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道士面面相覷，冷汗淋漓，但一步也不敢移動。

四五個真氣最弱的龍虎道士慘叫著拔地翻飛，重重地摔撞在洞壁上，頓時腦裂骨折，紅白交迸。劍陣霎時大亂。

紅光衝天迸飛，如岩漿噴薄，洞窟內奼紫嫣紅，既而熾白一片。

如此良胚，再由這當世兩大散仙聯手「改造」，可謂點石成金，事半功倍。

修真要想修鍊成長生不死的散仙，通常必須先修氣煉神，將體內真元煉成元嬰內丹，而後才能藉此打通頭頂泥丸宮，靈神脫竅，逍遙於三界之間。

李芝儀怒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不試又怎麼知道？他奶奶的，就算只有一成機會，我們也當竭力而為……」

那時，他曾經離仙界那麼的近。

眾道士大駭，心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一個念頭：「這洞底究竟藏了什麼妖魔，這等厲害！」紛紛撕下布幅塞住耳朵，背靠背凝神戒備。

「噗噗」連聲，楚易周身霓光大作，一道赤光、一道碧芒從太乙元真鼎與乾坤元炁壺裡怒射而出，雙雙纏繞飛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連沖開「尾閭」、「夾脊」、「玉枕」三關，直灌腦頂「泥丸宮」。

張思道苦澀一笑，續道：「以令師的威望和修為，定可以充分發揮『軒轅三寶』的法力，聯合道門，重新封印妖魔，平定這場大劫……」

「轟！」楚易眼前一亮，如金光萬道，醍醐灌頂，原本紛亂混沌的神識登時變得說不出的清甘涼爽。

張思道心中恐懼、凄楚……五味翻雜，驀地忍住即將湧出的淚水，縱聲長嘯，叫道：「各位，今夜一別，再無相見之期。我用『縛魔龍骨劍』送你們一程。」

楚易心中駭然，暗想：「奇怪，這些魔門妖人個個都是凶狂暴戾之徒，為何甘心聽從天仙門蕭妖女的調遣，齊聚華山？都說魔門一盤散沙、爾虞我詐，但以今夜來看，除了這楚狂歌自大囂狂，惹雙方嫉恨之外，魔門竟比道門還要團結。」

眾人哄然，心中無不驚怒妒恨。張思道目中殺機大作，銅扇狂舞，丹爐頓時變成赤紅色，白煙絲絲蒸騰。

只要能想起天地洪爐的解印訣，他就可以將神爐隨意變化，帶著它衝出重圍，離開這兇險之地。等到了安全所在，再慢慢地收拾爐內的三人不遲……

楚易越轉越快，周圍什麼也看不清了，只覺得兩道氣流在體內滾滾奔騰，越來越兇猛，越來越澎湃。

張思道衣裳獵獵飛舞，芭蕉銅扇急速揮舞，銀白色的真氣滔滔不絕地在銅爐四周盤繞飛旋。

四族四大神為了戰勝無敵的黃帝，不惜吸納四族二十八隻神禽凶獸，併入自己獸身，組合成「四靈神獸」，一時所向披靡，連破土族大軍。

只是眾人萬萬沒有想到四靈封印竟然就是天地洪爐，封鎮于華山蓮花峰的山腹之中。

眾人如被焦雷當頭所劈，盡皆呆住，簌簌發抖。

只有那片急速龜裂的石壁，彷彿一張張獰笑的巨口，時刻準備著將他吞噬。

火光熊熊，焦臭刺鼻，四五個龍虎道士被火球撞飛出數丈開外，全身著火，凄聲慘呼，搖搖晃晃地仆倒在地，瞬間化為一堆焦骨。

龍虎眾道心中怦然一跳，旋即大凜：「原來是她們！難怪獸群聲勢如此浩大。」

正因如此，軒轅黃帝將封印藏在極為隱秘之地，數千年來始終沒有人能找到。

李芝儀、楚狂歌二人雖然神功絕頂，此時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地銅爐被張天師一點一點地控制，怒罵不已。

