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語的憂理，一鑽進被窩便朝著天花板低聲喃喃。

「放心，我雖然膽小，不過還蠻堅強的。」理瀨微笑。

某處傳來卡當、卡當的沉穩鐘聲。

理瀨默默地凝視憂理僵硬的神情。

「這個……」理瀨思索了一會兒后說，「應該都不是吧！我自己也不清楚。」

「啊！抱歉，我是憂理。憂心天理之意，很不錯的名字吧！和你有一個字一樣呢！請多指教，理瀨。」這位叫憂理的少女將行李扔到床上，伸出手。

「好吧！那你們兩個要好好相處喔！」校長面帶微笑地來回看向她們。

「我要開門了！」門外傳來很有活力的聲音，門也應聲開啟。

突然想到好像在哪兒見過畫中的少年，是在哪兒——

「如何，理瀨？還習慣這裏嗎？」

位在地下室的餐廳聚集了數百位學生，人聲鼎沸。餐廳的一部分肯定是由舊建築改建。天花板是修道院特有的拱形，柱子從幾何圖案的間隙中往下延伸。橘色照明醞釀出宛如歐洲酒吧的氣氛，如果沒有眾多坐在桌子之間、穿著制服的少年少女，也許真會誤以為自己走錯地方。

「但校長不是說她已經回家——」

「哪位？」她裝出平靜的聲音問。

「我的行李已經搬過去了，理瀨也說我可以和她住。」

這女孩有一頭短髮、細緻的皮膚、姣好的眉毛與紅唇，還有展現強烈自我的明亮雙眸，俏麗得有如偶像歌手，不過，從那雙唇吐出的聲音與話語，卻與其容貌有極大的出入。

聽到「宿舍」這個詞會讓人聯想到大型建築，沒想到實際上竟那麼小巧。一個年級一棟，六棟宿舍靜靜地分別矗立在離校舍有段距離的半山腰。

「今天來的都是些讓我意外的孩子哪——有事嗎，黎二。」校長拿起咖啡，啜了一口。

「剛才黎二說的那女孩——那個叫麗子的人——到底怎麼了？」

理瀨的手上感覺到重量，這塊隔板上有東西。

「去問你們家族的人吧！」

憂理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不同於她說話的口吻，意外地是個體貼的女孩。

黑色制服與領結，和現在疊放在床上的制服一模一樣。

「那女孩才一年級，但個性敏感纖細，八成無法適應這裏的特殊環境，所以也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

「第三種是『墳場』，大部分的人都屬於這一種。他們的存在不被期待，並因為許多家庭因素而被丟進這裏，像我就是。你呢？你看不太出來屬於哪一類。」

校長給理瀨一個親切的微笑，理瀨苦惱著不知該回以何種表情。

有個輕微的咻咻聲。

「那是晚餐的鐘聲。走吧，理瀨！這裏的菜色還不錯，只是餐廳在『大房子』那邊，九-九-藏-書有點遠，所以每次去吃飯感覺上就像去野餐。」

「校長，我要搬去理瀨那裡。」憂理往前傾，一鼓作氣地說。

理瀨夢見自己在濕地上飛翔。她輕飄飄地飛過蜿蜒的壯闊河川，季節好像是夏季，各種色彩繽紛的花朵盛開。

理瀨在夢中大叫。

「呃……我沒辦法說明得很好。抱歉，憂理，你能等一下嗎？讓我想想要怎麼說才好。」

「——黎二，就算再怎麼喜歡麗子，你這樣也未免太過固執了吧！我明白你很氣她不告而別，但也不應該將校長視為箭靶！」一個體格壯碩的少年出現在黎二後面，用力按住黎二的肩膀，他的左右兩邊還有兩個高大少年。

「親衛隊？只是幾個男孩子吧？」

「人家都知道啊！每個人都閑得發慌，對這時候來的轉學生也格外好奇，所以你要隨時小心隔牆有耳喔！」

「真是個怪人。沒關係，你不想說就別說了。」憂理聳聳肩，然後倏地換上認真的神情低聲說，「理瀨，千萬不能習慣這裏！」

每棟宿舍都是四方形的磚造建築，只有一個入口。此外，還有一棟像傳達室的小屋子，那裡依年級分別設有六扇門，以迴廊連接各棟宿舍，並有對講機可以聯絡所有房間。傳達室牆上有一整面的學生名牌，想找誰，只要看這個人的名牌有沒有反過來，就知道人在不在，還有，郵件也都是送到這裏來的。

