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它只能是……

剛死過人的花壇邊，誰也不敢輕易走過。從走廊望下去，地上仍有暗紅的血跡，像一朵永遠不會凋謝的紅花。

畢浪把錢放在桌面上，幾乎是箭一般地衝出了麵館。他聽見他衝出門時被撞到的客人在後面高聲大罵，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他以非常快的步伐向宿舍樓走了回去。夜那麼深，他獨自泅渡其中，樹影與月光交織的狹窄小徑，陰暗的罅隙里傳出冷風呼呼的聲音，聲聲扯動樹葉，一切都使人惆悵，心中陰涼迷茫，且有寒意。

一場小風波，更大的暴風雨停不住肆虐的腳步。

在Kelly的面前，畢浪盡量壓抑著心中的驚慌。他借口去廁所洗了把臉，然後跑了回來，問Kelly找他有什麼事。

她困惑著。下一個剎那，她聽見它的聲音變得無比銳利。

「這位同學，你別太緊張了，人皮燈女鬼不一定會來找你。」

「那不是易遙嗎？」同伴終於想起來的樣子。

「拜託！別……別殺我！」

不過，她的臉色像看到了恐怖的鬼魂一般有點發青，她指著他的臉叫道：「你的臉怎麼了？」

他推說口渴了，便不肯再拿起麥克風。唐婉一個人唱也沒意思，也放下了麥克風。

「畢浪，你想打架是嗎？」

就在這房間里！

畢浪整節課都在想著那個可憐的女生，他心裏充滿了憂傷之情。明明她已經瘋了，受到了懲罰，為什麼人皮燈女鬼還要置她于死地？不應該這樣子呀……

照片里湘公子的肩膀間似乎有團黑糊糊的東西，剛開始畢浪以為那是光線昏暗的緣故，但很快他便意識到那更像是一個人的腦袋正從湘公子的身後冒出來。

畢浪真擔心自己剛才走光了。

畢浪有點驚喜地叫了起來：「看吧，我就說嘛，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情呀。對了，說起來，你的校服還放在柜子里沒拿走呢。我現在就把它物歸原主好嗎？」

「幹嗎呢？這是男生廁所！」

「也許出院了呢？誰管得著呀？」林羽生輕蔑地撇了撇嘴。

畢浪徹底地睜眼看過去，只見一隻烏鴉停在他的書桌上，發出類似女鬼哭聲的號叫。它和他注視幾秒，帶著一絲惡作劇的側臉，從窗口飛了出去。

「哦。你以前也住在四零四？」

這樣被剪了一半的照片還不止一張。畢浪發現地上和桌面上都撒滿了這種剪得支離破碎的照片。從每張照片上都可以看到不同背景中的顧心萱，但是和她合照的那個人卻被剪去了。也或許不只是一個人，而是她和許多人的不同合照。

畢浪頭皮發麻地審視著照片，喉嚨冷得發不出一絲聲音。這張照片詭異得近乎不真實，很多電腦高手也能PS出這種惡搞的照片來，但在這種情形下，畢浪無法把這張照片歸結為PS合照。

「哦，梯子這麼重，我幫你吧。」

柜子的抓刮聲依然在繼續。

女生急得團團轉，不停地用手指摳著掌心，她尖銳的指甲刺破了掌心的皮膚，鮮血涌了出來，沿著手腕滴落在地板上。紅色的血花一朵朵繁盛地開在晨光中，瞳孔里出現很擁擠的景象。

白費工夫嘛。畢浪嘆了一口氣。這舉動把飛蛾驚動了，它驚慌失措地向窗外逃離，渺小的身影迅速地淹沒在夜色中。

他只是沒想到那全是四零四寢室的學生。

他忽然想起之前從湘公子那裡收到的靈異彩信。

要是把人皮燈弄壞了，畢浪恐怕人皮燈女鬼會報復湘公子咧。總之，不祥之物還是少動為妙。

它來了！

第二節課間，有個老師走近她身邊，說著什麼，她神不守舍的表情讓那個老師非常納悶地走開了。

寢室里陷入無盡的黑暗中。諷刺的是，那邊的教學樓卻揮霍著無盡的光明。

那是一個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唯獨清晰地鑽進了她的聽覺里。

「你、你見過它的是不是？是不是？」

畢浪震驚地捂住嘴巴。

他睜開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條陰森的縫。他料想自己很快就會看到一個凄怨的女鬼穿著校服從裏面爬出來，就像貞子爬齣電視機那般，長發間眼白突出的眼睛瞪著你！多年前，他還曾經嘲笑一起看《午夜凶鈴》被嚇得臉色發青的夥伴。此時此刻，他原來才是那個最可笑的人！

