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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

記憶

做了如此真實的白日夢,讓我覺得有點可怕;可是,也因為夢中的主角過於真實,致使我一點都不怕她,真是不可思議。
雖然夢的事讓我掛心,時間依然緩慢流逝。
艾倫低語。我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不知道該怎麼等候那一刻的到來。我的心像少年撲通直跳。然而,在鏡中看見自己的時候,我又想到以如此年邁的軀體和她重逢,會是怎樣的情景。
艾倫僵立原地,盯著我的臉瞧。
管理員隨意進進出出,一副對這地方很熟的樣子,啪嗒啪嗒上了樓梯,從上面的房間拿了一條白色手帕,又走下來。
我感覺到橫在心裏的芥蒂正慢慢消失。
「我真正的名字是——」
教授的眼裡泄露一股陰鬱。
Bruxelles-Koninklijke Musea voor Schone
是伊麗莎白!正在做夢的我覺得胸口一陣小鹿亂撞。不過,夢中正在獨行的我卻還不知道這名少女的存在。夢裡的我覺得莫名其妙,因為少女好像拚命想對我解釋什麼。然而,我只是驚慌失措地用冷淡的態度面對她。我們開始邊走邊談。周圍的群眾依然在等待著,情緒愈來愈興奮。
艾倫低聲喚我,目不轉睛盯著我瞧。那目光炯炯的眼神,那略帶責備的眼神。
隨著那直爽坦率的說話方式,沉穩睿智的表情,還有聽教授這大半輩子對學問的專註與執著,伊麗莎自覺得自己被他深深吸引。
她正陷入深深的夢魘中。
嚇了一跳的我連忙爬起。
伊麗莎白一個人竊竊地笑著,一面走在擁擠的街道上。
我讀書,撰寫關於歷史的文章,艾倫泡茶、種花。我們早晚會到村裡散步,一點一點地整理庭院。我們打算在通往庭院的那扇門外鋪一條石板路,因此只要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就會把石板一塊塊埋進土裡。
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不差,覺得她是個嚴謹、端莊的好女孩。當時她顯得有點畏縮,總喜歡躲在別人後面。仔細一看,她還真是個美人胚子,不過,她對自己的美好像一點也沒察覺,加上穿著打扮又老土,總是穿著老人才會穿的顏色和樣式。不過,我自己也不太注重外表,所以我們正好是半斤八兩。
接下來的話已經沒有聽的必要了。
放眼望去,儘是身著藍色軍服的士兵。
三月十七日。
另一方面,我開始對妻子無時不在的窺探視線感到不悅。在同一個屋檐下,自己好像二十四小時都受到監視一樣。漸漸地,我悶在心裡的怒氣愈脹愈大。
香濃的紅茶注入杯中。
驚恐之中,我徒勞地四處張望。
工作日誌也好,備忘錄也罷,我用日記記事的習慣已經持續幾十年。身為一位歷史學家,我希望能留下紀錄對後人有所幫助,所以才會一直寫到現在。不過,說老實話,那些都是經過修飾的東西。當我開始寫這本新日記時,我是為了自己,為了平復心中莫名的騷動,因此,我早知道會記得支離破碎。因為,連我自己都無法解釋裏面的內容。
我微笑點了點頭。
時候終於到了。接著艾倫一定是要跟我告別了。我就要孤零零地悄然返回倫敦嗎?而她,一個人在從小生長的這個家生活。
「——我也是。」
「愛德華。」
「怎麼會有這種事?你怎麼可能會是那位布萊德雷先生的女兒?」
而我夢到的夢又屬於它們之中哪一個?
我奮力叫喊,可是,根本沒人聽到我的聲音。
雖然腦中一片紊亂,但我還是不停思索著各種可能性。於是,我心中尚存的一絲理性告訴我一個事實。
艾倫輕輕嘆了口氣。
規律轉動的水車,廚房牆角堆著女士們用麥草編織的籃子,參加板球比賽時男士們的吆喝聲。
一看到她那籠罩在死亡下的臉,我心中湧現無比的孤獨。也許先我而去的人是她。也許天明時醒來,發覺只剩下自己孤單一人的是我。
艾倫沉著鎮靜,但語氣堅定果斷。
突然,眼前雷聲大作。我不由得全身緊繃。
教授露出陽光般和藹的笑臉,請伊麗莎白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然後,他自己也在椅子上坐正,雙手交叉放在腹部上方。
這個日期到底意味著什麼?
管理員找出鑰匙。老舊的鑰匙環上刻著奇怪的徽章。
好像是某個很遙遠的地方。總覺得那個地方不是英國。
我的伊麗莎白。
我的愛人。我的命運。像這樣在溫室裏面對面,背著光線,陽光下她那閃亮的銀髮。
出現在夢中的美麗女子。一想到她的存在只為了我一人,我的心就歡欣雀躍,雖然都這把年紀了。
我害怕了。害怕她來找我,害怕和她邂逅。我無法相信那個曾經沉迷在幻想里、致使妻子受到傷害的自己。
「聽了您這番話,真令我受益良多,謝謝您。今天這一切,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突然感到背脊發涼。
我的伊麗莎白還是沒有出現。命運的女神。命中注定的相會。
艾倫沒有在看我。
「咦?」
「愛德華,怎麼了?院子里有什麼新鮮事?」
她瞄了瞄店裡堆放的唱片。
夢中少女的死帶來的衝擊,讓我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在一旁看著他們工作的我們聽了這句話,不由得瞪大眼睛。
我想也不想地閉上眼睛,舉起手來制止她的談話。
兩人無視於四周的喧擾,繼續談論著,不過,我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我一邊做著夢,一邊豎起耳朵聆聽,可惜只看到他們的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我一邊做著夢,一邊暗叫可惜。
艾倫眼眶紅了,別過臉去。我看到她的太陽穴上因年老而浮現的淡褐斑點。
在我對面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女人,她讓我覺得好熟悉,好懷念。她的年齡應該很大了,我看到她濃密的銀髮閃著光,不過,因為逆光的關係,我看不見她的臉。
那一瞬間,她幾乎已經愛上他了。
艾倫已經不會再出現不安的表情了,或倒不如說她變得愈來愈心不在焉。每次喚她,她都要過一會兒才會發覺,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
「啊,請問,納森教授對這手帕有提過什麼嗎?」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日子。在那個擠滿了興奮群眾的漢瓦斯機場。」
伊麗莎白呆然若失地看著他的臉。因為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用這樣的表情看著自己。
我嚇傻了,走進庭院,前後巡了一遍。那女孩到哪兒去了?剛剛還站在眼前的女孩呢?
