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我們進去看一下，可能有窗戶沒關好，貓才會跑出來。」

突然間，傳來一陣啪噠啪噠的腳步聲。浩三心裏雖然感到有點兒納悶，卻也沒有特別去在意它，他繼續向前走著。

那隻蕾絲手套的怪異觸感，使浩三打了個冷顫，心中閃過不祥的預感。他鼓起勇氣，把蕾絲手套拿到鼻子前面一聞，剎那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香水味撲鼻而來。

巡警用手電筒照著浩三和那個男人問道：「這麼晚了，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電鈴聲不斷地響著，屋子裡面卻一直沒有人應聲。巡警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兒焦慮，他終於忍不住大聲叫道：「有人在嗎？」

巡警瞪著浩三問：「那麼，你又是誰？」

浩三指著屋側走廊，上面有點點印跡，巡警用手電筒一照，確定那是沾血的貓腳印。

浩三試圖在腦海里，描繪剛才在路燈下一閃即逝的女子身影，只可惜想了老半天，他除了記起，年輕女子身上好像穿著閃閃發亮、猶如防水外套般的衣物之外，就沒有其他任何印象了。

那個人的聲音沙啞，聽起來像是家犬對陌生人發出低沉的警告一般。

此時，巡警和浩三正站在較大的那個房間前面，他們的腳底，好像粘在地面上似的，一動也不動。

浩三來到剛才那名年輕女子曾經停步的路燈下，本能地看了一下手錶，當時是十點三十分。

「警官，我看還是進去看一下比較好。」

「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是誰？」

「你很肯定是有人喊：『殺人了！』是不是？」

「警官，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浩三說道。

浩三往回走，打算走到路燈下面看個仔細。

浩三正想趕上前去，看個清楚，年輕女子的身影，卻隨著匆促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連整個人都被黑暗所吞沒了。

「貓、貓……」

那男人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用下顎指了指身邊的一扇門說：「先生，這一家很奇怪……」

「貓怎麼了？」浩三驚訝地往四處張望。

「宇賀神女士！宇賀神女士！有人在嗎？」巡警朝著屋內大喊。

在剛下過雨的稍微濕潤的空氣中，透出一絲絲柑橘花的香甜味。沒有受過戰火侵襲的城市果然不同，不知什麼緣故，這裏連呼吸的空氣，都讓人覺得分外舒暢；就連腳下踩著的泥土，也彷彿跟過去走過的道路不同啊。

然而，他現在所在的這座城市，卻完全不一樣，不論是房舍周圍的籬笆，還是路燈、屋頂，都給人一種平樂、安定的感覺。

「怪聲？」

真正讓浩三跟巡警感到全身戰慄的，不只是這具死狀凄慘的屍體，還有圍繞在屍體旁邊的那幾隻大小、顏色各異的貓。它們的身上都沾染著葯子的血，一看九-九-藏-書到浩三跟巡警，就立刻警惕起來，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金色的瞳孔炯炯發光。更駭人的是，有的貓嘴邊也沾染著鮮血。

這個四方形木箱，除了裝有小車輪以外，上頭還綁著一條結實的繩子，此時沒有人替他拉繩子，幫助他行動。

浩三嘴裏說著，心中卻覺得口袋裡的蕾絲手套，好像快要冒出火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對警察說出那隻蕾絲手套的事情。

松原浩三是最近開始走紅的小說家，雖然他寫的不是偵探題材的小說，不過既然是小說家，應該與生俱來就比一般人，更具有想象力與好奇心。

就在這時候，屋子玄關旁邊的竹門走出一隻小貓，巡警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大叫一聲，迅速跳離小貓兩、三步遠。

「是的。」

雖然浩三覺得眼前的景象十分怪異，但是，先前那種恐怖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因此，他緩緩地走到那個男人的身邊，自己也擦亮一根火柴，站在那男人面前問道：

那個男人手指的屋子，是一棟很大的平房，四周用編著鐵絲網的黃楊木圍起來，寬敞的院子里，種著很多樹木，屋內的燈光自樹縫間流瀉出來；此外，華麗的雕花大門緊閉，但旁邊的小門卻敞開著。

