鬚髮皆白的年長者靜靜地坐在篝火旁，眼睛定定地望著前方的白霧，許久說道：「知恩圖報的白山人，永遠記著英勇頑強的布魯特人收留布素魯克的壯舉。寡人在此以至高無上的新疆王的名義發誓：布素魯克進入王庭的那一天，布魯特人將會離開這片山林，去過安定的貴族生活。但聖明的先王又在夢裡不只一次對寡人說，寡人雖然在這片山林里苟活了十幾個年頭，但還不到出山的時候，因為伯克·胡里和他的安集延軍隊還在。先王對寡人說，伯克·胡里在世上一天，俄國人就會幫他一天。先王又說，伯克·胡里有一天不在了，全疆將會一分為二：北疆將是俄國人的，南疆則是布素魯克的。先王最後說，布素魯克只有依靠強大的俄國人和英勇頑強的布魯特人，才能恢復王業，才能在南疆建立屬於自己的王庭。」

崇厚的到來，讓俄國上下一陣狂喜。

凱陽德被逼得沒了辦法，只好書面答覆總理衙門，道：「本代公使剛剛收到國內指令，伊犁一事我國現在不能辦理，蓋因為南路匪事未平也。」

崇厚此次奉使與俄交涉，究竟能不能如願收回伊犁呢？俄國反覆延宕，是不是當真只想多索些兵費呢？

劉錦棠得到軍報，先遣余虎恩率兩營快騎疾馳至格爾品邊境，截斷敵騎兵歸路，又調黃萬鵬三營快騎，走烏什正面迎戰來犯之敵。

劉錦棠立遣夏辛酉所部馬隊星夜趕往玉都巴什，會同當地防軍張曜部兩營步隊剿之。

俄國駐華公使布策接到照會的第二天，便借口述職而離京回了國內，代理公使凱陽德以自己未接到國內指令為名，拒不對總理衙門的照會提出答覆。

崇厚素以知洋人、懂洋務著稱，是清政府比較倚重、信賴的外交能員，是慈禧太后眼裡無人能比的紅人。崇厚其人，媚夷有術，撈錢亦有術。他出任三口通商大臣十余年，沒見為國家干過什麼好事，卻為洋人謀了不少福利，許多洋大人都喜歡他。

大清國朝廷收到凱陽德的照會，在極短的時ｒｅａｄ•９９ｃｓｗ.ｃｏm間內便作出了反響：詔授吏部侍郎署奉天將軍崇厚加內大臣、左都御史銜，出任赴俄談判大臣，馳赴俄都聖彼得堡就接收伊犁一事與俄國進行談判。

朝廷為此專給左宗棠發了道密旨。

光緒五年八月十七日（公元1879年10月2日），崇厚經與俄國外務大臣格爾斯、駐華公使布策等人在歷經十個月的談判之後，在黑海岸邊的里瓦基亞，擅自與俄方代表簽訂了讓大清國朝野為之失色的《交收伊犁條約》、《璦琿專條》和《兵費及恤款專條》。同日，雙方還簽訂了《陸路通商章程十七條》。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俄國可謂煞費苦心。

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若按照此條約辦理，除卻增闢通商路線姑且不論，但就伊犁來講，已經變成一座三面臨敵、險要盡失的孤城，實際和放棄此地一般無二。

金順很快複信，提出：「新疆設立行省，機制可仿照四川辦理，設總督于巡撫之前，以示邊關與內地的不同。」

顯然，俄國反覆延宕，一次又一次拒絕交還伊犁，其用心並非是要多索些兵費，而仍是想長期將伊犁霸佔。

恭王於是感嘆：「想不到，俄國的情報竟這般準確無誤！」

崇厚是滿洲鑲黃旗人，完顏氏，字地山。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舉人，咸豐十年（公元1861年）底出任三口通商大臣，旋兼署直隸總督。后創設北洋機器局，曾在天津組織洋槍隊，由英人薄郎任領隊，在煙台和減地河北岸，與捻軍對抗。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天津教案發生，中法關係緊張，任出使法國大臣，赴法「謝罪」。回國后，授吏部侍郎署奉天將軍。

金順同時提出：「新疆總督可例兼伊犁將軍。」

清廷不久又發布聖諭：實授崇厚駐俄公使館頭等公使、接收伊犁一事欽差大臣、談判全權代表。

一個聲音悲哀地問道：「尊敬的王爺陛下，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看到您的王庭啊？」

