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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引子

「我住的是白樺宿營地第十八號。也許有點誇大其詞,但,實際上就是這樣。於是,我在這裏等了你三天。」
小宮由紀幾年前進歌劇團的時候,曾抱著狂妄的夢想。但是這個夢幻無情地破碎了。僅靠漂亮的臉蛋就想在這個世界上出人頭地是很難的。當由紀意識到自己缺乏做歌手、舞蹈演員、表演演員應有的素質的時候,她徹底地絕望了。儘管如此,由於家庭的情況,她還不得不在那裡工作。所以,她經不起更容易使她獲得收入的那種的手段的誘惑。當事情敗露,她被歌劇團開除的時候,她胸部的病疾已經相當嚴重了。然而,由紀還必須繼續工作。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呀?」
「他說寧為七人之於,也不許心於女人。」
這座離山上有三、四個山峰,在這其中之一上有一個隆起的大地的瘤子,這個瘤子的內部是空的,形成一個洞穴。它的入口很窄,勉勉強強才能爬進去一個人,但內部卻是很寬敞的,是蝙蝠的棲息地。
當然,父親和兩個哥哥之間有過不停的爭吵,跟兩個情婦之間也發生了連續不斷的爭執。當時在東京的信吉雖然逃脫了這場爭執,但是,他也很難再得到跟從前一樣的匯款了。
母親活著的時候情況一切尚好。可去年他母親因胃癌去世以後,信吉的命運便發生了徹底變化,父親不滿百日就娶了後妻,想不到的是,這位後妻並不是從前一直跟父親往來的那兩個技|師,而是一個擁有一小筆財產的寡婦,並且還帶著一個小大人似的女兒。父親一直隱瞞著和這位寡婦的關係。
他仍躺著不動,口對著女人端過的水壺杯喝了起來,但有一大半都灑在了女人褲子上面。
的確象她所說的那樣,從遠處傳了一陣雷聲,接著,原是萬里無雲的晴天,一下子變得陰雲密布起來。
由紀也感到十分好奇。
「這傢伙從我的表情上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說:『不要這麼愁眉不展的,來喝一杯吧!』我覺得他挺煩人的,沒有搭理他,他卻自己喋喋不休地說:『不要太任性了。』好象這傢伙的妻子跟別人通姦了。」
「還看不見淺間嗎?」
這裏經常發生情死自殺。
「阿信,水。你不喝一點嗎?」
然而,這種呼叫聲只是奇妙地化做聲聲回蕩,消失在霧海之中。儘管如此,戴圓頂禮帽的男人還是一遍遍地呼喊著,他踩著身邊的雜草小樹,走進了灌木叢中,他就好象知道自己應該去什麼地方似的。
read.99csw.com距離剛才他們相遇,已經過了20分鐘了。圓頂禮帽的男人又來到了離山山頂的一塊平地之上。如果是晴天的話,淺間的山峰則近在咫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是,現在這裏為灰白色的濃霧籠罩,較低地勢的紅松林已深陷在這一片霧海之中。這裏的灌木叢沒入膝蓋,到處是荒涼景色,根本想象不出還是盛夏季節。
「剛才那兩個人,你們在哪裡?」
男人依舊躺在那裡不動,凝視著急速漂動的雲腳,他突然象摔落什麼東西似地立起身來,說道:
「阿信,你有什麼擔心的事嗎?」
這天,晴空萬里。
男人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不耐煩地拿起水壺遞了過來。女人喝了一口,問道:
「穿著衣服熱,脫了又挨掛,這是什麼鬼路呀!沒有再好一點的路了嗎?」
