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哩，萊兒這就去找俊逸，讓他改一改。」

「告訴你個秘密，但你必須保證對啥人也不能講。」

「阿爸去哪兒，瑤兒就去哪兒。」

一大群人在看熱鬧，正起鬨中，挺舉從外面飛跑回來。

如夫人、士傑、車康三人面面相覷。

經過一周苦戰，俊逸總算完成公約與章程的草案，美美地伸個懶腰。

「好好好，」俊逸迭聲說道，「阿爸也要出去透個氣哩。你講，想去哪兒？」

「咦，」挺舉納悶了，「你謝我做啥？」

「不用另外抄錄。」彭偉倫略略一想，撲哧笑道，「姓丁的讓我們兩家各擬商約，原本就是心懷叵測。我們就將這原稿交給他，如果姓查的也是這般想法，兩份稿子就會一模一樣，齊擺在老傢伙面前，也讓他多個掂量！」

「老爺，」如夫人最先回過神來，「選姓魯的當總理，這……未免離譜了吧？」

然而，俊逸曉得，齊伯提及谷行，存的就是這個心。他深知齊伯，輕易不開口，一旦開口，那是金言。再說，不讓挺舉去，又能讓誰去呢？振東去倒是合適，但那裡是商會，不是酒館和賭場。若是讓他去，不定會鬧出什麼笑話來。

彭偉倫眉頭緊鎖。

「我的意思是，」俊逸目光瞄在面前的材料上，「錢莊去三人，你，我，加上老袁（大把頭）。餘下十二人，茂記十二家店鋪一家一個。你意下如何？」

「啊？」順安應聲附和，「這也太可惡了。小姐，要是這說，我死也不去照會那人了，無論他跟我長得有多像！」目光瞄向書案的草稿，移開話題，「魯叔這在寫啥哩，介厚一疊紙頭。」

「是哩。」碧瑤恨道，「我罵他是賊，他……竟然吐我一身血，污了我的新旗袍，真是氣殺我也！」

「為求穩妥，此人以盡孝名義返鄉探母，避讓風頭，回來后，非但未遭責難，反受兩家之託起草了商約與章程。」

「你得坐起來聽。」

「要叫我說，就照四明的老規矩，丟豆子。尤其是選總董，一定要明選，一個候選人一隻碗，選啥人就丟啥人的豆子。啥人丟了，啥人沒丟，亮光頭上查虱子，一清二楚。」

「哦？」挺舉為之一振，「這是好事體呀。」

要想從此處起步，他就必須面對馬掌柜這個障礙。

「彭哥說的是。我這就讓人抄錄一份。」

挺舉笑笑。

「曉迪呀，」俊逸眉頭展開，「你來得倒是巧哩。魯叔連寫幾日，手腕酸痛，要是沒有別的事體，你就在此地幫我謄抄，一式抄寫兩份。」

見挺舉沒有睬他，馬掌柜二話不說，搶上就是一棍子。挺舉閃過，馬掌柜一下子掄空，失去重心，由不得打個趔趄，歪倒在挺舉腳下。挺舉彎腰扶他，不想被馬掌柜又一棍子打在小腿的干骨上，疼得他哎喲一聲，扔下錢袋，兩手抱腿，蹲在地上齜牙咧嘴。

「老爺，您不覺得奇怪嗎？」如夫人指著兩份材料，「兩份草案一模一樣，連紙張、墨水都是相同的，筆跡也似出自同一個人。」

「士傑以為，各有不妥。」

「我注意到了。對這兩處分歧，你是何建議？」

「哪一處？」馬克劉急問。

「是哩。依阿爸之見，如何投票方為妥當？」

彭偉倫略一思索，斷然說道：「在原來數字上乘以三。」

「夫人哪，」丁大人笑著解釋，「配額事體，泰記不出面為好。不過，道台那裡我會交代的。我的意思是，可由各幫各行依據章程自行申報，報道台府匯總，由道台府擬定配額底本，交由泰記複審。至於如何複審，就由車總管與士傑操勞，夫人把關。」

挺舉只不鬆開。

「行行行，你是秀才嘛！」

「老爺，」老潘打個遲疑，「茂字型大小上上下下無不曉得掌柜是振東，挺舉只是夥計。不讓掌柜去，卻讓一個新來的夥計去，怕是不妥。」

「老爺吩咐就是。」

「是哩。」丁大人呵呵笑出幾聲，誇讚道，「看來這兩家坐到一起了。能坐到一起，是好事體哩。老夫立此商會，為的就是這個！還有這商約，清爽多了，統一多了，且無明顯偏袒，大小行幫皆有關照，基本合乎範式，有建設性，不似前番各執己端，互相否定，亂七八糟，簡直不知所云！」

