒。明天起得更節省一點才行,就靠黑麵包和水過日子吧。
「如果你不付錢,我就通報治安法官,把你扔進佛里特監獄。」
「好像很有意思。」愛德拿起來說。
「不管對方是首相還是市長,騎馬的強盜照樣成群結隊襲擊。就連皇太子殿下都會經遭殃呢。」奈吉說。
「就算你說出名字,我們也不曉得那是誰呀。」小個子從紙夾里取出一張紙,用鉛筆兩三下畫好地圖說:「從號碼來看,應該是這一帶吧。」他在兩條路交叉的地方做了記號,在兩條路上各別寫下「蕭迪奇大道」「弗格特大道」后將地圖交給他。「你現在要去那裡嗎?」他問,望向納森腳邊的行李箱。
「你怎麼會在墓園?」愛德問。這時兩人已經自我介紹過,納森也告訴他們名字了。
「你這樣一個孩子,是怎麼弄到這份古文書的?」丁道爾先生隔著眼鏡盯著納森看。
「你在寫什麼?」
「為什麼這麼說?愛德,你不相信奇迹嗎?」
「你說的出版社會感興趣的寶物,我也想見識一下呢。」
「蕭迪奇的話,應該沒機會再見面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我不想寫這種東西。亢奮的情緒頓時萎靡到了谷底。納森揉起報紙扔掉。
「難道你繼承了龐大的遺產?」
「麻煩你了。」
「不,兩位先幫我墊就好了。」納森說。他絕對不願受人施捨。「下次見面我一定奉還。」
「有嗎?哎,我這兒收到的信可多了。」
客人看到愛德,起身走過來要求握手。
「聽說當時整理了紀錄保管室,丟棄了古老的文件。羊皮紙之類的東西原本就要被下人拿去燒掉,卻被家父要了回來。我繼承了家父的興趣,愛看書勝過任何事。我把家父留在閣樓里蒙塵的書本都讀遍了。家母和家兄對書都沒有興趣,如果沒有我的保護,那些書早已被一本本扔進爐里當柴燒了。」
沒有任何路人伸出援手,漠不關心還算是好的,甚至還有人對他投以嘲笑。
納森把記在腦中的號碼說出來。
哈靈頓先生離開咖啡店后,納森繼續創作他的詩作。刻畫星辰之重霄,青面奴僕如陰影,如災殃,冥冥而……
總算撿拾完畢后,納森坐到鼓脹的箱蓋上壓住,扣上箱鎖。
「納怎麼行?年輕人得關心國家未來呀。」
納森想了一下說:「書我可以借你,不過寶物明天再說吧。」
我會就這樣迷路旁徨一整晚,還是露宿街頭嗎?納森不安極了。
「你怎麼會對紋章學有興趣?」
「不,奈吉的父親是細密畫家,他從小就熟悉細密畫。」
是抬轎人與路人在爭執。

05

「請小姐進店裡休息。正好來了一批美麗的法國蕾絲,我想小姐一定會喜歡的。」
侍者以表面有禮的傲慢態度說完后離開了。
「要幫您攔轎子嗎?還是叫馬車?」
「你也寫詩?」
「絕對不是。我很清楚這是店裡唯一僅有的貴重書稿。而艾凡斯先生就像您看到的,正沉浸在魯賓遜,克魯索的孤島生活里,甚至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是這傢伙乾的。」
「務必。我的書出版以後,也會送你一本。」
「簡直就像討過路費嘛!」納森用笑來掩飾懼怕。
「怎麼了?」愛德問,奈吉伸手指著窗外。
挑選出染成深紅的法國摩洛哥皮革,決定封底的設計時,伊蓮小姐的臉色愈來愈糟了。
兩人對納森送上超乎預期的讚賞。
這是他頭一次看到轎子。要在雜畓中前進,轎子比馬車輕便多了。裝了兩根長棒的轎子前後各由一人抬著,棒上用鉤子連接著皮繩,抬轎人將繩子纏繞在雙肩上,扛起棒子支撐著。
「哦?」
「原來你有銀行界的朋友啊?」
納森買了黑麵包,朝墓園走去。坐到柏樹底下后,他的心靈稍微被撫慰了一些。
納森看過幾名常客利用咖啡館做為連絡地點,郵件也都在店裡收取。寄信者只要寫上「馬修斯咖啡館轉交某某先生」就行了。
一名站在柜子前的中年男子,正在把折好的書稿弄整齊。
奈吉的話有些挫傷了納森的優越感。
「那裡滿遠的呢。」解除緊張后,小個子的一方說。
丁道爾半帶苦笑地制止費拉。
納森踏到垃圾堆,又被二樓窗戶潑下來的污水淋得滿身濕,在路邊用妓|女和遊民取暖的火堆烤乾衣物,然後離開鬧區。這裏連路燈都沒有,除了偶有大宅邸的門上掛著燈以外,星光是唯一的指引。
「麥片還有剩,你要的話,三便士分給你。」巴雷特夫人說,納森婉拒后使出門去了。
「沒錯。」
他搖頭,對方露出笑容,說句「告辭」,揮揮手就要離開。
只點一杯六便士的咖啡就賴上好幾個小時,讀遍所有的報紙,宛如在自家書房似地埋頭寫作,附近座位有客人大聲聊天就瞪人,卻連小費也不給——侍者對這樣的臭小鬼自然不會有好臉色,然而納森卻完全沒有察覺。他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卻也有著極端遲鈍的一面。自負與不安在納森的心中複雜地交織在一起,他這種天性,是把大多數的人都看得比自己愚蠢的不幸資質。他不善與人交往,好惡分明,不知妥協。
「真了不起。」
納森感覺自己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有些怯場。但比起介意周圍,納森更滿腦子尋思著該如何將這幾小時之間的體驗告訴愛德與奈吉。
「並不尊敬,」愛德露出老成的微笑,像要安撫怒極攻心的納森說:「但有錢總比沒錢好呀。」
我會在「馬修斯」——納森再次叮嚀。
轎子並不是空的。窗上的帘子搖晃,傳出女人的尖叫聲。