少年聳聳肩，仍是一臉痞笑地回到自己的位子。

「才怪，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的，這種事怎麼想都不可能發生，只要看了那個情況，任誰都這麼認為，大家其實都心裡有數。」

好像是書。

校長的喃喃自語讓憂理既期待又焦急。

「什麼？這個一看就知道了吧！我要住這兒，是你的室友，有問題嗎？」

夕陽漸漸沉入單調空曠的地平線彼端，明明現在才四點。

素描技巧不錯，繪者應該很喜歡畫畫。會不會是這裏的學生畫的？

理瀨覺得很緊張，暗暗觀察校長的臉、喉頭和手，腦袋一片混亂——果然是男人，但是，卻又這麼具有女人味……

「喂！這樣很熱！」黎二憤怒似的揮開他的手。

面對那像會將人吸進去的笑容，理瀨勉強扯出微笑。

「還是得抽籤才行吧？」

「沒、沒什麼，可是，校長說，過一陣子才會決定我的室友。」

宿舍里沒半個人，大家好像還沒回來。

「嗯……」不知不覺間，理瀨睡著了。

「理瀨，要喝咖啡嗎？我奶奶寄來好吃的巧克力餅乾。」

理瀨聽著憂理冷靜的聲音，同時觀察。

「請問你是……」理瀨驚訝地問。

的確如你所說，夏天的濕地真的很棒——理瀨在夢中對那男子說。

麗子——是黎二白天提到的名字，剛才那女孩也有提到httｐs://rｅad•９9ｃｓｗ.coｍ，他們是在說同一個人嗎？

「對了，我想到一件好事。」校長對一旁的理瀨與憂理若無其事地開朗道，「憂理，我打算在下禮拜開個茶會，請你與理瀨一定要賞光。我記得你還沒參加過我的茶會吧？一想到我們能盡情聊天就好期待！這樣你與理瀨同房也好，我會發邀請函給你們的，務必出席喔！」

「校長，我也願意和憂理一起住，我們很談得來。」理瀨也幫忙說情，或許此舉會惹校長不快，但她實在不願意換室友。

「哇——」

「校長這個人有男的親衛隊也有女的親衛隊。他很會收買人心，簡直與惡魔沒兩樣，而這些人就協助校長管理整合學校的秩序。」

「校長的親衛隊。剛才不是對黎二很不客氣嗎？」

看到憂理閃爍又帶點不安的眼神，理瀨剛到這裏時感到的那股不安再度湧起。溫水裡的青蛙——沒發現溫度一點一點地上升，最後被熱水燙死的青蛙。

「哎呀！哎呀！這可傷腦筋了，其實也有人拜託我讓她和理瀨同住。」

「失蹤。」

「看到了吧！那些人。」

黑髮、白皙端正的臉孔，好像在哪兒看過——

一看到那片濕地，心中便湧起一股哀傷。

「那就好，這身制服很適合你。」校長微笑說。

想起來了！是掛在床邊牆上的畫中少年——那是她去校長家時，突然從破碎的雕像群中出現的少年。

「我本來還擔心室友會是什麼樣的人。太好了，請多指教，憂理。」理瀨笑說。

現在已是熄燈時間，床邊的檯燈在天花板上矇矓地映出一個憜圓的影子。

「我剛才進來時嚇了一跳，還以為你要從窗戶跳下去。」

知道憂理是自己的室友后（雖然不確定是否可以這樣），理瀨稍稍放鬆了心情，如果能與室友相處融洽，學校生活就不用太擔心了。理瀨將少少的行李放進抽屜，再次環視房內，考慮要不要拆下那片隔板，最後決定今天先放棄，並暫時瞞著憂理這件事。

「——校長。」又一位不速之客落座在校長旁邊。

理瀨掏出繫上房間名牌的鑰匙，打開一樓最裡面的房間。

理瀨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換上制服。

與這裏同樣設計的男生宿舍聽說還得走一小段路才能到。

「麻理衣，她是轉學生，沒看過麗子。」在理瀨前面的憂理很自然地從中打岔。

「要說幾遍才懂呢？他們都回家了，至於回哪裡，我不能說。」校長神態自若地答。

理瀨從少女方才畏怯的眼神，多少能猜得出她在什麼環境下長大，她應該屬於「墳場」一族吧！此時，理瀨才真的體會到，每個人都是因為各種理由才來這兒，因此，只喊名字的規定也許是一種體貼學生的作法。

