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哪裡哪裡。不過，我還有些問題要請教先生。……河野老師、坎波，我想和金田一先生單獨談一下……」

「那末，文藏先生在遺書中說的峰子因為懷疑他，才悄悄跟蹤的……大概可以反過來看吧？」

「案件的真相不是明擺著嗎？因為罪犯連遺書都寫得一清二楚才自殺的嘛。」

「金田一先生，」瑪麗略顯蒼白的臉上，現出甜甜的笑容，「我深知您風格高尚，可我該怎麼辦呢？」

「斗轉星移，而今23年的歲月過去了，古林徹三失去了一切，近乎身無分文地投奔矢部家來。古林徹三的武器，或者說財產吧，大概就是23年前峰子阿姨那件秘密。於是，古林徹三便在那個星期六的晚上——當晚適逢全家外出——強逼峰子阿姨進了鐘乳洞。少不得一番威脅：讓峰子阿姨重溫23年前那段往事，警告她不要慢待自己。然而，不期而遇矢部爺爺進洞，兩個人驚慌失措，逃至無底井邊。」

「是要偽造不在現場的證據……吧？」

瑪麗講到此處，嘆息著收住了話頭。而後，兩手久久地捂著臉頰，她該不是又回憶起了乙奈與木衛那令人柔腸寸斷的惜別之情吧。儘管摒棄了多愁善感，可她畢竟也是一位青年女子啊。她的爺爺和外婆那一富有戲劇性場景必將長留在她的心中，終生難忘。

瑪麗的眉峰再度高高吊起。

「噢，那個呀，是這麼回事。我詳細向尼古拉神父詢問過古林徹三在第三個洞中被抓獲前後的情況。當時，如果古林徹三想要避開神父，似乎是可以辦到的。可以設想，其所以有意讓神父抓住，是否就是要藉機掩護同夥逃跑？」

「23年前，當英二叔本人遇害時，峰子阿姨與古林徹三恰在鐘乳洞中。兩個人在那裡作何勾當，我暫不妄加猜測。卻說，英二叔首先抓住了家母。而後，便欲拖往矢部家中。家母在掙脫時，扯斷了一隻衣袖，留在英二叔手裡。英二叔手拿那隻衣袖返回家去，途中，不期而遇峰子阿姨和古林徹三。……」

瑪麗哽咽般地嘆息著，用力點了點頭。

「瑪麗小姐，」隔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嘆息著說道，「要翻出23年前的舊案重新調查，實在困難重重。只要當事人拒不坦白，那末，要想推翻原案，甚至照原樣肯定原案，都很困難。因此，我只給您羅列一些我所了解的瑣碎事實，回頭您憑著自己聰明的大腦去整理吧。過高的要求，我實在無力滿足。」

接著，兩個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過了一會兒，瑪麗強打起精神來。

瑪麗講到此處，看了看金田一耕助的神色，見對方未置可否，她似乎來了勁頭，便接著講下https://read.99csw.com去。

「請進，多日不見，前些日子，多蒙……」

「當時，如果兩個人馬上便找到了第三個洞口、逃出洞外，我想問題便不會發生了。但是，該洞口甚小，加之，兩人又都長久未去，為了找到洞口，他們頗費了一番周折。其時，有人穿過黑暗走近了。來人經過一番化裝，手裡拿著煤油提燈。兩人一見，便誤以為是被他們陷於不白之冤的朋子。」

「嗯，對，罪犯漸漸中了您的圈套。大概在幹掉古林徹三之前，就蓄意再給人們造成一個印象；虛構的鯰川君江……罪犯並不知道那是虛構人物嘛……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此事就是幹掉古林徹三的前奏。始終把殺人罪行嫁禍給鯰川君江……罪犯當時自然完全掘好了墳墓呀。」

「噢？那果然是古林徹三這傢伙嗎？」

「這是什麼意思……呢？」

「不，不，那種事不屬我的業務範圍。不過，嗬，我表示祝賀。諸位皆大歡喜吧？」

「嗯，對。按說這種情況下，顯然會有個同夥的。不過，綜合各種情況考慮起來，可以設想，古林徹三是否早在23年以前就已知道第三個洞口了。」

瑪麗用力點了點頭，本想開口說兩句，可是她又閉上了口，等著聽金田一耕助下面的話。

宮田文藏在自縊前，曾寫下了自首書。

「是呀，說起來，也真忙壞啦。」也許是萬慮俱消了吧，瑪麗笑容嫣然地說，「說實話，本想請先生再呆些天的。父女相認、祖孫相認、同父異母姊妹相認、表兄妹表姊妹相認，真是千頭萬緒、使人應接不暇。可是，先生卻在此之前就一扭身躲到了東京。」

