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不用怕了。」

電車漸漸加快速度，引擎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不久，河村也搭上這班車，而跟在河村後面上車的，是本來要跟瀧川恭子結婚的檀村欣之助。

河村正拿著一支烤雞肉串在吃，被浩三這麼一拍，嚇得差點把烤雞肉串的鐵絲刺進喉嚨里。他臉色鐵青，兩手輕微地顫抖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如此，那我拭目以待了。」

「因為那裡有瑞枝在。」

「你為什麼不把鬍子剃掉？如果剃掉鬍子，你可能也是一個美男子呢！」

奈津女今晚的頭髮，也和以往不同，只是很簡單地束成一束。

「今晚就此告別了……小子，你今天真乖。」浩三摸著蝶太的頭說。

千代吉有一部箱形拖車，寄放在附近的店裡。

這位客人半睜著眼睛，正大口大口地吃著烤雞肉串，一看到河村進來，就很髙興似地笑了起來，真令人感到不解。

建部多門經常將自己的「靈氣」，灌注在她的身上，卻對奈津女的穿著方面很吝嗇。難道是他害怕葯子嫉妒？

「是啊！」奈津女嘆了口氣，用她那雙淚眼看著浩三，然後又開懷地笑了。

從剛才起，就一直聽著他們兩人對話的那個穿毛料和服的男人，見狀就往窗外看去，結果發現一個男人，正從剪票口慌慌張張地跑來，那男人便是建部多門。

「嗯。」奈津女正視著浩三的眼睛，回答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十分有力，而眼睛中卻好像快要掉出眼淚來。

千代吉注視著浩三說：「松原先生，你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是來尋找寫小說的靈感嗎？」

「你別這樣說，否則對他不公平，他也太可憐了。蝶太是個很乖的好孩子。」

突然有人在他耳邊發出聲音來，千代吉倏地被嚇了一大跳，一不小心，手上的紙片掉進箱形拖車裡面。

「哪裡。」奈津女隔著手帕低聲回答，一張臉紅到耳根。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你的家世背景應該不錯，因為無論是言行舉止，或者說話方式等等，你都有那種大家風範的優雅氣質。」

只見奈津女頭垂得很低，雙手在膝蓋上扯弄著手帕，全身更是止不住地顫抖著。

「嗯？」千代吉抽著浩三給他的香煙，眼睛不時地往上翻，用一種怪異的表情，偷偷瞄著浩三的臉。

「阿常一定是看見我穿著這種衣服出門，覺得事情有蹊蹺，所以打電話給他了。」

「其實我今晚是在這裏等女朋友。」

穿毛料和服的男人驚訝地咽了一口口水，瞄了隔壁的女人一眼。

女人還是用手帕掩著口鼻，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千代吉，箱形拖車就放著吧！等一下我再來收拾。」

「難道只是他的情婦？ｒｅaｄ.99cｓｗ•ｃｏm」

浩三從暖簾探頭進來的時候，那個穿著皺毛料和服、一頭鳥窩似的頭髮的男人，有點兒口吃地說：「我、我……要……結賬……」

千代吉彷彿一直在等人，他又環顧了一下四周，才整理了一下身邊的東西，然後站直身來。

可是她又不能穿著顯眼的羽織褲裙出來，所以，今晚，奈津女穿著一身樸素的棉綢外褂，腰間還系著一條土裡土氣的帶子。這應該是她在八王子農家時穿的衣服。

這時候，旁邊的一位算命先生插嘴說：「這位先生，你說得很對，我也覺得千代吉不是個單純的乞丐，他本來一定是個出身很好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是一隻看門狗！他既然那麼擔心的話，為什麼不帶你去赤坂呢？」