「我今天也有見到麗子，我沒騙你htｔpｓ://read•99csｗ.ｃｏｍ。」少女輕輕搖頭，深怕別人不信似的認真說。

「一樣的問題，麗子去哪裡了？還有功，校長，你應該知道吧！」黎二低聲說。

「好啊！」

「什麼意思？」憂理一臉不可思議。

理瀨再度感到困惑——真是個讓人摸不透的人，雖然光湖對校長推崇備至，但她總覺得校長一定是個愛使壞心眼的人。

憂理突然害羞了起來。

藏在天花板上的書。

打開寫上數字3的門，理瀨走入熟悉的狹長迴廊。這些迴廊真的很長，全部加起來會有幾公里呢？這樣或許也算一種很好的運動吧！

「喂！你看到麗子了嗎？」排在理瀨后而的女孩突然拍拍她的肩膀。

「啊！是嗎？什麼嘛！」少女立刻走開，不悅地面向一旁呆站。

「你說那個校長？小心那個人，那傢伙是個徹底的瘋子，不論是男是女都讓人覺得恐怖。不過，在這種地方待久了，任誰多少都會變得怪怪的。那個人也是這裏的畢業生，別看他那樣子，他可是很有一套，用這間學校賺了不少錢，總之，別和那個人作對比較好。不過，他除了瘋狂點，其他地方倒還好。像我，在這裏才待半年，也開始變得不對勁了。你應該知道每半年可以換一次房間的事吧？但我等不了那麼久了，真想讓你看看我之前的室友，你相信嗎？她一天要點兩次臭死人的薰香，弄得制服、頭髮全是那味道，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對她說，這樣我很困擾，沒想到她居然一臉認真地說，因為和我在一起壓力很大，所以得點香來放鬆心情。真是氣死我了！算了！反正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室友！」

「原來如此——」

「什麼意思？」理瀨不解地問。

理瀨抬頭看向凸窗的大花板，是那種老式的隔板，風似乎就是從那裡吹進來的。她隨意地碰了碰隔板，它竟輕易地喀地一聲動了。

「憂理，這次換寢室的申請時間已經結束了喔！」

「昨天莉莎對我說，和我同寢讓她壓力很大。這種話都出口了，怎麼還可能繼續當室友，而且我也被她的薰香搞得快發瘋。」憂理似乎對校長頗為反感。

理瀨找到寫上自己名字的嶄新名牌，房號是3110。名牌正面是紅色，反面為黃色，紅色表示人在房間，黃色代表外出。現在，寫著「理瀨」兩字的名牌是翻到紅色那面。

「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床邊的牆上掛了一幅小素描畫，畫中人是個嬌小的少年，似乎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真的嗎？真厲害。不過，他凝視人的眼神的確很具吸引力。」

「如果習慣了，這裏真的會成為『墳場』。實際上，有很多人已經讓這裏成為自己的『墳場』，他們只做對自己有好處的事，非常自我。如果習慣這裏，九_九_藏_書你就和廢人沒兩樣了。沒錯，這學校表面上提供最好的環境，什麼事都幫你處理得好好的，如果想學胡琴，他們明天就會從中國空運來一流名師教你，但你應該多少也有感覺到，這裏很怪，有什麼被扭曲了，是個全然不同的世界，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囚犯。會將孩子送入這裏的人，基本上都不希望他們回去。聽好，理瀨，千萬別成為溫水裡的青蛙。」

理瀨想起剛才隔板上的重量。那本書是誰藏的？會是那個學生嗎？不對，那個人轉來第一天就跳下去了，不可能有心思藏東西。

「聽說她是××××的女兒，會來這裏似乎也是家庭環境的關係。」

「這所學校有三種人，一種是父母保護過度，想讓孩子在最好的環境中成長而被送進來的人，叫做『搖籃』。其中也有與父母來日本做短暫停留的歸國子女，不過這是少數。第二種是『訓練中心』，指的是想從事特殊職業而進來的傢伙。普通學校開口閉口都是義務教育、教程規範什麼的，啰嗦得要死，所以那些立志成為運動選手、音樂家之類的人都選擇在這裏就讀，好專心培養自身的技藝。他們都有各自的家教施以專門教育，這是外面那些學校辦不到的。」

