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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井口充家在天秤座大道內經營一家雜貨店。巡警要找三人幫的家長,並口充那邊不需要電話通知,直接跑去他家就行。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井口充的父親總是讓妻子出面。今天他原本也想佯裝不知,逃之夭夭,可看到警察上門迎接,他只得老老實實地跟來了。
「你胡說什麼!」大出勝一腳踢開椅子,跳了起來,「從剛才起,你就一直鬼話連篇。我兒子可沒搞過什麼搶劫!」
「你看看,你看看。」大出勝立刻氣勢洶洶地探出身來,說道,「我兒子也在家,跟我一起吃午飯,一直待在家裡啊!」
「課長也在那兒?」看了一眼空著的課長座位,禮子問道。
正因如此,以前同時管教這三個少年時,場面總對大出勝十分有利。大喊大叫、滿嘴歪理,都是他一個人在唱戲,他完全可以控制局勢。那兩位母親不可能頂撞他。
「我說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斷定是我兒子乾的了!」
「嗯,一點也記不得了。」井口充點點頭,好像早就等著這個問題了。他說得很急,唾沬四濺:「我們剛到店裡,還沒換籌碼,就被警察攔住了。」
「在啊,正憋著火呢。」
「警察打你們了嗎?」大出勝又急忙搶過話頭,「打了幾下?說呀!我告他們去!」
「俊次,」莊田的語調依然平穩,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你能配合一下嗎?把你身上帶著的東西給我們看看。把你口袋的東西都掏出來,行嗎?」
「你,你這個混蛋!」他用粗壯的手指指著井口充的父親罵著,顫抖的聲音彷彿來自腹部深處,「你不想想,我兒子那麼照顧你兒字,竟然說我兒子是罪犯,你以為你是誰?你那個寶貝兒子能上學,還不全仗著我兒子罩著他?」
井口充的父親對他兒子來說簡直就是一顆地雷。現在,他像看著一頭野獸一般,凝視著被裡中課長和莊田兩個人架住的大出勝。他的內心動搖了。
「跟我們毫無關係。」
「好好的休息日都讓你們給攪和了。」大出勝憤憤不平地說。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只有右手的手背是白的。這是打高爾夫球留下的印記。
「充,叫你媽來!」大出勝對別人的兒子命令道,「跟你這混蛋老爸沒話說。你媽在幹嗎呢?」
大出勝的黑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掄起拳頭重重地捶向桌面,桌上的一隻鋁製煙灰缸被震得跳了起來,把井口的父親嚇了一大跳。
「大出先生,你叫律師了?」
「你們一直都是。編造一些我兒子根本沒做過的事來嚇唬人。」
撅著嘴發牢騷的橋田光子往往顯得特別疲憊,可一旦打開話匣子,就會越說越來勁。禮子以前到她家去,原本是想了解她兒子平時在家和學校的生活狀況,等回過神來時,卻發現只有光子一人在滔滔不絕,自己完全成了被動的聽眾。她的抱怨漫無邊際,連綿不絕,要想找到一個缺口打斷她的話頭都很難。不過,禮子覺得聽聽也無妨,說不定能從中找出橋田佑太郎變得如此沉默寡言,不討人喜歡,還要緊跟粗魯不堪、只圖眼前快活的大出俊次的原因。
「要說的話……」橋田佑太郎的母親開口了,把尾音拖得很長。這種黏糊糊的半疑問句本是小姑娘的專利,可她總是這麼說話,「該說些什麼好呢?」
「您辛苦。」禮子答道。
「啊,您好。」他神定氣閑地向禮子打了個招呼,臉上既沒有不愉快的表情,也毫無咄咄逼人的架勢。
「在一派胡言里聽到兒子的名字已經夠心煩了,誰還願意協助你們?」
然而,這位老爸一點也不想閉嘴。他無視氣勢洶洶的大出勝,把臉湊近自己的兒子。「我說,你以的幹了警官們說的那種勾當了?搶劫?我看你也沒那個膽量。你不過是跟在大出的屁股後面起鬨,對吧?」
沒人應答。三個人忠實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做出三種不同的表情。大出俊次面露冷笑,目中無人;瘦高個兒的橋田佑太郎就像睜著眼睛睡覺似的,毫無反應;矮胖身材的井口充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時偷看禮子的臉,好像想到了什麼俏皮的下流話,卻不說出來,也許是害怕挨老大俊次的罵。
好啊,好啊,繼續發威吧。禮子在心底無聲地煽動著。再野蠻一點,再瘋狂一點。讓別人知道你才是混蛋。你根本就沒注意到,井口的父親和橋田光子現在正以怎樣的眼神看著你吧?
