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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那次機會,鄧家英沒要,最終路波也沒得到,到沙湖縣擔任水利局長的,是苗雨蘭。鄧家英現在想,假如那時她去了沙湖,情況會不會是另一種樣子?
「你是說?」鄧家英激動了,從床上跳下來。
「他們沒關一眼井,新井倒是打了不少。」
爭論由此而起,鄧家英喊停,前面打井的人不停,鄧家英衝過去,強行命令他們停下,並告訴自己是流管處的,這樣私自打井不但違犯政策而且違法。那些農民只顧低頭幹活,根本無視她的存在。駱駝知道來人是流管處長后,並不怕,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鄧家英:「有本事你就讓他們停,你要是能讓他們停下,我叫你姑奶奶。」說完,蹲一邊抽煙去了。鄧家英見阻止不住,就跟他們講政策,講來講去,反把自己講糊塗了,自己跑來是做什麼,就為了給他們宣講政策?
「我得謝謝你啊,太謝謝了。」
「沒水還往下移民?」
井已打了五丈多深!
鄧家英哦了一聲,抬頭抹了把汗。秋日的太陽,不但毒,還辣,感覺氣力有點跟不上。跟在身後的項目組副組長沈力嬌擔心地說:「要不找地方休息一下,天太熱了。」來時,毛應生再三跟沈力嬌叮囑,千萬要操心好鄧家英身體,寧可少看,或者不看,也不能讓她累著,一旦有緊急情況,馬上跟處里報告。
縣裡是精心準備過的,跟每次應付檢查一樣,縣鄉總能搞出幾個「點」來,只要到了點上,你想看的都有,而且保證挑不出任何意見。鄧家英他們的步子最終停在了三道梁和四道梁的中間,沙漠里一共有十八道梁,都是黃沙堆成的,一道、二道現在完全被綠色覆蓋,三道、四道現在算是建設得最好的,到了七道梁、八道梁,幾乎就是只見沙不見綠,十道一過,就是真正的沙漠。鄧家英看了三個小時,這裏確實關了不少井,也壓了一部分田。粗略估算一下,壓井數有三十多眼。負責介紹的鄉長是位三十齣頭的年輕人,他說每個村是按十五到二十眼的任務分配下去的,目前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二點三。身後的沈力嬌立馬就算了起來,算半天,悄悄跟鄧家英說:「按照他們說的,沙湖縣現在應該沒幾眼井了。」
腳步踩在柔軟的沙土上,鄧家英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了路波。八十年代,上級有意讓她到沙湖縣工作,擔任水利局長,那時路波處境並不好,在龍山另一座水庫當庫管處副主任,整日酗酒,醉了就睡,就罵人。有一天還跑到老書記柳震山家,質問為什麼要給他平反,不讓他死在那個年代。氣得柳震山把鄧家英叫去,讓她給路波做工作。有些工作能做,有些真是做不得啊。鄧家英知道路波心病在哪,但又取不掉。誰能幫死去的人復活呢?那個時間,鄧家英整天惦著的就一件事,幫路波找到女兒。對了,路波是有過一個女兒的,是跟當年縣劇團的頭牌演員程雪衣生的,這事當年鄧家英並不知情,運動結束后很多年,鄧家英才聽說。那場運動,路波不但失去了父母,還失去了跟他相伴不久的妻子,他們唯一的女兒,在程雪衣神秘失蹤后也不見了,縣裡有兩種說法,一是說孩子也死了,但路波不信,堅稱女兒還活著。還有一種說法,雪衣失蹤前將孩子送給一個沙鄉婦女,苦苦哀求著把她帶大。每每想起這些,鄧家英就有一種長淚難流的痛。對路波女兒的下落,鄧家英相信后一種,沒理由,就是相信,她九九藏書不相信雪衣和路波的女兒會夭折,上帝不會那麼絕情——
「沒進錯,我就是沖你來的。」王瓷人確信病房裡沒「埋伏」,才坦然坐下,拉開了話頭。
對下游沙湖縣所報的數字,鄧家英心裏是有準備的,對市裡幾個部門核查或確認的數字,鄧家英也不敢當真。但她真是沒想到,這一次,他們做假做得太放肆,太過分。