就在這時候，竹門突然開了，三個人驚訝地回頭看，巡警也出於本能地，將手放在腰際的手槍上。

「可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呢？」浩三又問那個男人剛才的問題。

「那個女人就是從這扇小門衝出來的嗎？」

「奇怪？」

「警官，貓到底怎麼了？」浩三再度詢問。

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躺在血泊中，房內一大片地板，血水淋漓，上面還有一些貓腳印……

「你的職業是……」

「那個女人有沒有發現你在這裏？」

說著，浩三拿出自己的名片給巡警看，巡警就著手電筒的光亮看名片。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浩三感到有些不對勁。

浩三接著補充道：「我在路上也遇到過那個女人，她一看到我，就往另一邊的小巷子衝過去。我心裏覺得有點兒奇怪，但還是沒有跟過去，後來走到這邊，見到這個男人……」

神壇上面還放著鏡子、玉與三寶，插著楊桐花的陶制花瓶倒在神壇上，剛才巡警跟浩三聽到，有東西倒落的聲音，可能就是這個花瓶倒下時所發出的。

「會不會是收音機里傳出來的聲音？」

「貓又躲進那扇竹門裡面了。」那個男人操縱著箱車，來到他們身邊說。

「是的，而且還有個女人從這個屋裡衝出來，往那邊逃走了。」

這隻蕾絲手套，是那個女人掉的嗎？

男人指了指隔壁九九藏書的房子說：「我本來也是這麼想，因為剛才那屋子裡開著收音機。可是，我覺得那種呼救聲，不像是從收音機裏面傳出的聲音，它好像是從這一家傳出來的。」

「也不算認識，我只知道：她好像是一個滿有名氣的靈媒①。我有個前輩很迷信心靈學，他常常跟宇賀神葯子一起，做降靈術之類的儀式，所以我也見過她兩、三次，但我並不知道她住在這那麼氣派的房子里。」

那一瞬間，映入他們眼帘的，是令人全身冰冷、汗毛直豎的凄慘景象——

他再度往先前走過的那條路張望，然後從口袋裡拿出衛生紙，壓在蕾絲手套上，結果，整張衛生紙都浸滿了鮮血。接著，他用手帕將蕾絲手套包起來，放在防水外套的口袋裡，然後，輕輕地喘了―口氣，放輕腳步走向前去。

深夜。

浩三望向門檐，看見一隻壁虎，正爬在門燈上，門燈下面掛著門牌，門牌上用一種奇怪的字體寫著幾個字——

「我是小說家，才剛起步而已，請多指教。」

「先生，麻煩您到這邊來一下。」

他還沒有下定決心，但好奇心卻促使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去。突然間，浩三腳下好像踩到軟軟的東西，不覺驚訝地停下腳步。

「有人贊助嘛！」巡警滿臉不屑地說著。

「那女人身著洋裝，外面還套著一件防雨外套……這裏實在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她的長相。不過，我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還有她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穿著高跟鞋，所以，我想應該是女人沒錯。只可惜……你也看到我身體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去追她。」

巡警轉頭向那個滿臉鬍鬚的男人問道：「我好像常常在這裏看到你，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幹什麼？」

當浩三走到第四個街口的路燈處時，從另一端傳來的腳步聲，突然在這時停了下來，來人似乎正在朝著浩三所在的方向，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幾秒鐘后，那個人轉身往原來的方向，逃也似地跑掉了。

①靈媒：就是所謂的神婆，指以卜卦、算命、看相為職業的人。

地面上濕乎乎的，但這隻蕾絲手套，卻沒有沾到什麼臟污，可見，它掉在地上的時間沒有多久。

由於他正好走在路燈照不到的陰暗路邊，所以，來人並沒有注意到他，而浩三也沒看到那個人的模樣。

巡警剛從小貓旁邊跳開，可是這會兒已經看不到小貓的蹤影了。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屋裡傳來「咯啦」一聲，好像是什麼東西倒落在地的聲音，浩三跟巡警不禁嚇一大跳，默默地對看一眼。

https://read.99csw.com浩三平常若遇上這種狀況，一定會毫不在意地走過去，但因為剛才那名年輕女子的舉動，實在有些奇怪，使得他也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的，於是，忍不住撿起腳下的東西仔細看。

「你在這裏做什麼？」

「對！我聽到裏面有人大聲喊：『殺人了！救命啊！』」

浩三沒有回答，他絲毫不敢鬆懈地，繼續觀察著周圍的狀況，只見那個人拿出火柴點著。

「我只是一個過路的人。」

「這……」年輕的巡警突然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從屋側走廊沖向外面。不久，一陣警笛聲傳來，浩三卻始終呆愣在原地。