畢浪把那張照片拿在手裡，他躺下去，把照片放在燈光下，仔細端詳。逆光中沉澱出顧心萱微笑的剪影來。他感慨萬千，既是對顧心萱可憐的身世，也是對目前自己難堪的處境。

他就像是生活在火星上的孤單一個人。

他扯出一絲苦笑。

總之，每個方向都包圍過來似的，層層裹在他的身上。畢浪從床上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他感覺有一滴清涼的水珠落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細小跳躍的節奏，就像寢室里正在下一場雨，或者是天花板漏水了。

畢浪點了點頭。

唐婉很快便記起了。

「哦，原來是這樣。」

黑洞洞的門縫，太陽光軟綿綿地流淌在read.99csw.com邊緣。

「為人嘛，」唐婉一臉的沉思，邊回憶邊說，「人是長得挺漂亮的，就是太隨便了，男朋友很多。我記得還有男生為了她在操場決鬥，搞得學校|雞飛狗跳。受老師的批評可一點也不少，也不愛學習，倒是文筆不錯。不過很少參加文學社的活動。」

他並不抱著很大的希望，直到他看見沙發的縫隙中插著半張照片。

「哦，剛才天花板漏……」畢浪沒能說出最後的水字，他下意識抹了一把臉，卻發現手裡黏濕的全是血，他頓時呆住了。難道剛才天花板滴下來的全是血？

放學后，畢浪追上了林羽生。

「什麼校服？」

門封閉著裏面的世界。門把很舊，斑斑銹跡凝滯了多少久遠的歲月。

「她是死了，她就是人皮燈女鬼！」

「有點事。」

「人皮燈女鬼救了你？它救了你？嘿嘿嘿，它救了你！」

最後一張在桌子下，剛好有光線照耀到的角落。

有幾個人已經在教學樓的宣傳欄前忙乎。Kelly豎起梯子，爬了上去。

是上方，是左，是右，還是身後？

唐婉絲毫沒有對畢浪的謊言產生懷疑。

他掂量著這算是一種獎勵還是折磨。

畢浪趕緊回復：

湘公子極有可能會出事！

人皮燈真的流血了呀！

一隻飛蛾不知何時闖進寢室里。明亮的燈光下，它略顯盲目地四處碰撞，好幾次撞到牆壁幾乎要掉下來，結果在落地前又頑強地振翅飛了起來。畢浪轉動眼睛追隨著它。

就像是上帝或者魔鬼在安排這一切。

有時候還自言自語，就像在跟天花板上的某個人交談。

她不斷重複著她那兩個可憐室友的名字。

一塊窗戶玻璃在樓上驀然破碎，破碎的聲音驚動了走廊上所有的人。大家看見那塊窗戶化作無數的碎玻璃，如一場傾覆的大雨向花壇邊的女生急速地墜落。

第三節課間，畢浪特地買了一瓶果汁給她。她沒有喝，目光依然停留在某一水平面，注視著別人無法看得懂的東西。她的世界與外面的世界似乎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外人無法進入她的世界，她也不願出來。

畢浪想起這幾天確實經常看見有隻烏鴉在陽台上逗留，他還猜測它是在找築巢的地方。沒想到它倒想把窩安在他的柜子里了。畢浪為自己剛才的驚慌失措自嘲了起來。

這時候他覺得她真的像顆星星了，高高在上的。

她邀請他等他腳傷好了，找個禮拜天一起去逛萬利廣場。

自己也許會像之前被害的人那樣，死得很慘。

女生逼近了他，他惶惶後退數步。

林羽生臉色大變，看來畢浪的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你說顧心萱死了？怎麼可能？」

這個女生卻一聲不吭，獃獃地看著他，眼神怪怪的，眼白部分似乎在發出懾人魂魄的光芒。畢浪下意識咽了咽口水。這女生讓他忐忑不安，這種緊張的情緒無從說起，但和這女生相處的每一秒，都是一種緩慢的折磨。