故鄉的小鎮沒有咖啡館,所以這是納森第一次喝到這種黑色飲料。他喝了一口,苦到差點沒吐出來,但他學其他客人加入附上的牛奶和砂糖,味道就變得恰到好處了。
「請安靜。」侍者勸諫說。
納森照著她說的走去,來到教堂的墓園。
「佩勒姆先生的信裏面也提到,你年紀還小,對古文書卻十分熟悉,而且知識豐富。」
「莎士比亞是十六世紀到十七世紀前半的人。我寫的是十五世紀的古語。」
「是寶石之類的嗎?」
納森幾乎要停止呼吸了。如果能坦率地表達他的心情,他真想一把抱住哈靈頓先生,親吻他的臉頰。可是同時也死愛面子的納森自我克制住,認為不能這樣自貶身價,便刻意以從容的語氣說:
他必須在手邊的錢用完之前找到收入來源。
十五世紀的古詩,也不知道出版社願不願意收購。
淋成落湯雞的男子打開咖啡館「馬修斯」的門,嚷嚷著叫老闆出來。
用完的筆和墨水也補充了新的。
「死後靈魂不是上天堂就是在地獄受苦,你連這都不信嗎?」
「這是什麼書?」
「佩勒姆先生——他是我家鄉教區的牧師——他的信應該已經寄達您的手中了。」
「可以嗎?」
「什麼事?」兩人對望一眼,露出警戒的表情。
「這位先生就像個騎士,把我從那場騷亂中拯救出來。」
「你真是個有良心的老闆,丁道爾先生。」
同時,他也突然喪失了自信。如果在這種地方被對藝術一竅不通的傢伙惡毒地批評,他可禁不起打擊。
「我們荷包里也沒幾個錢呀。」
塞得爆滿的行李箱被這麼一踢,箱鎖彈開,箱蓋打了開來,內衣褲和換洗衣物等散亂一地。納森甚至忘了對男人生氣,急著先撿拾東西。幸虧紙張類已經先用繩子系起來了。貴重的稿件若是隨風飛散,掉落到河裡,他就只能跟著一起跳河了。
「我當然會還。」
寄放詩篇的隔天開始,納森就每天拜訪丁道爾書店。您過目了嗎?您能為我出版嗎?每次來問,每次都被費拉趕走,一次也沒見到過丁道爾先生。
展示窗上陳列著幾本豪華的皮革精裝書,但那些不是商品。販賣的書不是書頁一疊疊折好擺著,就是暫時縫綴固定,就這樣擺在桌上或架上。等客人下單訂購中意的書,才會委託書店制本裝幀。
「那當然了。」
「費拉,你陪小姐回去。」丁道爾先生說。「不必了,我請我的騎士送我。」伊蓮回絕,然後對納森說:「先生,可以請你送我一程嗎?」
「天色暗下來了,路上小心唷。」
花紋與皮革的樣本冊。納森覺得好像在討論自己的詩集裝幀一般。蕾絲花邊樣式是這個世紀開始出現的新設計樣式,蕾絲般纖細的花紋金箔沿著書緣的邊框烙下,中央部分留白,或是飾以花朵圖案或紋章。與前世紀的賈斯康樣式及更古老的凡法爾樣式、修道院樣式等設計相比,顯得優雅許多。
read.99csw.com海軍在強制招募打雜的水兵。」
「那是誰扒了我的懷錶和錢包……」
「佩勒姆牧師寄給您的信里,應該交代了發現的經過才對。」
「我們是醫師見習生。」愛德說。「奈吉當然也在學醫,但他可以非常正確地描繪人體,所以很受老師器重。」
「對。」
「你也讀了托蘭德嗎?」
「好厲害!」奈吉探出身子說。「你不但是個厲害的詩人,還是古詩的發現者,一定會受到世人讚揚的!」
「愛德也很受老師器重呀。」奈吉說。「愛德很優秀的。」
伊蓮小姐在挑選的時候,納森就站在她身後,隔著她的肩膀觀看各種樣本。艾凡斯先生把魯賓遜丟在孤島上,只顧著翻看「十五世紀詩篇」。
納森不是孩子,他已經十七歲了。因為個子嬌小,他經常被人誤認為比實際年齡還小。
納森把一疊珍貴的羊皮紙放到桌上。
對生命的冀望告訴他:他才剛踏出贏得光輝名聲的第一步。
與兩人道別、離開咖啡店后,納森在路上的麵包店買了黑麵包。儘管不願回到那陰氣沉沉的寄宿處,他仍踏上前往巴雷特家的路。只要一想起伊蓮小姐,沉鬱的心情便也煙消霧散了。取而代之地,他感覺到一股幾乎讓他呼吸困難的椎心之痛,令他困惑。
納森照著指示丟掉外套后,回到店裡一看,小姐躺在長椅上閉著眼睛假寐。
「被扒了!」
「請讓我見丁道爾先生!」
兩人對望了一眼。
「可是……」那可是納森唯一一件像樣的外套。但愛面子的納森無法說出實情。
「他老是在偷東西。」奈吉說完后,回答納森剛才的問題說:「我們不一定每天都來,但是滿常來的。」
至於被侍者刻薄相待,他決定不去介意。只要成為常客,侍者應該會笑臉迎接他才是。納森並沒有想到,不給小費的客人對咖啡館來說根本就是不遠之客。
納森想起來了,當他寫作得渾然忘我時,有個人踉蹌地撞了上來。是那傢伙嗎?納森甚至沒有抬眼看那個人的臉。
應該是被轎夫推開,一名帽子飛掉的男子正在與轎夫爭執,戳著前方轎夫的胸口。
「不是詩,我是畫細密畫的,而且也不曉得何時才會出版。」
「從哪裡來的?」
「我的報紙沒有藝文欄,我想請你寫的是諷刺詩。主題由我來決定好了。你對當今的政治情勢有何看法?」
「可以讓我們看看嗎?」
愛德笑得特別大聲,因此男子望了過來。於是愛德與奈吉恭敬地向他行禮。
自己的名字和文章即將刊登在這份報紙上。
「我向路人打聽去蕭迪奇的路,照著那人說的走,結果走到了教堂的墓園。他居然耍我!」啤酒和燉肉讓納森情緒激動。「再過不久,我就要那些傢伙對我哈腰低頭!」
坐在驛馬車裡搖晃了一百三十英里的長旅終於結束,抵達倫敦時,十七歲的納森·卡連陷入了一種虛脫狀態。
「肯定是這小鬼乾的。我發誓,就是這傢伙乾的。」