俊逸笑笑，擺手道：「老潘，算了，我曉得齊伯，甭攀扯他。」

丁大人一一看過，放在桌上。

躺一小會兒，順安朝挺舉床頭一望，見他竟然盤腿坐著，忽身坐起，驚乍道：「阿哥，你沒睡呀？」

「魯俊逸？」丁大人閉目思索，有頃，微微睜開，看向車康，「記得你好像提起過此人總想試試牙口，試過了嗎？」

「哦，」俊逸看過來了，「是曉迪呀，啥事體？」

「老爺，」如夫人笑道，「要叫我說，介大個事體，泰記不能置身於外。章程既為兩家所擬，這資質審核、配額裁定就該當交由泰記才是。」

「更名？」順安故作不解，囁嚅道，「小姐，曉……曉迪不曉得小姐所指何事？」

挺舉的眼睛完全閉上。

眾佬面面相覷。

眾大佬七嘴八舌：

「謝魯叔了，」挺舉卻似飆上了，淡淡一笑，「既來之，則安之。再說，谷行里眼下缺人，我走不開哩。」

然而，怕處出鬼，癢處有虱，好不容易候到一次向老闆獻殷勤的機會，偏就遇到碧瑤這個剋星，且還當著齊伯的面。順安曉得，魯俊逸不常回家，蒙他容易，而讓十多年來一直生活在牛灣的齊伯不起疑心，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唯一的僥倖在於，齊伯與他的接觸並不多，知人未必知面。

……

然而這一天，出乎意料的是，阿祥剛巧從錢莊里取回一百塊洋鈿，將個錢袋子裝得鼓鼓的，稍一走動，裏面的銀元就叮噹脆響，看得馬掌柜的眼都直了。

「哦？」

車康亦道：「請老爺三思！」

挺舉盤腿坐起，冷靜地思索起馬掌柜來。馬掌柜是個細緻的人，幾乎保留了他自到上海學徒以來的所有賬冊。從那些賬冊來看，馬掌柜斷非等閑之輩，尤其是他早年經營的那些賬冊，簡直就是……

老潘一頭是汗，氣喘吁吁，哈腰站定：「老爺，臨時有點事體，來遲read.99csw.com了。」

「所有這些全是由阿弟我一人謄抄的。」順安不無自豪，但聲音被他壓得很低，「魯叔叮囑我務必保密。我從後晌抄起，一直抄到方才，總算抄好了，一式兩份，抄了整整幾十頁，清一色小楷，抄到後來，我是腰酸背疼，手指都直不起來了。」

丁大人沉思一時，轉頭看向士傑，將商會章程草案推過去：「士傑，你把這個拿去，就按方才所議，取兩家之長，綜合出一份定稿，直接發送道台，就說我已看過了，讓他斟酌一下，如果可行，就此照辦。會員資質，可由泰記審核，至於配額，交由道台府擬定為妥。」

「這可哪能辦哩？」

「是哩，」錦萊應道，「交點錢就能入會，商會裡勢必魚龍混雜，尤其是那些幫派中人也會趁機攪和進來，壞了阿爸名聲。」

「謝你把我引薦給魯叔。」

俊逸長吸一氣，眉頭凝重。

「回稟老爺，」士傑應道，「士傑核實過了，兩份材料均出自茂升錢莊魯俊逸之手！」

「二位請看，」丁大人擺擺手，算是回禮，指向商約和章程，「兩份材料一模一樣，顯然出自同一人。老夫想知道，它們出自何人之手？」

「老爺分配甚當。」老潘應道，「我只提一個建議，把老袁換作齊伯。上下裡外皆是齊伯操持，齊伯不去說不通。」

挺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交二更，仍未入眠。

「諸位，」周進卿的大嗓門兒越發加大了，「老爺子如此看重商會，為什麼？還不是為了我們大家？大家想想，沒有老爺子這把傘，在座所有人都得淋雨！老爺子如此庇護我們，我等何以為報？報答只有一個，擁戴老爺子！如何擁戴？看清爽第五條第五款，丟豆子！」將聲音加至最大，幾乎是吼，拳頭震幾，「我周進卿這就擱下一句話，請諸位聽個清爽：商務總會首任總理，應當是，也必須是，我家老爺子！在座諸位，喝的都是甬江水，流的都是甬人血，」瞥了坐在次位的魯俊逸一眼，「要是有哪個人膽敢吃裡爬外，丟他人的豆子，我周進卿與他勢不兩立！」

「你去找俊逸，讓他把入會門檻增高就是。商會是何等神聖地方，交十兩銀子就能入會，只怕連街頭癟三也有資格進門。」

但馬掌柜卻非等閑人物，任阿祥把錢袋子藏到何處，不出一刻鐘，他總能翻騰出來。阿祥也學聰明了，乾脆哪兒也不藏，只抱在懷裡跟他打轉轉。馬掌柜喝多酒後，腿腳總是不便，在這個龐大、空蕩的谷行里，有櫃檯、糧囤、桌椅板凳、幾根柱子及三道門，阿祥有足夠勝算。

「阿爸，」查錦萊皺起眉頭，「你不要一味誇他。這些東西都是大傢伙兒共同討論出來的，擱在啥人頭上都寫得出來。阿爸讓他寫，是白送他個臉。」

「嘖嘖嘖，好文筆嗬！」查敬軒一邊閱讀，一邊疊聲誇道，「你看，俊逸擬出的這六條，明宗旨、通上下、聯群情、陳利弊、定規則、追逋負，都很好嘛。單是這第一條，就很了不起。」他清下嗓子，繼續朗聲誦讀，「第一條，明宗旨：本公所之設，為集思廣益，講求商務起見。上海西商各有總會，日本通商大埠，皆設立商業會議所，益以公餘之暇，隨時聚會，凡商務切己利害之事，無不考求詳審，是以日見進步，年盛一年。我華商則和而不同，渙而不聚，商務利害，未能專意講求……」放下稿子，嘖嘖又是幾聲，「這些話，真正講到妙處了。我曉得俊逸是個才子，沒想到他介有能耐！」