千代吉身上穿的衣服雖然粗糙，卻很整齊乾淨，因此不會給人厭惡的感覺。

「好像下雨了。」

「你為什麼說是今晚才確定的？」

旁邊的算命先生，抬眼看了一下黑暗的天空，說：「會吧！不過雨勢應該不會很大。」

「我今晚不回去的話，阿常一定會跑去赤坂，去跟那個人說，然後那個人一定會跑來……」

「那為什麼……」

酒店已經打烊了，千代吉小心地鎖上倉庫的鎖，點亮箱形拖車上的燈。

「這樣就太好了，我們走吧！」浩三走向售票口，奈津女也低著頭跟在他後面。

這是一個雲層很厚的夜晚，距瀧川恭子被視為凶殺案的重要嫌疑犯而被收押，以及女傭藤本澄江的屍體，在宇賀神家後面的墓地被發現的新聞曝光，已經過了五、六天之後。

浩三拿了票之後，看見有個男人站在他旁邊，那男人穿著皺皺的毛料和服以及褲裙。

「沒有，我只說要請假。」

千代吉沒有回答。

每次電車到站的時候，乘客好像是從電車門中吐出來似地蜂擁而出。

「對不起，我在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不過，我很高興你還是來了。」

河村一邊四處張望，一邊跟著人群的腳步走著。當他看到對面路邊的箱形拖車時，便緊張地停下腳步。

他們來到公共汽車站時，正好有輛公共汽車停靠在路邊，蝶太拉著千代吉的手，費力地挽扶他搭上車。公共汽車司機似乎也跟他們熟悉，說：「千代吉，今天這麼早就『收工』啦？」

千代吉沒去注意他，逕自打開一間酒店，位於公共汽車站附近的倉庫，拉出寄放在這裏的箱形拖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有，我只是想暫時休息一下，不寫小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你，說得我好像是丐幫幫主似的，好！就當做是這樣吧！」

「嗯？……」

「嗚、嗚……」蝶太甩開女售票員的手，畏縮地坐到爸爸旁邊。

「你好reａd.9９csｗ•ｃｏｍ好等著看吧！不過現在時間還早得很呢，所以我想再跟你聊一會兒。千代吉……」

最後，建部多門檢查完所有車廂，似乎不甘心，又想從車頭折返回來再檢查一遍，可惜，這時候電車正好開動了。

「你怎麼突然這麼問？」千代吉的聲音很沉穩，但還是很自然地看了一下四周，似乎是怕被別人聽見這些話。

「我沒開玩笑，千代吉不但宇寫得漂亮，還會說一口時髦的英語呢！」

千代吉強自鎮定地淺笑道：「透露出我的出身？」

千代吉爬入車內，盤腿坐著，把拐杖放在身體兩旁，然後，他拿出一根粗手杖，用這隻粗手杖，多少可以減輕一些蝶太拖拉的重量。蝶太拉起繩子，箱形拖車開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往前移動了起來。

「千代吉！」這是浩三說話的聲音。

千代吉的左腿左腳，萎縮得像根細麻稈，但右腳卻是健全的，用拐杖撐著，可以勉強走動，但卻無法走遠距離的路程。

「其實，我原本只是懷疑而已，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確定了這一點。」

就在浩三、奈津女以及跟著他們倆的那個穿毛料和服的男人，搭乘前往鶴卷溫泉的電車的時候，在新宿車站的西出口，蝶太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害怕地說。

那家小吃攤裏面，有一位客人穿著皺皺的毛料和服跟褲裙，他那頭鳥窩似的頭髮，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再提這件事了。」

奈津女馬上就聽懂了他的「警告」，順從地低下頭來，臉上的血氣盡失，放在膝蓋上的手，也不斷地發著抖。

「好，蝶太，我們回去吧！」

「她本來是做什麼的？是藝伎嗎？」

「你看，馬上就有人附和我了。」浩三搶著說道。

「大概是他的女人跑掉了吧！」

浩三一看到她，立刻笑逐顏開，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千代吉就著燈光打開紙片，上面是一段很短的文宇，一下子就看完了。

看完后，他正要把紙片斯掉之際……

「還有這個人……」算命先生一時說得高興不已，當他還想繼續對千代吉發表一些評論時，他的攤位有客人光臨，因此，他才急忙恢復了裝腔作勢的表情，面對客人。

河村盡量不去看他，徑自叫了一份烤雞肉串。

「嗯。」蝶太的臉雖然長得很可愛，卻不曾顯露出任何表情，他拿在手上的五香菜串，就是浩三給他的。

「算命先生，你別亂開玩笑啊！」千代吉無可奈何地說道。

千代吉抬頭望著浩三，嘴唇抿得緊緊的。

浩三正要說下去的時候，又很機警地先看了一下四周。

「他會看信吧九_九_藏_書？我想他一定會很驚訝……」浩三一臉悠哉地笑著。

「到鶴卷，兩張。」

新宿車站西出口的擁擠人群中，有個人心神不定地走出來，那就是宇賀神家的工讀生河村，他手上拿著一個塑膠袋子。當時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半，大概是夜間部學生放學的時刻。狹窄的道路兩旁，一邊是用木板搭建的市場，另一邊是熱鬧的小吃攤。