「丁道爾先生自己也不曉得還要多久。他有空就會看稿,請回吧。」
「啊,沒想到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難道你們尊敬有錢人嗎?」
這兩人總是這樣——納森心想。就好像可以只用眼神對話似的。
納森照著吩咐做。小姐解開衣物前襟,柔嫩的手指把他的手牽引到以鯨骨馬甲勒高胸脯的褻|衣繩索處。納森閉起的眼皮底下,小姐的胸脯就像發光的磷火般閃耀著。
「哎呀、哎呀。」愛德嘆息說。「噯,好吧,今天就讓我作東,當作昨天你借我珍奇書本的回禮。」他把紋章學的書還給了納森。
「未來的辭彙?」
就像奈吉說的,這裏面對一座小廣場,廣場中心有座石造噴水池。噴水池不曉得是否故障了,沒有水噴出來。
哈靈頓先生沒有責怪少年的傲慢無禮,而是毫不保留地稱讚說。
在故鄉,每當他失意之時就會前往教堂。那裡有牧師會鼓舞他。但這裏的教堂是娼窟。
「只是個不曉得哪來的小子罷了。」費拉插嘴說。「我想沒必要驚動忙碌的老闆您。」
「你昨天平安抵達蕭迪奇了嗎?」
「十十五世紀的英語呀。」
「這東西暫時保管在我這裏吧。這陣子假貨很多,必須確實鑒定一番才行。」
「小姐,歡迎光臨。」店員出來招呼,小姐要求說:「我要找適合這位先生的外套。」
納森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他不懂得惶恐或謙遜這類社交技巧。
「既然明天可以見面,這本書就借你們吧。」納森把紋章圖錄的書遞給愛德。「我看你對它好像很有興趣。」
幾名手持武器的壯碩男子騎馬趕來。這些人就是愛德他們說的弓街探員嗎?納森這才看到了本尊。
我從亂斗之中拯救了那位小姐。
「是很特殊的畫。」,愛德補充說。「可是在這種畫作上,現在這個時代,沒有人能畫得比奈吉更好。我們的老師總是說,奈吉的素描完全不遜於李奧納多·達文西或米開朗基羅。」
男子叫來侍者:「給這位少年新的筆和墨水。還有,再給他一杯咖啡,算我請客。好了,我要走了,幫我結帳。找零就當小費吧。」
「給我新的筆。」
「不信。」
哈靈頓先生拿起納森的筆,在他的草稿邊緣寫下地址。
「坦普爾銀行的主任,休姆先生。」
「沒碰到強盜或打劫的?」
咄嗟,心為何匆忙。豈懼那明滅之星辰?他的筆鋒變得有些游移不定。凝望綻放異葩之黑澹,靈魂……
「那麼,你明天就到我的公司來吧。地址在這裏。」
「嗯。我平常很喜歡皮革的味道的,今天卻突然……我沒事了,要告辭了。」
「你是哪位?」
納森就像告訴丁道爾先生那樣,說明那是十五世紀的神職者所寫的詩篇。
「明天我們大概四點多就會結束工作,接下來會去咖啡館休息,你去那裡就可以找到我們。」愛德說完奈吉又補充:「是柯芬園劇場旁一家叫『馬修斯』的咖啡館,它前面是一座有噴水池的小廣場。」然後他說:「剛才的紙給我。」
「理由大概跟你一樣。只要是稀奇的東西,我都有興趣。」
「詩。」
「明天我要去找丁道爾先生。丁道爾先生的店在……呃,叫柯芬園的地方。」
「你讀得懂這篇用古老字彙寫下的艱澀詩篇?」
納森要了火種,走進閣樓房間。這裏冶得跟戶外沒兩樣。他在壁爐生火。梁與梁之間架了塊板子,上面鋪了稻草,這就算床鋪。牆上有一處塞了破布,抽出來一看,寒風從破洞里猛灌進來,他連忙把布塞了回去。他們把牆上的幾塊紅磚拆下來,權充窗戶。應該是不想付窗稅吧。這若是夏夜,就會有涼風從洞里吹進來,也會有月光灑進來。
以納森·卡連為名義的文章將刊登在報紙上,可以賺取稿費也令他開心。他帶來的一點錢,若是再這樣下去很快會坐吃山空,而詩集也不曉得何時才能出版賺錢。
「我被扒了!錢包跟懷錶都被扒了!」
納森可能寫了很久,壁爐前的扶手椅已經換了個客人。
把貴重的書借給初識的對象難免猶豫,但納森想持續這段意外萌生的友誼。
納森在廣場的攤子吃了一碗粥后,去了「馬修斯」。這也成了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奈吉的座位面對窗戶。

02

她應該不會特地到店裡來吧。完成的書本,不是費拉就是老闆會親自送到拉夫海德宅邸去。
他把行李擺在腳邊,靠坐在橋的扶手上。泰晤士河的水流是糞水般的濁褐色,氣味也近似糞水。八槳平底舟、有頂篷的大型船、漁船和駁船等激起水花四處划行,渡船的船頭對走下泊船處石階的人搭訕道:「要不要召妓呀?」光天化日的……納森正感到目瞪口呆,但仔細一聽,原來是在問:「要不要渡船呀?」
明明是約在下午四點后,納森進入咖啡館「馬修斯」時,卻還不到一點。因為與伊蓮小姐道別後,他不知道該去哪裡打發時間才好。
隔天早上,他穿著為了這天準備的新襯衫,套上磨損得不算嚴重的外套和馬褲,鞋子也擦拭得不致破舊礙眼,帶著他的「寶貝」——一疊羊皮紙——及詩作草稿走下廚房一看,巴雷特先生已經喝起琴酒來了。孩子們就像在延續昨晚的活動,互推互抓,尖叫著吵架。
他奔過去扶起少女,把她攙扶到店裡。
「請幫我問丁道爾先生。」
「那麼請自便。」
當伊蓮小姐伸出手說「請保重」時,納森不由得像個榮獲授勛的騎士般跪了下來。
轉換成話語,短短一句就結束了。當時的那種恍惚感,究竟該如何形容才好?若是無法將之以韻文表達出來,豈不是沒有資格自稱詩人了嗎?