兩鬢斑斑，鬍鬚花白，青絲童顏轉眼成了雞皮鶴髮。剎那之間，他竟彷彿蒼老了幾十歲。

剎那之間，猛獸的咆哮聲競相響起，此起彼伏，越來越多，隨著號角高亢的節奏，洶洶激越，響徹華山。

左手掏出「龍虎六一神泥」，均勻地塗抹在銅爐頂蓋邊緣，將每一絲縫隙都仔細填平。

楚狂歌笑道：「這位說話陰陽怪氣、腎虧脾虛的，一定就是北極老祖了。閣下命不久長，還不遠萬里，專程到華山來為寡人唱《山鬼謠》，嘿嘿，這等情意可真讓寡人消滅不起吶。」

魔門處心積慮，不僅是為了挑撥離間，重創道門，奪取「軒轅六寶」；最重要的，是為了打開四靈封印，禍亂天下，重建三界秩序。

兩人要想保得自己元嬰不被天地洪爐燒煉為金丹，只有先便宜楚易，合力將他變成散仙之身，然後才能靈神感應，突破太乙元真鼎與乾坤元炁壺的園囿，儘可能地發揮楚易肉身的威力九-九-藏-書，伺機逃出銅爐。

四周洞壁水波似的搖曳晃蕩著，那些奇形怪狀、宛如飛禽猛獸的鐘乳石急劇波動變幻，或扑打翅膀，或舒展肢體，搖頭甩尾，甚至紛紛睜開碧綠的凶睛，張口咆哮……

眾人目瞪口呆，宛如夢魘。

震耳欲聾聲中，銅爐巋然不動，一團奼紫嫣紅的氣浪光輪卻透過爐壁，轟然飛旋而出，漣漪似的迸飛擴散。

其他道士魂飛魄散，竟顧不得反抗，紛紛抱頭鼠竄。

眾人眼前一花，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覺得一股強大得難以形容的狂潮巨浪，劈頭蓋腦地洶洶捲來，呼吸一窒，紛紛拔地倒飛。

眾人哄然驚呼，既而鴉雀無聲。

盟軍包圍土族陽虛城，展開決戰。軒轅黃帝力挽狂瀾，孤身擊潰四神所化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將它們重新分化瓦解為二十八凶獸，封印鎮伏。

地動山搖，震耳欲聾，「咻咻」之聲不絕於耳。

而後他又從懷中取出一個杏黃色的玉印，和銅爐一起遞給唐夢杳，肅然道：「唐仙子，這是本門的天師印，還煩請你轉交給舍弟張飛羽。至於這軒轅三寶，就交給你令師虞夫人吧。請她分離出李真人的元嬰，保得楚公子平安……」

霎時之間，計議已定。張思道屏息凝神，苦苦追憶。那幾行密咒如電光石火，在他腦海里——飛閃而過，心中狂喜欲爆。激動之下，周身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轟隆隆！」丹壇霎時間爆散為無數的石塊泥土，流星箭雨似的呼嘯炸射！

那怪蛇紅鱗如血，三隻綠眼滴溜溜直轉，猙獰地環顧四周，獠牙森森，發出嘶啞的怪吼。

這時，洞外突然響起兩聲妖邪詭異的號角，凄厲破雲，就像是兩隻凶獸在狂喜而又暴怒地對峙嘶吼。

楚易只覺得眼前青光閃耀，回過神時，自己已經隨著銅爐變成三寸大小，但周身卻無一絲不適之感，又驚又奇。

其中大半妖女竟似都和他有過曖昧往事，酸言蜜語層出不窮，動輒呼之「負心漢」、「薄情郎」，憐怨交陳，愛恨難分。

天地洪爐劇震不止，裂縫急劇擴大，滾滾金光刺得楚易雙眼酸疼，無法直視。

說也奇怪，這麼一來，周圍重壓之力陡然消減，只是身不由己地隨著反震亂躥的氣浪，在爐內上下跌宕，左右扶搖。

「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銅爐晃動得越來越厲害，碧光流離閃耀，片刻間，九隻銅腳已有四隻離地抬起。