我不由得興奮起來,一個勁兒發問。
「啊。」我輕輕嘆了口氣,深沉的哀傷依然駐留心頭。我一方面安心於噩夢終被打斷,一方面卻又希望能繼續把少女摟在懷裡,情緒很亂。
這到底是哪裡呢?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群眾擁護她呢?雖然懷著疑問,自己的內心還是充滿歡喜。
待在這英國一角的寧靜院落里,會讓人覺得世間的紛擾好像都是假的。
聽著她如此回答,我覺得她好像有些離我遠去,這讓我感到不安。
寬闊平坦的草原,無盡往前延伸。
「今天早上我們在溫室喝茶吧!外面很暖和呢!」
我能理解,她在遭遇搶劫后是如何的驚恐害怕。曾經遭受強盜襲擊的記憶,還殘存她的體內。
納森教授會到哪兒去了呢?的確,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確實好像有所覺悟。他是覺悟到了什麼?他是自動消失的吧?又為了什麼?
是的,我見過。
再也不曾夢見過她。
為了取出成套的餐具,我伸手要將廚房的壁櫥打開。但試了之後才發現壁櫥的門是鎖著的。我輕輕啐了一口。
哐一聲,什麼東西打破的聲音。
不知什麼時候,夢中那個女孩已經離我遠去。
在感覺疼痛的同時,有東西浮現眼前。
怎麼會有如此優秀的男性?雖然他的年歲已大,但怎麼還是這麼俊美,深具魅力?
Kunsten van Belgie,Brussel
終於來了。她很快就要來了。
艾倫在溫室度過晚秋的午後,這成了一個習慣。
我看著走在身旁的艾倫。
啊?伊麗莎白含糊地應了一聲。
當我開始這麼想后,寫日記就成了我的秘密樂趣。
有天晚上,我外出到好久沒去的小酒館坐坐,一回到家中,正好撞見艾倫從我的書房出來。
教授的健談,讓伊麗莎白漸漸放鬆下來。她也慢慢進入狀況,當察覺到時,整個訪談已經進行了將近兩個小時。
歌頌著我的伊麗莎白。
我夢到自己坐在燈火通明的地方。
女孩這麼說著,向我伸出了右手。至今我沒收過女學生,該不會是哪個徒弟的妻子吧?
場面陡然生變,我感覺到一股很強的衝擊力。
我提高聲量:「哎,就是廚房角落那個嘛!」
講完后,我正打算起身到書房,這時妻子的表情讓我吃了一驚。
艾倫神色緊張,略略點了點頭。
難道!難道?怎麼會這樣?
威士忌加水稀釋后,我們兩人一點一點啜飲。
我知道為什麼艾倫聽到強盜這個名詞會驚恐萬分了。read.99csw.com
從前在倫敦教書時的老同事約好了要帶妻子到這邊來玩。
好想見她。即使一眼也好,好想見見她。好想看看她那女神般威風凜然、莊嚴的身影。
「一定還有人記得你父母才對。」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好好想過這件事。但來到這兒之後,看到艾倫那種不安表情的機會增多了,我也因此再度想到她的童年生活。
「哦?」手抓長春藤的紅臉青年低聲叫嚷。
我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等他明白過來我們並不是在開玩笑。
教授真的不在了。
以上就是這本皮革日記的由來。
那似曾相識的表情。彷彿時間暫時停住了的臉。
夜裡我被一陣呻|吟聲吵醒,本以為是自己發出的,但我感覺不出身體有任何異狀。
用草綠色棉布縫製的美麗窗帘,正好適合這種早晚轉涼的季節,暖色調的色彩看上去也很舒服。或許它也能防止風從縫隙吹進來吧?窗帘的長度正好合那扇邊窗,就像量身訂做的一樣。我暗中驚嘆妻子的縝密周到,另一方面又覺得納悶。
我既孤獨又凄慘,感覺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屋裡黑得不太尋常,隨著夜晚的寂靜滲進體內,我總算了解剛剛看見的是夢。
不自覺中,我的聲音充滿質問的口氣。
「我們總是在超越時間、空間的情況下邂逅彼此。我們之所以活著,是不是就為了這短暫的一瞥?」
一直在病榻旁照顧我的艾倫,過來收走盛粥的盤子。確認過我真的沒事之後,她說想睡一下就走了。那瘦弱的肩膀看起來有說不出的疲倦。
「艾倫,你剛剛說什麼?」
也因為喝了酒的關係,我不自覺地放大聲量。
艾倫緊抓著我不放,開始抽抽噎噎,激動地哭了起來。
驚覺艾倫不發一語,我連忙坐正。
「我們也很訝異呀,無論如何,請你暫時替我們保密,不要告訴村裡的人。我們想視情況,等時機恰當時親口說明這件事。」
幻想著與夢中的女子相會,一個人欣喜雀躍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極。
她好像被什麼嚇到,一臉深受打擊的樣子。
我開始焦急地等待夢中女子的到來。年輕時,根本沒空睡覺的我,現在卻一進書房就很自然地打起瞌睡。
在某個初秋的晴朗日子,附近幾個年輕人來幫忙,將爬滿涼亭的長春藤清除掉。這些年輕人平日鍛鍊出來的勞動力可真不容小覷。不一會兒工夫,他們就將阻礙道路的茂密枝葉劈開了。
我像小鳥一樣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突然眼皮一陣刺痛,我趕緊抬手遮住自己的臉,就在這時我醒了。
我有預感。此後,這種疼痛一定會不斷發作。而且最後這個疼痛一定會要了自己的命。於是,某天艾倫醒過來時,她會發現只剩下自己一個。
「我住過這裏。」
緊緊盯著伊麗莎白瞧的那雙眼睛,散發著溫暖。
世上最美的女孩,穿著白裙跑過來。
不,不要,誰來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別讓她死,別讓伊麗莎白死!誰來救救這個快要死掉的女孩!
「啊?」
停止吧!為何要白白犧牲年輕的生命?為什麼要讓這麼年幼的孩子死去?你看!他們都還只是未經世事的純真孩子呀!
她就在那裡。
「應該說這話的人是我才對。保重。我們下次再見面吧——我的獅子心。」
我在焦急、期盼中,度過了每一天。
噢~英格蘭。
隨著藤蔓被一一清除,小巧整潔的玻璃屋呈現在眼前。
附近的農家都會在家裡栽種天竺葵。最初我們找上這個村子的時候,就被那可愛的風景給迷住了。後來我們決定買下牧師館隔壁的石造小屋,當時我和艾倫就商量著,將來也要在自己的窗邊種這種紅色的花。
妻子憂心忡忡地看著我的臉。也許她是想從我的表情看出我的心情,但她永遠無法理解我心境的變化。不久,她變得提心弔膽、惶惶不安,總是用年輕時經常露出的畏縮表情窺探著我。那表情讓我更加心煩,更想疏遠她。我對妻子的愛是毋庸置疑的,但這種疏離感是為什麼呢?對她感到疏離讓我開始討厭起自己,而這種自我厭惡感又讓我更想逃離她。
為了想知道那是什麼,她開始偷偷觀察我。
然而,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仍然有人像他們一樣過著不變的生活。
愛蜜莉亞·埃爾哈特。那是著名的女飛行家。到底是幾年前的事呢?