「外套的口袋裡呢?」
在地價股價一路飆升的當下,並非只要憑藉銀行貸款,誰都能擁有自己的住宅。所謂人人發財的現象,僅僅是一種錯覺。無論什麼地方的地價都已經漲得很高,普通老百姓擁有「家庭住宅」的願望成了一個遙遠的夢。市場一片繁榮,人們對儲蓄必要性的觀念逐漸淡薄,將本該用於「家庭住宅」的金錢全部轉向消費。從表面上看,大家都過著富足的生活——僅僅是表面而已。
「我才不吃你這一套呢。」
「我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說了嗎?」大出勝說著,再次揮拳擊打九*九*藏*書桌面。橋田佑太郎稍稍瞪大了眼睛,盯著發出清脆響聲的鋁製煙灰缸。
井口充甩開父親的手,從口袋裡拉出一塊髒兮兮的手帕,隨後是摺疊起來的一千日元紙幣和幾個硬幣。揉成一團的紙巾也掏了出來。他又將手伸進肥大起球的套頭毛衣的口袋,卻什麼也沒掏出來。
正在這時,大會議室的移門上響起了敲門聲。禮子趕忙上前拉開門,門口站著一位女警,她背後則是一位西裝領帶、花白頭髮梳得紋絲不亂的男子。
井口充的母親則是另一種類型的家長,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馬上哭著道歉,並隨隨便便地保證下不為例,可只要事情一過去,就立刻忘得一乾二淨。總而言之,就是得過且過,混個場面。她和橋田光子相比,儘管表現形式上有所差異,本質上倒是完全一致,那就是不願正視兒子身上的問題。
她多半是對著橋田的母親和井口的父親說的。橋田的母親避開了她的目光,井口的父親垂頭喪氣地將脊背彎得更低。
這時,刑警名古屋將嘴上的香煙拿在手中,慢條斯理地插話道。
佑太郎聳了聳瘦骨嶙峋的肩膀。現在十多歲的孩子都能很酷地做這個動作,估計是從影視劇里學來的。
「好吧。那麼這次,我們絕不擅自妄為,而是認真地確認事實。怎麼樣?」
「巡警沒對你兒子他們動用過暴力。」莊田截住了他的話頭。「你又不在場,你怎麼會知道?」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大出勝起先無言以對,不一會兒又開始嚷嚷起來:「喂,井口,你是怎麼說話的?我可不能把你的話當耳邊風。什麼叫盡情分?嗯?」
光子是二十二歲那年結的婚,婚後不久生下了第一個兒子。兒子到該上學的年齡時,她丈夫因交通事故去世了。從此,她開始了單親媽媽的困苦生活。她的生活來源主要靠去酒吧打工,在那種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備嘗艱辛。
如今的大出木材廠接手的業務都與高檔建築相關。那些建築里,一根壁龕柱子就值五千萬,而且還不止一兩幢,多得很。他說,真正的有錢人造得起這樣的房子。當然,誰也不知道那根柱子五千萬的價格里,含有多少像大出木材廠那樣的原材料供應商附加的利潤。
禮子沒有理睬他,對房間里所有的人輕輕點頭,說道:「我是少年課的佐佐木。這位是莊田。有勞大家了。」
「啊……」光子眨了眨眼睛。燒烤店星期天不開張,她便沒有化妝。因此,她的臉比禮子看慣的模樣要大一圈,也許是臉部皮膚鬆弛的關係。沒畫眼影和睫毛膏的眼睛顯得又小又凹陷。
他父親抓住了他的手腕:「別掏!」
井口充直冒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老爸,你別說了行不行?」他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橋田佑太郎在一旁怔怔地看著「朋友」們。
「全都在這兒了嗎?」
聽了井口父親的發言后,橋田光子那顆被自己的身世佔滿的腦袋,就像吹進了一股新風,開始清醒起來。現在,她正仔細觀察著大出父子,那雙凹陷著的眼睛深處已然顯露出厭惡的神情。
