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由紀子綳起面孔，「我走了。但是，有朝一日還要回來。猶如蝴蝶雖死，來年又會翩翩復甦一般。……」

瑪麗不僅人長得標緻，而且舉止高雅、性情開朗。儘管身處異國他鄉，在家中卻照常使用祖國語言，乃至於她的日語發音十分接近標準話，比由紀子還要純正。

「就是說，活像羅密歐與朱麗葉啰。」

「嗯……」由紀子有點躊躇，「因為她的情況是不讓講的。」

然而，俗話說得好：顧了肚皮，顧不了麵皮嘛。對於當前正急需大筆進項的玉造家族來說，老實講，瑪麗的提議不啻是雪中送炭。

「阿姐也沒聽說過，我們玉造家與矢部家世代不和的事？」

人稱「射水雙璧」的矢部、玉造兩個家族之中，矢部家族依然繁榮興旺；相反，玉造家族卻因後來連遭厄運，最近更加困窘，乃至被迫變賣房產。當前所以得以解救，多虧了鯰川瑪麗的出現。

「阿姐，那簡直就不容分辯呀！」由紀子似有滿腹冤屈，淚珠滾出眼眶，「聽說，一接到矢部家的起訴書，警察署打開始就認定朋子姑姑是罪犯，一窩蜂闖到我家來捉人吶。假如朋子姑姑真是罪犯，就不會大搖大擺地呆在家裡了。要是一般人，就該逃走了。……不，按照朋子姑姑的性情，一定會去自首的。我那去世的父母就是這麼說的。」

「噢，是嗎？」

「假如當真和由紀子是表姐妹，我也不知會多麼高興哩。不過，假如那樣，我母親就成了你祖母的女兒，因而，我就該當外孫女了。」

戰爭以來，玉造家族連遭不幸，人丁漸稀。如今，生活在這深宅大院中的，僅剩下了祖母乙奈、孫女由紀子和由紀子的哥哥康雄這三九_九_藏_書口人。

「唔，是這樣，」由紀子神情緊張地吸了一口氣，便像背書似地低聲道，「我走了。但是，有朝一日還要回來。猶如蝴蝶雖死，來年又會翩翩復甦一般。」

「嗯，對。阿姐，所以，要請您當心呀。矢部爺爺說，阿姨肯定就是朋子姑姑，惱火得很。就是說，正像遺書所寫的，朋子姑姑回來了。聽人說，英二對於矢部爺爺來說，愛如心肝寶貝一般。因此，儘管事隔多年，可，一提起朋子姑姑，矢部爺爺還是氣得像要發瘋，一直存著復讎之心。」

「啊，」瑪麗眉頭一皺，「這麼說，家母還沒有見過你祖母嗎？」

瑪麗十分詫異地瞪大兩眼，不過，她的表情中總能看出一點做作的痕迹。然而，幼小的由紀子卻渾然不覺。

「沒關係。由紀子，假如那樣，就是木衛先生認錯人了。固然，很值得同情，可，遺憾的是現在住在樓上的人並不是你朋子姑母呀。」

可能是由紀子感情激動之故吧，聲音提高了許多。斬釘截鐵地說完最後一句，鐵青的臉上包含著對那不幸遭遇的憤怒。

瑪麗默不作聲地聽著，似乎被某一情節深深打動了。由紀子對此十分高興。

「亂子？」

瑪麗長嘆一聲，聲音里充滿了深摯的感情。由紀子十分欣賞。

「提醒我？」

瑪麗瞪大了雙眼，她那虛張聲勢的表情，使人感到頗不自然。

「唯一的妹妹。」

連瑪麗也氣得臉色鐵青。不過，她並不主動催著往下講，而是靜靜地等著由紀子下回分解。

「鐘乳洞中，到處都懸挂著冰柱般的鐘乳石。」由紀子面帶少女那種毫不掩飾的憤怒，「英二是被那鐘乳石刺死的。可是，read.99csw.com他的手裡卻緊緊地握著朋子姑姑衣服上撕下的一隻袖子。」