「現在打井根本不需要報批,上面說了,報也不批。於是村裡就不報,直接打。」
「他們在沒有井的地方關井。」
王瓷人一番話讓她徹底明白過來。
「夠了!」鄧家英厲聲打斷罵髒話的水利局長,許是天太熱,也許是她心火太旺,發了一句牢騷,身體突然不舒服起來,頭上汗珠子直冒,做過手術的那個部位也發齣劇痛,鄧家英痛得蹲到了地上。沈力嬌見情況不妙,馬上嚷著送醫院。孔祥雲也不想讓她繼續看下去,沖部下使個眼色,幾個人攙著鄧家英上了車,直奔縣醫院而去。
這晚,縣醫院這間病房裡,看似老實巴交的龍山移民王瓷人,跟鄧家英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許多鄧家英並不知情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都從老實巴交的王瓷人嘴裏道了出來。包括縣鄉村三級如何聯手造假,包括為什麼不讓北湖村民打井,移了民卻不讓打井,原來就是造成水荒,給省里壓力,迫使省里採取別的辦法救助谷水市,救助沙湖縣。王瓷人說,市縣現在的目的根本不是關井壓田,而是南水北調,最差也是逼省里給沙湖縣引黃河水。說到中間,王瓷人拿出一大摞表。鄧家英真是服了這個老實人,他居然把沙湖縣六個鄉鎮五十二個村子跑了過來,將這些村子關井壓田的真實數據及造假情況一一列到了表上。鄧家英捧著這些表,簡直有點震撼。一個搬遷戶尚能如此,他們呢,他們做了什麼?她一邊看表,一邊不停地跟王瓷人說謝。
「縣裡裝看不見,其實是默許,你打你的,我裝看不見,出了問題,責任由村裡擔,上面概不負責。還有一點,以前打井是批的,一口井縣裡補貼三到五千,現在好,這筆錢也省了。」
「我是王瓷人,你見過的,也聽過。今天我在南湖看見了你,也知道他們把你送進了醫院。」
「好吧,駱駝你看緊點,三個工日後必須完工,下周省里還來人呢,不能讓人家說三道四。」
這個早上,村支書牛得旺就站在離井不遠處,斜披著他的衣服,叼著煙,笑眯眯看完了這一切。鄧家英失足掉進井裡后,支書牛得旺咳嗽一聲,朝遠處吐了口痰,背著雙手回家吃早飯去了。
「這我知道。」
叫駱駝的馬上點頭道:「支書你就放心吧,今天干一天,明天完工。」
鄧家英抖擻精神,繼續往前去。駱駝急了,撲上來阻止。鄧家英說讓開,駱駝說憑什麼,沙漠是你的?鄧家英反問:「是你的?」駱駝呵呵一笑:「你還說對了,這沙漠還真就是我的。」鄧家英看出他是無賴,不理,沖前面打井的喊:「停下,我有話要說!」
「不熱,繼續看吧,我還沒看見他們關掉的井呢。」鄧家英故意衝著沈力嬌說,縣長孔祥雲聽出了話外音,沖陪同的縣水利局長說:「其他不看了,直接去點上。」
她流了不少血,呼吸艱難,怎麼叫也叫不醒。
「不打井,你們喝什麼,拿什麼澆地?」
老了,真是老了,常常想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鄧家英甩甩頭,伸手捋一read.99csw.com下被晨風吹亂的頭髮,原又回到車上,跟司機說走吧。
「你是說,他們賣水?」鄧家英眼珠子都要驚出來了。
鄧家英笑眯眯地望著孔祥雲。孔祥雲裝聽不見,對很多疑問,最好的態度就是裝聽不見,這是為官者的一門學問,作為縣長,孔祥雲對付專家的辦法實在是太多。哪怕你是中央來的,照樣把你蒙得一愣一愣,何況鄧家英他們還歸市裡管。
「對。另一半呢?」
鄧家英又退回到病床上:「行,我答應。」可內心,還是激動。王瓷人說的這事,她是第一次聽到。
「那……你們北湖為什麼不打?」
「……」
「上訪。」
「什麼?沒有井的地方怎麼關井?」
未等孔祥雲開口,水利局長先罵起了髒話:「這幫狗日,就知道添亂,說好只打一眼的,他們竟敢到處開口子。」
「花一到兩千塊錢,在根本沒井也沒水的地方,造個假,看上去跟關掉的井一模一樣。」
「不行,我不能住院,我要去現場,要阻止!」