在心裏,疑問如同漩渦旋繞不已。雖然教授的話著實令她心慌,伊麗莎白卻已經無法將自己的視線,從教授的雙眼別開了。非聽不可。我現在,已經是非聽不可了。
我們就好像孩子一樣,在屋子裡東轉西轉。這裏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光我們老夫妻兩個住,並不需要很大的空間。
伊麗莎白小心翼翼地問道。
看不見她的身影。但,總覺得,她就在某個地方。
聽到她發出的呼吸聲后,我繼續回想心中殘存的影像。
難道她只是把尺寸改了?有可能在還沒見過這扇窗之前,就縫了這麼剛好的窗帘嗎?很明顯地,這扇窗是設計突出的邊窗。
「這是神的指引呀。發生這樣的巧合,真令人感到驚異。」
我看過好幾次,只要聽到傍晚的鐘聲,或是大雨傾盆的夜晚,她就會不安地搓著手,站著發獃。每次我都忍不住問她,到底是什麼令她如此不安。
沒錯。她終於要來了。我的伊麗莎白就要穿過那道彩虹。
她的目光被那個徽章吸引住了。好像是獨角獸和身披長袍的人。
眼前站著一位年輕女子。
只會做學問的我是個老古板,父親的朋友不著痕迹地想要撮合我們。
是她。這是群眾對她的歡呼聲。
雖然我知道周圍很熱鬧,卻半點聲音也聽不到,只有景物不斷流過眼前。雨的冰冷、孤獨的痛苦慢慢侵蝕我的心。
出現也好,不出現也罷。因為這一切在我命中早已註定。
為什麼會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只是,偶爾她會出現非常不安的表情。
「啊!鑰匙放在那扇邊窗的天竺葵花盆裡。從我小時候就一直擱在那兒的。啊,是因為約翰曾經打破過一次!」
我在書房一邊看書,一邊想著和伊麗莎白相會的日子。
——是要去和誰相會?
我們兩人又再次結為一體。即使在她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還掛記著那本日記,但我相信已大致恢複原來的樣子。
「是啊,我也有同感。」好像在嘆氣般,教授低語著。
夢又繼續。
一八五五年 牛津
Musees royaux des Beaux-Arts de Belgique,
教授如此低語,靜靜地笑了。
雖然玻璃相當臟,但並沒有因為藤蔓的攀爬覆蓋而產生裂痕。只要好好整理一番,應該就可以立即使用。
然而,即使煙霧瀰漫,天空還是一樣的藍。
剛剛妻子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
只要他的頭一低下來,就飄來威士忌的氣味。
「你看,是間小小的溫室耶。不過裏面的花全部都死掉了。」
總覺得他好像從白天就一直在喝酒的樣子。
很自然地,我們融入了這個村子。我們會親切地與村民互打招呼,到村裡的小酒館坐坐,禮拜天時參加教會的禱告,甚至有時還會講歷史故事給小朋友聽。
艾倫的眼睛發亮。
紅茶已經冷了,手也完全停止了動作。
庭院的石板路漸次往前延伸,我們也開始進到裏面,分頭整理園裡的花木。因為庭院實在太大了,光憑我們兩人之力,不可能三兩下就把它整理好。夏天過後,植物不再那麼茂密,我們終於可以把腳踏到院子里。
艾倫走近我的背後,我猛然回過神來。
這一次的聲音可以聽得很清楚。每個人嘴裏都在喊著萬歲、萬歲。
我害怕地躍身而起。
「大小剛好呢!你真厲害,連這種形狀的窗子,都能做出合適的窗帘。」我敬佩地出聲讚美,艾倫不解地望向這邊。
「災難?」
然而,儘管相處的時間這麼多,她還是無法查知誰從她那裡奪走了我的心。因為她不可能看見我的夢。
「真是太好了,我們在這兒種些花吧!」
順著妻子指去的方向,我看見樹林深處有一棟長方體建築,上面爬滿了長春藤。
可是,她覺得還可以再見面。她相信,在某天的某個地方,自己會再和那個俊美並充滿魅力的男性不期而遇。
這大概是對我的懲罰之一吧。
「啊,是真的耶。這麼小的溫室,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兩個人一起生活了那麼久時間,卻做夢也沒想過會聽到這樣一番話。長久以來她一直獨自承受著痛苦。如果她說出這樣的經歷,也許連婚也結不成吧?她一直為那段沒有記憶的過去擔心受怕。
「我是怎樣的喜悅呀!我是如何的感激呀!謝謝你。因為你,才有今天的我。謝謝你,伊麗莎白。」
「那個女的到底是誰?你的心到底是被誰給奪走了?我們兩個一直相依為命,那女的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也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吧?會有那麼一天嗎?活到這把歲數,既然之前什麼也沒發生,也許那始終不過是一場夢而已。我只是夢見了在另一世和我相遇的她,也許這read.99csw.com一世她沒有必要出現。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講的話,不過,光那樣就會令人如此不安嗎?我實在感到不解。
「啊,這個呀。很特別吧?這是納森教授親手做的哦。聽說這是護身符,他親口告訴我的。」
倒卧在雨中的伊麗莎白。我直覺地感受到她是為了救我,是代我承受了這起意外。
他抬起頭,望著書房窗邊擺的紅色天竺葵。
誰都會有這樣的時候吧?不知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又該往哪裡去。大家不是都會有覺得寂寞的時候嗎?
平緩的山丘上長著翠綠的青草。正前方是蘋果樹。青草的氣息撲鼻而來。
妻子敏感地察覺,我的心思被什麼東西給佔滿了。
研究歷史的我就像個大鐘擺。原本應該背對現實,挖掘陳腐的過去,卻在擺動之間,發現自己又盪回現代。
我當場傻了眼,一個人愣在客廳。
白衣的女子,已經打動不了我的心。
腳下是一塊塊鋪平的石板,廣場的範圍很大、很大,一大堆人擠在那裡。他們戴著帽子,穿著外套,非常興奮地騷動著。人群里也有不少女性,是賽馬場吧?不過,沒看到馬戰跑道,只有滿坑滿谷的人。他們等待的目標好像還沒到,因此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都幾歲了還在想這種事!