千代吉摸不淸浩三的心思，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浩三露出惡作劇般的眼神，繼續說道：「我覺得你說話的時候，老是故意用一些下流、低俗的詞語，不過，你偶爾還是會透露出一些信息。例如你的出身……」

「不會，瑞枝不是那種人。她是個很溫柔、很優雅的女人。」

穿毛料和服的男人說完，便重新坐好，拿起膝蓋上的報紙，打開來看。

可是，奈津女的臉色卻有點兒發青，好像十分緊張。

車廂里的人越來越多了，發車鈴聲也已經響起。浩三從窗戶往外看，突然吃驚地睜大雙眼，然後急忙附在奈津女的耳朵邊小聲說：「不要看外面，低下頭！」

千代吉和蝶太父子倆，在野方附近下了公共車。這時，雨已經停了，跟他們一起下車的河村，轉眼間便消失在黑暗的路上。

「她也會吃你的醋嗎？」

「你這樣比較漂亮，很有魅力……」

千代吉也抬頭看了看天空：「真的呀！算命先生，你看雨會一直下嗎？」

「現在去的話，可能要住一晚了，你有心理準備嗎？」

他一看到這幅景象，立即掉頭進入路邊一家小吃攤的暖簾裏面。

浩三一臉正經地看著千代吉，低聲說：「你跟宇賀神葯子有什麼關係？」

「今天走寺院前面的那條路吧！」

「對，我怎麼看，都覺得，你不像是在這種地方做生意的人，你應該是受過相當程度的教育才對。」

「那又是為什麼……」

「是的。」

浩三看著掛在剪票口上方的時鐘，當時已經十點多了。

奈津女的身體陡然從緊張中解放，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奈津女向幫她擋住建部多門視線的穿毛料和服的男人，投射去感謝的眼光，可是，那男人早就埋首在他的晚報里了。

「不要緊的，反正我們的目的地可以是箱根，也可以是熱海。你在信上提到過我嗎？」

「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怎麼可能呢？松原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

箱形拖車旁邊。仍然站著一臉茫然的蝶太。蝶太的右手裡。拿著五香菜串，偶爾把它放進嘴裏咬幾口。每次看到這種痴獃小孩的模樣，總會令人從心底萌生出一種悲哀的情緒。

「嗚……可是，爸爸……」蝶太發出想哭的聲音，似乎不太願意的樣子。

這次，千代吉倒真驚訝得全身都僵硬了。

「阿常是誰？」

「對不起，借一下火。」

「是那個吧？」

「蝶太，過來這裏坐，你的腳一定站得很酸吧！待會兒下了車，還要拉車呢！」女售票員也憐憫地對蝶太說。

「對，好險！看來，他今晚去野方了。」

浩三面對千代吉那雙彷彿要把自己的心底看穿的銳利視線，只是坦然地用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然後站了起來。

「蝶太！……」

「危險、危險！你不是想用烤雞肉串自殺吧！」

浩三聽到這句話，方才放心地往窗外看了一下，然後，他俯在身旁的女人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這個女人就是宇賀神奈津女，她抬頭看著浩三，又有點兒擔心地向四周張望著。

「是嗎？可是他怎麼會知道這條路線？」

「你嚇了一跳吧？千代吉，如果宇賀神葯子跟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的話，你剛才應該會驚訝得跳起來才對，可是，你沒有，因為你早就有心理準備，認定遲早有人會問你這個問題，所以，你一定努力地告訴自己：在這種狀況下，絕對不要表現失常，我說得對不對？」