侍者端來兩人份的咖啡。
「請坐在這兒稍事歇息。」丁道爾先生慌亂地靠過來說。「費拉,拿水給小姐喝。還有,去拉夫海德家通知小姐身體九九藏書不適,請他們派人來接。」
「你說你叫納森……什麼?」
就連用削筆刀削掉磨粗了的筆尖,都覺得浪費時間。
「我想鬆開衣服……」小姐招來納森。「可以請你閉上眼睛,幫我鬆開這邊的繩子嗎?」
「我就答應您的邀稿好了。我很高興我的詩作能夠見報。」
店裡面跑出兩個驚慌失措的男人。一個是剛才瞧不起納森的店員,另一個體態肥胖、頭髮半禿,肥厚的鼻子上戴著夾鼻眼鏡。
「那真是奇迹呢。」愛德說。
小姐的塔夫綢裙子裂了一條縫。這種情況,通常女性都會佯裝昏厥以強調她們的孱弱,然而這位小姐卻以冷靜的舉止在附近的椅子坐了下來。。
耳中聽見的是馬車車輪不絕於耳的隆隆聲、抬轎人斥喝路人的罵聲、行商人怒吼般的叫賣聲、薑餅小販的手推車發出的鈴聲,這些聲音渾然一體,化成了一種噪音。
在一六六六年的大火將這裏化成瓦礫與灰燼的荒野后,磚造房屋取代過往的木造房屋接連蓋起。當時這裏應該是座美麗的城市,然而歷經一百余年的歲月後,為數驚人的煙囪吐出的煤煙在牆壁屋頂積出了厚厚的一層灰,讓現在的城市變得幾乎一片烏黑。產業的工業化,更大力地促進了倫敦的煤炭化。
「如果能常常在這裏見到你們就太好了。」
「我想到舊衣鋪找會比較快,可是也不能讓拉夫海德准男爵家的伊蓮小姐移駕到舊衣鋪。為了報答小姐平日對小店的關照,讓小的跑一趟,為這位先生找件適合的外套過來如何?」
「小姐想要什麼樣的裝幀呢?」丁道爾先生問。
在故鄉肯定他的才華、設法讓他前來首都的恩人,也是教區的牧師。
「愛德先生、奈吉先生,原來這傲慢又羅嗦的傢伙是兩位的朋友嗎?」
「我更加佩服你了。那你也能寫平易的文章嗎?」
「是那傢伙!是剛才那男的!那麼厚臉皮地湊上來,原來……」
「明天,我就要把草稿送到丁道爾先生的店裡去。」
納森湧出一股強烈的嫉妒,但又克制地想:領域不同,不必計較。
兩人惡狠狠地嚇唬了納森一頓后,說句「告辭」就要起身。
納森也嫻熟法文讀寫,但此刻即使他看到文字,也完全無法把內容讀進腦里。他想到有人買下這本書,它就會被裝飾以摩洛哥皮或軋花皮的豪華裝幀,陳列在莊嚴的書架上。接著又想像起自己的詩集被印刷后擺在這裏,交到某人手中的情景,禁不住興奮起來。
「要看對象。」
「柯芬園就是這一帶。幾號?」
在流理台洗東西的中年瘦婦人,伸出濕答答的手說:「我是你母親的表姐,巴雷特女士。」儘管嘴上說著「歡迎你來」,但臉上的神情並非如此。
「恕我失禮。」小姐用手帕捂住嘴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請問……化妝室……」
「不好意思……可以請教一下嗎?」
他就這樣偏著頭問路。
「我對政治沒興趣。」
丁道爾先生調整了一下夾鼻眼鏡的位置。
朝陽下,蕭迪奇盆發暴露出它寒傖的姿態。他循著昨天來時的路回去。
他閉上眼睛,回味與伊蓮的邂逅。
顯現在他腦中的,是描述異國公主與年輕奴隸之間愛情的敘事詩。他把標題訂為《悲歌》,以符合題材的古語寫下。納森自幼開始,便讀破喬叟、莎士比亞、彌爾頓、蒲柏等人的作品。《坎特伯雷故事集》是十四世紀的詩人喬叟以當時的俗語寫下的作品,納森讀的是十八世紀出版的版本,附有註釋,他靠著那些註釋讀完全篇,習得了古語。
納森會來丁道爾書店,是因為他同時也懷著一線希望,想要再見到伊蓮。等她現身來領制本完成、裝幀得大器而穩重的《瑪儂·雷斯考》……
「萬一搖晃,似乎又會不舒服起來,我用走的回去,反正也不遠。」
「卡連。」
外套總算送來了。雖是舊衣,卻也比納森的唯一一套好衣服高級太多了。
費拉筆直地指著納森說。
他不想讓珍貴的回憶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客人說完后,回到自己的座位。進來的客人在同一張桌子坐下,兩人開始談起事情。
「沒錯。我已經累積了可以出版成冊的詩作了。」
「丁道爾先生?」
「我們在閣樓為你準備了房間。規矩還是一開始就說清楚吧。房租一周二先令四便士,不附餐,要不自己煮,要不出去吃。廚房空著的時候你可以用。暖氣的煤炭錢另外算。如果有熱水,你可以用。哦,我說的是泡茶的熱水。擦身體的熱水另外算。用過之後記得加水。看在跟你媽的情分上,我已經特別算你便宜了。就連貧民窟的閣樓,一星期至少也要收三先令呢。如果你想住好房間,就帶著一周付八先令的心理準備去外頭找吧。」
「怎麼會掉在地上?是你乾的嗎,費拉?」
「錯的是你。十五世紀的拼法就是這樣的。沒知識還愛糾正別人,只會讓自己蒙羞。」
可是這些知識與才華,在故鄉半點也派不上用場。