「佐佐木警官,我一個女人就是這麼挺過來的呀。」這也是光子的老生常談。她十分懷念溫和正派的第一任丈夫,總說要是他還活著,自己就不會陷入這般光怪陸離的生活。對於分了手的第二任丈夫,她一直牢騷滿腹,說他好色成性,動不動就打人,自己好吃懶做不說,花錢也大手大腳的。光子一邊說他走了倒也清閑,一邊又哀怨地控訴他拋棄母子三人。
所以,首先把三家人放在一起,任由大出勝大吵大鬧,也讓井口和橋田的家長有個觀察大出勝的機會。在這一階段,只要說明這一事件與以往的本質區別就行。這是一種策略。更何況今天又多了井口充的父親,這個不確定因素成了意料之外的援軍,已經動搖了井口充。這一策略對最冷靜,甚至比他的家長還要冷靜地觀察這一切的橋田佑太郎來說,應該也是有效的。這樣一來,禮子就能直截了當地問他一些以前很難得到答覆的問題。橋田,你為什麼要跟著大出?大出對你有什麼意義?你何必要跟著他闖禍?你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忠心耿耿」的井口充老實答道:「對不起,我媽出去了。今天店裡只有老爸,警察一來,他就跟來了。對不起。」
「閉嘴,你這個混蛋!」大出勝一腳踢飛椅子。椅子一直滑到會議室的窗邊,發出很大的聲響。
萬事俱備,說干就干!禮子在心裏握緊了無形的拳頭。
大出勝慢吞吞地回到兒子身邊。莊田正了正被大出勝揪過的領帶,臉漲得通紅:「大出先生,你要是繼續釆取這樣的態度,我們就不得不嚴肅對待了。」
禮子稍稍有些吃驚。之前井口充每次闖禍接受教育時,他父親從來不露面。禮子遇到的總是他的母親。而這個做母親的,是個只會哭著說對不起的人。
「怎麼了,不能叫嗎?當然,或許這會對你們九_九_藏_書不利。」
「我可不知道什麼『照顧』。」井口充的父親說,「喂,大出都怎麼照顧你了?」
「就算是現在,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叫到這裏來吧。其實,我也是……」
井口充也慌忙朽住自己的父親:「老爸,你就別亂說了。」
「是啊。」他突然開口了,然後轉向井口充的父親,說道,「我們是朋友嘛。」他的語調很平穩,他常常用這種語調調侃人,「是朋友啊,我們。」
大出俊次下身是牛仔褲,上身穿著厚棉襯衫,外面套著肩膀和肘部包有皮革的羊毛外套。他的衣著向來很大牌。
真是一幅令人悲哀的光景。只有大出俊次一人在咯咯笑著,邊笑邊上前拉住他的父親:「行了,老爸。你也消停下吧。」他揪住父親的上衣,將他拽了回去。
對於這位橋田光子,禮子了解的情況並不少。因為光子很喜歡談她自己的事情。
大出勝敏感地注意到了世態的變化和金錢的流向,盯上了一些大規模的住宅建築公司。在經濟形勢一般的年代,只經營原材料的小型木材廠不可能獲得很大的利潤。如今卻不同了,到處都金錢過剩,要提出自己有別人搞不到的高檔原材料,那些大型開發商自然會感興趣,根本不管你的公司規模或過去的經營業績。
「那都是些假報告。」
作為孩子的監護人,她並不像大出勝那樣對警察充滿敵意。只不過她很會找理由,那些理由往往來自她自己的身世經歷。
「從大出的角度來說,真是不可思議啊。大出先生,難道你不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嗎?不管怎麼說,這可是樁惡性搶劫傷害事件。」
「可你去了『戰鬥指揮室』,對吧?問你什麼時候去的。」
大出勝急躁地眨巴著眼睛,額頭上的汗珠閃閃發光。
回到少年課後,課內的同事馬上告訴她「在大房間」。所謂「大房間」指的是樓上的大會議室。
既然可能是少年課里的「名人」惹出的事件,課長出馬理所當然。可看到名古屋也在一旁,佐佐木禮子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名古屋卻不看禮子一眼,只是將身子靠在彈性不錯的座椅靠背上,不住地用眼睛掃視著對面的三位初中生。