張思道微笑道：「不錯，眼下李道兄和太乙天帝同處一體，變數太大。還是小心為好。」

李芝儀喝道：「張思道，你既然有悔過之心，乘著大錯還未完全鑄成，快快打開天地洪爐，我們合力將二十八宿重新封印！」

楚狂歌「咦」了一聲，長笑道：「妙極妙極，老朋友越來越多啦。『蠱樂喧闐、符獸雙全』浪穹姐妹，南疆一別，寡人想你們想得緊哪。你們這次又編了什麼新曲兒？吹來讓寡人聽聽。」

楚易在爐內東倒西歪，翻騰跌宕，雖有兩大散仙護體，但丹壇裂洞中爆涌開來的驚人氣浪還是令他感到難以名狀的緊迫壓力，難受至極。

楚狂歌、李芝儀二人「咦」了一聲，驚駭莫名，終於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群魔桀桀狂笑，漫山遍野齊聲叫道：「多謝張天師不畏天譴，捨己為人，成為幾千年來神門第一功臣！」

眾龍虎道士結成八卦劍陣，將天地洪爐團團圍在中心，七十余柄長劍斜斜外指，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

生死關頭，眾人絲毫不顧同門情誼，相互推搡、踐踏，甚至白刃相向。鮮血噴飛，慘叫迭起，狹窄的甬洞口很快便屍積如丘。

楚易循聲望去，心中大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芝儀失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想不到你不僅是道門的眼中釘，還是魔門的肉中刺。嘿嘿，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做人做到你這份上，真是失敗透頂了！」

李芝儀一怔，哈哈笑道：「瘋了瘋了。他奶奶的，道爺我還沒怎麼呢，你倒先瘋了……」

幾乎同時，洞窟中驀地響起眾多猛獸咆哮之聲，此起彼伏，猶如滾滾春雷，驚天動地。

垂幔亂舞，石桌、玉床……嗡嗡震動，整個洞窟都開始微微地搖晃起來，越來越劇烈。土石灰塵簌簌如雨，蒙蒙一片。

李芝儀、楚狂歌齊聲呼嘯聲中，天地洪爐當空急速飛旋。

剎那間，洞里所有的慘叫狂呼全都消失了，只ｒｅaｄ.9９cｓw.ｃｏm剩下震耳轟鳴與怪獸咆哮，以及洞外那模糊而歡躍的喧囂。

張天師黃袍獵獵飛舞，凝立於狂風氣浪之中，心中激動狂喜，對於弟子的悲呼慘叫竟聽若罔聞，哈哈大笑道：「軒轅三寶！軒轅三寶從此歸我張思道所有！」

突然有人怖聲叫道：「快……快看那些鐘乳石！」

爐內，楚易盤腿閉目，周身鼓起一團紫光，圍繞著爐心的懸丹鼎團團飛轉。起初還覺得燒灼難耐，但到了後來，體內真氣蓬然鼓舞，所經之處，氣血疏通活絡，說不出的暢快淋漓，爐內那熾熱高溫反倒覺察不出了。