真來啦！

瑪麗目光炯炯地點點頭。

「就峰子阿姨而言，自己與一個男人雙雙呆在那種地方，卻被英二叔撞見，是十分不利的。於是，便用鐘乳石刺死了英二叔。是峰子阿姨下手的呢，還是古林徹三下手的，如今已經死無招對。……」

「兩個疑點……？」

「按照宮田文藏本人的遺書所述，他偷看了我寫給先生的自白信……應該說是按照先生的要求而寫的自白信，不過，峰子阿姨是否也看過呢？」

瑪麗點著頭，重又回到座位上。

「噢？哎呀，多謝。我連一聲招呼也未打拔腿就走，心想諸位一定會見怪的哪……」

瑪麗鼻中傳出啜泣聲。

「此人……」聲音稍顯嘶啞地，「引起我們關注的，是古林徹三被殺當晚的事。」

「23年前的情況，就是這一些。再說此次案件，第一個晚上，是星期六的晚上吧？」

「對不起，」瑪麗輕輕一禮，「那末，請接著往下講。」

瑪麗將金田一耕助迎九_九_藏_書進她所租用的一個雍容華貴的房間里，今日的瑪麗依然風姿翩翩，楚楚動人。

上次多有冒犯，我追根問底、過分追根問題的毛病，可能有傷先生的感情，甚感歉疚。尤其先生臨別前那一番話語，實在感人肺腑，我將終生不 忘。這且不講，只因先生突然離去，使我未能完成離開射水時，曾與父親矢部商定的任務。父親矢部念念不忘：特意聘請先生相助，卻沒有寸禮相謝 。故而商定，我在東京見到先生時，一定送一件適當的禮品。今贈上薄禮一包，以實現我對家父的許諾，略表寸心，務請笑納。……云云。

河野朝子和隨從坎波也都十分熱情地歡迎金田一耕助，儘管他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的，與這房間頗不協調。

「喬裝家母的我，做夢也想不到那裡會藏著兩個嫁禍於家母的罪犯，竟會對他們發生我自己都無法估量的效果。後來，我適時脫去了偽裝，帶著坎波循原來返回，途中和矢部爺爺走岔了道。矢部爺爺直奔無底井邊，於是便發現了峰子阿姨和古林徹三。而後……而後，便重演了23年前的一幕，峰子阿姨和古林徹三中的某一個人刺死了矢部爺爺。」

瑪麗說完，話頭稍停，似在理順思緒。而後，便以朗誦的語調講起來。

「先生，您肯談談嗎？案件的真相……」

幾句話講完，金田一耕助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而且，不待瑪麗挽留的話語出口，便跑出了門外。

「哦！」瑪麗突然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踱了兩三步，「那末說，他們當時就已知道了通往教堂後面的路徑。既然這樣，他們肯定懷疑家母也是從那條路上逃走的。」

「哦。」金田一耕助從和服袖袋裡取出手帕，擦擦汗濕的手，「那麼，我就從23年前、英二君被害那天談起吧。當時，峰子夫人已接到了矢部家裡，而古林徹三也趁暑假到矢部家度夏。不過，英二君遇害時，兩個人雙雙不在家中。」

「而後……而後，兩個人便由當時尚不為一般人所知的第三個洞口鑽到外面，所以，並無一人知道她倆在洞中的事，完全逍遙在嫌疑圈外。……以上，就是23年前的案情吧。」

「不過，我也在報上看到了其後的消息，事情千頭萬緒，小姐忙壞了吧？」

「金田一先生，」良久之後，瑪麗方才抬起淚汪汪的眼睛，說，「後來的情況，等於畫蛇添足，就省了吧。我只有一個問題請教。」

「當然，也可以設想，還有一個同夥吧？」

人，實在是不可思議哪。也許是一同經歷過那樁駭人聽聞的案件，產生了志同道合的關係吧。雙方自然而然地感情融洽，話語投機。

「而且……而且，過後不久，那個人……峰子阿姨本人便出現在我的家宴上。」

瑪麗read.99csw.com講到此處，全身一陣猛烈顫抖。

金田一耕助神情憂鬱地點點頭。

聽了瑪麗的話，河野朝子和坎波連忙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這一點，看來不僅僅是主觀臆斷，在時間上也很吻合呀。」

