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是的。」

禮子講了一遍事件經過。

「情況怎麼樣？」禮子問。傳呼是莊田打給她的，回電話時她沒有詢問被害人的傷情。電話里，莊田是這麼說的：是大出他們乾的。被害人用救護車送去醫院了。禮子當時覺得，了解這些就足夠了。

笨蛋。禮子的腦海里突然冒出這個詞。大出的三人幫既是一群壞蛋，也是一群笨蛋。一想到這裏，禮子就怒火中燒。

岡谷證券是去年從兜町搬來城東新樓的大型證券公司。那棟造型前衛的辦公大樓，在這附近相當稀罕，老遠就能看得見。

「他們剛才在哪兒？」

「他們是怎麼威嚇你的？」

「我們是城東警察署少年課的莊田和佐佐木。」

「內臟沒有異常嗎？」

「那麼，之後的事情你還記得嗎？走出公園來到馬路上，直到有人叫來救護車。」

救護員問他：「怎麼會受傷的？」

「逃跑。」

然後，那三個傢伙將失去知覺的增井望藏到綠化叢中，溜之大吉……

「所以增井同學也知道他們的名字？」

「是的。他們就打我，踢我。」

「在威脅你，對你施暴的時候？」

「我丈夫今天去打高爾夫了。陪客戶。」

右臂正在輸液，藥液有節奏地滴下，禮子能看到藥名，卻不懂葯的效用。

「一千日元左右。」

「啊，啊。」母親嗓音沙啞地答應著。治療結束，檢查結果也已知曉，得知兒子避免了最壞的狀況，隨著幾分安心一同湧來的，恐怕就是極度的疲勞吧。

「估計是用腳踹的吧……」醫生自言自語般地說，「臉上和身上都留有毆打的痕迹，眼睛周圍尤為明顯，幾乎能看得出拳頭的形狀。哦，對了。如果你們想拍照留證，請跟護士打個招呼。」醫生似乎已經對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了，「跌打傷很多，並且發腫了，肯定十分疼痛。已經為他注射了鎮痛劑，如果病人想睡覺，請不要硬性阻止。他受到了驚嚇，必須安靜地休息。」

「和其他家人聯繫過嗎？」莊田問道。

「他們以前就認識吧？」

「是的。」

「也是四中的學生嗎？」

背後有人拍她的肩膀。一回頭，莊田在她耳邊低聲說：「巡警找到大出俊次了，連同其家長一起帶到了警察署。」

醫生揚起一條眉毛。問題依然拋向了莊田。

「都被搶了嗎？」

莊田和禮子聽到有人喊他們，便回頭望去。搶救室門口站著一位身穿淺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請吧。時間不長的話，可以跟病人交談。不過，別讓他過於興奮。」

「請關閉電源！」一聲嚴厲的告誡之後，醫生便離開了。禮子九九藏書對莊田說了聲「是署里來的」，就去大堂里找電話了。

「就是這三個人。」

護士告訴她，只要順著腳下的藍線走就能到。過道很空曠，禮子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邊跑邊脫下大衣，又看了看手錶：馬上就到三點了。

署里通知她，相川水上公園的綠化叢中發現一件外套，疑似增井的失物。那件外套污穢不堪，還有划痕。丟失的鞋子尚未找到。

「他一個人嗎？」

禮子覺得，不是大出他們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這得問本人才能知道。」莊田乾脆地應道。面對作為少年課「常客」的不良少年和問題少年，莊田雖說算不上冷漠，但比起禮子的痛心疾首，他可要淡然得多。

鈴聲只響了兩次，津崎校長就接起了電話。

拐過三個彎，她看到了站在過道上的莊田。腳下的藍線還在向前延伸，一旁的對開門上掛著「搶救室」的標牌。沒錯，就是這裏。

「似乎沒打110報警。」

「大出。」少年說。

增井望躺在最內側的那張病床上，一位身穿嫩綠色對襟毛衣的中年婦女正站在床腳邊，應該是增井望的母親。她很快發現了禮子的到來，並走上前來。

禮子將視線轉回病床。增井望正平靜地呼吸著。禮子輕輕地叫了聲「增井」，沒有迴音。就讓他睡吧。

「啊，這樣啊。那就聯繫不上了。夫人您一個人真是受累了。」莊田點了點頭，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搶救室里放著三張病床，用帘子分隔開來。