那些許久未曾想起的人，那些遙遠如浮雲的往事，此時忽然變得如此清晰，在他眼前閃閃晃動，壓得他透不過氣。

「嗷——嗚——」就在這時，洞窟正中的裂洞里轟然傳出一聲震天動地的獸吼咆哮，如驚雷霹靂，震得眾人心神劇顫。

這對雙胞胎蠻女一個叫浪穹惜玉，一個浪穹憐香，原是南蠻六詔中「浪穹王」的公主。

隱隱之中，他似乎聽見那裂縫之下傳來若有似無的奇怪聲音，像是咆哮，又像是呻|吟，心中大凜，突然湧起強烈的不祥之感。

楚易終於明白角蟒魔祖為什麼要行刺皇帝，將道門眾人引到這裏了。

「呼！」銀芒、金光轟然飛舞，蘑菇雲似的重重翻湧，將整個丹壇高高掀起，轟然鼓脹。

群魔桀桀呼號聲中，只有張思道氣定神閑，恍然不聞，他盤腿懸空，繞著天地洪爐團團飛轉，手裡緊握著芭蕉銅扇，越揮越快。

「喀嚓」一聲，銅爐下方的丹壇築台倏地裂開一條長縫，一道金光破舞而出，照得青銅丹爐燦燦生輝，如鍍黃金。

號角聲、獸吼聲、鳥啼聲、蹄掌擊地的奔跑聲、翅膀扇動聲……交織成混亂而又磅礴的轟鳴，排山倒海，一浪高過一浪，衝擊著眾人的耳膜。

「瘋你奶奶個頭！」張思道倏地轉過頭來，雙眼寒光電射，盯得楚易心裏發毛，獰笑道，「等天師我收齊『軒轅六寶』，一統道門，白日飛升，你就知道瘋的究竟是誰了！」

在他這十七年之中，從未見過這等壯觀奇詭，而又不可思議的景象。

唐夢杳知道他死意已決，心下百感交集，蹙眉嘆道：「你……你……這又是何苦……」

聲浪滾滾，頓時在洞窟內引起新一輪的轟隆巨震，這次震動竟比之前更加猛烈。四壁崩裂，巨石滾滾砸落，山腹彷彿隨時都將坍塌一般。

楚易體內真氣突然一岔，只聽李芝儀、楚狂歌齊齊駭然驚呼：「是了！四靈封印！天地洪爐就是四靈封印！」

聽得此言，張思道腦中轟然一震，虎口酥麻，長劍險些脫手，噴出一口鮮血，身不由己地翻身後跌。

此時抬起頭，頭頂已看不見星空。

此刻妖魔虎視眈眈，隨時都可能發起猛攻，而李芝儀與楚狂歌又打通了楚易的泥丸宮，靈神合一，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將他們燒煉成元嬰金丹。

楚狂歌笑道：「老牛鼻子，這還用說么？他是怕寡人出來搗亂，所以株連並坐，把你也一起鎖在這裏面啦……」

「不錯。天地洪爐就是四靈封印！可惜你們知道得太遲啦。」翩翩施展「天仙獻音大法」，格格脆笑，一字字地柔聲道，「多謝張天師不畏天譴，替我們打開了『四靈封印』，這等捨己為人的精神讓我們好生感動！」

爐內氣浪滔滔，洶洶反震。楚易眼前一花，耳中彷彿有萬千個焦雷轟然並奏，周身如遭電擊，酥麻震痹，又象是被萬鈞巨力陡然從四面八方瘋狂擠壓，骨骼幾欲寸寸迸裂，劇痛難言。

銅爐碧光大熾，硬生生停止旋轉，隨著咒語寸寸縮小。

眾龍虎道士卻沒他這般逍遙快活，心中噗噗劇跳，越聽越是驚駭氣餒。偌大華山之上，竟似乎聚集了魔門將近一半的妖人邪派。

楚狂歌不以為忤，哈哈大笑道：「平生何懼鬼神怒，不遭天妒是庸才。寡人本來就不是做人的，而是作神仙。既是要作神仙，圖的便是逍遙自在，我行我素。天下人罵得越凶，寡人就越是快活。」

「這密咒果然是解印訣！」張思道心中狂喜，凝神屏除雜念，繼續舞劍御氣，一字字地默誦咒語。

楚易凝神細聽，魔門群妖似乎在高聲齊呼著一首似讖非讖的歌謠。

張思道此刻已經大為平靜，站起身，微微一笑道：「李道兄，太古二十八凶獸豈是憑你我二人之力所能封印？何況洞外還有那麼多妖魔，他們會坐視不理么？留得read.99csw.com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快快離開此地，別做無謂的犧牲。這裏就交給我這萬劫不復的罪人好了。」