那是我們決定搬家后,妻子在倫敦縫的。
教授輕輕與她握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雙眼。
那瞳孔里,浮現非比尋常的決心。
「他說,如果有一個名叫鮑恩的女人來找他,就把這條手帕交給她。」
「唔。」
家裡面已經有些霉味。沒有主人在的屋子,不一會兒就成了失去人味的空屋。
我在夢裡用力地點頭。領悟、了解、確認自己生存的目的后,我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啊,是呀,我們又相見了。在時間的縫隙里,在芸芸眾生的意識洪流中。我們被賦予生命,一直活到現在,就是僅僅為了這短暫的瞬間。
我和艾倫走在回家的路上,精神有些恍惚。
那個夢是在我有點發燒時夢到的。
早晨一覺醒來要爬起身子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胸口像被利刃刺入般的痛楚。
「之前的主人真有心!」
艾倫的臉上再也看不見那恐懼的神情。大概是因為她對自己的存在,不再感到不安了吧。
不知是誰寫了一個數字。一而再、再而三,一直在紙上重複寫著相同的數字。
她的雙親是非常正直的老實人,但他們也不太提起艾倫小時候的事。他們只說那時候她總是一直發燒,兩老擔心得不得了,成天煩惱這孩子是否可以養得大。因為一直活在可能失去這個孩子的恐懼中,所以當時的事也記不太清楚了。
「啪!」突然出現了一道光。
我發覺不對勁是在夢到少女死去的數日之後。
我沙啞著聲音說道,若無其事地別過臉去,鑽進被窩裡。
我的獅子心。
艾倫靜靜將杯子向我遞過來。
那是從艾倫口中發出來的。
白色的鳥群飛過,好像從彩虹底下穿過似的。這一幕似乎正在祝福著什麼。
是因為傍晚的風太舒服了,還是花期將盡的薔薇開得太香?
「就在那裡,我遇見了你。你是為了要見我一面而來的。為了救我,你奮不顧身地來到那裡。」
忍住關節的不適,我到廚房喝了杯水,換上睡衣之後,笨拙地躺回床上。
管理員匆匆忙忙消失了蹤影,伊麗莎白就這樣孤零零一個人被留在屋外。
「你看,就是那裡,那個就是牧師先生說的涼亭。」
「啊,等你很久了。是鮑恩小姐吧!」
艾倫的身體開始顫抖了起來。
我們兩人踏在覆蓋白雪的石板道上,在雪上留下足跡,慢慢走向那間小小的溫室。
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像這樣隔著餐桌坐在一起說話了。
「老公!老公!」黑夜中,我被妻子搖醒。
三月。三月十七日。
那雙眼一瞬間閉合,再張開時,已經變得沉著冷靜。
最近,只要一回過神,他就會發現自己一直在想這些事。
「艾倫,你?」
這一幕。
「哇,這裏真是泥濘不堪。是因為早上下了雨吧?」
心愛的妻子,如畫的黃昏,以及那小巧的溫室,都讓人提不起勁兒了。
發現自己在想這些略嫌傻氣的事,伊麗莎白一個人伸了伸舌頭,臉頰泛紅。
愛德華給伊麗莎白。
我立刻轉頭看向妻子。
中國有個寓言叫黃粱一夢,在煮頓飯的短暫時光里,就夢見自己的一生。最近我經常想起這個故事。每當像現在這樣,手握著筆,望著窗際的天竺葵時,我就會想到自己的一生短得好像是一杯紅茶涼掉的時間。至今為止積累的龐大歲月都到哪裡去了?當我這麼思索時間的去向時,我的意識又存在於哪裡?
利用早上散步的時候,我們順便把新的石板埋進土裡。
那種焦急等待的日子,對現在的我而言,甚至是一種沉重的負荷。我對此時此刻的生活感到滿足,和妻子在一起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如果這種生活被破壞了,以後該怎麼生活下去?即使和命中注定的她見了面,整顆心被她吸引,但之後還是要面對痛苦的離別。受過這種打擊之後,艾倫還會再次接納我嗎?我還能夠和她一起過日子嗎?
我的獅子心。
不過,我有自信,當那一刻來臨時,我一定會知道。
難怪。所以她父母和她才會不提童年的往事。所以她有時才會流露不安的神色。
我端詳著舉起細瘦手臂、懸挂窗帘的妻子。
「但是,我卻孤零零一個人。為什麼會走向那種地方我也不知道。我失去了親人,被心愛的人背叛,漫無目的遊走,一個人在人群里徘徊。」
那一瞬間,我突然領悟到她在我的書房做什麼。
「話雖如此,我對布萊德雷先生也不是很清楚呢!總而言之,那個人一搬來這兒就碰上了那場災難。」
艾倫在溫室里將盆栽排列整齊。她一個勁兒拚命地播種,好像在種植從別處分來的球根。
「嗯,布萊德雷先生十分喜愛園藝,興緻勃勃地在這個村子里買了自己的房子,還蓋了間溫室。他的買賣事業在倫敦,但園藝工作卻在這裏,所以必須來回奔走于兩地。他好像收集了很多珍奇的植物。」
似乎可以看到等在眼前的孤單歲月。
夢?夢。剛剛那真的是夢嗎?
只要我一求她說,她就用小時候一直生病、記不太起來的理由避開話題。
我們趨前探看。
我偷偷爬下床,坐在書桌前將最後夢見的那個夢寫下來,然後靜靜將日記本合上。
「可能是途中被扔下車的吧?忙著趕路的強盜大概沒發覺小孩還有呼吸。他們是晚上遇襲的。」
伊麗莎白緊緊握住放在外套口袋裡的白色手帕,在寒冷的街道上走著。
「喂,這樣滿意了吧?好了,出去了,出去了。」
「好像很可怕喔,你還喊救命呢!」艾倫露出放心的表情。
他覺得人類的意識就好像泡沫,它絕對不可能一直延續下去。或許全體人類的意識彙集在一起,如同一股巨流,而個人的意識只不過是水中沉浮的小泡泡而已。無數泡沫浮出波濤洶湧的水流表面,倏地消失了。而現在他所存在的這個世界,或許就是那巨大意識夢見的一個大夢也說不定。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我喃喃叨念著:三月十七日。
艾倫好像比較擔心嫁到法國的小女兒。女婿是個家境富裕的毛織品商人,又很有責任感,所以到最後我們只能答應這門婚事。不過,艾倫自始至終都是反對的。遠渡多佛海峽,人生地不熟的,身為英國人的女兒會不會受到欺負?她大概是擔心這個吧?我們晚年才生了這個女兒,因此特別疼愛。記得她出嫁的時候,我倆還抱在一起痛哭呢!不過,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讀著女兒不時捎來的書信,我們知道堅強的她在魯昂過得很好。孫兒陸續出生,她早已是孩子的母親了。
我們已經將命運掌握在手中,再也不會放手了,這是我們的命運,不屬於其他任何人。像今天這樣,它確實就在彼此的手中。
「您好,教授。蒙您接見是我的榮幸,我是伊麗莎白·鮑恩。」
「那一天,我打算尋死。就這樣,為了尋找葬身之所,孤單徘徊著。沒有夢想,沒有希望,求學的道路已然中斷,我絕望無比。然而,我連想在某處靜靜死去的心愿也無法實現,不知不覺中,我被捲入那樣擁擠的人群里。」
「是夢。」
剛剛夢到的那個女子,跟之前白日夢時出現的那個女人是同一個人。
群眾歌頌著她。
「好呀!」
我不知道會是何時,但那一天肯定在不遠的將來。只要一想到那一瞬間,我就坐立難安。我該作出怎樣的表情呢?我該對她說些什麼呢?我的思緒紛亂,臉頰發燙。
我低聲說。雖然已經死心絕望了,心中還是隱隱作痛。
陽光射入屋內,好心的牧師難掩一臉訝異的神情。他忙碌的手指交疊,有點拘謹地看著艾倫。
艾倫的身體瞬間顫抖了起來,塌陷的眼窩不斷湧出淚水。
搬家的雜事一堆,我很快就把那個白日夢忘得一乾二淨。出席親友舉辦的歡送會,處理亂七八https://read.99csw•com糟的雜物,一一向新鄰居打招呼,就這樣,時間嗖地過去了。
「啊?」
那張臉滿是喜悅,因為要與戀人相會而興奮地散發光芒。
「我們去教會試試看吧?」
於是,在我的眼中,就連這麼美麗的田園生活,也顯得遜色。
「有時候我好像就要想起來了。我想你也有注意到,每當看到夕陽西照的天空,我就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記憶深處浮現。」
我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伊麗莎白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來。
望著窗外枯寂的庭院,我開始思索,也許這是對我的一種懲罰。
難不成我開始痴獃了?