那名女子臉孔朝下趴著，因此，巡警和浩三看不到她的臉，不過從她頭上類似靈媒的特殊髮型來看，可以斷定那位一動也不動的女子，應該就是這個家的主人——宇賀神葯子。

浩三又繼續向前走，經過兩、三間房子后，看見前面有一條狹窄的小巷子。他環視一下四周，大馬路上並沒有年輕女子的身影，因此，他猜想年輕女子應該是走進這條小巷子里了。

浩三往裡面窺探，看見防雨窗還關得好好的，可是好像某個地方開著燈，從窗格里透出燈光。

浩三慌忙朝四周張望，幸好深夜的道路上，沒有半個人影，在遠方電車聲混雜著狗叫聲的陪襯下，更顯出街道的靜謐。

一看之下，浩三不禁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氣。

巡警瞥了他一眼，然後才走近小門。浩三站在小門外面，看著巡警按電鈴。

「當然是真的。」

「有人喊殺人、救命？喂！你說的是真的嗎？」

巡警臉色發白地僵立在原地，過了幾秒鐘，才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彎下身體，摸了摸褲腳。浩三仔細一看，才發現巡警的褲腳，猶如被毛刷刷過似的，而且留下紅色的污漬。

在微弱的火柴光亮中，只見皺巴巴的帽檐下，出現一張滿是鬍鬚的面孔，兩隻眼睛像是鬼火般閃動著。浩三再仔細一看，那男人好像坐在土堆上面。

浩三有點害怕地往小門裡面窺探，只見屋子的玄關處，有一盞門燈，看起來有點兒生鏽，讓人感覺這棟房子好像沒人居住似的。

「警官，你來得正好，這男人……他說他聽到這屋子裡面有怪聲。」浩三指著滿臉鬍鬚的男人說。

當第二根火柴點亮時，浩三終於看清楚那個男人，是坐在一個裝有小車輪的、四方形的木箱裏面，他的手中還抓著一根粗鐵棒。

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坐在這種地方呢？

巡警往小門裡面張望著說：「你說有個女人，從這裏衝出來？」

他們一轉過屋角，就看到一條迴廊，迴廊的一端連接著一棟好像是剛建好沒多久、比主屋規模要小得多的新建築物。仔細一看，那棟小屋的防雨窗中，有一扇是開著的。他們兩人急忙跑過去察看，靠九*九*藏*書近后才發現，那扇窗戶是離屋內最遠的一扇，所以，他們從那裡根本無法看到屋子裡面的情況，惟一能夠確定的是，屋子裡面的確開著燈。

「這是怎麼回事？」

男人正要開口回答之際，卻聽到有腳步聲接近，兩人驚訝地回頭一看，原來是負責巡邏的警察。

浩三鼓起勇氣大聲叫道：「誰？是誰在那裡？」

不，那絕不是狗，應該是……人！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這條道路的右側，是一所學校的后圍牆，另一側是一排住宅區。浩三小心地檢查每一間房子，看有沒有什麼異狀。沒多久，一股恐懼感猶如排山倒海般地侵襲浩三的全身，他僵立在學校的后圍牆邊。

浩三原本站在小門外等候，一聽到巡警的叫聲，急忙衝上前問；那個長鬍鬚的男人也操縱著箱車跟在他後面。

「是血……」那個男人看清楚以後，馬上喊出聲來。

院子里種著很多樹木，雖然是在夜晚，但是從窗格間透出的燈光，把樹葉照得閃閃發亮，時而飄來一陣葉香。

浩三猛地拉了拉巡警的袖子說：「警官，你看……」

他不覺地加快了腳步，隱約看到那個奔走的身影，在路燈下若隱若現，從背影看來，像是一名身著洋裝的年輕女子。

「剛才那隻貓身上都是血。」巡警一邊拿出手帕擦拭著手指上的血，一邊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雖然，這次依舊沒人回答他們，但是，屋內傳來有東西在輕輕移動的聲音。

浩三全身的汗毛直豎起來，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時，那男人已經慌忙丟掉快燒到手指頭的火柴梗。但是，他隨即又點燃第二根火柴。