禮子走近這位高個子醫生，問道：「病人現在情況如何？」

「還有他的同伴。就是老跟著他的那兩個。」

「但是沒有跑掉？」

那是一座靠近相川水上公園出口的小橋。

「在你之前，四中也有人被大出他們敲詐過嗎？」

「他有點困，但應該能說話。」

「腦電波並未發現異常，CT也正常，估計不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不過，腦震蕩的影響還會持續一段時間。還有眼底出血，右眼尤其嚴重。」醫生答道。不知為何，他是看著莊田的臉，而不是面對禮子回答的。

「出什麼事了？」校長問。

增井躺上擔架床推進搶救室后，他母親趕到了醫院。看到母親的臉，增井似乎感到放心，邊哭邊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原來，他一個人走在相川水上公園裡的時候，被城東第三中學二年級學生大出及其同伴纏上了，挨了揍還被搶了錢。由於是三個打一個，他一下子就被打懵了，一時間失去了知覺。等他清醒過來，覺得渾身發冷，疼痛難忍，頭暈目眩，十分難受。他想先回家再說，可走到ｈtｔps://ｒｅａｄ.９9ｃｓw•cｏｍ公園的門口時，兩腿就動不了了，只得蹲下身子。外套和鞋子到底去了哪裡，自己也不知道。

「是警察嗎？」聲音很低，幾乎被呼氣聲掩蓋。

出示警察證並向她打招呼時，增井的母親低了好幾次頭。

莊田點了點頭：「這是不折不扣的搶劫。」

聽了醫生的回答，禮子心頭猛然一震。「對視力的影響……」

這時，禮子放在上衣口袋裡的傳呼機響了。她急忙將其取出。

「受到威嚇后，你做了什麼？」

「他們持刀威嚇你，叫你把錢交出來，是嗎？」

「你沒看到他們搶走嗎？」

「跟屁蟲嘛，都跟著呢。」

「你身上帶了多少錢？」

救護車到達后，田川講明公司到了交接班的時間，自己要去上班，給了救護員一張名片就走了。救護員將少年扶上救護車后詢問他的姓名。少年說，他叫增井望，還報了家庭地址和電話號碼。

那座相川水上公園是將原本位於該處的運河填埋后修建的，因而被冠以「水上」之名。那裡樹木蔥蘢，又利用原先的運河構築小橋流水的景緻，非常適合休閑散步。不過，由於構造複雜，背陰處多，這裏曾發生過多起敲詐搶劫、猥褻女性的案件。太陽落山後，兒童和女性一般都不敢進去。

「兩位警官。」

禮子剛想徑直說出「大出俊次」這個名字，猶豫片刻后改了口。「是三中的二年級學生大出俊次，對吧？」

「也難怪。不過，已經派人去保護現場了，不用擔心。」

「增井有姐姐？」

「被救護車送來時，神志清晰嗎？」

增井望的眼皮縫隙中露出一點點瞳仁。他在看禮子。禮子對他點了點頭。

「我待在這裏就行。我要陪著他。」

「聽他母親說，增井是從圖書館回來時出事的。」莊田說道，「他的家與發現他的公園門口只相隔兩個街區，穿過公園的路線是去圖書館的近道。」

「他姐姐在學校有社團活動，還沒有通知她。目前只有我一個人能來。」

「那些傢伙，」禮子很想惡狠狠地唾罵幾句，「怎麼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來！」

母親聽了他這番話馬上打電話給城東警察署報了警。於是禮子他們來到了這裏。

離開病床，回到搶救室外的走廊上，莊田已經在那兒等著她了。

「回署里去吧。」原以為自己能克制，可一開口，禮子仍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十分尖銳，充滿火藥味。那群混蛋，無可救藥的三人幫。瞧著吧，這次可不是口頭教育一下就會放你們過關的。