「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好痛。腳好痛。不知該怎麼形容的痛。
我曾經在夢裡見過。
在她的巧手下,溫室日漸輝煌耀眼。
看來是寫不下去了。我輕輕嘆口氣,撫著光滑的皮革封面。
她到底有何不安?當她看著如此靜謐的黃昏景緻時,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此時此刻,胸口溢滿了就要炸開的喜悅。好想大叫,好想大聲哭出來。
從那之後,日記的篇幅頁數緩慢卻也踏實地往前推進。
下過一陣雨後,秋天來了,草木也開始換上新裝。
我的胸口痛得好像快爆開,不斷湧上的後悔和絕望讓我不住顫抖。
她總是這麼回答,露出笑臉。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顫抖了起來。
那種體驗真是太恐怖了。我意識到少女的生命就要從我的手中消失。
「忘記了?」
我孤獨地走著,穿過這片混亂。
艾倫忙著掩飾自己的慌張,隨即鑽進廚房去了。
「啊?」
伊麗莎白呆在原地。
突然間他好像全身的力量都泄去了一般。
堆積如山的屍體。鮮血和哀號,咒罵和咆哮。
艾倫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睜大雙眼。
順便把它買下來吧!
牧師好像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似的,不停點頭。
女子的美麗和聰慧寫在臉上。
伊麗莎白,是她的名字。
「艾倫?」
沒什麼。
「把這條手帕,交給我?」
庭院里覆蓋了一整片白茫茫的雪,在陽光的輝映下閃閃發亮。
那表情下隱含的訊息,是否和她還有她父母都不願提起的過去有關呢?
為了幫單調的生活添點色彩,我開始期盼那個夢的到來。
自從了解那個夢,還有人生的意義后,我感覺自己的內在有了某種轉變。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該回答什麼好呢?我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呢?
當管理員如此確認時,伊麗莎白懷疑自己的耳朵。
不過,這個女孩未免也太新潮了。就連在倫敦,也沒看過哪個女孩這樣打扮。那身打扮實在怪異,顏色樸素卻很大胆,她穿著膝蓋以下全部裸|露的茶色短裙。
「你做了什麼?」
艾倫的視線落在遙遠的某處,開始說道,「在夢裡面,有一個總是會遇見的人。一頭黑髮,身材高挑的男子。是個十分優秀的人。他總是一直救我,總是在我的夢中哭泣著。」
每當我有些擔心地叫她,她就會回以燦爛無邪的笑容。
窗外的天空明朗遼闊,小鳥的鳴叫聲傳來。
艾倫的臉整個僵掉了。
1889
我把頭靠回枕頭上,艾倫好像又睡著了。
只要看過那間溫室及寬廣的庭院,就會認同牧師說的話。
艾倫在身邊靜靜睡著。
艾倫似乎想進院子,卻猶豫地看著自己的鞋子,我也跟著看向自己的腳。靴子踩在泥巴里,附近地面上只有我自己的腳印,剛剛見到的女孩並沒有留下任何足跡。
「詳細情形我是不清楚啦,只是依照教授的吩咐辦事而已。」
「只要等草再枯一點,我們就可以過去了吧?」
少女拼著最後一口氣,把白手帕遞給了我。
像這樣一面擔心一面等待伊麗莎白出現的處境,是對傷害妻子的我所作的懲罰。也許,這也是命中早就註定好的一部分。
「對呀。現在我想起來了。我終於想起來了!」
「之前是我忘記了。」
因為要招待他們晚餐,我和許久不曾交談的艾倫說話,商量一些準備工作。然而,我們的對話空洞,總覺得彼此好像很見外。
他穿越了時間、空間,尋找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所以,教授的肉體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
她會來吧?在我所剩無幾的生命里,我們真的會有相見的時候吧?一想到這裏,我的心境很不可思議地有種看破紅塵的達觀。
「不是的,愛德華。請聽我說完。」
太陽在高空中閃耀,陽光照著初冬的村莊。
我伸手摟住不停啜泣的她。那瘦弱的肩膀令人心痛。
我偷偷別過視線。心中充滿苦澀。
我以為她身體不舒服,想上前關心,可是她卻突然別過頭,「不,沒什麼。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忘了準備牧師館茶會要用的茶點。」
「好,那麼,我就從教授成長的過程開始問起了。」
「這間屋子?難道?所以你是在倫敦出生的啰?」
「沒事吧?」
降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瑞雪。
「伊麗莎白是誰?」艾倫生硬地低問。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她的眼睛。
我們兩人曾經有好幾次在紛亂的地方相遇,而這次又是短暫的重逢。
當時太陽正要下山,爬滿長春藤的石造房舍,以及把屋子圍在中間的雜亂庭院,全都鍍上一層柔和的橘光。
終於我的燒退了。我勉強坐起身體,振筆疾書。
啊,這是好久不曾夢到的,關於她的夢。
啊,是凱特·布希的第二張專輯。
我喚了聲艾倫,才想起她外出參加教會的茶會去了。
我覺得有點害怕。
那名女子到底是誰?為何她會出現在我的夢中?
這是什麼?這個數字是?
人群聚集,歡聲雷動。到處都是人,他們的聲音,充滿了喜悅之情。
伊麗莎白走進店裡。
朝著她的歲月、她的未來前進。
一回過神,我動手將艾倫搖醒。
艾倫雙眼通紅。她單薄幹枯的嘴唇顫抖著。
伊麗莎白看著教授的臉,催促他往下說。
當時,我壓根兒就沒有想到要像現在這樣把事情寫成日記。
伊麗莎白開始對這個事實有了真實感。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有把握,然而,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第一次出現的女子是年輕的,這次是年老的,不過,她倆是同一人。
真是特別的圖案。待會兒回社裡查查有沒有相關資料好了。
Fernand Khnopff(1858-1921)
「——愛德華?」
《咆哮山莊》的熱賣讓人記憶猶新,但她還是比較喜歡第二張《獅子心》。比較合她的口味,充滿英式搖滾的調調。店裡的擴音器傳來《獅子心》的歌曲,她低聲哼唱著。
所以,她開始縫的時候,應該還沒看過這間房子才對。
連花也夢到了?