不意之間,天啟降臨。納森把咖啡杯挪到一旁,將羽毛筆尖浸到墨水裡,開始記下在腦中流泄而過的辭彙。
「兩邊都得花時間慢慢研究才行。在那之前,先處理伊蓮小姐專程前來的要事吧。」
舒適程度是巴雷特家那陰暗的閣樓房間完全無法比較的。報紙也是,如果用買的,一份要二便士,但坐在這裏不管讀幾份報紙都不用錢。墨水和紙筆就自己帶來吧。吃的在外麵攤子買比較划算。
納森出示最後一張說:「上面署名『一四八五年十一月三日記之。神明忠實的僕人托馬斯·哈瓦德』,所以我想應該是神職者的作品。」
墓園總是令他獲得安寧。可是他以對生命的冀望,壓抑住將心靈託付給那股安寧的衝動。
侍者無視於這個連小費也不給的蠻橫年輕客人。
「你的家人?」高個子指著新的墓地問。
「我叫納森·卡連。剛才這位先生應該替我傳話了。」
奈吉望過去問。紙張底下收著一本皮革書。
與兩人道別後,納森踏上前往蕭迪奇的路。
「可以讓我看看嗎?丁道爾先生。」
隨著接近鬧區,喧囂的程度也盆發嚴重。泰晤士河畔擠滿了堆著貨物的手推車及攤販。「蒸丸子唷!」「要磨刀嗎?」「賣掃把唷!」叫賣商人四處行走,從頭到腳染得漆黑的掃煙囪童工們踩著無力的腳步,在人群中蹣跚而行。
店員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紙張,遞給老闆。
「噴水池的負責人是你吧?」
「難道,」原本在看納森帶來的「十五世紀的神職者的詩篇」的艾凡斯抬起頭來。「您是拉夫海德准男爵家的千金嗎?」
他要去為我轉達嗎?還是我被忽視了?納森不安地等著。
「十七。」
納森敲門,那名中年男子一臉狐疑地打量納森,傲慢地問他有什麼事。男子的長相寒酸,鷹鉤鼻格外碩大醒目。
女人的領窩開得老大,隆起的乳|房幾乎快蹦出來。身為虔誠英國國教徒的納森,不得不再次別開視線。
由於話題中斷,納森想要挑起兩人的興趣,壓低了聲音說:「告訴你們,我身上帶著寶貝哦。」
「你不認識嗎?他出版並販賣書籍。」
「還有,丁道爾先生也願意讀我的詩作吧?」

03

兩個人影背著餘暉,走近裝飾著花朵的墓地。他們把手中的花束擺到墓前。
「扔掉。」丁道爾先生對房間角落的外套投以嫌惡的視線。
納森聞書,竭力將感謝之情表現在臉上,一手擺在胸前向小姐行禮。
「是的。」納森激動起來。「很驚人的發現對吧?我把它帶來了,請丁道爾先生務必過目一番。」
「等一下!我朋友馬上就要來了。」
「專門負責小姐書籍裝幀的金箔師傅病倒了,好像是肺出了毛病。哦,請不必擔心,我們還有其他熟練的師傅。」
另一個上了年紀的侍者來到他的桌旁:
「個頭真小,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你是正在放暑假的學生嗎?」
「讀了,可是我不同意他否定神跡的說法。」納森強硬主張說。「沒有神秘與奇迹的世界,豈不是太可怕了?托蘭德把宗教限定成道義及倫理的問題,但倫理是讓人更容易生活的指標,是人想出來的,對吧?但神是超越人類膚淺智慧的存在。像我就會思考死後的事。能夠被埋葬在教read.99csw•com堂的墓地里,是有如被神擁抱在懷裡的溫暖歡愉。」說完之後,納森半帶苦笑地坦承他遇到扒手的事:「昨晚我因為奇迹而得以平安無事,但今天卻遭殃了。就在剛才。」
「多謝誇獎。」然而,丁道爾先生嘴上浮現的卻是苦笑。「不是因為你誇我才這麼說,但我想起來了。納森,聽說你發現了十五世紀的神職者所寫的詩篇?」
「幾點的時候?」
沒錯,納森不得不承認,就是他乾的好事。為了解救小姐的危機,他丟下手中的書稿趕了過去。
他無所事事,便拿起架上摺疊好的書稿。書稿並未縫綴起來,標題用法文寫著《瑪儂·雷斯考》,作者名是安東·普烈菲斯。這名字納森也知道,他是天主教的神職者,也被稱為普烈菲斯神父。納森七、八歲的時候讀過這位作者寫的《摩爾·弗蘭達斯》的英譯本,被大人發現,打到臉頰都腫起來了。《摩爾·弗蘭達斯》描寫出生在監獄的女主角為了成為上流貴婦,五度結婚,其中一次的對象是親哥哥,而她打從心底愛慕的對象則是一名盜賊,她自己也以偷盜和扒竊聞名於世,被打進牢里后,成了獄中的名人。
「擱在那兒,我晚點再看。」
「這部詩篇也是在閣樓里發現的。是在父親要回來的古文書里找到的。文書大半都是教會的年間活動或收支紀錄,不怎麼有意思,發現這部詩篇時,我有多麼地感動,我想丁道爾先生應該能夠了解。」
折回橋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好的,我來量尺寸。」
兩人被帶進一個房間,其他店員送來各種布料的樣本,不停地談論法國的最新流行,但伊蓮小姐聽得漫不經心。
點燈人用滑輪拉下繩索前端的玻璃球,將燈芯點火后,就會再拉上去。此時納森經過旁邊,琴酒的醉意發作,他踉蹌了一下,撞到點燈人,引來一頓怒罵,還被潑了一身油。