但楚易此刻的情形極為特殊，順序完全顛倒。

傳說「四靈二十八宿封印」一旦解開，妖獸重生，四靈咆哮，甚至魔神蚩尤也將蘇醒，不僅天下大亂，就連仙界也會經歷一場空前浩劫。

李芝儀吃了一驚，叫道：「老妖怪，不可……」話聲剛起，楚易丹田內已湧起一股真氣，狂濤似的直衝腳底。身不由己地翻身倒懸，飛起一腳，重重踹擊在銅爐頂蓋邊緣。

眾龍虎道士如夢初醒，恐懼已達頂點。面面相覷了片刻，終於崩潰，紛紛狂呼大叫著奪路而逃，潮水似的向甬洞衝去。

哧哧連聲，丹壇築台倏地龜裂，無數巨縫蜿蜒縱橫。

他大袖飄飄，銀白色的真氣如驚濤駭浪，奔卷怒舞，將眾妖獸逼退開來。

赤紅光浪層疊沖涌，撞擊在銅爐邊緣，立即激甩起一輪輪的流麗火光。

「……青龍嘯，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蓮花落，天帝蘇，三十三天變顏色……」

張思道恍然未聞，突然隔空虛點，將唐夢杳的經脈一一解開，伏下身，「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響頭。

「轟隆！」紫光迸爆，洞窟劇震，火焰衝天亂舞。

他長劍越舞越慢，大汗淋漓，手臂、指尖不住顫抖，寶劍嗡嗡直震，幾次三番差點脫手飛出。

眾道士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背心如被狂潮排擊，紛紛踉蹌前沖。

那些男性妖魔或是叱罵呵責，或是冷嘲熱諷，一言以蔽之，對他都是咬牙切齒、恨之入骨。楚狂歌則嬉笑怒罵，怡然自得。

見他突然之間面目扭曲，形如瘋狂，與平時那風雅從容的姿態判若兩人，眾龍虎道士無不瞠目，又驚又怕，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這即將崩塌的「天空」背後，將是永遠的黑暗，與萬劫不復的沉淪。

軒轅黃帝升仙之後，分封眾神。四神、二十八凶獸各被封為四靈、二十八星宿。因此這封印又被稱為「四靈二十八宿封印」。

李芝儀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只是便宜了這窮酸秀才，白白賺了一具散仙金身！」

驚駭之中，只聽楚狂歌哈哈長笑，激動之極：「妙極妙極！這銅爐吃寡人一腳，居然紋絲不動，看來果真是天地洪爐！」

「翼火蛇妖！是太古南荒的翼火蛇妖！」眾人驚呼聲中，火蛇忽然血口|暴張，長舌跳躍，一團烈火轟然怒射，撞入甬洞口的人群。

怔了片刻，張思道啞聲怪笑，喃喃道：「楚狂歌，你說得不錯。張某這一百四十年來修氣不修心，許多行為與你這些妖魔無異。嘿嘿，今日有此下場，也是天劫報應……」

唐夢杳「啊」地一聲，正要避開，卻聽他慘然笑道：「唐掌門，張思道利欲熏心，不僅殺了貴派的二十幾名弟子，還妄圖玷污仙子清白，實是禽獸不如，就算是死上百回，也難抵罪。但眼下局勢緊急，禍亂又是由我而起，還請仙子暫留我一條性命，與這些妖魔血戰到底。」

楚易心中駭然，李芝儀喝道：「張思道，事不宜遲，再婆婆媽媽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他又驚又喜，驀地明白自己稀里糊塗之間，竟已被這道魔兩大散仙合力打通玄竅、泥丸，得到天下修真夢寐以求的「散仙金身」！