照片上的人是顧心萱。她站在陽光中，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領子間露著鎖骨，鎖骨上流淌著樹葉間不小心漏下來的綠，襯著小麥色的健康皮膚。她笑得很美，像踩在幸福的祥雲上。

……

會掉下來的星星，人們稱作流星。而在畢浪的凝視中，Kelly居然真的開始搖搖晃晃起來，她站不穩，尖叫著從上面掉了下來。

「你怎麼在這裏？」她又問道。

「這我怎麼知道呀？好像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哎呀，太多了。對了，畢浪你問這個幹嗎？」

她卻像沒有感覺到痛苦似的，依舊摳著，摳著，神經質的執著。她的手上布滿這種疙疙瘩瘩的傷痕，可見她一直用這種方法自殘。

有人悄無聲息地站在他的身後。他猝不及防，將自己置在最脆弱的方位。他想回過頭察看，但對方沒有任何動作，他也放棄了這個念頭。從內部開始潰敗的恐懼泛濫到四肢百骸，他僵得無法動彈，既無法呼氣也無法吸氣，完全被嚇得窒息了。

蕭南有點目瞪口呆地看著臉色蒼白的他。

畢浪眼明手快地衝到她的身體下面，幫她承受了大部分的痛苦。她毫髮未傷，他卻捂著腳痛苦地叫了起來。他的腳崴了。

「她不是進精神病院了嗎？怎麼出現在這裏？」

畢浪簡短地答道，轉移話題問：「對了，你認識一個叫顧心萱的女生嗎？」

「就是放在柜子里的校服。」畢浪見女生還沒想起來的樣子，便補充道，「就是右邊靠窗口的衣櫃里的那件校服。」

女生的目光隨著他而移動，忽然眼睛霍地睜得更大。

那顆頭顱面對著天空，無盡地依戀，天空似乎盛開了繁美的紅花，將她生命中最後的景象描繪得無盡唯美。聽到的最後的聲音是樓上的人恐慌的尖叫。

畢浪又存了撤退的心。

林羽生眼神里瀰漫著戰爭的硝煙味，他叫囂道：「你這個人有完沒完呀？一個失蹤三年的傢伙和你又沒有關係，你這麼關心她幹嗎？」

湘公子確實說過天花板的女鬼……

雖然對方未必猜得透自己這條簡訊的用意，但湘公子還是很快發了過來。rｅaｄ.9９csw•cｏｍ

「她為人怎麼樣？」

這個時候，寢室的燈又亮了起來。那邊的教學樓也響起了下晚自修的鈴聲。畢浪很快便聽到有人在敲他寢室的門。這種時候，應該不會是人皮燈女鬼造訪吧？畢浪小心翼翼地拖著石膏腿走過去開門。

它用凌厲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哦，她呀，還記得啦。是不是下巴長著顆小痣的？」

「沒，就是隨便問問。她是我以前的鄰居，後來我搬走了。」

「那是我的床位。」女生這麼說，表情卻沒有一絲變化。

他去廁所撒尿。

女生的臉剎那大變，眼皮和嘴唇微微痙攣顫抖。她這種猶如中風的癥狀，連畢浪也著急起來。

可是，它棲息在上面的照片也只是顯示顧心萱一個人而已。根本看不到另一個人是誰。

畢浪被這條簡訊狠狠重擊一般，半口麵條噎在喉嚨。蕭南好奇地打量著他發青的臉色，問出了什麼事。畢浪卻好像七魂不見了三魄，沒有聽見似的。

畢浪依稀記得，那個女鬼的手好像正是在掐著湘公子的脖子！就在湘公子脖子上掐痕的位置……

畢浪在陽台上注視著夜色濃重的校園良久，才拖著打著石膏的腿回到自己的床鋪上。他把撿來的那些照片一張張地擺在床上。想單憑半張合照就推斷出另一個人的樣貌，無非是天方夜譚。