馬掌柜不是每天都來，來也沒有二事，只為討錢，且在討錢時必定先把老酒喝飽。這已形成定式，因而，早晚看到他來，早晚看到他喝飽老酒，頭重腳輕，阿祥的第一反應就是四處藏匿錢袋子。

父女倆正在輕鬆，齊伯引順安上樓。

「這個好呀，」查敬軒接過商約，兩眼卻沒離開章程，邊看邊為俊逸開脫，「這事體多少眼睛都在盯著，俊逸的胳膊肘兒多少朝外拐一點很好呢，免得有人對我們說三道四。不管怎麼講，這個商務總會是屬於滬上各業各幫的，姓丁的讓老爸主持，老爸在面上得一碗水端平才是，不能過分呢。俊逸這樣寫，基本對路，你要告訴進卿他們，不能鼠目寸光，只盯住眼前一個小芝麻籽兒。」

馬掌柜倒是怔了，頓住步子，把司的克拄在地上，穩住身子，朝挺舉喝道：「小子，我是此地掌柜，你算啥人？快把錢袋子扔過來，否則，看我打死你！」

「不必了。」彭偉倫搖頭道，「細審這條款，俊逸沒有使用分別心，很不得了。如果推斷不誤，魯俊逸必是一式二份，一份給我們，一份給了姓查的。商約草稿本無偏倚，如果我們額外添加，且添加的是對我們有利的，就會給那姓查的留下口實，他要四處張揚，選舉中就會於我不利。」

「諸位仁兄，」祝合義補充道，「你們也都看到了，章程的定稿有幾處小小修改。老爺子有話，這些修改，無不是丁大人在徵求老爺子的意見后增補的，主要是照顧其他行幫，尤其是弱勢行幫。老爺子仁德厚重，在商會問題上一貫主張不偏不倚，讓新商會真正服務於所有商民。老爺子已經會商各處行會，各家商幫，定於後日辰時進行會員登記，登記后的第三日辰時，普選議董、總董，擇吉日舉辦立會大典。」

「嗯，」碧瑤又審一會兒，「是有點不像，你比那人儒雅。那人一眼看去賊眉鼠眼的，聽人說，還是個小偷呢，那天因為偷了我家店面，讓人抓個現行，才遭眾人暴打，要不是他朋友——」

「壞了老爸名聲倒在其次，壞了商會名聲問題可就大了。商會是個新事體，要想在上海灘立足站穩，有個長遠，就必須以正為本，行得直，立得端。會員必須得有配額，要按行幫配比，不能是啥人交錢啥人入會。」

「小的只是暫存，正打算從他莊裡提回來呢。」

「不多，不多，」馬掌柜搖著腦袋，「瑤兒，你鬆手，阿舅再喝三大碗給你看！」

挺舉的耳邊漸漸九_九_藏_書響起俊逸的聲音：「原本正干來著。後來家裡一連出了幾樁事體，他想不通，對魯叔起下誤解，魯叔無論如何勸解，也勸不進他的心……」

查錦萊看會兒信，驚道：「這不是讓泰記卡住脖子了嗎？」

次日上午，十幾個四明公董再聚濟元堂。

「好吧，」俊逸輕嘆一聲，「既然你堅持，魯叔只好再委屈你些辰光。」略頓一下，「其實，她阿舅也是好人，原本正干來著。後來家裡一連出了幾樁事體，他想不通，對魯叔起下誤解，魯叔無論如何勸解，也勸不進他的心。唉，魯叔拿他沒辦法哩。」

「老爺？」

祝合義刻意避開廣肇會館的版本，以顯出丁大人對甬商的看重及查老爺子的分量。

「阿爸，」錦萊力陳道，「此人文筆雖然不錯，能力也有，只是無法指靠。」將商約拿起，雙手奉上，「你看看這商約，我把詳細條款都列給他了，可關鍵地方，尤其是關於我們甬商切身利益的幾條，他無一列入，胳膊肘兒明顯朝外拐，把進卿他們都惹生氣了。」

「就是這選舉方式。」查敬軒放下章程，「啥都擱明了，只有票箱是在暗處，這就不妥。啥人投啥人的票，應該清清爽爽才是，要讓人看得見，辨得清。照眼前這個設計，把不記名的選票往暗箱子里一塞，要是有人吃裡爬外，啥人曉得？」