我再也受不了那個眼神了。
我嚇了一跳,心想是住在附近的鄰居吧。
飄來一陣陣紅茶的香味。
就在此時,我突然醒了過來。
Memories/Du lawn tennis
而我就一個人一邊漫步在無趣的街道上,一邊夢想著與伊麗莎白相會的日子。
那一瞬間,我在夢中領悟到了。我領悟到了我的命運,我自己和伊麗莎白的命運。
我試著用舌尖復誦這個名字,我夢中的女子,只為我一個人而來的女子。
伊麗莎白不假思索地凝神細聽,但她實在不知道什麼東西和他想的一樣。
管理員聽到這樣的響應也不以為意,依然取出一大串鑰匙。
那幾乎是無限感慨的表情。
或許她根本是我自己創造的?身為歷史記錄者、思考者的我,長年在自己的心中架構了這麼個虛幻人物,也許這個女孩就是我被壓抑的夢想也說不定。
樹木掉落整身的葉子,為能耐過寒冬做好準備。
或是因為什麼意外將兩人牽在一起呢?
後來小孩出生,我也忙著工作,每天被雜事追著跑的艾倫似乎就沒再發生過那樣的情形。不過,搬來這裏后,我發現她又和剛結婚時一樣,臉上經常掛著不安的表情。
我還搞不清狀況,戰爭就開始了。如怒濤般向前推進的士兵。臉部扭曲,因恐懼而眼睛充血的突擊軍隊。痛苦哀號、槍劍交鋒、鮮血四濺,陸續倒下的青年們。
「沒想到,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們——」我不禁發出感嘆萬千的呼聲。
果然,我們還是不行。和好如初,只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即使現在,她還是不原諒我。
溫室中有如天堂般溫暖。
蔚藍的天空里,一大群鴿子飛舞著。
我覺得情緒激昂。心臟劇烈地跳動,有股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
看到這個景色的瞬間,我知道它就是我們在找的房子。妻子艾倫好像也有這樣的https://read.99csw•com感覺,因為連我都感受到她的心慌意亂。
「真不可思議。我剛才才夢見小時候耶。和弟弟在一起玩耍的記憶,在院子里來回奔跑的記憶,依著某種節奏逐漸充滿整個身體。好像才一不留神就被吸進記憶里去了。」
我輕輕伸出手,包住她那十指交握的嶙峋雙手。
艾倫不太提起自己小時候的事。
命運。
她一定看了那本日記。
伊麗莎白雙頰酡紅,眼睛發亮,將手伸向教授。
「你做噩夢了。」
今天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似乎浪漫過了頭。
如果現在伊麗莎白出現的話。如果她用那燦爛的笑容在我眼前出現的話。
因為碰巧來到附近,所以想順便造訪一下納森教授家,怎麼這個管理員會知道我的事呢?
我沒辦法說清楚自己當時的心情。我確實感到驚訝,不過,懷念的情緒卻佔了大半。我感覺自己好像認識對方似的。
我夢見白鴿在空中飛翔。
因為教授還是目不轉睛盯著她瞧,伊麗莎白有些心慌。
艾倫的身體輕震了一下。
他的眼中閃過某種複雜的情緒。
還是規規矩矩地躺著吧。
我的命運。艾倫的命運。兩個人被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牽引著,最後來到了這裏。
戰爭。這是戰爭。眼下,戰事就要爆發。
管理員一臉困惑地看著她。又傳來一陣威士忌的氣味,伊麗莎白不自覺地憋住呼吸。
看了看身邊,艾倫已經起床。
「他家裡有個美麗的妻子,還有兩個年幼的小孩,是一對姐弟。我還沒聽說他們叫什麼名字呢!才剛說了下個禮拜終於可以拜訪村裡每戶人家,結果就在回倫敦的途中遭到強盜打劫。」
她會在哪裡呢?這種戰爭的場合,她在這裏做什麼?
艾倫哭累了,靜靜地說著。
我全身癱軟無力,背心冷汗直冒。
受制於她的氣勢,我不再出聲。
我在夢中哀號。腳似乎受了重傷。
「因此,那個家之後一直沒有人住。那個庭院就這樣荒蕪了。」
「我對八歲之前的事一點記憶也沒有——好像是遭遇到什麼變故。在倫敦郊外,我滿頭是血,走在路旁,被經過的馬車救起。我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被人送進了醫院。雖然後來傷是治好了,但我對以前的一切卻想不起來。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救我的商人是個好人,他在報紙上刊登尋人的廣告,卻還是找不到我的家人。於是,他將我介紹給客戶中的一對夫婦,那對夫婦無法生育,卻很想有個孩子,他們就是我現在的父母。我父母對我疼愛有加、呵護備至。我也覺得他們是我真正的親人。但,我總覺得不安。我到底是誰?我的家人到底在哪裡?我為什麼會受傷、失去記憶呢?」
將庭院淹沒的草,已逐漸轉為灰色。而灰色的草皮,沒多久就變成萎縮的枯草。
「對不起,你還一片混亂,我卻……」
一看到她那副表情,他好像發覺什麼似的笑了。
一名單身年輕女子,輕快地往約會的咖啡館走去,消失在人群中。
就在我總算適應新生活的時候,第二個夢出現了。這次是在深夜,我坐在沙發上,正在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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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過得平靜安穩。
伊麗莎白呢?
伊麗莎白歪著腦袋。
同時,腦海中也浮現納森教授那和藹可親的模樣。
我拚命地搜尋記憶。
女神般的年輕女孩。滿臉笑容的女孩。
我們的鄰居都是這一帶的農場主人,喜歡住在氣派的大房子里。只要從窗外傳來「咚、咚」的木槌聲,我們就知道小夥子們正在敲打鬆脫的馬車車輪。他們總是神采奕奕地工作著。傍晚時分,他們開心地享用主人宴請的烈啤酒,發出爽朗的笑聲。
伊麗莎白感覺對方的語氣怪怪的,她回望教授。
「呵,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圍著披肩的艾倫溫柔地笑著。
這句話在腦海響起。
獨自按著胸口,屏住呼吸,等待時間的到來,那個過程好像一輩子那麼久。在接下來的一秒鐘,疼痛突然消失了。
或許是大病初愈的關係吧?我覺得有些虛脫。
他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
然而,這斷斷續續的夢境卻在某天傍晚透著不安的色彩。
「你閉嘴!」
我用自己都認不出的聲音咆哮著。艾倫一言不發,跌跌撞撞地跑回卧室。
艾倫蒼白著臉一下子全醒了。一發覺出現在眼前的是我,她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我。那眼神完全是一副在看陌生人的感覺,著實令我受傷不已。
某一個寒冷的早晨,我發作了。
「那麼,那個就是艾倫。」
那個夢真是太悲傷了。雖然知道它是夢,我卻無法控制地痛哭失聲。
教授臉上泛起了淺淺的笑。
聽到艾倫沉著平靜的聲音,我知道那一刻到了。
教授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
第一個夢是我初次見到這棟房子時做的。
我不經意打開通往後院的門,突然——
「看來整理這個院子還要花上很多時間。」
廚房的地板上,白色器皿的碎片散落一地。
「——我夢見了。這個地方,我一直夢見它。」
那是種絕望的恐懼。好像全身力量都泄盡的恐懼。令人想要逃避的恐懼。
「我,曾經住在這間屋子裡。」
我偷偷看著她熟睡的臉龐。
這個沒有她的夢,到底意味著什麼?