人物俱已到齊。長方形大會議桌距禮子走進的移門較遠的一端坐著大出俊次、橋田佑太郎和井口充三個人,椅子拖出老遠,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大出俊次的父親大出勝佔據了會議桌的一條短邊。剛才的大聲吼叫無疑出自他之口,禮子早就聽慣了。
「可這是搶劫傷害事件,萬一被害人死了……」
由此來看,丈夫和她分手並不是正式離婚,而是離家出走,甩掉了她和孩子。
或許是感到了禮子的視線,大出俊次抬起頭來。他的目光深處蘊藏著憤怒,似乎在說:大嬸兒,別用這副嘴臉看我。
大出俊次開了口,臉上的冷笑也收斂了。不過他並沒有回答莊田的問題,而是向自己的父親提問:「律師來之前不是不能說嗎?」
今天就大不一樣了。禮子剛把手搭在大會議室的門把上,裏面便傳出了怒吼聲,好像正等著她一樣。
如果用不留情面的眼光看,橋田光子算得上女性人生失敗的典型。但禮子覺得,光子的人生暫時還不算徹底失敗。不管怎麼說,她至少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了,還操持著一家多少有人光顧的小店。
那麼,橋田光子對佑太郎的所作所為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一點,禮子很難把握。為了找到解答,禮子才會找她談話,可光子每次都拿自己的不幸人生偷換掉話題。
「這孩子就是這麼個德行,不會講話。」光子將目光落在桌面,開口說道。當她說到「這孩子」時,抬起眼睛瞄了一眼佑太郎。她的兒子依然獃獃地望著半空。
「我接到過報告。」
「大出先生,」禮子直視大出勝的臉,聲音卻變柔和了,「我們給被害人看了大出的照片,已經得到了確認。事情非同小可,必須詢問本人,才有勞大家到這裏來的。」
如果從一開始就分別向三人詢問情況,估計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並開始害怕的井口充或橋田佑太郎會招認他們的所作所為——井口充大概會率先投降。但這樣又會給大出勝的無理取鬧提供借口。他會說這一切都是捏造的,井口那小鬼在胡說八道,橋田那小鬼想陷害我兒子。你們警察知道這一點,故意讓他們提供虛假證言,我要告你們!老實說,警察並不害怕這種無聊的告發,只是一旦招致三個少年的決裂,會給井口和橋田留下深深的不安。事後翻供的風險也會有,尤其是井口的可能性最大。在大出俊次不在場的情況下,他為了保全自己會坦甴交代,可見到大出俊次后,同樣為了保全自己,他會瞬間開始以迎合大出為上,推翻自己先前的言論。
「不是這個意思。」莊田微笑道,「如果大出先生不想讓我們向孩子提問,那也沒必要叫上律師,只要站起身來回去就行。我們誰都沒有阻攔的權利。」
「為什麼要懷疑read.99csw•com我兒子?」
大出俊次坐在他父親身邊,也就是桌子的一角。橋田佑太郎和井口充與這對父子稍稍拉開距離,背對著會議室的門。與這兩名少年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坐著橋田的母親,還有個禮子從未見過的中年男子。由於橋田家只有母子兩人,這個中年男子應該是井口充的父親。如果將井口充多餘的脂肪抽走,再扔進脫水機里甩上幾圈,或許能變得和這個中年男子一模一樣。
「這樣可不行。」風見律師的說話聲讓禮子回過了神,「在如此混亂的狀態下,就算我們想協助調査也做不到。毫無個人隱私可言。這祥不光是俊次,誰的權利也維護不了。」
「老爸你就閉嘴吧。」井口充央求般地小聲嘟嚷著。他已經感覺到大出俊次的冷笑之下蘊藏的憤怒。不知道自己之後會受到怎樣的折磨。來自俊次的,來自老爸的。