《交收伊犁條約》共十ｈtｔｐｓ://ｒead.99ｃｓｗ.ｃom八條，主要內容包括：1.中國僅收回伊犁城，但割讓伊犁西面霍爾果斯河以西、伊犁南面特克斯河流域和塔爾巴哈台地區齋桑湖以東的土地給俄國；2.俄國可在蒙古及新疆全境免稅進行貿易，通商路線擴大為三條：除原有從恰克圖至庫倫，經張家口、通州到天津外，增加尼布楚至庫倫；從科布多至歸化，經張家口轉天津；從新疆經嘉峪關、蘭州到漢口。開放鬆花江，俄商可行船至吉林的伯都訥貿易。俄國在嘉峪關、烏魯木齊、哈密、吐魯番、古城、科布多、烏里雅蘇台等七處增設領事；3.中國賠償兵費五百萬盧布（摺合白銀二百八十萬兩）。

此時的總理衙門，已正式照會俄國駐華公使館，提出交還伊犁並交還逃入該國境內的匪酋伯克·胡里等人。

凱陽德一見到路票，麵皮登時有些見紅，不得不道：「容本代公使發電國內，問清事由后再給貴國答覆。」

鬚髮皆白的老人很肯定地答道：「寡人滿懷信心地告訴你，只要俄國人安於北疆的一切，布素魯克的王庭就永遠在南疆存在。」

恭王一時氣急，馬上攜上路票二次乘轎來見凱陽德。

恭王自不肯就此罷休，連連派員到俄國公使館去催辦。

恭王被凱陽德攪得無法可想，只好返回總理衙門。

他把文案傳來，吩咐把聖旨謄抄三份，分送負責北疆事務的金順、負責南疆事務的劉錦棠、張曜二人。

顯而易見，朝廷已將新疆設立行省一事納入議事日程。

慈禧太后最信賴的外交老臣崇厚於是粉墨登場了。

同一天夜裡，蝸居在俄境的伯克·胡里的騎兵首領稟承考夫曼的命令，率領麾下八百余騎由邊境突入烏什所轄之格爾品，對剛剛遷徙到那裡的回、維吾爾各族百姓並剛剛到達的內地移民，進行大肆殺戮，對牛羊、農具等物瘋狂搶掠，並挾裹大批青壯百姓向中俄邊境移動。

張曜的野心沒有金順大，他只想過把做巡撫的癮。

幾乎在安集延騎兵進入格爾品的同時，hｔｔｐs://reａd.9９ｃｓw.ｃｏｍ考夫曼又命伯克·胡里率三千安集延精騎，由安集延邊境進入玉都巴什，大行燒殺、掠、搶之事，並挾裹百姓。

說這話的正是布素魯克本人，他隱藏在布魯特人當中十幾年，每日都在幻想中修築著屬於自己的那座王庭。他一直以為，新疆是他布素魯克的，不是阿古柏的，他一定能重返王庭，他才是真正的新疆之王。

俄國的皇帝亞歷山大二世收到凱陽德的電報后，眼見唆使伯克·胡里等人犯邊的陰謀被大清國戳破，只好讓外務部電告凱陽德，讓凱陽德轉告總理衙門，同意與大清國就伊犁一事進行談判，請大清國派人到俄都聖彼得堡舉行會談。俄國同意就如何交還伊犁與大清國舉行談判，的確是迫於規疆清軍的強勁兵威。

恭王與凱陽德反覆辯論，聲稱：南疆八城自收復以來極其平靜，根本沒有什麼戰事發生。

伯克·胡里身中兩槍，負痛率六百余騎逃回安集延老營。

左宗棠當日卻手舉著劉錦棠的迴文對幕僚們笑著說道：「毅齋這個龜兒子，他不說老夫也知道，他這是對崇侍郎能否要回伊犁信心不足呢！——毅齋是多慮了！俄國是大國，他們只是替我們代收伊犁，何況他們又早就有言在先：全疆平靖之日，便是交還伊犁之期。俄國反覆延宕，不肯好好交還伊犁，不過是想多索些兵費罷了。」

不多幾日，恭王竟當真收到了左宗棠與劉錦棠分別發來的伯克·胡里率眾犯邊的奏報。

劉錦棠的迴文最是乾淨利落，除了將南疆八城的百姓戶數及現有人丁逐一寫明外，對邊境線上的卡倫也都標明了所在位置及守哨兵額；對新疆設立行省一事，卻隻字未提。

左宗棠見到路票，緊急把俘虜口供及路票送進京師總理衙門，以為交涉憑據。

左宗棠又分別給三人寫信一封，徵求一下對新疆設立行省的看法。信同聖旨一併送出。

張曜對新疆改設行省一事也是舉雙手贊成，但他又提出自己的看法：「邊關非同於內地，巡撫一職非文武全才又熟悉邊陲情九-九-藏-書形者不能放任。」

南疆全部收復，俄國迫於清軍的兵威，不得不硬起頭皮就如何交還伊犁一事，同意與大清國舉行談判。

凱陽德卻一口咬定：「南疆不靖，我國不能交還伊犁！」

聖旨先通報了崇厚出使俄國的事情，然後便詳細地向左宗棠探詢新疆的實際地理、人口及防守情況，並進一步詢問：「倘置郡縣，有無可治之民？不設行省，此外有無良策？」

很顯然，金順在打新疆總督的主意。

光緒四年（公元1878年）四月初十的晚上，在烏什城外一百余里的阿他伯什一處密林中，十幾堆篝火噼噼剝剝地燃燒著。篝火引出的煙幕衝天而起，把周圍樹木上的冰霜烤成濛濛水霧。