頓了頓，凝視著唐夢杳，叮囑道：「只是在遇見令師之前，仙子切切不可打開銅爐。以免讓太乙天帝操縱了楚公子，奪走『軒轅三寶』。」

他自己尚未修鍊成純粹的道家元嬰以及足夠強沛的真氣，反倒賴助外力，先被打通了泥丸宮及周身經脈，得到散仙之身。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震，洞壁迅速龜裂，地縫擴大，轟地一聲，對面的一個側洞率先崩塌。兩個道士避之不及，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便被掩埋其中。

許多龍虎道士身在半空，還未回過神來，便被流石飛彈霍然洞穿，瞬間打成了篩子，狂呼慘叫。

又聽一個沙啞尖細的聲音陰惻惻地笑道：「姓楚的，死到臨頭還敢故作風流，胡言調笑，等天地洪爐燒你個《滿江紅》，你就只能唱唱《山鬼謠》了！」

更幸運的是，楚易之前被晏小仙的「銘心刻骨釘」洗髓換骨，經脈、骨骼都遠勝常人，體內又有兩大神器庇護，因此雖在烈火丹爐中燒煉了許久，卻反而因禍得福，成就了一身銅筋鐵骨。

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封印居然會由道門散仙張天師親手打開。

九九藏書劍光舞處，石壁崩塌碎裂，露出一角湛藍如海的夜空。幾顆璀璨的星星搖搖欲墜，美麗而寂寥。

洞外鬼哭狼嚎之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聽來漫山遍野都是，令人毛骨悚然。

楚狂歌笑道：「兩位公主美如天仙，就算有怨，也應該吹一曲《謫仙怨》、《昭君怨》才是，或者《惜雙嬌》、《獻仙音》，那才更加名副其實……」

萬千道赤艷光線如朝陽破曉，赤蛇狂舞，從下方怒射衝天，將金銀光團刺穿得千瘡百孔。

話音未落，張思道再也按捺不住，驀地爆發出一陣嘶啞尖利的大笑，翻身飛舞，凝空振臂狂呼：「來吧！只管來吧！別說是你們這些妖魔小丑，現在就算來十萬天兵，本天師也照單全收！哈哈哈哈……」

翩翩笑道：「各位神門前輩都來齊啦，太乙帝尊也敘過舊啦。張天師，你再躲著不出來，浪穹公主可就要讓這些鳥獸蟲蛇進洞去和你們玩耍了……」

「當！」劍光指處，那一直紋絲不動的九腳青銅丹爐突然微微一震，發出一聲清脆的顫音。

楚易渾身一輕，所有力氣突然消失得一乾二淨，整個人猶如狂風中的落葉，巨浪中的浮萍，輕飄飄任爾東西。

縛魔龍骨劍鏗然長吟，化為九段銀光，離散聚合，猶如一條銀龍迤邐飛騰，轉瞬之間，護送著唐夢杳沖入洞窟頂壁的裂洞，直破雲霄。

丹田內，楚狂歌哈哈大笑道：「眼前報，來得快。這破老天、瞎老天今日總算開了一回眼！快哉快哉！」

笑聲中，兩股真氣在楚易任督兩脈之間飛速迴旋運轉，越來越洶洶強猛。陰陽兩脈既通，周身經絡自然隨之通暢舒爽。

蒙舍族吞併六詔后，二女流亡吐蕃，投入魔門金母元君座下，學了一身驚世駭俗的妖法邪術，尤其精擅蠱術、御獸，因此人稱「蠱樂喧闐、符獸雙全」。

一夜之間，魔門兵不血刃，就接連重創了道門三派，解開二十八宿印，將華山變成了他們狂歡慶典的祭台。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縱聲長嘯，凌空踏罡步斗，反手拔出縛魔龍骨劍，銀光飛舞，對著天地洪爐急速畫符，口中默念解印訣。