「遊戲中心。『天秤座』里的。」

「拜託了。」

九_九_藏_書莊田今年正好三十歲，比禮子小兩歲，但他在少年課的資歷和禮子不相上下，禮子一直將他看作自己的同僚而不是晚輩。莊田為人熱心，能力很強。相比那個一心只想皁日離開吃力不討好的少年課，工作總是心不在焉的課長，他要可靠得多。

「增井同學，」禮子輕聲喊著，「我是城東警察署的警察。你現在能說話嗎？」

「在散步道路的，橋邊。龜井橋。」

「具體地點在哪裡？」

禮子走近增井望所在的病床。被子幾乎沒怎麼隆起，可見這個孩子的身體相當單薄。他閉著眼睛，呼吸時鼻腔微微震顫。

少年的頭在枕頭上動了動，嘴角顫抖著。

這倒完全有可能，所以才越發顯得荒唐，令人氣憤。

「詢問過被害人了嗎？」

「是的。」

少年的鼻腔猛地鼓起，噴出一股氣息。「在學校里，聽說過。」

「還沒有。只問過他的母親和救護員。發現被害人並叫來救護車的那個人不僅心腸好，還相當機敏。他給了救護員一張名片，說是之後可能會找他了解情況。因此我馬上聯繫到了他。」莊田打開一直拿在手裡的筆記本，「他叫田川實，是岡谷證券的職員，說他是在休息日上班的途中發現的被害人。他晚上七點才下班，可以過會兒再去找他。他是個系統工程師。」

「好像是的。」

禮子咬了咬下嘴唇，說道：「這次可不會當成中學生敲詐事件從輕發落了。當然，敲詐本身已經很惡劣了。」

野蠻，惡劣。禮子感到自己的喉嚨火辣辣的。

「反正沒有了。」

由於增井聲稱自己頭痛難忍，救護人員便不再問更多的問題。

「有意識，但有點迷迷糊糊的。」

「剛送來時，滿臉都是血。」說著，莊田抹了一把自己的瓜子臉，「耳朵里好像有出血，具體細節還得問醫生，不過，至少被害人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少年閉上了眼睛，眼皮一跳一跳的。他似乎正和鎮靜劑的藥效作鬥爭，想努力睜開眼睛。

「是的。」

「增井的情況怎麼樣？能跟他說幾句話嗎？」

被害人名叫增井望，是城東第四中學的一名男性學生。

「嗯，叫年子。」

「孩子的母親正在和醫生說話。」莊田說道。

校長沉默了兩秒左右，隨後乾脆利索地說：「我馬上就去學校，守在辦公室，有情況請隨時聯繫。我叫年級主任高木老師一起去。」

原來他們還在玩啊，認為自己不會被抓，是吧？

「我暈過去了。」

「這麼說來，他們在四中也很出名？」

增井望的臉腫著，右眼上覆著眼罩，套在耳朵上的白色橡皮筋勒住了鼻read.99csw.com樑，光看這一點就覺得很痛。他身上蓋著一條薄被，脖子以下的樣子看不到，不過有一根導尿管從被子底下露了出來。對於正處於敏感期的男孩，這會令他十分難堪吧。吊在床腳邊的塑料袋中的尿液，至少在外行人來看沒什麼異樣。禮子放心了。

老師們也不得輕鬆啊。禮子在心底嘟囔了一句。

增井望的腦袋又微微動了一下，鼻腔「哼」的一聲鼓脹起來。呼吸也帶著幾分顫抖。微睜的那隻眼睛閉上了。他很累了吧。

「不必勉強自己說話，醫生也是這麼說的。那三個打了你還搶走你錢的人，警察正在找他們呢。你放心好了。」

「不太清楚。據說增井對趕來的母親說，他是被三個人一夥的學生打的，其中之一就是大出。他母親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就給警察署打了電話。所以嚴格來說，還不能斷定是大出他們乾的。」

增井雖然是在大白天受到襲擊的，但由於現在是冬天，公園裡沒什麼人。禮子覺得要找目擊者可能有點難。如果有人目擊事發現場，應該會當場報警。不過也很難說，有些人會因為害怕受到牽連而選擇視而不見。就算路人知道涉事雙方都是少年，說不定也不會報警。據說近來最可怕的就是這些小鬼。