理瀨的手擱在窗沿上，出神地眺望那片憂鬱的景色。

「不是啦！看起來像那樣嗎？」

理瀨吃驚地張大眼，門外是一位身材修長，很有型的美麗少女，腋下還抱著一件大行李。

「他好像很討厭我。」

「什麼情況？」

「真是的，別亂來嘛，修司。」校長嘆了口氣說。

「什麼？」

憂理拿著小保溫瓶去裝熱水。

理瀨像被吸引似的走至窗邊。

「哎呀！對不起，你在想家嗎？」

理瀨看著少女，然後與憂理一起走向水果吧。

校長以吟唱似的聲音說完，對憂理拋了個媚眼，便拿起杯子起身離去。

「咦？」理瀨回頭，後面是個身材嬌小，一頭自然卷頭髮隨風飄動的小女孩。她的白皙肌膚上有些雀斑，眼睛下方有黑眼圈。

憂理說的是現任某大臣的名字。

「黎二，你應該很清楚，會來這裏的學生個個都有難言之隱。我知道你們的感情很好，但你應該也不清楚他們家裡的事吧！別再胡思亂想，甚至影響到他人了。你看，你的新家人也在這裏，忘了離開的人，多照顧新生與轉學生。」

「那個行李是……」理瀨戰戰兢兢地問準備打開行李的憂理。

就在此時，一陣粗暴的敲門聲響起。理瀨趕緊將隔板恢複原狀，心臟像要迸出來似的。

少年一臉痞笑，眼神卻毫無笑意。一瞬間，黎二與少年之間迸發一股殺氣，就在雙方一觸即發時，黎二卻倏地起身，彷彿被這群少年逼退似的離開。

理瀨有些困惑，心想，她該不會認錯人了吧？

有東西。

「他們會告訴rｅａd•9９cｓｗ.com我嗎？」

憂理與理瀨坐在餐廳角落柱子的後面，邊聊邊用餐。忽然，有人在她而前坐下。

是黎二，還是一臉不層。

是校長，仍是剛才那副裝扮。他一手拿咖啡杯，臉上依舊掛著艷麗的笑容。

這是一間雅緻又舒適的房間。床與書桌靠牆左右對稱而置，小型衣櫃與書架遮在床前，不至於一進門就看到床。房間正中央有一面能拉動的帘子，帘子現在是拉開的，並擺置了一張小咖啡桌。正對門口的是一扇凸窗，窗外是一望無際的灰色濕地。

打開宿舍門，裏面竟意外地採用溫馨的家庭式裝潢，她本以為會是個很像監獄的地方。牆上掛有幾幅小畫，還放了一些小花當裝飾，或許是女生宿舍的關係，天花板似乎有點低。兩層樓的宿舍每層各有十間房間，隔一道走廊兩兩相對，全部共有二十間；每層樓都有廁所、淋浴問、茶水間和交誼廳。

「這個嘛……去找黎二問問看。」

理瀨啞口無言地看著面前喋喋不休的少女，對她的伶牙俐齒產生莫名好感。

「久等了。」憂理回到房內，將保溫瓶擺在咖啡桌上，從行李拿出即溶咖啡與餅乾，粗暴地扯開餅乾盒，「理瀨，你為什麼會來這裏？是搖籃？訓練中心？還是墳場？」

「嗯，之前就曾有人跳下去過，也是在轉進來的那一天。注意到了嗎？窗外嵌了兩根粗鐵棒。這裡是邊間，可以看見一整片濕地。如果是懦弱一點的人，一進來就看到這片彷彿世界末日的晦暗景色，會因此對人生感到絕望而跳下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終究到了這裏。雖然剛才那男子說濕地生態豐富，但對現在的我來說，竟是如此寂寥。

理瀨覺得很累，因為大老遠過來，又一次與很多人見面，神經始終綳得很緊。雖然很在意黎二的話，而且又有很多必須處理的瑣事，但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休息。

突然，理瀨發現身邊有許多天使石像與她一起飛舞，而且每一尊果然都沒有頭。算了，沒頭也照樣能飛。就這樣，理瀨與石天使們在濕地上不斷盤旋嬉戲，當她飛累了回頭一看，後面跟著唯一一尊有頭的天使像。

「怎麼連你都這麼說？不要被他騙了。」

應該是吹過濕地的風聲，但總覺得那聲音就近在身邊，可能是從哪個縫隙吹入的風吧！

「沒這回事，他雖然不是很坦率，但還算正直，至少沒被這裏同化。」

「不可能，他們兩人和父母早就沒聯絡了，而且，什麼東西都沒帶就離開不是很奇怪嗎？他們一定是失蹤了！」黎二愈說愈激動。

排在好幾列隊伍最後面的理瀨接過餐盤。

「嗯，圖書館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