她一直拉著他唱情歌，目光頗有些曖昧。畢浪應付著她，有種出賣色相的感覺。

「關你什麼事！」林羽生大概想到他是替她出氣的，語氣又輕蔑起來，「哦，恐怕你也是顧心萱的其中一個男朋友吧？」

可他沒有立刻離開。這裡是顧心萱經常來的地方，他想從這兒找出點蛛絲馬跡來。

照片中，他站在寢室中央，背景光線有些模糊。但畢浪還是看得很清楚，湘公子居然有四隻手，四條腿！

這時從陽台上吹進寢室里的一陣陰風使他更加毛骨悚然。他久久不能平靜，冰冷的恐懼在身體里不斷循環，寒意越聚越濃，瘋狂地膨脹，幾近要在體內爆炸。他把臉部朝向牆上的日光燈管，那種無溫度的光線絲毫不能溫暖他。而且，它也滅了！

「我跟她沒有任何關係。現在，我只想問你，顧心萱只和你一個人交往過嗎？」

畢浪幾近崩潰了。他覺得身上的冷汗都流幹了，他的皮膚現在既冰涼又乾燥，毛孔得不到水分，吸收的只有陰寒的空氣。

湘公子也不可能是長著四隻手，四條腿的怪物呀。

畢浪遲疑著點了點頭。女生頓時渾身一激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你怎麼還活著？」

萬籟俱寂。什麼聲音在走廊上響了起來，若有若無。他豎起耳朵，生怕會聽到幽幽的腳步聲，或者誰在敲這個房間的門。

它沒有滴下血來。

第一節課間，她仍坐在那裡。

雨停后，她仍仰著頭。

她不是鬼。

她尋找著它，神色變得緊張起來。它在哪兒？在哪兒？

「怎麼了？」

林羽生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眯縫起眼睛：「是哦。」語氣平靜而高傲。

回答一如他意料中的那般冷漠決絕：「不用！」

畢浪看準了機會，問她還記不記得顧心萱。

有人刻意把這些照片都剪掉了，是懷著仇恨還是嫉妒的心理不得而知。畢浪想到了這些破碎的照片以後可能派得上用場，於是，他慢慢地一張張撿起來。

他彎下腰，正欲伸手進去。驀然，光線里出現一抹黑影，正好從身後覆蓋著他。他僵住了，伸向照片的手停滯在半空中。

有個女鬼盤在湘公子身上的。

畢浪回到教室的走廊上時，聽到林羽生和同伴也在注視著那個女生。

維修工人在匆忙地檢查著外牆的每扇窗戶。沒有人能解釋這起離奇的玻璃殺人事件。

畢浪剛轉過身，馬上被嚇了一跳。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人皮燈流血是教導主任死的時候。他有種預感，人皮燈流血，就表明會有一個人死去。

在湘公子身上多出來的兩隻手兩隻腳並不在合乎情理的位置，它們像樹根一樣盤繞著他的身體，幾乎成為他的另一部分器官，只是皮膚的顏色明顯更加僵硬蒼白而已。畢浪忽然覺得，這就像湘公子在背著個人似的，所以那人的手腳才會如此怪異地盤在湘公子的身上。

他從上鋪爬下來的時候，畢浪看到他脖子上的掐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連指骨間的紋路也清晰可見。畢浪心中不祥的預感也愈來愈強烈了。

英雄救美的故事，會不會朝美滿的結局演繹下去呢？

哭聲卻戛然而止了，寢室恢復了死靜。但這不表明它已經離開。畢浪慢慢地睜開眼睛，逐漸清晰的視線里有個黑影在人皮燈的光芒中晃動，但那個黑影很瘦削和細小，不是人類的體形，更像是動物。是鳥吧。

滿臉都是血了！

畢浪做了一次深呼吸，終於握住門把。門沒關，他推開了門。隨即從裏面湧出來的渾濁空氣生生地侵入肺腔，他被嗆得連聲咳嗽。這種腐冷的氣味好像從深淵地獄里傳出來的一般，他只覺得胸中一陣翻騰，喉嚨里滾過沉悶的乾嘔聲。