自從夢到少女死去之後,我有好一陣子沒再夢見她。
喝完早餐的紅茶,我正在看倫敦送來的報紙,不經意地注意到妻子正在替向外推出的小窗掛上窗帘。
「哎呀,警察那邊的人已經來好幾次了呢。不過,大致上似乎告一段落,已經沒事了。」
大概過不了多久,雪就會覆蓋這個庭院,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天空灰濛濛,冷雨嘩啦啦地下著。
突然間,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浮現。
蔚藍的天空。晴朗無雲的美麗藍天。
胸口隱隱作痛。我傷她太深了。從今以後,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生活嗎?
橘色的彩光襯著綠色的山毛櫸樹林,宛若透納筆下的風景。
艾倫抬起臉盯著我瞧。雖然她的面容憔悴,但的確恢復平靜。那種恐懼的表情已經不在。她正逐漸找回失去的自我。
我們中間隔著小摺疊桌,面對面坐著。
周遭的景物看起來都不一樣了。
「你不是在倫敦就開始縫了嗎?我是說你能算得那麼准真不簡單。」
「你看,是這個吧?」
半夜開始降下冷冽的寒雨,不久就沒了聲響,雨變成了雪。
「之前的事你回想起來了嗎?你的親生父母?還有你遭遇了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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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心裏想,自己是不是會一口氣喘不過來,就這樣倒下去。
我坐回沙發上,試著分析這項事實。
隨著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來臨,世界的變動也愈來愈快。工業革命開始了,產生僱主和勞工的關係,很難想象勞工的力量會日益高漲。以人權為武器的時代終於來臨。不久的將來,他們將會爭取到很多東西吧?雖然,這個過程無比艱辛,可是前仆後繼的無數勞工是不可能放棄的。只要主張人權,一切都名正言順。為了增加談判的籌碼,他們絕不可能削減這項戰備。日趨狹小的世界,每個人分到的資源只會愈來愈少。從工人到首相,大家都爭著主張個人的權利,直到把對方的血吸干為止。世界就要陷入混亂了。創新的技術不斷被研發出來,每次只要聽到這種消息,他就會想,爆發世界大戰是遲早的事。
然而,我的心正因為無比的失落而不停下沉。今晚我體悟到自己註定要失去什麼,也體悟到了自己是如何的絕望。
雖然尚未和好如初,但已經恢復之前的和諧氣氛了。
環顧平原四周,我了解到她並不在這兒。
「哎呀,不知不覺就懷念起從前了。那,我們開始工作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要被殺?此時此刻喪失性命有何榮耀可言?停止吧!立即停止那場戰爭。無益的戰爭。它所索取的代價實在太高了。
伊麗莎白覺得一頭霧水。
這裡是哪裡?眼前的女子又是誰?
天空陰暗。陰晴不定的天氣,雲層迅速移動。
散步在夕陽西照的庭院里,我心裏正躊躇著該怎麼開口。
看到那種表情,我也發現事有蹊蹺。
牧師若有所感地不住點頭。
在夢中得到莫大滿足的我,體溫升得更高,陷入了昏睡的狀態。
我們之所以決定告別倫敦的生活,是因為妻子艾倫在街上遭搶,被人打傷所致。雖然她沒丟掉什麼重要的東西,卻有好一陣子不敢出門,就連有人來按門鈴,都會一臉驚恐。當時我已從學校退休,孩子們也都獨立了,所以覺得沒必要再住在治安這麼壞的地方。
眼前半個人都沒有。
在晴朗澄澈的天空下,永無止盡的戰爭九-九-藏-書正在進行。
這陣子太忙,把要買唱片的事全忘了。
「艾倫,餐櫃的鑰匙借我。」
「那是一場殘忍的屠殺。受害者的頭部遭到棍棒猛烈痛擊,馬車裡到處都是鮮血,行李被搶走之後,連人帶車整個被推落山谷。因為那個地方不太有人去,屍體過了半年才被人發現。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遭到野狗和鳥類的啃食,所以雖然只找到三具屍體,人們還是認定另一具屍體大概是被拖到其他地方去了。」
好像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怎麼了?」
我終於了解那代表日期的月、日。
人類是一種習慣性的動物。
「我愛那個人。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如此。雖然我只見過他幾次。雖然等在我們前方的永遠是痛苦的離別。但我愛他。」
「餐櫃的鑰匙?」正在燉東西的艾倫問道。
伊麗莎白輕輕接過手帕,看著縫在手帕一角的刺繡。
聽說以前的屋主是倫敦一個肥皂商人,好像特別喜歡附庸風雅,所以院子里做了一大堆造景。雖然現在這些全被夏日的野草覆蓋,不過,根據牧師的說法,裏面有個小池塘,還有石造的涼亭。艾倫也說看到一個爬滿長春藤的小屋子。
「你做了什麼?」
不僅如此。我傷了獨自承受痛苦的妻子,親手放棄安穩的日子,竟然還厚著臉皮想要靠近妻子,真是可恥。
「喔,是護身符呀。」
我雖然也懷著不亞於她的好奇心,卻又沒來由地心煩。
「第一次看到這間房子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有些回想起來。那個時候也是日落時分,整個屋子沉浸在夕陽餘暉下——我當時不是一個人沒來由地感到心神不寧嗎?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原因。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情緒呢?窗帘那件事也是,在你告訴我之前,我自己也沒有注意到。恐怕是在聽你說要找房子,提到這個村子的時候,我就開始動手縫製窗帘了。聽到村子的名字,我已經回想起自己的家。我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想著,一定要為那扇向外凸出的窗戶裝窗帘。還有——還有那個餐櫃的鑰匙也是。我腦海浮現弟弟伸手將鑰匙放進盆里的影像——約翰。沒錯,我有一個弟弟叫作約翰。」
我也很少再去打開那本皮革日記了。
「這不是涼亭嘛——是間溫室吧。」
纖細的手不停地反覆寫著那些數字。
管理員事情一辦完就催著伊麗莎白離開。
老舊的蕾絲手帕,質地很好。
艾倫的聲音顫抖著。
我高昂的情緒再也掩飾不住,這讓我和妻子之間發生意想不到的微妙變化。
在空曠的庭院里,砌起一條通往溫室的石板路。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錯。」
真希望那天能夠早日到來。之後會怎樣都沒有關係,在相見的那一瞬間失去生命也無所謂。如今你到底在哪裡呢?怎麼還不出現在我面前?