另一方面,如今想要擁有私人住宅的人,嚮往的不再是「自家住宅」,而是價格上億日元的高級住宅。那些建築都是出於炫耀目的建造的,無所謂預算,也不用節儉,錢花得越多越有面子。對承建商而言,餌真是個大發橫財的時代。
「在家裡啊。」橋田佑太郎說道。
大出勝的鼻孔張成平時的兩倍大,噴出的鼻息似乎能夠升高室內的溫度。
大出勝再次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巨大的身軀飛快地橫穿大會議室,一把揪住莊田的領子,怒罵聲震得玻璃窗嗡嗡直響。橋田光子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禮子知道,井口的父親喜歡自行車賽賭博,為此家裡沒少吵架。她也知道,井口充經常說他父親的壞話,公開揚言父親還是早點死掉的好。活著沒一點用處,死了倒能換來保險金。
「我們是朋友啊。」井口充發出哀嚎似的聲音,「是朋友啊。我跟小俊是朋友。」
「說到底,都是因為你們非法逮捕我的兒子。神氣什麼呢?」
深諳世事的光子應該能把握如今事態的嚴重性。她又將如何面對?至少會說點什麼吧?禮子收緊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那張瘦弱的側臉。
對於類似的唇槍舌戰,禮子早就厭煩了。說到底,大出勝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家長。她乾脆一門心思盯著光子。此時,光子正在窺視佑太郎的表情。是想從兒子臉上看出些什麼,還是想向兒子傳遞什麼信息?而佑太郎一直是一副漠然的神情,昏昏欲睡地垂著腦袋。
下面的描述都來自大出勝的自吹自擂,聽的時候必須打些折扣。
「那麼前幾次,我們城東警察署也像大出先生說的那樣,都是擅自妄為的嗎?」
所以,今天的局面令他暴跳如雷也在情理之中。禮子費了好大的勁才憋住笑。她認為,今天的事件對增井無疑是一場悲劇,但對於動搖三人幫的根基而言,或許會是個絕好的機會。
有時間打高爾夫,就不肯為管教兒子多花點心思嗎?禮子在心中抱怨道。
「請告訴我們,今天午後你們都在哪裡?」莊田問三個少年。他的視線依次盥向三人,最後停在大出俊次的臉上。
「怎麼樣?嗯?有什麼重大發現嗎?」大出勝叉開雙腿站穩身體,得意洋洋地俯視著里中課長和禮子,「喂,這裡有什麼初二學生不應該持有的東西嗎?」
「什麼也沒有。」
禮子站起身,擠到大出俊次和井口充的座位之間。
「非法逮捕?大出先生,俊次他們可沒有被逮捕。剛才已經說明過了。」
「剛才里中大概已經說明過了。被害人遭到與他同齡的三人襲擊,說那三人相互稱呼對方『小俊』『橋田』和『井口』。這就是證言。」
律師一走進大會議室,大出勝便怪叫著撲了上去:「啊呀,律師先生,你可真是姍姍來遲啊。出大事了。你看看,俊次竟遭到非法逮捕。問題嚴重了吧?」
別看大出勝這副模樣,卻身居公司社長之職,而他的公司如今經營蒸蒸日上。大出木材廠是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下來的,現在,木材加工僅占其全部業務的一小部分。大出木材廠的成功,完全是因為巧妙地利用了眼下的高檔住宅建造熱潮。
禮子沒去她的店吃過東西,不過作為少年課的警察,她曾去拜訪過,後來走過店門前時也張望過好多次。她覺得,那裡與其說是一間燒烤店,還不如說是個小酒館,看起來生意不會太好,但好像也有固定的常客,周末晚上相當熱鬧。橋田光子在店裡一般身穿圍裙,梳著髮髻,在化妝方面相當花心思。
佑太郎終於看了一眼母親。或者說,他只是將眼睛轉了過去,並沒有把焦點對在母親身上。