畢浪用溫柔的聲音好言安慰她：https://read.99csw.com「同學，沒事的。人皮燈女鬼不一定是壞……鬼。」

「沒有呀，就是想上來樓頂吹吹風，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房間，所以進來看看。」

身後沒有什麼東西！

但這個人是誰？

「我哪知道那麼多？」林羽生不耐煩了，想從他身邊走出去。畢浪用身體堵住了出路。

畢浪注視著天花板。

呼——是個誤會！

不可能！畢浪渾身戰慄，雙眼直瞪瞪地注視著手機。他愈來愈難看的臉色讓蕭南再度關切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畢浪根本沒聽見對方的話，額頭冷汗涔涔，顫巍巍地按著手機鍵。

畢浪去教室的路上看見那個女生坐在花壇邊，沉默不語，目光獃滯地看著跟前匆匆走過的同學。她坐在那裡如一尊沉思的雕像，也沒有人對她多加留意。

但湘公子還是依舊夢到那個女鬼。

當對方出聲時，他才鬆了一口氣。那是一把女生的聲音，聽著很熟悉，他猜想那可能是Kelly。他回頭果然看見了她。

時間在這種情況下被過度地拉長延伸，一秒猶如一光年那麼漫長。

她站了起來。是的，她坐了這麼久，終於從一尊沉思的雕像變換成仰望的雕像。她向樓上仰望過來，尋找著什麼，目光掠過每層樓，與每個俯視的目光匆匆地實現交匯和分離。

他嘆了一口氣。他又望向梯子上方的Kelly，看見她乾淨的下頜以及紅潤的嘴唇。

「易遙，易遙……」

「誰？」

畢浪嚇得猛然往冰冷的椅背一靠，手機掉落在桌面上，打著旋兒，像一隻失去控制的小船在湖面上慢慢地打轉。對面的蕭南想撿起來看，卻被畢浪猛地奪了回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是想著把那照片從手機里刪除掉，不要再存在！

溫熱而澀臭的排泄液在馬桶里發出一去不返的聲音。廁所里安靜極了，空蕩蕩，讓人聯想到荒原，大朵大朵的雲彩安靜地投下陰影。

身後有人！

聽到畢浪這麼說，女生突然狂笑起來，好像聽到了全世界最無稽的笑話。

他只是沒想到Kelly對他而言，是天上摘不下的星星。

Kelly冷淡地哦了一聲。他反問道：「那你呢？」

「當然不止我一個人。」林羽生臉微微漲紅起來，那複雜的表情分不清是被羞辱還是氣憤，「那個賤貨，跟許多男生睡過！」

林羽生不滿地甩開他用力的手。

畢浪頓時身子一陣麻痹，觸電般地把照片扔開。天哪……他剛才看到的是幻覺吧？

畢浪第一次見到這個寢室的前任住客，他不禁有種親切的感覺，對女生的戒意也消散了一大半：「早說嘛，說不定我現在睡的正是你以前的床位呢。」

照片上的女生映在他的視線里，微笑著。突然，她微笑的嘴角湧出了血！

他在那時許下一個白痴的誓言：高中時代結束，一定要和Kelly在一起。

有個可怕的想法不間斷地撞擊著畢浪的思維。

「顧心萱。」

那哭聲終於霍地飛了出來。畢浪尖叫一聲，閉起眼睛橫手一擋。

畢浪於是屏住了呼吸，生怕會把飛蛾嚇跑。

畢浪繼續注視著手機屏幕，他的臉和屏幕光一樣冷。

從窗縫間滲透進來的稀疏光線里，塵埃跳著歡快的舞蹈，從哪裡散發出來的疲倦而陳舊的味道，會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潮汐撲面而來。他聽見潮濕滑過皮膚的聲音。

他看見，湘公子手裡的抹布被血浸得紅透了，皺成一團握在手中，那形狀像魔鬼血淋淋的心臟。

「那你來找我是問有關她生前的事情嗎？」林羽生的語氣軟了下來。

正處在痛苦和驚恐中的女生忽然一把抓住畢浪的胳膊，突出的骨節攫得很緊，畢浪想甩開，又不敢刺|激這個已經陷入瘋狂中的女生。她的身體里彷彿被糅進了一把碎玻璃，硌得她不受控制地劇烈晃動起來。她在他面前拚命晃著腦袋，披頭散髮的樣子像個精神病人。