「好哩。」士傑這也明白了，拿過章程，目光落在商約上，小聲問道，「老爺，這商約——」

挺舉正自胡思亂想，外面一陣腳步聲響，順安回來了。

大家紛紛低頭看章程。這章程他們此前都是看過的，因而眾人的目光很快溜到丁大人修改過的部分，面色各現詫異。

「叫我看，這個兒戲蠻好嘛！查敬軒返老還童，想玩玩，我們總不能掃他老人家的興吧？」

「阿哥，講起這事體，我……我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

「阿爸放心，我這就敲打他一下，讓他有個掂量。只要是丟豆子，他就賴不過去。」

「齊伯，」正埋頭于材料的俊逸抬頭問道，「那個院子收拾好沒？」

「使不得，使不得。」齊伯連連擺手，「我是給老爺看家護院的，上不得大堂。再說了，我這把年紀，還是待在家裡安生。」

「呵呵呵，彭哥高見！」馬克劉豎拇指贊道，「彭哥，我已照您吩咐，把那筆業務交予茂升了。」

「士傑，」丁大人指著章程，「這個章程你都看過沒？」

「好哩。」

「阿哥，我可以瞞天下所有人，只不可以瞞你。在這世上，只有你對我好，是真好。」

家裡出了什麼事體？馬掌柜為什麼想不通？魯叔為什麼勸不進他的心？

「不用了。阿姨尋到沒？」

「你是哪能曉得的？」

馬掌柜正要發作，俊逸三人從外面走進。

挺舉「哦」出一聲，復又躺下。

馬掌柜是從何時變化的？又是為何變化了？他對魯叔為何持這般態度？是偏見、嫉妒，還是仇恨？

「物色一個，是老家來的，老公沒了，也沒孩子，只想混口飯吃，月錢要得不貴。只是模樣兒粗俗，做事體大手大腳的，我擔心她細活做不來，就沒給她囫圇話。」

「明日申報會員，老爺子給我們茂字型大小分配十五個名額。我們合計一下，看看哪些人去為好。」

碧瑤小嘴一噘：「他自個會研。」

「有難度呀，」彭偉倫凝起眉頭，拿起章程，「從字面上看，在第五條里的所有規則中，基本照搬西式，貌似合理，但在關鍵處，俊逸是有偏心的。」

「收拾好了。」齊伯將開水倒進一個暖水壺裡，給俊逸泡茶，「老爺啥辰光得空，過去看看。」

「什麼狗屁東西！四明公所沒長大也就算了，竟然又把兒戲玩進商會大堂，這不是貽笑大方嗎？」

「好吧，」俊逸就坡下驢，「既然你堅持名分，就定下振東。振東那裡我插不上話，你關照下，甭讓他鬧出笑話。」

「紙張、墨水、字跡，也是完全相同，兩份草案都是六條，且每一條的標題也都一樣。」

「是哩，」馬克劉點頭，「倒是正可驗驗那個姓魯的，我一直覺得此人不靠譜。要是暗箱投票，他沒投我們，愣說投了，我們真也沒個辦法驗正。」

「呵呵呵，」丁大人擺手笑道，「士傑呀，你講的並不完全是。先說這選舉，西人是西人，我們是我們。查敬軒提議丟豆子，就是個創新之舉，既能表達民意，又簡便易行，堪為中西結合的典範，依我看可行。至於這個入會門檻，廣肇的提議頗有道理。商會是大雅之堂，不是啥人想進就能進的。但門檻提高了，弱勢行幫也當照顧，四明提出的審核、配額制很是不錯，不妨試用。」

碧瑤聽得心裏美滋滋的，瞟他一眼，挽上魯俊逸的胳膊：「阿爸，我想出去兜個圈。這幾日一直陪你，憋屈死了。」

「另外，」查敬軒補充，「照眼下章程，零售貨店都不在列，全部去除后，形勢就不樂觀了。我初步推算下來，俊逸那兒是關鍵，他的茂字型大小十幾家店鋪都有批售業務，本金也都不下萬兩，在各行業里雖然不是龍頭，卻也享有地位。他這人，舉足輕重啊！」

「阿哥，原以為你睡死了，沒想到你還沒睡。」順安興奮起來，伸個懶腰，活動幾下胳膊，「累死我了！沒想到抄寫竟然是介苦的差事！」

「哪一體也不好，就用小楷，工整為上。字體大小照我這上面寫的。遇到不通處，你可順便潤飾一下。」

看到碧瑤也在，順安的腦門子里一轟，遍體汗出，進也不是，逃也不是，彎腰站在那兒，只把頭低垂下去。自進魯府，順安最擔心的就是撞見碧瑤。他之所以早出晚歸，一大半原因也在這裏。

「是嗎？」順安怕她扯出挺舉，再生節枝，趕忙截住話頭，「哈哈哈，沒想到這世上竟有這般可恨的人，竟然敢偷魯叔家東西！」

「瑤兒，」俊逸對碧瑤道，「去吧，為曉迪阿哥研些墨去。」

「丟就丟吧。」彭偉倫又是一聲苦笑，「詩曰，他人之心，我忖度之。可人心隔肚皮，如何忖度呢？用查敬軒這個辦法倒是可以忖出了。」

九九藏書「魯叔，」順安受寵若驚，「我……能行么？」

俊逸皺下眉頭。讓一個剛到上海、上工沒幾天的徒工去做會員，且代表茂記參加如此重要的選舉，在形式上說不過去。這些只是檯面上的理由。擱在檯面下的是，挺舉是老伍家的傳人，俊逸刻意將他放到谷行里，並不是讓他這麼早就出頭露面的。