「南湖什麼事?」
他們是做了一些工作的,鄧家英和她的團隊一開始被帶往收成鄉,這裡是有名的果瓜之鄉,沙湖縣集幾十年心血打造出的一張名片。馳名中外的白蘭瓜、黃河蜜瓜、鬱金香和銀蒂白蘭瓜,大板瓜子、紅瓜子、葵花子等綠色食品的主產區,也是沙湖的一道綠色屏障。可是鄧家英看到的情況並不樂觀,跟往年比起來,今年瓜果的收成明顯要低,農民們的情緒也很差。縣長孔祥雲一路走一路發牢騷,說今年收成減了有三成,都是水荒鬧的。
王瓷人料定鄧家英會來,否則就不到醫院去見鄧家英了。這個多少有點文化的中年人,看問題還是有點深度的。而且他斷定鄧家英會一個人來,於是這天早上,王瓷人吃過早飯,啥也顧不得做,就往井上跑,可惜晚來一步。等他連喊帶罵跟打井的幾個將鄧家英從井裡拉上來時,鄧家英的氣息已經很弱。
「還愣著做什麼,快叫車,往醫院送!」
「停下!」鄧家英撲上去,一把奪過打井者手裡的工具,同時沖技術員講:「你是不是不想要工作了?」
王瓷人走後,鄧家英失眠了。醫生再三強調,要她好好休息,不可激動更不能勞累。可是,她不能不激動。王瓷人反映的情況真是怕人啊,地下賣水鏈,嚴重的地方保護主義,政府推卸責任,將矛盾轉嫁到下面……想到最後,鄧家英出了冷汗。
這話嚇住了技術員。這天的變故也是由技術員引起的,如果他不理睬鄧家英,駱駝可能不火。可他理了,緊跟著又猶豫,對打井的人說:「要不,先停下?」這話一出,駱駝馬上翻臉。駱駝罵了一句技術員,衝過去就對鄧家英下手。這個動作嚇壞了技術員,也嚇壞了那些打井的人。但是駱駝才不怕呢,支書早就跟他說過,誰敢攔,就打,南湖這一畝三分地,支書說了算。
來人是王瓷人,龍山搬遷到北湖的移民,鄧家英認得的,女兒鄧朝露也跟她多次提起過這人。王瓷人以前是民辦教師,教了幾十年,轉不了正,年齡大了,學校把他除了名。王瓷人本來就覺得不公,上訪過,不頂用,但心裏存下了積怨。搬到北湖,又遇三不管的境況,不平和牢騷就更多,目前已是龍山和沙湖兩個縣都煩的上訪者。
「不是說關井壓田後效果很顯著嗎?」鄧家英試探地問了一句。
「移民跟打井是兩回事。」孔祥雲狡辯read.99csw.com,並將目光挪開。
「是北湖的事?」鄧家英來了興趣。
炊煙已經升起,早上的炊煙跟黃昏時迥然不同,讓人猛然想起「大漠孤煙直」這樣的句子。田跟沙漠間,幾隻羊在吃著綠,兩隻母雞在廢舊的城牆上撲扇翅膀,沖空蕩的沙漠發出「咯咯」的叫,一隻黃狗懶洋洋地趴在村裡光棍五奎家的院門前,等待太陽照到它身上。遠處,十幾峰駝踩著駝鈴,悲悲壯壯地往西去了。
鄧家英的身體情況很不好,縣醫院幾個大夫做完檢查,建議立即轉院。「我們不敢耽誤,她的身體也不容耽誤,還是轉院治療吧,縣裡條件實在差,這病,拖不得。」完了又告訴沈力嬌:「再不能讓她工作了,得對她負責!」沈力嬌嚇壞了,可又做不了主,電話請示毛應生,毛應生不在單位,因公去了省里。他在電話里說:「先做說服工作,讓她本人同意轉院,我馬上聯繫這邊醫院。」
「我不要求你處理什麼,也不解決什麼,只要求你把我的話聽完。」王瓷人一點不亂,看來他對上訪對如何跟陌生人說話已經很有經驗。
等到了北湖,鄧家英就實在忍不住了,縣裡市裡提供給流管處的資料,全縣要數南湖關井壓田任務完成得最好,因為南湖目前是最最敏感的。可鄧家英們的腳步剛踏上南湖,就看到村民們正在打井,村支書牛得旺嘴裏叼著煙,正在吆喝著指揮。鄧家英眉頭一皺,再次看看孔祥雲。孔祥雲也不遮掩,直截了當地說:「沒辦法,村裡連吃的水都沒了。」
「不只牛得旺賣,在沙湖,賣水的村子多了,這是老營生了,當過村幹部的都知道。」
「難道縣裡不管?」
鄧家英愣是要把那次機會讓給路波,幾次找老書記柳震山,讓她看在路波當年為興修水庫做出巨大貢獻的份上,不要對他太苛求。
但是鄧家英堅決不同意轉院:「我的情況我知道,這些天是累著了,輸點液,休息一下,不用驚慌。另外別四處亂說,嚷得滿世界都知曉。」
「我不給他路?」柳震山憤憤不平。