橋田佑太郎依然坐著,也一聲不吭地開始掏口袋裡的東西。他也穿著牛仔褲,上身則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圓領毛衣,沒穿外套。他掏出來的只有紙巾和零錢包。他的母親在一旁惴惴不安地望著這些物品,彷彿眼前的舊紙巾和旅館贈品似的廉價零錢包里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禮子看了看莊田。莊田抿嘴笑著小聲道:「已經在了。他老爸。」
https://read.99csw.com天是星期天,大出勝沒有穿西裝,一身氣派的大格子毛衣。左手的手腕上戴著塊金光閃閃的手錶,是勞力士。
「是啊,大嬸兒。」
「如果我帶兒子回去,你就能隨意捏造報告,然後正式逮捕他,是吧?你們不總是這麼做嗎?」
井口充推了一把父親的肩頭,開始唾沬四濺地埋怨起來:「叫你別說了,你偏要說。你回去吧,來幹嗎呢?你平時不是老去賭自行車賽的嘛,今天怎麼跑這裏來了?」
「煩不煩啊?」兒子不耐煩地說,「有什麼呀?反正我什麼也沒做。掏出口袋裡的東西給他們看看,有什麼關係呢?」
「我兒子說了,剛進遊戲店就被警察抓走了。突如其來的,什麼壞事也沒幹。難道有規定星期天的大白天,初中生不能去遊戲中心玩嗎?」大出勝提高了嗓門。大出俊次望著正拚命為自己辯解的父親,臉上依然掛著冷笑。
大出勝重重地哼了一聲,嘲笑道:「你說得倒輕巧,你這個賭鬼。」
大出勝突然怒容滿面。很明顯,他這次發火是針對兒子的。「只要能為你自己作證,說說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兒子什麼也沒幹!」
「別老像個跟屁蟲似的學樣。」
「這是一起搶劫傷害事件。因為被害人的證言提到了大出等人,才交給少年課處理。嚴格來說,這樁事件本該由我們刑事課負責。確實,似乎沒有物證可以證明大出、橋田和井口有涉案嫌疑。只有被害人的證言,犯案者可能另有他人。因此,請以協助調查惡性搶劫傷害事件的立場回答一些問題,可以嗎?」
「有什麼辦法呢?那個人突然就一去不回,為了我和孩子能活下去,不把這間店面撐下去,還能有什麼辦法呢?房子是租來的,賺來的錢交完房租,就只能勉強糊口了。」
「我們只做點小本經營,」井口充的父親突然開口了,他說話的聲調比較高,很像他的兒子,「跟大出先生沒法比,他可是商會裡的的頭面人物。不過那隻在生意場上,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並不能因為這樣,讓我兒子也必須對大出先生的兒子盡情分」
大出勝剛要反駁,莊田做出手勢制止了他。
急匆匆脫去大衣,抄起便箋本,禮子和莊田一同跑上樓梯。大會議室所在的樓層還有署長室和訓話大廳。平時,這是警署內最安靜的樓層。
莊田溫和地提問:「夫人,您知道今天中午到下午三點的這段時間里,佑太郎他在哪兒嗎?」
「情況剛剛說明過了。」坐在一排學生及家長對面的里中課長說。雖然表情平靜,但他的目光分明帶著厭惡和不耐煩。他身邊坐著刑警名古屋,嘴裏叼著照例不點火的香煙,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莊田沒有理睬大出勝,他問橋田佑太郎:「你是幾點去的天秤座大道?就是三個人去『戰鬥指揮室』玩的時間。」
「好啊,那就單獨面談吧。」
禮子心裏暗自好笑。她知道,名古屋警官反覆強調「搶劫傷害事件」不是說給大出勝聽的。他的目標是橋田的母親和井口的父親。果然,這一敲山震虎之計收到了成效。兩位家長抬起一直低著的頭,兩眼緊盯名古屋瞥官,窺探的眼神中顯然夾雜著驚慌。
里中課長聽了,不由得向莊田瞪起了眼睛。莊田心想:剛才這話聽起來,確實像在承認我們以前一直是擅自妄為,但這隻是種說話技巧罷了。別神經過敏,好不好?