「關鍵還不是入會門檻，是這配額。」

馬克劉將几案一擂：「他奶奶的！」

「回稟老爺，」車康拱手應道，「試過了。不久前，小的依照老爺吩咐，在他錢莊里存銀十萬兩。此人果然未負老爺所望，痛下狠心，從善義源、潤豐源口中奪到一口美食，前後不過二十日，凈賺四萬洋鈿。」

「咦，」碧瑤倒是吃不準了，納悶道，「他們哪能長得一模一樣哩？」

「還有，」丁大人悶頭又想一時，「就是總理人選。」看向士傑，「士傑，依老朽所見，那個姓魯的蠻有意思，就選他吧！」

如夫人走出，過有小半個時辰，車康、士傑雙雙走進，拱手見禮。

「諸位仁兄，」主持會議的祝合義一臉嚴肅，「在下奉老爺子之命，講下有關商會的事體。朝廷批下來了，正式將名稱定為上海商務總會。章程草案是俊逸擬出的，俊逸是由老爺子特別指定的，草案依據就是我們上次所討論過的會議記錄。這份草案由老爺子審定后，提交丁大人審閱，報奏朝廷，由上海道正式頒發。」將上海道頒發並由四明公所大量印製的正式商會章程發給眾人，「這就是商務總會的章程草案，請大家過目。」

「如果我的眼睛沒有看花，」碧瑤在他前面站定，杏眼瞪起，「你該姓甫，叫甫順安，是街西甫家戲班主的兒子。那日在典當行，我親眼看到你和他們打架來著！」

馬掌柜掙脫碧瑤，但另一手的文明棍仍被挺舉牢牢握著。馬掌柜連抽幾下，均未抽出，又用力抽時，不料挺舉鬆開了，馬掌柜失去重心，屁股蹲個結實，惹得眾人又是一陣鬨笑。

「阿爸教訓的是。」

「瑤兒，」馬掌柜驚訝道，「你哪能過來哩？」

「是。」

查敬軒摸出一封信，遞過來：「你看看這個，是袁道台寫來的。」

俊逸讓她講懵了，一臉驚愕地看向齊伯。

「別的倒也沒啥，我只擔心其他掌柜會有別個想法。他們很是在意名分，挺舉去，畢竟不合名分。」

「是呀，查敬軒老糊塗了。」

彭偉倫端坐幾前，面前擺著道台府直接下發的商會章程，第五條下畫著一條重重的紅線。

「難道是——」如夫人似是意識到什麼，頓住話頭。

挺舉苦笑一聲：「沒什麼，已經習慣了。」

「嘖嘖嘖，沒想到魯叔介厲害，連洋人的事體，也得魯叔起草。」

「阿爸，」碧瑤看著一厚疊子紙頭，「修改好沒？」

「你……叫曉迪？」碧瑤果然不肯放過他了，兩眼直盯過來，身子也欺前一步。自那次客廳里相遇后，碧瑤一直存謎，眼下正是揭開謎底的時候。

出乎阿祥意料的是，挺舉非但沒有跑開，反而迎他走來。

挺舉「嗯」出一聲。

「彭哥講的是。哪能個辦哩？」

碧瑤「嗯呢」一聲，歡快地跳過去，在他臉上親一口。

「彭哥說的是，」馬克劉應道，「無論如何，商會總理，必須是彭哥！」

眾人看得緊張，大聲喝彩。

「呵呵呵，」丁大人連連擺手，「商會總理是為商民跑腿的，不能只論錢多錢少。至於德望什麼的，這個必須有。什麼叫德望呢？公選出來就是德望。只要姓魯的碗中豆子足夠多，啥人能說二話？」

「彭哥，」馬克劉擺手止住眾人，轉對彭偉倫道，「四明原本勝在人多，但門檻高了，人多派不上用場。小行幫配額也於我有利，尤其是那些靠洋人吃飯的小行幫，不敢不投我們的票。我初步估算，按照眼下實力，我們和四明不相上下，關鍵在魯俊逸身上。我查過配額了，單是他那裡，正式會員就有十五個。」

「那就望望你阿舅去。」俊逸轉向齊伯，「齊伯，讓曉迪在這裏抄寫，我們出去轉轉。」

丁大人微微點頭。

「哈哈哈，像是在選山大王呀！」

「待商會立好，再議商約吧。」言訖，丁大人閉上眼去。

順安壓低聲音：「上海就要成立商務總會了。什麼叫商務總會，你曉得不？」

他的腦子裡很亂。誠然，命運既已將他扔進上海灘，扔進魯家，扔進這個最為不堪的破谷行，他就必須接受這個谷行，並從此處起步。

「說是後天上午，依舊是那趟班船。只是後天商會裡有事體，我顧不上她，你去接船，接到后直接送過去。」

「累了就睡吧。」挺舉歪頭倒在床上，拉被子蓋上肚皮。

「是哩。中國人一盤散沙，所以才受欺侮。要是大傢伙兒抱成一個團，幾億人，嚇也能把洋人嚇暈。」

「傳士傑、車康！」

「呵呵呵，」俊逸見他這般講話，這也回過神來，朗聲笑道，「瑤兒，你不會是看錯了吧。曉迪是餘姚人，書香門第，祖上還進過舉哩。」

「嗯，是塊料子。這筆款子呢？」

「好咧。」

「老爺再看！」如夫人指向兩份商會的籌建章程。

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讓俊逸不快，甚至在心頭隱隱掠過一股寒意。他拉著碧瑤的手隨齊伯到店裡各處巡察一遍，由不得褒揚幾句，臨出門時對挺舉道：「這個店，魯叔也就託付賢侄了。能撐你就撐起來，撐不動，魯叔不怪你。」