可是，儘管租金很高，不，租金越高，人們越會說高門大戶的玉造家族，竟然為了金錢而出租房屋……打從一開始，玉造家族的人們也曾左右為難過。

由紀子說到這裏，停下了話頭，流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瑪麗一見，便鸚鵡學舌地重複著縱容她：

瑪麗也面色鐵青，她兩手抱胸，似要抑制心頭強烈的衝動。沉默良久之後，才以沉著平靜的聲調說道：

「嗯，一次都沒有。」

「嗯。」由紀子躊躇了一下，看來，很快便下了決心，「其實，我也想把這件事講給阿姐聽一下，而且提醒您多加提防哩。」

大概由紀子自幼就一遍遍、一遍遍地重複這一段話，竟能毫不打結、倒背如流。

「可是，這不是一件咄咄怪事嗎？既然你姑母已經自殺、憑什麼還要說我母親……」

想當初，人稱射水富豪的玉造家族，竟然不得不將房屋租賃給毫不知底的生人，這是何等可悲的事！真乃愧對祖先！據說老人家近來身體欠佳，動輒有恙。正因為如此，就有點牢騷滿腹了。聽說，為此還痛哭了一場吶。

「因為，說是她殺了人之後自殺了嘛。」

「哎。」

「那是呀。再說，把那隻可作為重要物證的袖子留在現場，也是不合情理的呀。」

「哎呀！我走了。但是，有朝一日還要回來。猶如蝴蝶雖死，來年又會翩翩復甦一般……」

「啊，為什麼？」

「是這麼回事，」由紀子為自己的話而興奮得兩頰緋紅，她用纏在手指上的手帕擦了擦髮際，「聽說是，計劃在這後山的鐘乳洞里碰頭，然後一起逃走的。可是九九藏書，命運不佳，約會的信被慎一郎叔叔的父親木衛爺爺發現啦，木衛爺爺一看，便勃然大怒。這不單是因為兩家長期不和，而且，木衛爺爺還打算娶慎一郎叔叔現在的太太、峰子大嬸作兒媳哩。因此，自然加倍惱怒。於是，一方面將慎一郎叔叔關押在一間小屋裡，一方面派老二英二去鐘乳洞。就是說，要他把預定在洞中等候的朋子姑姑拉走。然而，左等右等，英二再也不回，就又派人去一看，英二已經在洞里被人殺害了。」

瑪麗口中，也在復誦著同樣的話，她不由自主地全身猛然顫抖起來。

「有呀。」年幼的由紀子屏住了呼吸，「聽說朋子姑姑和矢部家的老大、現在的主人慎一郎叔叔是一對戀人。」

此刻，由紀子兩眼含著熱淚。每當想起這位姑母的不幸遭遇，她總感到心如刀絞。

然而，瑪麗說話時，臉上有點陰沉、聲音低啞，聰明伶俐的由紀子不會不注意到這一點。

「很怪？」

瑪麗發出一聲驚叫，不過，她的腔調里總有點缺乏真情實感。

由紀子聽說瑪麗是個日裔外籍人，初開始，她從孩提心理出發，還頗有點輕蔑之意。然而，等到打上交道之後，她的感情就漸漸轉變過來了。

「啊，對不起。那，回頭我瞅准母親精神好一點，就去看你祖母吧。不過，由紀子。」

瑪麗選中此地，作為其母的療養地。當她的代理人向玉造家族提出，想租借配樓住一個夏季時，其答應交付的租金數目之大，使玉造家的人們瞠目結舌。

瑪麗佯作怒容，老實的由紀子可慌了神：

所以，由紀子現在對瑪麗的感覺，一反當初的厭惡和輕蔑，竟至於充滿了孩子氣十足的欽佩和羡慕。從年齡上看，本九九藏書也沒有多麼大的懸殊……

「因此，朋子姑姑據說是出於虎口逃生的心理，逃離現場、跑回家中的，根本不記得殺了英二。可是，據說警方卻一口咬定朋子姑姑當時氣昏了頭，就用鐘乳石刺死了英二，硬要把她帶走。於是，姑姑在絕望之餘，便又跑進了鐘乳洞中。阿姐也知道吧，在這後山的岩壁下面，有一個鐘乳洞洞口。……終於，從那裡跑進洞去，……而後、而後……自殺身亡了。」