瑪麗身子微微一顫，旋即又以平鋪直敘的腔調講下去。

金田一耕助一驚，連忙給飯店打電話。但是，據飯店經理的回話，瑪麗已於昨日從羽田乘坐途經美國、飛往巴西的航班離開了日本。

「第一點，古林徹三怎麼會知道那個洞窟？……古林徹三在英二一案發生以後，不久便離開日本，去了滿洲，而且，其後就與射水隔絕了。再說，那個通到教堂後面的第三個洞口，是在英二君遇害一年多以後，才被發現的，古林徹三怎麼會知道呢……」

「您該怎麼辦……？」

打開小包，裏面是一隻看來足有二克拉的上等鑽石。

「哎呀，當時多有冒犯。河野老師也好吧？坎波君也……」

「可是，每逢星期六晚上，宮田文藏總要到岡林鎮的情婦家裡去，不到深夜不歸家。而當晚，令祖、令尊、令妹都去赴宴了，剩下的只有峰子夫人和古林徹三兩個人。」

「金田一先生，此刻，我們先別忙著傷感吧。現在，我要以先生講的情況為基礎，構思一個故事，如有出入，請予指正。」

接下來，好一會兒，兩個人中間出現一種濃重的沉默氣氛。對於瑪麗來說，這個案件既有著勝利的喜悅，而從另一方面看，它也是一顆悔恨的種子。因為，罪犯落入自己布置的圈套固然可喜，不過為此，卻也傷害了一條條性命呀。

「接著就是洞內奇遇，我們第一個就遇上了古林徹三。」

金田一耕助無力地點點頭。

瑪麗吃驚地微微挑起了眉毛。不過，聰明的瑪麗並不打算對此插嘴，只是專註地聽著。

「而且，古林徹三對於當天的情況……即回家的時間，還對我撒了謊。」金田一耕助講述了古林徹三的自我表白與慎一郎所做回憶的矛盾，「就是說，古林徹三試圖通過謊言矇混過關。由此看來，豈不可以認為，它是古林徹三當天的行動有著不可告人之處的證據嗎？古林徹三沒有講他當時到哪裡去了。而峰子夫人則說，在去人通知英二君死訊以前，她一直呆在岡林鎮的親戚家裡。恐怕……」

金田一耕助心頭咯噔一下，但他並不迴避對方的視線。

於是，瑪麗重又看了看金田一耕助的神色，但是，對方依舊毫無表情，不，在那毫無表情的背後，則蘊含著深深的悲哀。

「別、別，瑪麗小姐，別這樣講……」

「接下來，您也知道。矢部老人遇害時，確實有一個女人在場的。大家都聽到了女人的哀叫聲嘛……。」

「噢。……謝謝。啊，對啦對啦，家父和各位親人都對先生衷心感謝。」

（全文完）

金田一耕助懶洋洋地搔搔亂蓬蓬的頭髮。

「不過https://read.99csw.com，他倆自然不敢講出來，直到一年後別人發現那條通道為止。……所以，我想，令祖木衛老人所以會懷疑起令堂是不是從那條路上逃跑來，恐怕是峰子吹的風。」

涼爽宜人的一天，金田一耕助應邀前往帝國飯店拜訪鯰川瑪麗。

瑪麗的要求不無道理。然而，金田一耕助有信心十足的話可講嗎？當事人死亡殆盡，如今，已是蕩蕩然一片空白了。

「那末說，峰子阿姨同樣也……？」

瑪麗默默地點點頭。

瑪麗講到這裏，稍事喘息。

「我明白了。矢部爺爺看到，當時和古林徹三在一起的阿都媽的身影……」

金田一耕助沉默片刻，而後輕輕點點頭說道：

一見金田一耕助現出猶豫神色，瑪麗便不容喘息地追問道。

「嗯，對。這一點，古林徹三本人也供認不諱，千真萬確。然而，當時令祖的吃驚非同尋常。闊別多年、方從滿洲回國的親戚，竟在洞中不期而遇……。我想並不僅僅這一點吃驚，遠遠深刻得多……」

「不，我是為著證明母親潔白無辜才來日本的呀。並且，還演出了這場鬧劇。可是，假如真像宮田文藏本人的遺書所說，家母的沉冤豈不依然洗雪不掉嗎？那樣，家母就太冤枉啦！而且，回到巴西我也無法向養父岡薩雷斯交代呀！」瑪麗沉思片刻之後，又低沉地補充道，「先生，我深知自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為了證明家母清白無辜，是否非要揭露另一個姑娘……並且還是自己同父嬌妹的母親的罪惡不可呢？我一直顧慮這一點，而這一點，我還想徵求一下先生的意見。無論聽到什麼，除了身在巴西的養父以外，我絕不告訴他人，並且打算對養父講過以後，就徹底忘卻……」