順安油然升起神聖感：「謝魯叔信任。小侄一定保密！」

齊伯提著一壺開水走進俊逸書房。

順安打開房門，似是不想驚動挺舉，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在床上躺下。

順安再無退路，只好硬著頭皮走進來，雙手呈上協議：「回稟魯叔，怡和洋行的合同來了，師父吩咐我呈送魯叔審閱。」順安只提師父，故意不提師兄，這是路上考慮好了的。

挺舉什麼也沒說，再出一笑。他的笑中既沒有抱怨，也沒有奉迎，安定而淡然。

「彭哥放心，魯俊逸是個見錢眼開的人，有那筆生意在，我看他敢不咬鉤？No tickets，no bushtｔｐs://rｅaｄ.９９csｗ.ｃoｍiness（不給選票，沒有生意）！」

「配額？」查錦萊頗覺詫異，「配額不是阿爸您提擬的嗎？」

「看過了。他們在兩個地方分歧較大。」

挺舉咬牙站起，待阿祥跑過他身邊，馬掌柜追過來時，出手握牢他的棍子。馬掌柜動彈不得，氣呼呼地叫道：「姓伍的，你快撒手，看我打死這個小癟三！」

丁大人略略擺手：「區區十萬兩，放他莊上吧。有這點銀子在，他說話做事底氣更足些。」

挺舉搖頭。

「這……」馬克劉撓下頭皮，「偏在何處，我哪能沒看出來呢？」

「彭哥，此事斷不可聽任。丟豆子不合西人程式，我們可以堂而皇之地抵制此條。既然是公選，就當選個公正才是。」

「小姐，」順安豁出去了，現出一臉委屈，朝她再鞠一躬，聲音不再囁嚅，「你再看看，是不是記錯人了。小生姓傅，是個生員，不姓甫，也不曉得什麼戲班子，更不曾在哪個典當行里跟人打架。」不無委屈地看向俊逸，帶著哭腔，「魯叔？」

「阿爸，」查錦萊急道，「要不，我去請求一下袁道台，看能否再把入會的門檻降低點。」

「可是，」馬克劉一臉怨懟，眼睛盯住商約中重重圈起來的地方，「彭哥給他擬好的十二條中，這三條，也是我們最關心的三條，他一個也沒列入。彭哥，我們要不要再附上？」

車康、士傑將廣肇、四明的商會籌辦材料分別交給如夫人，如夫人匆匆覽畢，頭有點兒大，皺起眉頭轉呈丁大人。

說話間，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齊伯迎出去，見是老潘，引他進來。

挺舉沒有理睬，仍舊盤腿坐著。

翌日晨起，俊逸將順安謄清的兩份商約和章程分裝入兩個紙袋，一式一份，親自送往四明和廣肇。

「小姐，」順安順勢變作笑臉，「真有這般奇事，曉迪倒是想去會會那人。」伸出臉，左右扭扭，「小姐，你再審審，看看像不？」

作為與洋人談判的首席代表，丁大人首先要看的是商約草案。他看完一份，急不可待地去看另一份，先是驚訝，接著是驚嘆，再后臉上現出微笑。

「老爺？」如夫人不滿地盯過來。

「阿哥，你……是不是在等我？」順安嚓一聲划亮火柴，點燃油燈。

「是哩，」彭偉倫重重點頭，「我憂心的正是這個。查老頭子弄出這個丟豆子，為的就是俊逸，防止他起外心。」

老潘擦把汗，坐下：「老爺，啥事體？」

「小侄不敢。介大事體，魯叔這讓小侄謄抄，已是小侄的福分哩。」

「好哩。阿秀啥辰光到？」

挺舉點頭。

丁府因勢利導，從四明與廣肇提交的兩份相似擬案中找到突破，將兩家徹底逼入相互搏殺的死胡同里，而進入這個衚衕的唯一入口——配額，卻又不動聲色地牢牢握在泰記手裡。

「你看呢？」

「那……我就露醜了。真草隸彖，魯叔想用哪一體？」

見丁大人如此安排，三人盡皆嘆服。

「是哩。阿爸，另一個不妥呢？」

「就她吧，細活阿秀會做。主要是給她尋個伴，免得我不在時她寂寞。」

齊伯掏出三塊銀元，塞進馬掌柜手裡。馬掌柜掂幾掂，斜睨俊逸一眼，拄起棍子，跌跌撞撞地走了。

「有啥辦法呢？」查敬軒吸一口煙，一點點呼出，「胳膊拗不過大腿，我們鬥不過這姓丁的。」把章程推給錦萊，「召集四明的所有公董，具體商榷選舉事體。我就不去了，讓合義招呼。」