店員一面對小姐搓手哈腰,一面以冰冷的視線觀察納森的破鞋。
「認識的人?」
「大概兩英里……半左右吧。」高個子點點頭。「蕭迪奇的什麼街、幾號?」
「這家店的客層不錯,沒有粗鄙的勞動階級或不正經的女人出入。雖然上流人士不會來這裏,但有不少法律實習生或雅好文學者這類富有教養的常客。也有不少自以為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傢伙啦。我聽過很多人朗讀自己的作品。」
制本裝幀相當昂貴,所以客人可以在下訂之前先確定書本內容,暫時縫綴或折好的書稿也可以帶回家讀。愛書家並不認為書讀過之後就沒有用處了,他們希望把豪華的皮革精裝書擺飾在書架上收藏。
……嗟吁!明月炯炯遍照,血潮馳騁于草葉血脈。年輕奴隸蹣跚而行——他的筆在紙上滑動著。微弱之心違抗烈風。百鳥俱亦沉眠,奈何……
「這是哪國語書呀?」
「我們還能再見面嗎?」納森說,聲音虛得連自己都覺得窩囊。
看來奈吉完全不抱持任何競爭意識或嫉妒心。
納森說出背起來的街名和號碼。「我要找一個叫巴雷特先生的人家。」
他站在眾多墓碑之間,為陌生的靈魂獻上短暫的祈禱。冷風戳刺著脖子,暮色從柏樹梢尖上淌落,他知道一天就快結束了。
他在十四歲畢業,受雇於與學校有關係的法律事務所,擔任見習生。見習時間為七年,這段期間沒有薪資。
看書台前的男子專註地閱讀著書稿,彷彿完全沒發現這場騷動。
「你是說這本書?」愛德邊翻頁邊說。
「你是說哈靈頓先生?胡說八道,哈靈頓先生是本店的常客,他可是《公眾日報》的社長呢。」
「我還沒有推敲過。」
「抱著上戰場的覺悟上路吧!」愛德恫嚇他。
「早安。」
一走出店外,就碰到一個莫名大方的酒鬼路過,硬要請三人喝琴酒。愛德和奈吉高明地婉拒了,但納森拗不過只好喝了幾口,整個胃就像燒起來似的。
轎子為了減輕重量做得很輕薄,於是兩三下就被打壞,跌出一個打扮華貴的少女。
「樂意之至。」納森打從心底這麼說。
「太貴的地方我去不起。」
「出版之後,我會把裝幀好的書送給你們的。」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中年男鼻子「哼」了一聲,進入屋內。
「現在可不是中世紀了。」
啊啊——納森突然發出叫聲跑向大門。他忍不住張開雙手擁抱走進來的兩個新朋友。
「你們每天都會來這裏嗎?」

01

小姐在服裝店前停下腳步。她穿著連帽斗篷,但納森只剩下一件襯衫,被外頭刺骨的寒風凍得嘴唇都失去血色了。
「強盜團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們還曾在有錢人的宅邸玄關貼紙昭告說:『無論是何身分地位,若不獻上十基尼與時鐘一座,皆不許離開倫敦城。』」愛德說。
伊蓮小姐只是冷淡地頷首回禮。
「為什麼抽走一張?」艾凡斯問。
「弄得不好,還會被載到新大陸的殖民地去呢。」
「你是受到托蘭德的影響吧?」
愛德·特納與奈吉·哈特。
惡臭聞習慣可能也就麻木了,岸邊有群衣著破爛的孩子正在挖掘泥濘、尋找獲物。他們撿拾瓶子、壺、帽子、雨傘、硬幣、時鐘、繩頭、木材等一切從船上或橋上掉下來、扔下來的破爛。
他們是納森來到這座冷漠的城市后,最初好心待他的人。納森將兩人的名字深深地擁抱在心裏。
「算吧。」兩人打馬虎眼。
時序都已經進入四月了,卻還冷得宛如隆冬時分。一路上暴露在寒風中的納森眼中看到的,是煤黑色的建築物,嵌了大小圓石、用木板和稱草填滿窪洞的凹凸不平道路,眼花撩亂地往來其上的八頭及六頭馬車、單頭輕馬車、肉鋪的貨馬車、運水肥的貨車、運水人、攤商,以及推開路人行進的抬轎人。
他坐下來,打開稿紙。
可是,原本乘翼飛翔的詩興已消失無蹤。
「小偷?」
「不巧的是,小店的新筆用完了,也沒有墨水了,您可以去別間店。」
納森說,心想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是洋洋得意。
奈吉沒有回答納森的問題,卻先睜圓了眼睛「噗嗤」笑了出來。
「吵死了!喝下去安靜點!」納森看見巴雷特先生拿琴酒灌進孩子嘴裏。
那名男子走過來,看了看納森寫的紙,指著一個地方說:「嗯,我說你,這兒拼錯了。」
「我送小姐回去吧?」艾凡斯自告奮勇,但伊蓮沒理會他。
「我不朗讀了。」他語氣軟弱地說。「那塊墓地埋的是你們的親人嗎?」他換了個話題。
「小姐連僕人也沒帶就出門了嗎?這怎麼行呢?」夾鼻眼鏡男用力揮手說。
「你還記得我嗎?」

04

他來到一處廣場。成排的水果攤販、許多提著籃子的女人,這裏一樣充滿了嘈雜的叫賣聲。另一區是一排吊著肉塊的攤子,肉販一邊踢開徘徊的野狗,一邊用油膩的菜刀將肋肉一刀兩斷。