「噢？」瑪麗陡地皺緊雙眉，這番舉動中，依然透著點故弄玄虛，「由紀子，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真討厭，竟然說我母親像那種人。」

「啊喲！」

「嗯，是呀，那真是一個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愛情悲劇。因而，她們兩人都很苦惱，最終決定雙雙私奔。於是，出了亂子。」

「嗯，是呀。」由紀子兩眼生光，「所以嘛，我祖母很想見見這位阿姨吶。」

「真慘呀！」由紀子老氣橫秋地說，「先父說過，倘若如願以償，她們將是一對十分般配的夫妻哩。可是，按照祖宗留下的規矩，卻萬萬行不通。慎一郎叔叔是個男子漢，倒還挺得住。可是，矢志不夠的朋子姑姑就實在太可憐了，我爸爸媽媽全都是這麼說的。」

「哦，這一點倒是聽人說起過。不過，這件事和你朋子姑母還有什麼關係嗎？」

由紀子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刺探性地觀察著瑪麗的神情。

「不僅如此，井邊還放了遺書吶。不過，寫的內容很怪。」

「對吧？阿姐也這樣看吧。然而，警察署卻不這樣看。一開始就把朋子姑姑視為罪犯了。儘管如此，聽說朋子姑姑還是作了這樣的辯解。」由紀子因為悲切而聲音有些顫抖，「朋子姑姑一直在ｒｅaｄ•９９csw.ｃｏm鐘乳洞中等著慎一郎叔叔吶。當時，慎一郎叔叔沒有去，英二卻到了，還破口大罵，朋子姑姑會是什麼心情？震驚、悲傷、絕望……而且，英二還硬要把朋子姑姑拉走哩。假如被拉到矢部家裡，不知會蒙受什麼樣的奇恥大辱，因而，在拚死反抗中，一隻袖子被扯掉了。」

「噢？那末，她叫朋子，是嗎？是你父親的……？」

「你說什麼？由紀子，再說一遍。」

因而，最終還是答應了瑪麗的提議。不過，像由紀子那古板守舊的祖母乙奈那種老人，則唯恐有失體面，以至於一時間杜門不出。

「你那位朋子姑母，為什麼會受到如此可怕的懷疑呢？喂，由紀子，你不告訴我？因為，聽你說像我母親嘛，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瑪麗親昵地一笑：

瑪麗驚訝萬狀地看著由紀子的神情。

「啊，請原諒。不過，不要說祖母，就連已故的父母也都一口咬定：那是一個冤案，朋子的罪名，查無實據。」

「你說的姑母是哪一位？這些天，你我交上了朋友，可是，至今還沒有聽你講過一次哩。」

「因此，就懷疑上你朋子姑母了，是吧？」瑪麗輕聲、耳語般地問，「對此，你朋子姑母作了辯解嗎？」

瑪麗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嗬、嗬、嗬」輕輕一笑：

「不僅如此……？」

「哎呀！」

「不，阿姐。」由紀子斬釘截鐵地高聲說道，「然而，姑姑的屍體卻始終沒有找到。鐘乳洞深處，有一眼無底深井，一眼至今還從未有人探查過、很深很深的井。姑姑好像跳進了那眼井裡，可屍體終究未能找到。不僅如此……」

「因為，我祖母只在屋子裡躺躺坐坐，這位阿姨呢，除了上教堂以外，就是悶在樓上，總也不下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