不會錯的，純白色的蕾絲手套上，沾的絕對是鮮血，而且，上面的血還沒有干透，可見距離它沾到血的時間，一定不很久。一想到這裏，浩三更是緊張得心跳加速。

這棟偏房主要由兩個房間相連接，一間大約有八坪①大小，另一間則有十坪大。這個房間似乎是靈媒——宇賀神葯子工作的地方，放著榻榻米的房裡，有一處鋪了一塊大約六坪左右的石板，石板的前方，掛著染有白紋路的紫色幕布，石板上安了一座神壇，上面掛著一幅筆力雄渾的書法掛軸，但由於這幅掛軸上所寫的字跡太過潦草，浩三隻看得懂「命」這個字而已。

他們盯著竹門看，發現並不是有人去開它，而是因為竹門根本就沒有閂上的原因。

「我家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來到這裏才想到香煙已經抽完，而且我睡覺前，習慣喝一杯，所以，就叫小孩去買香煙和酒，我在路邊等他……看來前面的店鋪可能已經關門了。奇怪，他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什麼？是真的嗎？」巡警的臉色馬上變得鐵青。

浩三看見前面一間房子的大門陰暗九九藏書處，有一條黑影在那裡爬行、蠕動、呻|吟著……

四十歲的宇賀神葯子，用雙手抓地般的姿勢倒在地上，她豐|滿白皙的胴體上，有無數殘忍的傷痕，傷口上流出的血水，將全身染成一片血紅。

「你認識宇賀神葯子？」巡警注視著浩三，眼睛里流露出懷疑的神色。

「他說裏面有人喊：『殺人了！救命啊！』」

浩三穿過庭院，臉頰被樹枝上的蜘蛛網，粘得很不舒服。他繞過一叢叢的植物后，抬眼一看，發現這棟建築物大得出人意料。

那個人蹲在陰暗處，眼睛看向浩三這邊。浩三想出聲詢問，無奈舌頭卻抵住上顎，僵硬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兩個人在黑暗中互相對看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那個人」打破沉默說：

眼前這幕景象，真是太怵目驚心了！但是不知為什麼，浩三卻有種心神蕩漾的炫目感，他好像在欣賞藝術品一樣，靜靜地瀏覽這一幕迷人的畫面。

會是狗嗎？

巷子盡頭好像通往另一條道路，浩三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一探究竟時，附近有條狗開始狂吠起來，浩三隻覺得心臟跳動得很快，不曉得該不該走進小巷子里。

在黑暗中，浩三看不太淸楚手中的東西，只覺得好像是一隻蕾絲布制的女用手套。

年輕的巡警露出了猶豫的神色，但在浩三的催促下，他還是滿臉不情願地走進竹門，撥開小楓樹樹枝，進入了宇賀神葯子的家。浩三也跟在他後面走了進去，只有那個男人還留在竹門外。

「好，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就進去看看吧！松原先生，也請您跟我一起來。」

「啊！原來這裡是宇賀神葯子的家！」

松原浩三走在寂無人聲的街道上。他一邊慢慢地踱步，一邊比較飽受戰火肆虐的城市與倖免于戰火侵襲的城市之間的差別。他過去到過許多城市，現在大都改建了新房舍，幾乎已經看不到戰火肆虐過的痕迹了；但是一旦置身其中，仍然會讓人感到不安，彷彿四周仍然隱藏著不可知的危機似的。

「這……應該沒注意到吧！因為她一衝出來，就往那邊跑走了。」

巡警的聲音傲微顫抖著，浩三默默地點點頭，脫了鞋跟在巡警身後，走進房裡。

①坪：日本計算房屋佔地面積的單位，由於日本傳統居室里都要鋪一種叫做「榻榻米」的草席，日本人就以單張「榻榻米」的面積稱做一「坪」，約合3.3057平方米。

可是，這種觸覺有點兒奇怪。

「宇賀神女士，宇賀神女士！」巡警從防雨窗外面喊著，但是，裏面沒有人回答，屋內靜得叫人害怕。

「對，而且是女人的聲音。我起先嚇了一跳，之後就看見有個女人，從屋子裡面沖了出來，往那一邊跑去……你剛才在路上，應該遇到她了吧！」

浩三又驚訝地倒吸一口氣，感覺口袋裡的蕾絲手套，好像要燃燒起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