那男人看著浩三跟奈津女走向剪票口，也朝售票口低聲說：「到鶴卷，一張。」

「嗯……」

多門一臉失望地留在月台上，目送電車開出，然後，馬上轉身往停靠在對面月台上，開往登戶的電車方向走去。

「這……要不要緊？」奈津女的聲音有一些顫抖。

「乖又有什麼用？唉……走吧！蝶太。」

算命先生舉起一隻手，試探著零星飄落的雨點，又對千代吉說：「不過，你帶著小孩，最好先回去，老是待在這裏，也不是個辦法。」

「你留下了信函嗎？」浩三附在奈津女的耳朵邊小聲地說。

「是那個人找來的人，因為他擔心，家裡只有我跟河村在，萬一有什麼差錯，那就糟糕了。」

浩三一離開箱形拖車，就走進一家不遠的烤雞店。他拍了一下河村的肩膀說：「哈哈！河村，打擾了！」

千代吉一語不發地看著浩三。他的臉頰雖然長滿鬍鬚，但那雙大而閃亮的眼睛，卻充滿著理性的光芒，同時隱藏了一種深沉的哀怨，絕不是一般乞丐會流露出的眼神。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算命先生，你也要早點關店休息呀！」

「我抽一下煙。」

浩三笑著彎下身子，俯在千代吉的耳邊說：「宇賀神家的那個工讀生，看到我在這裏，就慌忙躲進那邊的烤雞店，他是不是有事情來找你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滿臉鬍鬚的千代吉坐在箱形拖車裡面，有一個人正蹲在他前面，悠閑地跟他聊著天。河村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小說家松原浩三嘛！

穿著毛料和https://read.99csw.com服的男人，也若無其事地坐在奈津女隔壁的位置上，並從懷裡取出晚報來看。他的臉上交替出現著驚訝，以及因為事情有意外發展，而感到有趣不已的神情。

原來一直低著頭說話的奈津女，害怕地抬起頭看著車內，順便還偷看了坐在隔壁的那位穿毛料和服的男人一眼。

箱形拖車來到寂靜無人的墓地，蝶太並不知道這裏曾挖出女屍的事情。

這時候，一個叼著煙、彎下身體的男人，突然迅捷地伸出手，拿起那張紙片，往千代吉來時的方向快步跑去。他正是檀村欣之助。

「不是的，聽說是某個好人家的夫人。」

「是那個人沒錯嗎？」奈津女用只有浩三才聽得到的聲音問。

「好。蝶太，下了公車還要幫爸爸喲！」

「蝶太，拜託你了。」

千代吉露出一副覺得很可笑的樣子。

「不是的。」

「不過，奈津女……」

浩三從新宿車站西出口，進入了混亂不堪的小田急出口時，柱子後面有個女人，用手帕掩住鼻子跟嘴巴，一副想避人耳目、畏畏縮縮的模樣。

但是，浩三並沒有認出，他就是剛才在烤雞店碰到的那個男人。

「這種事情不方便在這裏說。」

「有時想想，身邊有這麼個小孩，總比沒有好，至少能幫我做點兒事。」

「瑞枝是誰？也是靈媒？……」

「爸爸，為……為什麼？」

千代吉看了看道路的前後，把燈拉到手邊，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摺疊得很小、很小的紙片，那是河村在公共汽車上，塞進千代吉口袋裡的。

「蝶太，停一下。」

「嗯、嗯……」

從事靈媒這種特殊職業的奈津女，大概缺少普通女人的服裝吧！

月台上剛好有一班開往小田原的電車在等候著，列車上只坐了五成左右的乘客，因此，浩三跟奈津女輕而易舉地找到位子坐下了。

就在建部多門探頭往浩三坐的這節車廂檢視時，穿毛料和服的男人，突然從窗戶探身出去，正好遮住奈津女的背部。

穿毛料和服的男人，又再度看著窗外，建部多門從後面車廂開始檢査，他正逐一地往車窗里看，饅慢地往這邊走來……

蝶太的聲音好像就要哭出來了，因為這裡是他最害怕的地方，現在雖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楚，可是他知道，左邊有一整排的白色墳墓，而且，那棵大山毛櫸樹，看起來實在很像一隻大怪物。

「嗚嗚！……」蝶太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沒辦法呀！……蝶太，這條路都是石頭，平常我們走的那條路，不久前才發生過凶殺案……」

「是啊！生意不好……」

穿毛料和服的男人面前站著一個像是上班族的男人，似笑非笑地說：「那個長鬍子老頭是怎麼了？又在那邊發瘋似地，往每扇窗戶裏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