「怎麼了?」
我們也希望這樣——向禮子遞去帶有如此涵義的眼神,莊田站起了身。禮子對他點了點頭。
禮子說了聲「對不起」,一腳踏進大會議室。她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一下子向她湧來,彷彿冒失地衝進狂風驟雨一般。
「什麼時候?不記得了。」他慢吞吞地說著,抬起身子把椅子弄得嘎吱作響,然後盯著井口充的臉,問道,「不記得了吧?」
名古屋將香煙放進上衣的口袋。「如果被害人說謊,就說明他對大出懷有明顯的惡意。」
「哪一套?」
「我們也要掏口袋嗎?」井口充說著立刻站起身來,要將手伸進皺巴巴的棉紡褲的口袋。
然而,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名監護人,他的所作所為符合常識嗎?是一個有責任教育子女的家長該有的嗎?
「怎麼會這樣呢?你只不過受到了大出的脅迫,不是嗎?要不,你還想怎麼樣?難道要跟他一起被捕,作為搶劫犯送進少教所嗎?你有必要跟他到這種程度嗎?」
井口充的臉瞬時沒了血色。與此相反,大出勝已經滿臉通紅,一副快要噴出火來的架勢。
「巡警找到他們后立刻聯繫了他們的監護人,就一起來了。」里中課長說道。他似乎在強調手續上毫無差錯。
「非常抱歉。」禮子恭敬地說,「因為發生了課長剛才說明的事件。我和莊田去醫院看望過被害人,他受到的傷害相當嚴重。」
「啊……」大出俊次發出一聲泄氣似嘆息,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我在家裡啊,警官。」他回答道,臉上再次浮起冷笑,「在家裡睡覺。」
https://read.99csw•com趁著自己離會議桌還比較遠的當兒,禮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據說那間燒烤店「梓屋」原本是她的第二任丈夫開的。當時光子也在店裡幫忙,後來就直接繼承了下來。
然而,當孩子們的問題隨著成長逐漸顯現,未來的光子可能會面臨真正的失敗。
「收回!你把剛才說過的話收回去!跟我兒子道歉!你這個混蛋!我跟你沒完!」大出勝大聲嚷嚷著,繼續發威。井口充的父親僵在椅子上,時而看看臭罵他的大出木材廠的社長,時而瞧瞧擦著汗罵他「傻老爸」的兒子。橋田光子沿著桌子的邊緣逃難,最後停在了兒子佑太郎的身邊,瘦弱的身體緊靠在高個兒子的身上,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她眼下已然不再是一位母親,而只是一個無助的女人。佑太郎依然坐在椅子上,像旁觀者一般眺望著這場騷亂。
禮子感覺到大出俊次飛快地看了名古屋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這個老頭怎麼回事?