丁大人吸一口氣，再次看向兩份章程草案，逐行核對，有頃，目光落在一處，急看另一份，仔細比照。

「看樣子，你是遇到好事體了。」

「那你最好甭講。」

「謝魯叔信任，我一定儘力。」挺舉禮節性地拱手謝過，臉上保持同樣的笑，將他們送至店外。

「唉，」查敬軒又是一聲苦笑，「是呀，我們跟姓彭的爭來斗去，結果仍舊落在姓丁的套子里。」

「看看看，」碧瑤晃著他的胳膊，「你又喝多了！」

「是魯叔！」順安聲音激動。

馬掌柜拄杖站起，追在後面扑打。阿祥腿腳靈敏，馬掌柜連追數圈，司的克不知掄空幾次，氣得臉色漲紫，累得氣喘吁吁。

「你猜猜看，與洋人討價還價的商約，還有成立這個商會的章程，都是啥人寫的？」

「阿舅！」碧瑤擠過人群，飛跑進來，抓住馬掌柜的另一隻胳膊。

這條街從早到晚只是買糧賣糧，並無多少樂趣，人們都把馬掌柜看作活寶，早晚望見他，尤其是望見他醉醺醺地哼著曲兒一步三晃，就都興奮起來。情形往往是，馬掌柜在前面走，閑雜人等跟在後面，一路跟到茂平谷行，然後觀他如何討錢，再觀阿祥如何守住那隻早已癟得所剩無幾的錢袋子。

「丟豆子哪兒不公正了？」彭偉倫兩手一攤，苦笑一聲，「不過是土了點，僅此而已。再說，丁大人照準了，上海道也批複了，現在已成定案，怎麼改？」

「倒也不必性急。好事體要慢慢做才是。」

「你哪能看哩？」俊逸左右是難，將頭轉向老潘。

「不瞞你說，與洋人商約倒在其次，商會選舉才見真章，尤其是總理、議董人選，我們廣肇一定要拔得頭籌，不能輸給四明！」

「就是所有商人抱成一個團，擰成一股繩，在生意場上與洋人討價還價。」

「哦？」

齊伯黑起臉，轉對看熱鬧的人揚揚手道：「走吧走吧，有啥好看的？」

挺舉搖頭。

「呵呵呵，服了你這張甜嘴。曉迪呀，魯叔所寫只是草稿，不方便為外人所知，你不可在外張揚哩。」

俊逸指指對面座位：「老潘，坐。」

「好咧。」

挺舉坐起來。

廣肇會館里，彭偉倫把俊逸起草的商約朝几案上輕輕一放，不無嘆服道：「從商約上看，俊逸兼顧了各業各行各公所的利益，倒也不失公允。我們給他出難題，想不到他來個不偏不倚，啥人也不去得罪，是個能人哪。」

「賢侄，」俊逸這也覺得安排他到此地有點過分了，誠摯說道，「你轉到別的店裡去吧。南京路上有個絲綢店，生意不錯，位置也好。」

「呵呵呵，」查敬軒邊笑邊搖頭，「錦萊呀，ｈttpｓ://reaｄ•9９ｃsw.cｏm能寫出這些不容易啊。你再看，『華商心志不齊，意見各殊，視同業肥瘠，漠不相關，自私自利，彼爭此奪，或高抬價值，或傾軋市情，卒至兩敗俱傷而後已。此皆失於見小欲速，亦由同業不肯齊心，以致利權操縱盡入洋商之手，最為商務之害……』俊逸可謂是點到實處了呀。」

「甬人多是小商小販，門檻越低，他們的人數越多。此為一。甬人主要經營商品批零，包括南北貨，控制不少小行小幫，每個行幫都來推薦會員，與我們更是不利，此為二。」

「上海成立商務總會，與洋人商約，魯叔這在起草規程哩。」

「是哩是哩，夫人說的是哩！」車康連聲附和。

「嘖嘖嘖，」如夫人突然明白了丁大人的意思，豎拇指道，「老爺遠見卓識啊。若是讓這姓魯的當上總理，料他不敢不識相嗬！」

「是哩。不過，」彭偉倫叮囑一句，「我們也不能躺倒挨錘。俊逸那裡，我不便多講了，你透個話，讓他有個掂量。」

挺舉搖頭。

「諸位，諸位，」周進卿將章程啪地擱在案上，「為籌劃商會，老爺子可謂是嘔心瀝血。別的不講，我只講兩樁事體，一是由潤豐源一力墊付先期所有會務支出，二是老爺子專門讓出南京路一處館舍，作為商會永久之府邸。」

阿祥一眼看到，大叫一聲「阿哥——」，將錢袋子直拋過去。錢袋子「嗖」的一聲從馬掌柜頭頂飛過，落到挺舉懷裡。馬掌柜的眼珠子隨著錢袋子翻轉，身子也跟著扭過來，掂起司的克欺上。