「可是，那個宮田文藏的角色是……？」

沉默良久之後，瑪麗終於提出了最後一個疑問：

三天以後，金田一耕助收到瑪麗寄來的一封信和一個小包裹。

據自首書講，從矢部木衛到峰子這一連串凶殺案，均系自己一人所為。殺人動機如下：

「大概如您所說，並且，如果真是那樣，恐怕文藏先生當時就決心殺害峰子夫人啦。並且，連峰子夫人的浴衣、腰帶……」金田一耕助有幾分欲說又止地，「甚至內裙都準備好了，由這一點上看……」

漫長、熬人的炎夏剛過，時令方交九月，東京已然金風送爽了。連報上都說，這一年的殘暑殊短，照此看來，秋天將會出人意料地早早來臨。

一想到宮田文藏，金田一耕助也有點感到痛心。

「這……」瑪麗的鼻子發堵，「是什麼意思？殺害峰子阿姨以後，連衣服都換掉了……？」

儘管她倆決不會偷聽談話，瑪麗為了謹慎起見，還是親自站起來關嚴了們，才又回到金田一耕助面前，正面盯視著對方。

「宮田文藏在遺書中未提此事。要說，它也可以說是那份遺書的缺陷呀。其餘部分都寫得很好嘛……」金田一耕助自言自語地咕噥著，而後，突然一轉話題，「嗨，reａｄ.9９ｃｓｗ•cｏm這就不提啦。卻說後來，古林徹三在通向第三個洞口的洞窟內被尼古拉神父抓獲，這裏面有兩個疑點。」

「噢！那末說，宮田文藏本人此時才明白罪犯是誰呀。」

瑪麗聲音沙啞地嘟噥著，身體猛地一顫。

「喔，英二君遇害時，假如古林徹三及其同夥呆在洞里，他們是從何處出洞的呢？……矢部家一側，慎一郎先生盯著。他們總沒有膽量跑到玉造家一側吧？於是，就只有第三個洞口了。」

「那還用說！他是要永遠對世人掩蓋峰子夫人的所作所為。那麼，他為什麼還要干那種事呢？此人……這位宮田文藏疼愛阿都勝過一切。所以，為了阿都……為了阿都的未來，才那末做的。因為，他認為，從阿都的前途著眼，作一個殺人犯舅舅的外甥女，總要比作一個殺人犯媽媽的女兒更好。這就是日本人所特有的愛情和自我犧牲精神。明白了吧？」

金田一耕助神情憂鬱地沉默著，並不打算加以否定。

「不，按照順序講，大概峰子在先吧。因為我是誘使峰子夫人看的嘛。大概峰子太太看信時，宮田文藏先生看到了。於是，隨後他自己也偷看了。」

「恐怕什麼……？」

「在我離開射水鎮時，準備了兩件東西：峰子夫人的指紋和宮田文藏先生的指紋，……都是暗中從屍體上提取的。回到東京以後，我請專家鑒定信上是否留有同樣的指紋，結果兩種指紋都清清楚楚地留在您給我的信上。」

「金田一先生，」瑪麗蒼白的臉上，重又露出了甜甜的微笑，「這就足夠啦。」

「噢，什麼？」

瑪麗慎重地點點頭。

信中寫道：

「沒什麼，因為當時只認為令堂就是罪犯，所以，我估計恐怕並未調查他倆在不在作案現場的問題。」

「接著，接下來……就輪到那個鐘樓怪影了吧？」

金田一耕助突然用一種簡直有點兇狠的目光看著瑪麗，而後，彷彿壓抑至今的感情突然奔涌而出似地，語氣生硬地一口氣說下去。

假如可能，金田一耕助原打算迴避此次拜訪的。然而，瑪麗再三相請，實難一口回絕。並且，難得瑪麗萬里迢迢、回國訪問的一片苦心，他也不忍心自彼一別，永不理睬。最終，才拿定主意赴約。

瑪麗略帶驚訝地瞪大雙眼。

「您說過，當晚——爺爺遇害的當晚，古林徹三確實有個同夥，這是什麼意思……呢？」

金田一耕助講述了宮田文藏走路時掩蓋女鞋痕迹的可疑舉動。瑪麗兩手握緊，十分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