最近幾年經濟形勢向好,自然而然地帶動起房地產熱。這股熱潮與六十年代崇尚的「家庭住宅」有所不同,大家的熱情似乎轉向了高檔住宅。
「你們到底跟我兒子有什麼深仇大恨?」大出勝吼叫著,顯出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
大出勝充滿敵意地瞪視著禮子和莊田。這位大出木材廠的社長長得高人一頭,寬人一背。兒子俊次儘管個頭不小,和他父親站在一起就顯得相當瘦小了。
「我想,是在家裡吧。是吧……」最後的「是吧」兩字分明是對佑太郎說的。
大出俊次一邊聽著父親大聲咆哮,一邊偷偷怪笑。看到他在笑,井口充也吃吃地笑了起來。橋田佑太郎依然一動不動地凝視半空。
「沒必要回答。」大出勝立刻出面攔住,「律師馬上就來了。」
後來,她又與一個在酒吧認識的客人結了婚,生下了佑太郎和他的妹妹。但是,第二任丈夫在三年前與她分手了。她跟第一任丈夫生下的長子,高中畢業找到工作后就離家獨立了,因此她現在和兩個孩子一起生活。她在當地開著一家名為「梓屋」的燒烤店。那是間火柴盒一般的小店,她住在店面的二樓。
他是大出家的專屬律師風見。禮子已經和他見過三次面了。
「大出先生!」莊田趕忙站起身,攔住了想要毆打井口充父親的大出勝。里中課長也插到那兩人中間。橋田光子則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逃到一邊去了。
「對不起,我剛才沒說明,現在補充—下。我不是少年課的,我是刑事課的。」
莊田像是要徵求同意似的看了看禮子,略微收起微笑,繼續說:「大出先生,請恕我直言,在此之前,俊次已經受過多次管教了。」
「就是嘛。老爸,所以你別說了。」井口充滿頭大汗。他的父親則像很累了似的眨了眨眼睛。
「讓我們等律師來吧。我們不僅要保護受害的少年,也要維護大出他們的正常生活。」
「請先坐下。冷靜一點。」好不容易把大出勝按回椅子上,莊田氣喘吁吁地說,「你在署內動用暴力,既無助於弄清事實,也不能為你兒子作證。」
「因為他沒有爸爸……」是她的口頭禪,一遇到什麼事就馬上掛在嘴邊,還常常說:「男孩子的事情,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弄不懂。」
大出勝是個成功的商人,這一點禮子也承認。且不管他的生意經在高增長時代過去后是否還能有價值,但他對金錢的靈敏嗅覺、精於賺錢的本事,不得不令人佩服。
「這種話怎麼可以相信?你們只會懷疑我兒子!」
「動用暴力是不允許的,大出先生。」里中課長訓誡道。
「大出,是這樣的嗎?」莊田飛快地將視線轉向大出俊次,「巡警叫住你們的時間,是下午三點三十五分,那時你們剛剛進入遊戲中心嗎?」
「大出先生,大出先生,請住手。」里中課長也撲了上去,三個人扭作一團。大出俊次卻只當什麼也沒看見,將手伸進口袋,開始「啪啦、啪啦」地往桌子上扔東西。鑰匙圈、錢包、漆皮卡夾,還有口香糖的包裝紙。
大家望著他,屏息凝神,等他開口。自禮子進入大會議室,那三個少年就沒有說過話。估計在此之前,他們也沒對里中課長說過什麼吧。暴跳如雷、大喊大叫的,只有大出勝一個人。
禮子注意到,大出俊次這時低著頭,正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對啊,對他來說,井口充和橋田佑太郎不過是兩個小嘍啰,看到嘍啰們在拚命為自己抗辯,自然會覺得好笑吧。
「聽說你們在『戰鬥指揮室』,受驚了吧?」禮子神情爽朗地對大出他們說道。剛才的電話里提到他們在天秤座大道的遊戲中心,而「戰鬥指揮室」就是那裡兩家遊戲中心的一家,也是這夥人常去的。
那三個扭在一起的人也注意到了桌上的東西。大出勝的太陽穴上青筋直跳。「俊次!你為什麼要照他們的話去做?」
「我是個不中用的男人,」等大家差不多安定下來,井口的父親說,「所以我反對一遇到什麼事就大喊大叫、動用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