「是哩，」士傑附和道，「老爺，無論是資產、德望、人脈，都還排不上這人。若是舉他當總理，滬上商界難免……」

「賢侄，」俊逸走到挺舉跟前，按在他肩上，「魯叔讓你受委屈了。」

「一是四明公所擬出的選舉方式，二是廣肇會館擬出的入會資質。商會既是仿照西式設立，亦當奉行西人選舉之法。四明公所提議丟豆子，不合西人程式。商會既然涉及滬上所有商幫，門檻就該降低，廣肇定下的行幫三百兩銀子、店鋪三十兩銀子起步交費，必將弱勢行幫及店家排斥在外。再說，商會又不是官府衙門，花不了多少錢，收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馬掌柜翻身爬起，惱羞成怒，指挺舉罵道：「你……你小子算什麼東西，竟敢在老子的店裡撒野？看我揍死你！」

碧瑤走過來，繞他連轉兩圈，問道：「你啥辰光更名了？」

「就是這個會員資質。」彭偉倫指著章程道，「你看，各行幫年捐公費一百兩者，得薦一名會員，二百兩者得薦兩名，三百兩以上者得薦三名，普通會員年交公費十兩。這是顯明的偏袒呀！」

「增高多少為宜？」

「老爺，」齊伯想了下，看向俊逸，「我插一句，谷行里讓啥人去？」

眾人散去。

茂平谷行里熱鬧非凡，因為馬掌柜又來了。

「老爺，賤妾覺得事體蹊蹺！」

「阿哥？」順安卻在亢奮中，「你難道不想聽聽阿弟是為啥累的么？」

順安擠出一個乾笑，深鞠一躬：「傅曉迪見過小姐。」

「是哩，是哩。」對於父親這番高論，查錦萊由衷佩服，連連點頭。

「要叫我說，讓挺舉去。」齊伯薦道。

「錦萊呀，」查敬軒的眼睛從章程里抬開，望向兒子，「老爸這也給你托個實底，此番籌建商會，與洋人商約倒不緊要，緊要的是這商會章程，是這規矩的制訂，是選舉，是總理、總董和議董的人選。」目光再次轉向章程，「所有這些，俊逸這都寫進第五條里了。看得出來，俊逸動了腦筋，基本典用英租界工部局範式。這些規則大多不錯，可以擺到桌面上，只有兩條略顯不妥，一個是會員資質，只提會費，不提品行，不妥。」

「老爺講的極是，」如夫人會心一笑，低聲問道，「只是，請問老爺，會員資質當由何人審核、配額又當由何人來裁定呢？」

「好了，好了，」俊逸呵呵笑一下，湊過半邊臉，「來來來，獎賞阿爸一下。」

「我也在琢磨這事體。齊伯，依你看，啥人去合適？」

馬克劉大聲嚷嚷：「沒吃過豬肉，難道也沒見過豬走路嗎？丟豆子選舉，這是小孩子玩過家家，也不看看什麼場合？什麼年代？」

「好咧。」

馬掌柜撲上去，還沒摸到錢袋，又被阿祥搶先，拿起來就跑。

「你這說說，何處不妥？」

當上海道將官方的章程定案正式頒發至四明時，查老爺子細細看過，悶頭許久，接連嗟嘆幾聲，搖頭苦笑。

齊伯二目如炬，射向順安。那日打架的事，顯然他也聽說了。見碧瑤的語氣如此確定，他也試圖把眼前之人與牛灣鎮的老甫家聯繫起來。

「是哩！」順安眉飛色舞，「你可曉得魯叔這人有多厲害嗎？」

「嗯。老弟可以暗示一下俊逸，免得他像上次吃我們那批貨一樣再尋說辭，耍滑頭。」

眾佬紛紛點頭。

「就賤妾所知，再要好的狗也會為骨頭爭搶，何況廣肇、四明原本勢如水火，查敬軒、彭偉倫心不和，面也不和，不可能坐到同一條凳上！」

「哪兒不妥了？」

「阿哥，」順安的聲音更低了，「這樁事體，整個上海灘，除魯叔之外，也就我一人曉得。不過，眼下又多一個人，就是你，我的大恩人，我的好阿哥！」

「好咧。」

馬掌柜掄起棍子，正要打下去，看到齊伯、俊逸已到眼前，遂把臉轉到一側，不再作聲。

馬掌柜兩眼緊緊盯在那個膨大許多的錢袋子上，手揚一根黑乎乎的司的克（文明棍），腳步趔趄地追在阿祥後面。阿祥左躲右閃，再次玩起躲貓貓。

「後來呢？」

「魯叔呀，」順安呵呵一笑，嘴裏如同抹蜜，「小侄哪能敢讓小姐研墨哩？小姐是金枝玉葉，天上仙女，地上金鳳，即使研出墨來，小侄這凡俗之手也不敢擅用嗬！」

挺舉一動不動：「講吧。」

「至於這份商約，」查敬軒將商約啪的一聲置於案上，「不過是寫給洋人看的。在洋人眼裡，它們重要，我們也得較真，但在國人眼裡，它們並不重要。跟洋人不同，國人重的是天理，重的是人情。法網恢恢，全在人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