「是的。」

「受到攻擊時在散步道路上，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在綠化叢里？」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綠化叢里。」

「嗯。」

星期天沒有門診，醫院大門緊閉。佐佐木禮子從邊門進入醫院后，向一個路過的護士打了聲招呼，並出示警察證件，詢問外科搶救室位於何處。

「休息天還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儘管禮子這樣打了招呼，她還是能夠感覺到，電話那頭的津崎校長相當緊張。

「怎麼知道是大出他們乾的呢？」

禮子點了點頭，「另外兩個人呢？」

增井回答：「被人打的。」並要求給媽媽打電話。

她掏出筆記本，裏面夾著那三個傢伙的學生手冊的複印件，一張張拿給增井望看。增井望確認了複印件上的臉部照片。

「他們也會互相叫對方的名字。」

「估計是吧。增井遭到他們的糾纏，可能不是第一次了。」

剛想離開電話，禮子又改變了主意，重新拿起聽筒，撥通了城東第三中學的電話。鈴聲響了一會兒，一位男性|事務員接聽了電話。禮子告訴他有急事，向他打聽了津崎校長家的電話號碼。

「是的。」增井的母親握緊拳頭頂在嘴邊，眼角充滿了恨意，「本以為四中沒什麼大問題，不會讓人擔心。可誰知，他竟會被其他學校的學生欺負……」

「大出俊次、橋九九藏書田佑太郎、井口充，」禮子報出三人的名字，語氣充滿厭惡，「能找一下這三個人嗎？」

城東三中和四中會有從同一所小學畢業的學生。而大出俊次在小學就是問題兒童，所以一旦有點什麼事，大家很快都知道了。

「增井同學，你認識他們嗎？」

增井望的眼球在半開的眼皮底下動了動，周邊布滿深紫色淤痕的嘴巴顫抖著，微微張開。

「夫人，您也沒事吧？」禮子將手輕輕搭在增井母親的胳膊上，「您是在這裏坐一會兒，還是去候診室休息？」

「有沒有骨折呢？」莊田問道。

「嗯，這有待進一步觀察。我想應該不存在失明的危險，但視力很可能會下降。」

「是啊。你遭罪了。是不是很害怕？不過現在不要緊了。」

「四中？」

事件發生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前。離這家區立綜合醫院十五分鐘腳程之外的相川水上公園旁，岡谷證券公司職員田川實發現了一名少年。少年搖搖晃晃地走出公園門口，在路邊蹲下身子，臉上和衣服上都沾有血跡，一看便知事態異常。田川走過去跟少年打了招呼，可對方連頭都抬不起來。田川大驚失色，趕緊跑到附近的人家借電話呼叫救護車，並在救護車到來之前一直陪在少年身邊，支撐著他的身體。少年身著毛衣，沒有穿外套，鞋子掉了一隻。借電話給田川的那戶人家的主婦拿來了毛毯，蓋在少年身上。等待救護車只用了五分鐘，可這段時間里，少年一直在嘔吐。

「右側三根肋骨骨裂。」醫生敲了敲自己的側腹，「從位置來看，不像是倒地時骨折的。聽說是遭到敲詐了，對吧？」

那三個傢伙看到增井望一個人走著，於是圍上去拔刀威嚇，用刀子割破他的外套；當他想要逃走時，三人一擁而上，拳打腳踢；等他倒地昏厥後，又搶走他身上值錢的東西，也許他的外套就是在那時被脫下的。鞋子呢，或許是他在逃跑時弄丟的吧。

掛了電話，禮子心想：好了，這下得看那位強橫的大出社長如何應付兒子的不檢點了。「不檢點」？對，估計大出勝會使用這樣的詞彙。要不就是「調皮搗蛋」？但是，這次的情形遠非如此簡單。這是犯罪！他們竟然動起了刀子。

「有少量血尿。暫時沒有檢查出更嚴重的異常，但需要進一步觀察。」

「你的外套已經在相川公園裡找到了，被刀子割破了，那也是大出他們乾的嗎？」

對方回答說，已經通知巡警去商業街尋找。這三人都不在自己家中，他們的家長也不知道他們上哪兒去了。警方並沒有告訴家長們具體情況，覺得應該謹慎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