只因楚狂歌、李芝儀的元嬰被困囿在太乙元真鼎內，而太乙元真鼎又藏於楚易的丹田之中。

爐火熊熊，青紫色的火舌發狂地燒舔著九腳鍊丹爐，將洞窟四壁熏得灰黑。

張思道張口結舌，笑容凝結，一張臉突然變得慘無人色。原來的狂喜、得意、貪婪……諸多表情蕩然無存，雙目中滿是無窮無盡的驚駭、恐懼、不信與悔恨。

「叮——」

轟鳴聲中，只聽兩個女子齊聲笑道：「呸，你這天下第一薄情郎，也會記得我們么？新曲兒沒有，只有一支《番女怨》，楚郎敢不敢聽呀？」

地洞湧出的紅紫光雲與斜照而下的淡青月光交糅，融合成了奇麗多變的霓光。在這憧憧幻影里，一切都顯得如此撲朔迷離，神秘莫測。

張思道大怒，惡狠狠地盯著楚易，目中凶光爆射，看得他不寒而慄。過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殺氣突然大斂，臉上一黯，閃過一絲古怪之極的表情，像是頹然絕望，又像是悔恨悲苦。

楚易神清氣爽，周身充盈著使不完的氣力，飄飄欲仙，那滋味奇妙至極。

混亂中，隱隱聽見洞外號角長吹，鼓聲激奏，魔門眾人爆發出雷鳴似的歡呼吶喊，整齊劃一，一浪高過一浪。

他長劍銀光似電，再度遙遙指向煉丹爐，喝念法訣道：「乾坤造化，大小如意……」

那曾經是一種令他多麼興奮、激動和幸福的感覺呵。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星辰，閉上眼睛就可以聽到仙人的話語。

火焰熊熊高躥，舔噬著青銅九腳丹爐。楚易與張思道逆向盤旋飛轉，體內霓光四射飛舞，將整個洞窟映得奼紫嫣紅，變幻不定。

眼看楚易經脈通暢，散仙之身已成，楚狂歌縱聲狂笑道：「看我齊天大聖一腳踢翻煉丹爐，大鬧天空！」

那兩股真氣在頭頂吞吐飄舞了剎那，突然又折轉急衝而下，呼嘯不絕，穿過「黃庭宮」，直灌氣海丹田。瞬息之間，上、中、下丹田亦轟然貫通，氣神兩暢。

幾在同一瞬間，張思道目中精光爆射，舌綻春雷，奮起周身真氣，大聲喝道：「……鋼成地指，華芳那剎！天地洪爐，敕！」

「廢話！老妖怪你再踢一腳，這小子就先散架了！」李芝儀罵了幾句，叫道，「東南西北，借勢隨形！」

剎那之間，這一百多年的時光如走馬燈似的從眼前一九-九-藏-書一晃過。

張思道一震，旋即搖頭慘笑道：「遲了，太遲了。我為了解開封印，已經耗了大半真元，就算你與我合力封印，也不可能挽回局面了……」

一時間，洞外的呼號、獸吼、轟鳴……全都聽不見了，眾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丹爐，心跳、呼吸彷彿都已頓止。

就像很多年前，當他還是孩子時，第一次登上龍虎山頂，看見漫天璀璨的星斗閃閃發光，隨著夏夜涼風搖曳浮動，彷彿一不小心就會簌簌掉落。

他一邊以意御氣，綿綿不絕地將真氣遊走楚易全身經脈，一邊談笑風生，片刻之間便與洞外的魔門妖人招呼了一遍。

聲音清甜柔媚，婉轉動聽，只是腔調、咬字頗為生澀，像是南疆蠻女。

「唐仙子，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張思道昂首提劍，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迷亂的幻影，心中卻突然變得一片澄明。