「沒聽說過。」

「你為什麼罵她是賤貨？」

窗外的夜色洶湧得像場鋪天蓋地的葬禮，黑暗的塵土慢慢地淹沒了活生生的人和物，最終落得無限的死寂。

易遙一動不動，像接受命運般，接受那場碎雨的洗禮。

畢浪點了點頭。

「不！它會殺了你！它殺了可盈，殺了杏兒，它還想殺我！不行，我不能讓它找到我，我會像可盈和杏兒那樣死掉的！我得離開這兒，不能讓它找到我！」

是Kelly站在門口。

「快離開四零四！快離開四零四！你會死的！你會死的！」

他於是慢慢地移動腳步，準備隨時從門口跑掉。

「是你嗎？是你嗎？顧心萱，是你嗎？」

唐婉記得顧心萱以前很喜歡去那裡。

腳上打著石膏，畢浪奇怪的走路姿勢在校園裡隨時都能賺到很高的回頭率。自然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他捨己救人而受的傷，他恐怕會被班主任訓得狗血淋頭。

「因為她不是失蹤，而是死了！」

除了他所在的四零四寢室，其他寢室照例都是黑糊糊的，沒有開燈。他的寢室在一片漆黑的宿舍樓中便顯得ｈｔtｐｓ://ｒeａd.９９ｃｓｗ.ｃｏｍ突兀，在教室那邊的人看來，也許就像是困在黑夜裡的螢火蟲，被眾多邪惡而兇猛的小獸圍攻。傷口出現，血液的芬芳瀰漫在夜色中。

畢浪站在梯子邊，裝作很有興緻地看著蕭南在黑板邊緣畫美麗的花紋。花紋此起彼伏，他聯想到夏天大海的波浪。去年的暑假學校組織去海邊旅遊，Kelly在海灘逗別人的狗玩。她的笑，海的藍，共同映入了他的記憶中。

不過，到目前為止，四零四寢室還沒有一個男生死去。

「也對，都三年啦！愛滋病都能醫好了。」同伴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哎，我記得她好像跟顧心萱住同一個寢室的。你以前不是經常去她們寢室嗎？怎麼說你也跟顧心萱交往過一陣子嘛！」

他向湘公子走過去，湘公子回過頭看著他說：「浪哥，人皮燈我擦乾淨了。」

一股凄愴的哭聲突然在寢室里幽幽地響了起來，冤氣像雲彩一般從陰森的裂縫中滲透聚集在空氣中。那哭聲聽著實在恐怖，波紋狀地在房間里慢慢漾開。可以聽得出那是女鬼的哀泣，它就在這兒，也許正披頭散髮兩眼突出，滿臉是血地站在他的身後！

算是感激他為了救她而受傷吧。

畢浪沒有回答，反問道：「顧心萱曾經和你交往過是不是？」

鼻子、眼睛，通通湧出了鮮血！

有一天晚上，畢浪正和蕭南在校外的蘭州拉麵館吃夜宵，湘公子突然給他發來一條簡訊：

女生笑著，腳步跌跌撞撞地從廁所走了出去。被驚醒的男生們從寢室門口探出腦袋驚愕地看著這個瘋瘋癲癲的女生從走廊上離開。樓梯間有尖銳的笑聲久久徘徊著，起伏成輕聲吟唱的一首怨曲。

一個正常的人不可能有四隻手，四條腿！

這隻飛蛾不會真是人皮燈女鬼的化身吧？

林羽生轉過臉，眼睛里飛揚出異常的不滿和輕蔑：「別在我面前提起那個賤貨！」可以感覺得到，他在用最卑微的詞語來形容一個女生，就像趾高氣揚的富翁用唾沫驅趕街邊的乞丐。

當別人都在教室晚自習的時候，他卻獨自一人留在空蕩蕩的四樓。這未免太惡搞了吧？畢浪真是哭笑不得。

畢浪盯著手機里的照片，麵館里的燈光光亮如海，照片被滌盪得清晰無遺。背景是熟悉的寢室，湘公子病懨懨的臉和紅得像火燒的人皮燈形成巨大的落差。那些包圍在人皮燈旁邊的火紅色彩就是血吧。

睡在人皮燈女鬼的床上，不被它纏著才奇怪呢。

畢浪慌張地抹去臉上冰涼的滴水，他喘著大氣。這個時候，桌面上的人皮燈卻突然亮了。昏黃的燈光陰鷙地跳動在寢室深淵般的黑暗中，狹窄的光芒，帶有陰風般的氣質，吹打在臉上的寒意深入骨髓。