凱陽德卻振振有詞道：「我國剛剛得到情報，格爾品、烏什、玉都巴什等邊境一帶，連續發生了數起規模浩大的戰爭。我國大皇帝早有旨意，南疆不靖，我國不能交還伊犁。」

格爾品一戰，安集延騎兵首領只率十幾騎逃脫，卻又慌不擇路，竄入瘴氣林里，最後總算在兩名隨從的攙扶之下，保得一命，三人狼狽逃入俄境。

路票送到劉錦棠之手后，劉錦棠連夜提審抓獲的俘虜，得知：伯克·胡里此次犯邊，非為膽大妄為，實乃由俄國人所指使。

玉都巴什一戰，伯克·胡里三千精騎被斬殺兩千，另有三百安集延人成了俘虜。

恭王嘆過之後猛然發現附在奏報後面的路票，這才知道發生在格爾品、烏什、玉都巴什等地的戰事均系俄國人所指使。

一個中年人對身旁坐著的一位鬚髮皆白的年長者說道：「王爺，哲德莎爾汗國沒有了，畢條勒特汗跑回安集延了，您重整旗鼓恢復祖業的時候到了。只要您願意，我們可以聯絡所有的布魯特人，把您送回到屬於您的王庭里。」

清理戰場時，官軍從敵屍身上搜出了俄國土耳其斯坦總督府和俄國七河省，聯合給來犯之敵發放的路票。

劉錦棠派員快速把幾名抓獲的敵軍頭目及路票送往肅州。

顯然，劉錦棠對新疆設立行省還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尚未hｔtｐs://ｒeａｄ.9９cｓw•ｃｏｍ思慮成熟，故未提起。

清政府發表他為欽差大臣、交收伊犁的首席談判代表后，俄國朝野竟然一片歡騰。為了使崇厚按著自己的意願辦事，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精心策劃了崇厚到俄后的接見儀式，決定破格「優禮相待」。破格一：布置隆重的儀仗隊，讓崇厚一到俄地便受寵若驚；破格二：按接待國王的方式接待他，「以六馬公車迎迓」，給崇欽差一個額外的驚喜；破格三：由沙俄親王親自引導他進入宮殿，使崇大人永遠記著俄國人的好。

《交收伊犁條約》的簽訂，預示著俄國的這一目的終於達到了。

恭王氣急，親自擺王駕來見凱陽德，據理力爭。

左宗棠眼見自己的提議開始被朝廷重視，心裏的喜悅自是無以言表。

五十幾位在這一帶生活的布魯特族獵人們，分別圍坐在篝火的旁邊，一邊燒烤獵物，一邊在大聲商量著什麼。

劉錦棠與張曜二人的迴文也很快送到。

旨曰：「前因新疆戡定，伊犁未復，派崇厚充出使俄國欽差大臣，諭令相機辦理。該大臣現由海道前往，年內可達彼都。伊犁在昔為西路第一重鎮，今為俄人佔據，形勢變遷，交還以後如何防守，尤應審時度勢，先事圖維。伊犁九城，縱橫相聯，大城西、南、北三面舊有卡倫，距俄境若干道路？其東面，俄人有無布置及俄軍駐紮至何處？一切情形，該督務當詳加探防，庶知己知彼，措置不至乖方。金順現駐庫爾喀拉烏蘇，其前隊西至何處？該督不可因崇厚已使俄國，稍涉株守。郡縣之制，以民為本。現由嘉峪關而烏魯木齊，至庫爾喀拉烏蘇迤西，商戶、回戶各存若干？由吐魯番至南八城纏頭回共存若干？除舊有各廳、州、縣外，其餘各城改設行省，究竟合宜與否？何以遲未奏復？倘置郡縣，有無可治之民？不設行省，此外有無良策？固不可因陳奏在先礙難變計而默爾以息，尤不可因時勢所值不易措手而隱忍以待，總宜於萬難措施之中求一可進可退之計。該督力顧大局，素矢公忠，西陲形勢瞭如，想早胸有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