「我不曉得。」
「當然。你指出我的拼法錯了,但那是……」
納森同時感覺到親密與競爭意識這兩種矛盾的情緒。
「不是。」
「我接到通知,說普烈菲斯神父的《瑪儂·雷斯考》到了,所以急忙趕來了。」
轎夫把男子壓在牆上,用皮繩繞住他的脖子和肩膀,利用棒子的重量奪走他的行動自由,接著用膝蓋連續踢踹他的胯|下。後方轎夫也扔下了棒子,所以整台轎子的重量全壓在男人身上。後方轎夫大步走近,持棍棒毆打男子。男子蜷蹲下去,咬住前方轎夫的腳,並抬起他的兩隻腳踝,把他整個人掀翻了。看熱鬧的群眾湊上來,開始打賭哪邊會贏。
才剛踏進教堂,納森就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這裏簡直就是妓院。
「老師計劃將他的研究結果出版成書時,要把奈吉的畫製成銅版畫,附在書里。」
「拜託您了。」
「啊哈!真爽。」
「船上?」
納森站起來東張西望,每個人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好期待它出版呢。」
納森在旅途中被塵埃沾染的衣物,更進一步被從天而降的煤灰染上黑色的斑駁花紋。煤灰也竄入喉嚨深處,令他嗆咳不止。
「這是小店的缺失,請讓我提供一些折扣。」丁道爾先生提議。https://read.99csw•com
「我叫納森·卡連。我想見丁道爾先生,請問您是丁道爾先生嗎?」
「謝伯恩。」說完之後,納森發現自己飢腸韉褫。「這附近有便宜的餐館嗎?」
納森也帶著筆記用具和紙張換了座位。他咬緊牙關、強顏歡笑。在人前泫然欲泣這種行為太丟人了,打死他都不會這麼做。
「原來筆記用具要錢嗎?」納森驚訝地說。
男子忿忿不平地出去了,離開時還差點和要進門的客人撞上。
「奇怪,我明明就放在這裏呀……?」
「我決定每天都來這裏。」納森說。
離開故鄉時,他賣光了自己的家當,換了一點錢。牧師也向居民募款,要鄉親資助這個將來能為鎮上爭光的天才,給了他七基尼八先令六便士的錢做為餞別。其中一部分已經拿去付房租,而今天帶出來的零錢被扒了,但其餘的錢還藏在代替床鋪的稻草墊和毛毯之間。
納森驕傲地說,指著他的行李箱。
店裡的看書台處,有個客人正在閱讀暫時固定的書本。應該是富裕的商人,年紀在四十五到五十之間。
「年輕人,別想白吃白喝呀。」侍者的聲音帶著恐嚇。
費拉在桌上整理好散落的書頁遞給老闆:「我想順序這樣就沒錯了。」然後瞪了納森一眼說:「受不了,都是這臭小子,給人惹麻煩。」接著他向小姐露出諂媚的笑:「幸好地板剛打掃過,書頁沒有污損。」
「小姐!」
「噴水池的水本來停了,突然又噴出來。」
「那傢伙是個小偷啦。」奈吉像在為愛德辯護似地說。
兩人看起來都比他年長一些。他們發現納森,好似嚇了一跳。
「還有墨水。墨水沒了。」納森粗聲說道。
路燈下,衣著鮮艷但滿是補丁的女人們開始群眾,也出聲向他搭訕。
「丟去外面的垃圾桶。」
「可以朗讀給我們聽嗎?」
「牧師說,丁道爾書店的丁道爾先生,是倫敦第一——也就是世界第一——值得信賴的出版業者。牧師說您對作品的眼光很高。」納森並非奉承,而是滿懷熱忱地陳述事實。
在腦中流泄而過的辭彙告一段落時,納森放下筆,命令侍者:「拿《公眾日報》來。」侍者冷漠地應道「我們沒有」,聳聳肩回去了。
「好的。那麼請您慢慢休息。」
納森想要確定時間,發現懷錶不見了,錢包也沒了。
「愛德先生,您今天得破費羅。您這位了不起的朋友身無分文卻賴在這裏好幾個小時,喝了咖啡、吃了薑餅,還用掉大量的紙,還有借用墨水和筆的租金。」
「您舒服些了嗎?」丁道爾先生對伊蓮小姐說。她已經綁好內衣繩索,理好凌亂的衣服,從長椅坐起上半身。
「有時候也會有人突然挨揍昏倒,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船上了。」
來到一塊破敗的人家像參差不齊的牙齒般散布的空曠地區時,他看見十字路口豎著標示路名的路標。他藉著星光,勉強讀出組合成十字的板子之一寫著「蕭迪奇」,另一個寫著「弗格特」,忍不住向路標投以飛吻。
「好的,麻煩您了。」納森說著,從成疊的羊皮紙裏面抽出一張,留在身邊。
「那你今天要給我們看的寶貝呢?在哪?」愛德催促說。
羽毛筆的尖端變得粗糙,開始刮紙了。瓶里的墨水也所剩不多。不過一開始侍者拿來的就是用舊的筆和只剩一點的墨水瓶。如果在這裏停筆,奔騰的詩興將會消失。他右手寫著,眼睛盯著紙頁,舉起左手喚來侍者。
「用法國摩洛哥皮革,蕾絲花邊樣式。」
「天知道。」
「出了什麼事?!」
納森拂開他的手:
小姐笑著接受。納森覺得她笑起來真有如一群華艷的蝴蝶翩然起舞。