第二天，畢浪起得早了。天才蒙蒙亮，校園的景物還在殘留的夜色里隱藏著部分的面容。光與暗的交戰，在無人觀瞻的時刻格外殘酷。

「那對不起了。」林羽生受驚的臉色在慢慢恢復平常的冷傲，好像要置身事外一般，「我和她只交往了一個月而已，和她不是很熟。如果你想問她的事情，去問唐婉吧。她以前跟顧心萱都是文學社的。」

「沒事，沒事。蕭南，我先回去了。」

女生霍然睜大眼睛盯著他，像是發現了什麼。

不，不能稱之為人。如果是人，湘公子怎麼可能感覺不到？況且他說了，寢室里只有他一個人！

她疑惑地打量著他。

它溫柔的叫喚突然消失了。

德林、張天游已經回來了，在各自的床上。而湘公子呢，此時正用抹布細心地擦拭著人皮燈。跑得氣喘吁吁的畢浪緊繃的神經這才鬆了下來，他抹去一把汗，十分慶幸地想道：湘公子沒出事呢。

「我來搬梯子。好準備校慶高三年級的板報。」她淡淡地回答道，搬起擱在角落的梯子。

「你住四零四？」

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他都得搞清楚。他把林羽生拉到角落裡，陰暗的光線交錯地劃過雙方的臉龐。樓層隨著離去的人潮變得越來越安靜。

它似乎真的聽到了他的祈禱，居然拍打著灰褐的翅膀，從床鋪的上空慢慢地盤旋在其中一張照片上面。畢浪盯著那張照片和飛蛾，大氣不敢出。他聽見神經在肌肉里收緊的聲音。

過了不久，一條彩信如約而至。

「我以前也住在那裡。」

他聽清楚了那哭聲的來處正是他的衣櫃里。他湊近了一些，確定那哭聲就在裏面，與此同時，還混雜著生硬的摩擦聲，似乎有人在用指甲拚命地刮著柜子，就像死人刮著棺材的聲音。

畢浪對林羽生從來就沒有好感，這個時候他更有一種想狂毆之的衝動，不過他把這種憤怒壓抑住了。怒火在胸腔懨懨熄滅掉時，他輕輕顫抖了一下。

那個女生的脖頸正噴湧出無數的血花。

女生的臉依舊很冷漠，問道：「你睡哪個床位？」

人皮燈又流出血了？

他衝上四樓，打開寢室的門。

藉著暗淡的光芒，他慢慢地打量著房間里的擺設。角落裡凌亂地堆著幾張桌椅，誰遺棄的畫架像等待行刑的犯人依序地靠在牆上，顏料掉在地上，水彩畫布滿了灰塵，一張沙發橫在房間里，沙發上放著一把木吉他……這個地九_九_藏_書方幽暗而潮濕，如同地下室的環境，牆壁上的石灰由於濕度的關係，產生暗黃的水跡。所有顏色都是灰淡的，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浸泡在這樣的空間里，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正被某種有強烈腐蝕性的氣息慢慢地侵蝕。

「那你知道她的男朋友有誰嗎？」

飛蛾呀，飛蛾，如果你有靈性，就停在你要找的人的照片上。

但他知道，人皮燈女鬼要找的男生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她怎麼知道？也許她看到他從寢室里走出來吧。

但是，他聽到更清晰的聲音是在這個房間里響起來的。

女生是誰？她的樣子好像對四零四寢室特別感興趣，知道什麼內情的樣子，畢浪猜測著。女生的臉逼得很近，有無盡的憂鬱沉甸甸地浮動在眼神里。

哇——

「你確定你沒事？」

如果不是天亮了，他保準會被嚇個半死。因為這女生陰森森的樣子就跟人皮燈女鬼一樣，況且她也有長長垂落的一頭黑髮，只不過，她的臉赫然地浮現在逐漸明亮起來的晨光中，容顏姣好，就是有點蒼白。