傳說軒轅黃帝統一大荒后，金、木、水、火四族想要恢復古制，於是結盟叛亂。

他們大多都是龍虎山靈人級以上的弟子，生平見識也不算少了，但這等群魔亂舞、萬獸畢集的場面實是聞所未聞。

劍芒如閃電，轟然刺入丹壇裂縫之中。

獸吼如狂，波光晃動，二十八凶獸即將破壁衝出。

解印之人亦會因此遭受天譴，萬劫不得重生。

「轟隆隆！」

火蛇雙翼平展，嘶吼著俯衝而下，巨翼橫掃，頓時又有幾人骨折腦裂，摔入地洞之中，傳出凄厲驚怖的慘叫。

「四靈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青龍嘯，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蓮花落，天帝蘇，三十三天變顏色……」

人群之中，只有張思道微微一晃，立即穩住身形，但體內也是一陣氣息翻湧，幾欲窒息，心中驚怒無已：「這妖魔尚在爐內就有如此手段，倘若放他出來，又有誰能降得住他？」殺機更盛。

默念法訣，手指飛舞輕彈，將一丈來高的天地洪爐縮化成巴掌大小。

近年來二女風頭極健，雖仍比不上蕭翩翩，但也是魔門中聲名赫赫的年輕高手。

唐夢杳心中一凜，不由望了銅爐中赤條條的楚易一眼，臉上一紅，點頭答應。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星子。

二十八凶獸中，已有三四隻破印重生。翼火蛇、奎木狼、玄水豹……凶狂咆哮著朝張思道等人圍攻而來。

張思道心念一動：「解印訣？」驀地想起三個月前，在興慶宮大同殿里無意中瞥見的那本《太清道藏秘編》。那密卷中不僅摹畫了天地洪爐的形狀，在其畫像邊上，還用上古文字寫了幾行密咒，想必就是解印訣了！

唐夢杳心中一震，憤怒頓時消了大半，臉上暈紅泛起。

離得最近的幾個龍虎道士腦中嗡地一響，抱頭嘶聲慘叫，耳中、鼻中、口中血箭激射，就連眼珠也一起飛了出來！

他正又奇又喜，似有所悟，洞外又傳來翩翩的脆笑聲：「太乙真人、帝尊陛下，天地洪爐乃是天下第一神器，又是軒轅黃帝親設的封印，如果沒有解印訣，即便有通天神力也動不了分毫。你們就別白費力氣瞎折騰啦……」

忽聽楚狂歌、李芝儀齊聲喝道：「開三關，通三田，河車運轉，玄牝修仙！」

楚易驚詫駭訝，忖想：「不知四靈封印是什麼？竟讓大家變得這麼害怕，魔門這般歡喜？難道……」靈光一閃，突然想起這「四靈封印」是什麼了！

這時，洞窟中又是一輪轟隆巨震，山壁接連崩塌，土石滾滾，餘下的十幾個龍虎道士如熱鍋上的螞蟻狂竄亂奔。

「呼！」一道紫艷熾光從煙塵里怒爆衝出，盤旋狂舞，化作一條巨翼火蛇。

突然之間，這些鐘乳石竟變成了活生生的凶禽猛獸！那些驚濤駭浪似的狂吼居然是由這些石頭髮出的！

丹田內，李芝儀怒叫道：「他奶奶的，你這是做什麼？」

張思道對這一切視如不見，面如土色，獃獃地坐在地上，只是不住地喃喃道：「天譴？天譴？萬劫不復？」

剛要說話，丹壇裂洞轟然崩塌，塵土滾滾崩揚。

張思道口唇翕動，念力、真氣滔滔集聚，銅爐四周籠罩起耀眼的銀白光暈。百余字的咒語已讀到最後幾句，但越到後面越是吃力，來自銅爐的封印力量，彷彿三山五嶽壓負全身，令他透不過氣來。

楚易對這虛偽陰險的道士雖然極為鄙視厭憎，但此時見他這等情狀，心裏不由起了几絲憐憫之意，暗自嘆了口氣，心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不是你心起貪念，想方設法戕害同道，奪人至寶，又怎會淪落如此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