接著他又花了二十多分鐘,終於找到寫著「T·巴雷特」的名牌。這時他整個人都已經冷得快結凍了。
「我也出一半的錢。」奈吉開口說。「因為那本書我也讀了。」
「你在旅行?」
肯定他的才能的,只有佩勒姆牧師一個人。
「嗯,非常好,吃得白白胖胖的。內子也很好。有空再來玩吧,小丹尼最喜歡你了。噢,我等的人到了。代我向丹尼爾醫師問好。」
「請。」
「我想親耳聽你證實。」
「請代為轉達我的名字,丁道爾先生應該會見我。教區的牧師已經為我寄出介紹信函了。」
「你的好奇心真強。」
「我在這裏等人,不能去別間店。」
「嗯、嗯。」艾凡斯點頭應和著。看到聽眾熱心聆聽,納森愈說愈起勁。
納森把稿紙搶回來。
「我用人類在未來應該會體驗到的感覺去寫的。我用語吾描寫色彩、描寫聲音。」
「嗯。」
他進了某個富豪創設的學校,但上課內容全是在畢業后從事學校斡旋的職務所需的商業用語、法律用語,納森完全不感興趣。
「總算要結帳了嗎?」
「丁道爾先生非常忙碌。他交代我,你來就這麼告訴你。丁道爾先生還沒空看稿,讀完之後他自然會找你,你乖乖等著吧。」
至於與美麗小姐的羅曼史,他決定當成秘密。如果說出來,奈吉一定會天真無邪地不停感嘆「好棒」,但愛德那帶些嘲諷的態度令他發窘。就連被稱為「我的騎士」的事,都有可能只被他當成挖苦的材料。
「我讀得懂。我利用古語辭典等工具做輔助,全部讀完了。因為這樣,我通曉了不少古語。」
「這小鬼怎麼這麼失禮!」費拉厲聲說。「你不相信丁道爾先生嗎?!」
納森把寫有住址的紙條拿給路過的男人看,向他問路。對方聳了聳肩,露骨地表現出輕蔑的態度,拇指朝斜後方比了比。擦身而過的時候,對方啐道:「鄉巴佬小鬼!」踹開他的行李箱后離去。
納森在攤子買了碗熱麥粥充當早餐。雖然只是牛奶煮小麥,但摻了一點砂糖,比巴雷特家鍋底焦褐的殘餘麥片要好多了。
納森只吃了一碗粥,肚子餓了,於是點了薑餅。他指著寫作的客人,對途薑餅來的侍者詢問:「我可以借些紙筆和墨水吧?」
難道他們不是墓主的親人嗎?
聽到這番話,納森打開行李箱,取出一疊紙來。
納森默然不語。「先付今天起的兩星期房租吧!」巴雷特夫人催促。
愛德與奈吉頭湊在一塊兒讀起詩稿。
巴雷特夫人的腳邊,三個孩子正在互扯頭髮、尖叫哭泣。
啤酒杯一下子就空了。他灌了第二杯。
「小丹尼好嗎?」愛德問候。
可是,一個大家閨秀居然讀這种放盪的愛情故事,真不知道小姐的父母會怎麼想——戴夾鼻眼鏡的丁道爾先生嘴裏嘟噥著,開始在架上找起來。
侍者遲遲不來。納森不耐煩,大聲叫人。
「不,噴水池是市政府管理的,有問題請找市長。」老闆說。
「哦,你就是納森·卡連啊。」他把一雙醉眼轉過來說道。「我已經從你媽那兒收到信了。」
「我會變得富有。」納森傲然宣言。「可是我的目的不是錢,詩人不會為了金錢而寫詩。只要作品獲得高度肯定,必然就會變得富有。」
自從在父親的遺物裏面找到羊皮紙文件以後,他便解讀裏面的古語,學到異於十八世紀的拼字、修辭還有獨特的字體。
「算是糟蹋了你的外套的賠禮。」然後她問店員:「可以找個人送我回家嗎?我和這位年輕先生要在這裏道別了。」
「我願意投稿。」納森說,《公眾日報》社長哈靈頓要求握手。
「你們在學美術嗎?是皇家學院的弟子?」
「四點多。」
愛德帶刺的語氣讓納森有些驚訝。他是那種幸災樂禍的人嗎?
「你拿給那個丁道爾先生的詩作,也是用古語寫的嗎?」奈吉問。
「還要再等幾天呢?」
「你不信?我是說真的。告訴你們,再過不久,你們就會為會經與我同桌共餐感到驕傲了。」
就連唯一高度肯定他的才華的佩勒姆牧師,也沒有稱讚他的詩可媲美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或是堪與約翰·多恩比肩。
「嗨,讓你久等了。」愛德的聲音聽起來真教人懷念。
兩人對弓街探員做了一番說明。
納森接著強硬地說:「然後……呃,我也寫詩,希望請您過目。」
納森打消了天真的希望,但他轉念又想:瑪儂·雷斯考也是個不遜於摩爾·弗蘭達斯的「多情惡女」。瑪儂偽裝成清純可人的少女誘惑男人,使他們身敗名裂。內容之偏激,也難怪丁道爾先生會憂慮「一個大家閨秀居然讀這种放盪的愛情故事,真不知道小姐的父母會怎麼想」。或許伊蓮不想讓家人看到,會親自過來取書也說不定。
「如果明天能還給我的話。」
「哦,你說那件事。後來我查過古語辭典了,你的拼法才是對的。我在此誠摯地為我的錯誤道歉。」
「即使是牛津或劍橋的學生,也寫不出這種水準。」
比起聆聽詩作,兩人對珍奇的書本似乎更感興趣,這讓納森有些鬧彆扭了。
納森不明白爭吵的原因是什麼,但就他之前所見,每個轎夫都很兇悍。他們會蠻橫地推開路人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