人死後會把靈魂依附在小動物的身上，有這樣的民間傳說。

畢浪從桌底撿起那最後一張照片，塞進口袋裡。Kelly看見了他這一舉動，又覺得奇怪：「你撿這種又舊又破的照片幹嗎呀？」

「啊？」林羽生露出你怎麼知道的表情，「你問這個幹嗎？」

她快要瘋掉的樣子。

這天晚上，他一個人待在寢室里。空蕩蕩的宿舍樓與那邊燈火通明人頭熙攘的教學樓形成對比，像富沃的地球和荒蕪的火星，隔著一大段冷峻的夜色遙遙相望。

她的手上，什麼時候拿了一盞人皮燈？！

他甚至覺得有隻手正從身後慢慢地伸向自己，他向前彈跳出好幾丈遠。

「右邊的下鋪。」

為了從唐婉那裡套到更多有關顧心萱的消息，畢浪特地請她一起去唱卡拉OK。唐婉本來就對畢浪有意思，所以欣然赴約。

世上真的有鬼啊！

一個女生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

不過，他沒料到他正在使用的柜子是顧心萱的，還有書桌，還有人皮燈……忽然，一切事情都變得順理成章了。連湘公子夢到天花板女鬼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釋了，因為上鋪正是顧心萱以前的床位。

他記得，柜子里放了一件顧心萱的校服。那算是她的壽衣啊！

林羽生彷彿又受到了一波衝擊，臉色更加難看：「你……你說她是人皮燈女鬼？不會吧？我還以為她是跟哪個男朋友私奔了呢……沒想到她死了。」說著，他的眼神里竟浮起一絲哀傷。不管顧心萱生前怎麼令人不屑，她始終是他喜歡過的女生。

「你在幹什麼？」

畢浪真擔心他會出什麼事情。

就像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天花板的霉斑越來越清晰，微微有凸出感，彷彿有個人要從上面浮現出來似的。灰暗的色澤，潮濕的水跡滲進了石灰層中，積雨雲般厚重地懸浮在上方，不斷使人感到強烈的帶有悲哀氣息的低氣壓。

「真的？這麼說，她的男朋友不止你一個人啦？那麼，還有誰？」

「它沒有要害我呀。」

「啊？」畢浪才被她突然而來的舉動嚇到，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是呀。」

而且，被他奮勇救下的Kelly居然一次也沒來探望過他，倒是托唐婉送來了一些慰問品。她明知道他要的不是這些。她一線感激的目光比任何靈丹妙藥都要好上幾百倍。

他走到欄杆邊，注視著花壇下那個叫易遙的女生。

幸好班主任只是不痛不癢地說道：「白天還是得來教室上課的，晚上你就不用上自修了，留在宿舍自習吧。」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是……顧心萱的衣櫃。」女生慢慢吐出這幾個字。彷彿有蟲子在她的大腦里迂迴活動，她露出很痛苦的表情，隨後聲調也上揚起來：「校服？這不可能！不可能！明明燒掉了的，怎麼還在？怎麼還在？」

湘公子從醫院回來了，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開朗的男生。畢浪覺得現在的湘公子簡直是張天游的山寨版，更加神經質，整天坐在床上搖頭晃腦地盯著天花板。

他緊張不安地發去了一條簡訊：

突然，畢浪發現了什麼，趕緊發了一條簡訊過去。

「它還救了我。」

並不是什麼靈異照片，而是和她合照的那個人不在照片上。準確地說，是被人剪去了。

但她透露的消息使畢浪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顧心萱交往過那麼多的男朋友，要從中找出人皮燈主人談何容易？就算幫它找到了那個男生，它會放過自己嗎？

突然，柜子門吱呀一聲裂開了一條縫。畢浪嚇得兩腿發軟，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該死，要不是他的腳受傷了，他拼了老命也要逃出這間寢室，逃出這棟鬧鬼的宿舍樓！

宿舍樓四樓是這樣一個地方，還有一個地方是教學樓樓頂的雜物室。

顯然，四零四隻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畢浪也清楚記得有關人皮燈女鬼的傳說，確實有兩個人死掉，一個人失蹤。

總有這麼一個隱秘的地方，躲在暗處，角落裡滋長著比菌類更加渺小的惡毒和陰邪。光線被逼到絕境，找不到可以棲息的地方，在流浪中緩慢地毀滅。被囚禁其中的罪惡靈魂，擁擠地橫亘在稀疏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