現實令鄧家英痛心、近乎絕望。怎麼會這樣呢,所到之處,她被謊言包圍,被謊言引誘,被謊言報復。騙局,他們公開製造騙局,欺上蒙下,瞞天過海。其造假之露骨,之大胆,之目空一切,真是令人瞠目結舌。
「從哪買?」
錯就錯在這一步。到了晚上,縣裡來了人,要求替換沈力嬌,鄧家英由他們照顧。沈力嬌不敢,鄧家英見沈力嬌累了一天,也不忍心,說:「你還是回賓館休息吧,我這裏不留人,一晚沒事的,明早你早點來。另外,回賓館也不是讓你只休息,關井的事,我心裏還是疑團重重啊,今天的場面你也看到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看怎樣才能拿到真實數據,並想辦法制止。」
「買!」
「你不能激動,你身體有病,我不能害你,你得答應我,不激動,我才講給你。」
「那邊又是怎麼回事?」鄧家英指著遠處另一群打井的人說。
一踏上沙湖地界,鄧家英就被巨大的不安攫住,內心惶惶,焦慮恐慌。後來她才知道,自己還是希望那些猜測與懷疑不被證實,她想看到另一個樣子,如同他們報告中寫的那樣。
井口處,幾個打井人突然木呆。
「你只知道一半,拿廢井冒充關停數,對不?」
看完表格,鄧家英心裏就不只是震驚,而是難受到家了。按王瓷人提供的數字,再推算全縣,井不但沒關掉一眼,反而比https://read.99csw.com去年底又新增出一百多眼。也就是說,下游沙湖縣仍在大面積開採地下水,所謂治理,不過一紙空文!合上表格半天,鄧家英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什麼東西被王瓷人掏走了。對關井數造假她能理解。問題是,流域治理的呼聲越來越高,省里更是重視,連中央最高層都驚動了,他們怎麼還敢亂開採,亂打井。要知道,早在去年八月,市裡就通過了一項決議,下游沙湖縣機井是要審批的,必須報到市流域治理綜合辦公室,經相關會議批准方能新打機井,而且要在水利部門監管之下。可她看到的情況和王瓷人說的一樣,簡直就是失控嘛。
「是嗎?」鄧家英扭頭問沈力嬌。
沈力嬌跟隨鄧家英多年,對鄧家英的脾氣真是熟得不能再熟,鄧家英不願做的事,誰也沒有辦法,只好聽從安排,在縣醫院暫時治療。
王瓷人進來后,先沒急著跟鄧家英打招呼,里裡外外看了會兒,連衛生間也沒放過。鄧家英怪怪地盯著他,以為他是找人。「你進錯病房了吧?」她說。
王瓷人說不用謝,你能掌握情況就行。
「從南湖買,從牛得旺手裡買。」
天地在那一刻奇奇怪怪地有點靜。
河早已斷流,被吞噬,被消亡。太陽從遠處的地平線噴薄而來,大漠瞬間變得有了生氣。鄧家英突然讓司機停車,想下去走一走。
「喂,聽到沒,喊你呢,停下!」見鄧家英不聽勸,駱駝大了嗓子。
第二天天剛亮,還不到七點,鄧家英一人離開醫院,跟誰也沒打招呼,對沈力嬌也沒說,租了車,直奔南湖。她怕自己的行蹤被孔祥雲他們知道,那樣她就什麼也做不成了。車子在鄉村公路上賓士半小時,拐進沙漠,清晨的漠風鑽進車窗,打在鄧家英臉上,鄧家英感覺到一絲涼快。但她的心真是涼快不下來,流域治理談了多少年,各種方案不知拿了多少,口號喊了幾籮筐,實質性問題一個沒解決。不但沒解決,現在出現更複雜的情況,有人攪渾水,想把問題本末倒置。有人急於轉移視線,把問題扯到別的方面去。鄧家英知道,流域治理不是一揮而就的事,更不是一紙紅頭文件就能解決了的。但必須有這個意識,能認識到問題的根本所在。如果一直這麼稀里糊塗下去,啥葯也治不了。她今天去就是想給那些還糊塗著的人當頭一棒,讓他們猛醒。自己不能斷自己的後路,更不能為了自己的小利,毀掉整個流域的未來。
鄧家英的目光透過半開著的車窗,盯住遠處依稀可見的那條河。鄧家英記得,自己剛參加工作,到沙漠地區參觀時,那河是有水的。包括今天要去的南湖,那時還長著蘆葦,游著野鴨子,鄧家英還在湖裡撿過野鴨蛋呢,可好吃了。時過多年,河早已不是河,如果不憑當年的記憶,你連河的形狀都看不到,曾經是河的地方,如今要麼是農田,被看似蓬勃的景象覆蓋,田頭還有高科技農業示範區的牌子,要麼滿眼黃沙,一片乾涸。