「不,我終於有種心安的感覺了。但是,也僅只如此而已。我只記得有個名叫約翰的弟弟,只記得我住過這間屋子,還有餐櫃鑰匙放在花盆裡的事。雖然我依稀記得有父親和母親,但失去記憶時的種種還沒完全想起來。」
「啊?」我愣了一下,打算把手伸出去。
我們的身體向前傾。
看不見的裂痕把明明最親近的兩人拉開了。面對這種狀況,妻子益發不知所措。我雖然知道,卻也無能為力。
每日晨昏我們一起在庭院散步,一起整理溫室。
「你看了我的日記?」
她那不安的表情,大概與童年生活有所關聯吧?
第一次約會跑到牛津博物館,現在想起這個,我們兩人都還會笑;不過,對當時的我們而言,那是很適當的場所。看著展覽的物品,我們有聊不完的話題。只要和她談過話,就會發現這個女孩非常聰明,年紀輕輕卻很用功。很自然地,我們互相吸引,隨著交往的時間愈久,她的轉變愈大。當我們決定結婚時,她已經出落為一朵盛開的花了。想當初我們剛交往的時候,一些朋友還嘲笑她老土。「真沒想到她會是那樣的美人!」現在他們全後悔了。
艾倫還記得那本日記的事吧?她還在介意我的夢吧?
我總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溫室。
那滿是皺紋的小臉,正穿過我,看著遠遠的某個地方。
伊麗莎白好像被某個龐然大物撞到,發生意外了?
未即聽完,我便站起身來。
等候郵差到來是一件樂事。郵政制度的建立真叫人感激,雖然我不想再搬回倫敦,不過,花上一便士就能和倫敦的友人互通書信,感覺踏實多了。如果跟法國聯絡也能這麼方便就好了。自從郵政開創以來,郵差成為令人敬重的職業。每次只要看到蓄著體面鬍子的郵遞員從山丘那頭過來,艾倫就會馬上衝出去,看看有沒有孩子們寄來的信。
我還記得第一次被介紹給艾倫時的事。
「您好,教授。蒙您接見是我的榮幸,我是伊麗莎白·鮑恩。」
突然,一個少女穿過人群,向我跑來。年齡約十二三歲的美麗少女。
返回投宿的旅館后,我還是在想自己看見的東西,不過,腦袋一團混亂,始終想不出答案。我實在無法相信自己是在做白日夢,可偏偏門外只有我的腳印。那種時候,踩在那樣的泥巴里,就算是個體重很輕的小孩也肯定會留下腳印。或許,我該承認那個女孩真的不存在。
經過唱片行門前時,裏面傳來了華麗的女聲吟唱,她停下腳步。
話說回來,後面的庭院幾乎都還沒整理呢!他不想像法國人一樣,把院子弄得太過工整,不過,稍微整理一下,至少午後可以在院子里喝上一杯茶。
艾倫臉色蒼白地看著我。
艾倫用莊嚴的聲音開口說。
全身微微冒汗。身體沉重,頭部發燙,關節疼痛。
突然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曾經在哪兒有過這樣的體驗呢?
她會以怎樣的形式在我面前出現呢?是有一天她突然來家裡找我嗎?
我記得看過那塊窗帘。
翌晨雪停了,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噢,是了,今天是我倆的初次相逢。」
燦爛的燈光從上面打下來;整面的玻璃牆,就好像萬國博覽會的水晶宮一樣。
我醒過來,心情異常平靜。
看到她一臉錯愕的表情,這次換管理員覺得訝異。
我已經不像一開始會做白日夢了,不過,每到夜晚她就會出現。
轉眼間,平原充滿血的氣味,火藥和硝煙的氣味在風中飄散。
幾分鐘后,她已經將納森教授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鮮血從少女的嘴角流出,她躺在我的懷裡。
我的人生已經所剩無幾了。但,很快地,伊麗莎白就要在我眼前出現。那個美麗的女子,我超越時空的戀人。
淚水從她的眼眶滴落。我想我自己大概也是如此。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動,身體顫抖著,怎麼也停不下來。溢滿胸口的熱血,從身體某處靜靜流瀉出來。
教授的視線落在遠方,斷斷續續說著,「那是歷史性的一天,大家都十分狂熱。愛蜜莉亞·埃爾哈特就要從黑潭飛來,每個人都引頸期盼著。」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站在一片寬闊的農場里。那是個照顧妥當、收成豐碩的農場。
即使和艾倫的關係已經變成這樣,我整個腦袋還是只想著她。
不知何時開始,我們不再一起散步了。
「笨蛋。我真是個大笨蛋。我一直記不起自己。原本的自己。我失去了自己原本該有的記憶。我夢見過的。和弟弟在一起遊玩的夢境。弟弟好幾次呼喚著我真正的名字,為什麼我一直沒有察覺呢?我們兩人一起生活了這麼長的歲月,我們這樣相依為命了這麼久,這樣彼此關愛著對方,兩個人就這樣近在咫尺,我卻……」
伊麗莎白好像鬆了一口氣,伸手取出記事本開始進行訪談。
我陡然抬頭看著她的臉。
管理員察覺她的目光,了解似的點了點頭。
夢中的我很年輕,對世界感到悲觀、絕望,我這麼感覺。
「——就和我想的一樣。」教授低語。
我來到某個很寬闊的地方。
「對呀。我的任務就到這兒為止了。就這樣,我告辭了。」
我在夢中問道。
夢中的女孩該怎麼說好呢?現在我和妻子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仔細一看,天邊出現了彩虹,而且是兩道彩虹。
那麼,為什麼?這跟那個夢沒有關聯吧?
我想要大叫,卻喊不出聲。沒有半個人理我。
這裏的時間過得很慢。只要一遠離倫敦的喧囂,就不會想到如今那污濁的空氣和沾滿煤灰的街道依然存在著。
我連忙要跑上前去,但妻子的表情讓我停下腳步。
這是我想到的第一個可能性。一個人能否判斷自己是不是痴獃,我是不曉得啦,不過,我很難接受這種說法。更何況我的記憶並沒有出現中斷或喪失的情形。相反地,我甚至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新的記憶正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醞釀著。當然,我從未體驗過這種事。於是,我決定不再分析,就用處理一般工作的方法,讓自己看到的東西重新呈現吧!
將包裝好的唱片挾在腋下,她邁向冬天的街道。
經過朋友的輾轉介紹,我決定搬到這個村子。我們前前後後跑來好幾次,尋找合適的房子,最後終於遇見現在的家。
伊麗莎白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