鄧家英被打成了重傷,可怕的是,駱駝不但一個人打,還惡狠狠地沖幾個農民說:「工錢想要不想要,這女人敢壞我們的事,打,打了工錢加倍。」一聽工錢加倍,那幾個人也耐不住了,駱駝管他們工錢呢,不聽駱駝的,一分錢要不到,支書那裡更要挨罵。技術員急了,撲上來護鄧家英,結果推搡中,鄧家英失足掉進了井裡。
但是沒有。
牛得旺們天不亮就起來了,干這活就得起早,趕工呢。read.99csw.com昨兒個村支書牛得旺看見了鄧家英們的車,為防變化,牛得旺連夜開了會,要求村民們爭分奪秒。「如今打一眼井容易嗎,不容易啊,東拼西湊找錢不說,還要擺平各種關係。關係你們懂嗎?」牛得旺突然瞪圓眼睛,問村民。村民們啥也不懂,不能懂,只管聽支書的就是。
「發現沒,他們拿過去的廢井充數,在上面做點手腳,就成關掉的井了。」沈力嬌低聲說。鄧家英瞪一眼沈力嬌,她什麼不明白呢!她在流域里奔走幾十年,甭說三道梁四道梁,就算到了十八道梁,哪兒隨便動一下,她都能分辨出來。令她疑惑的是,如此瞞天過海之術,吳天亮難道不知情?或者,一切都是在他授意下進行的?
「我們不是不打,而是根本打不了。一來,南湖在上游,他們又是老住戶,水路在哪,他們清楚得很,他們在有水的地方全打了井,把水截斷,就算我們打了,也是枉然。二來,牛得旺是土皇上,他不讓打,移民沒人敢打。」
「我不接待上訪人員,再說上訪的事我也處理不了。」鄧家英邊觀察邊說。
「給他一條路,讓他活下去吧。」鄧家英沙啞著嗓子說。
鄧家英是被王瓷人救上來的。駱駝這貨,真是個二貨,見鄧家英掉了下去,竟然當沒事人似的,雙手一背,回家去了,就當井裡掉進了一把管鉗,就當井裡掉進了一塊石頭。其他人見駱駝走了,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該繼續打井還是該先救人。好在這時候北湖的王瓷人跑來了。
「不行!」柳震山態度很堅決,「他一天不振作起來,我就一天不能把權力交給他,這人,得拿狠法子治!」
「南湖。」
「讓他去當這個水利局長,他能勝任,他的水平還有能力您是知道的。」
「效果哪有那麼明顯,井是關了,田也壓了,但地下水沒了。」
一談工作,沈力嬌就不敢不聽從了,這次下來,她是主角,這點離開處里時就強調得很清楚。此次流管處要拿的這份報告,必須真實、客觀,實事求是,同時又能從專業角度給省、市提出建設性意見。這是鄧家英在處里工作會議上多次強調過的,怕副處長毛應生太軟,不敢觸碰省市的規定,鄧家英才讓敢於堅持原則的沈力嬌擔綱此次重任。沈力嬌自然不敢辜負鄧家英。
「我是把他們報的打井數跟關井數相減,真剩不了多少。」
鄧家英沒理,繼續往井上去,駱駝急了,當時他並不知道來人是鄧家英,以為是到沙鄉串親戚的婦女。駱駝姓劉,原名叫劉洛,一條腿有點問題,走路老是左腿拖右腿,合起來就是洛拖,沙漠里最值錢的就是駱駝,這樣一來,他便有了一個貼切的外號「駱駝」。駱駝是村支書牛得旺的跟班,在村裡管錢的事。村支書不在時,他就代行支書的職責。
鄧家英趕到現場時,駱駝正吆喝著五六個農民,加緊幹活。現場還有請來的技術員,自然是縣水利局打井隊的。鄧家英打發走計程車,疾步朝打井處走去。還未到跟前,就聽駱駝喊:「哎,那是誰,井上不能來女人,走開,走開你聽到沒?」
懂了,這下徹底懂了。老營生,怪不得人們都說,村書記是皇上,他想讓誰喝水,誰就有水喝,還有水賣,他不想讓誰喝,誰就得渴死。看來,沙湖不只是一個過度開採的問題。
「找我什麼事?」
鄧家英出事了。
沈力嬌走後不久,鄧家英打發走縣裡的人,想一個人安靜安靜。誰知就在這當兒,一個人縮頭縮腦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