繞過白色露頭的崖壁,出現了三個男女,他們象小鳥一樣地又蹦又跳,從狹窄的路面滑跑下來,他們一發現由紀和信吉在這裏,便立即不作聲了,腳步也放得很輕,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在下面的山坂里消失,由紀都覺得有條視線,在刺痛著她的脊梁骨。
這個男人身上穿著一件藏青花紋的單衣,裏面是淡蘭色的汗衫,下身穿著一件象蟬的翅膀一樣光亮的褐色和服裙褲。在和服裙褲的下襟處沾滿了草子,他頭上戴了一頂圓頂禮帽,下面露出了自然卷的蓬髮,沒有一點油澤,象鳥巢一樣。腳上穿的是落滿灰塵的夏季和服襪子和栓著茶色帶的土屐。
「喂!剛才那兩個人,你們在哪裡!」
「當然可以休息一下,不過,這裏不會有什麼人來吧!」
小宮由紀已經斷了氣。但是,田代信吉還在幽明之境彷徨。信吉全身忍受著臨終前的痛苦,但也還有分辨清從霧中傳來的聲音的力量。
突然,從山坡上面傳來了幾個男女的說話聲,同時,伴隨著從山上向下滑跑的腳步聲,由紀急忙披上了毛衣。
「而且,長時間以來,他一直沒有發現這件事,真活該!哈哈。」
信吉連續三天地同由紀鬼混,由紀總是唯唯諾諾,任憑男人的擺布。信吉對女人越來越粗暴了,他幾乎不再去學校,為了同由紀鬼混,整日的去做工。
男人好象什麼都豁出去了,他翻了一下身子,仰面朝天。塑料布下面雜草叢生,男的身體陷進了甘葛藤葉中。女人擦著汗,十分小心地撫摸著撓破的傷痕。
地點,輕井澤
https://read•99csw•com「你不要要求得過份了,通往天國的道路不會舒適平坦的。」
「莫名其妙的男人?」
「嗯,好象是這樣的。她情夫也住那兒,而且,這傢伙還說了些文縐縐的東西,」
「就同字面意思是一樣的。就是說同狗窩的構造一樣的旅店。即使那樣,男的和女的抱在一起睡覺也並不覺得不方便。房間的面積只有三個塌塌米,象這樣的小房間在林中的空地上排列著三十幾個,每個房間都住滿了象我這樣的顧客。」
這以後半個多小時,男的就象生氣了似的,一句話也不說,在女的前面,一個勁地攀登著陡峭的山坡。女的也氣喘虛虛地跟在他的後面。
女人脫下鞋來,活動著自己的腳指,透過尼龍襪,可以看出她腳指的畸型,它似乎表示了這個女人過去的職業。
「我們該走了,看樣子要變天呀!」
信吉躺在草叢中一動不動,他緊閉雙目。臉上便會出現很重的魚鱗皺紋,他的臉與頭頂上的樹葉的顏色輝映,呈現出綠色,令人毛骨聳然。
「阿信,別再說了。」
剛才還是烈日當頭,爬上坡來出了一身汗。但是,到陰涼處稍呆一會,便馬上落汗了,渾身感到一股陰冷。果然,這個男人接連不停地打了三個噴嚏。
「誰說討厭啦?」
這一帶是夾雜著一些雜樹木的紅松林,地上生的草有甘葛藤和土當歸,它們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大聚落。土當歸的白花夾雜著甘葛藤的紫顏色,鮮明醒目。女人走進林子,在離大路很近的地方鋪了一塊塑料布,背對著大路坐了下來。
男的年齡有二十三四,或者二十五六,比女的年紀小兩三歲,或許相差的更多一些。女的臉色很壞,相反,嘴唇卻異常的鮮紅,好象不僅是抹口紅的緣故。從她乾癟的胸脯和困難的喘息來看,好象胸部有疾患,因此,顯得有些蒼老。
這個男人與他倆擦身而過時,責備似地跟他們打招乎道:
他非常冷淡地回答,又象想起了什麼似地說道:
信吉考入藝術大學音樂系時,是十分得意的。但是,沒有多久他就碰了壁。每次放假回家都加深了他的絕望。母親的軟弱導致了父親的夜不歸宿,父親精力旺盛,每天都去那兩處診所過夜。偶爾在家裡,父親也不跟信吉談論他的學習情況,父親雖不大提起錢的問題,但他一定認為信吉的花費比兩個哥哥大了一些。
「你們現在還要上去嗎?」
「是嘛,你住的白樺宿營地原來九九藏書是這樣一種地方呀。」
「那後來呢……?」
女人覺得這好象是在跟她慪氣,因而心裏很難過,想說什麼,但說出來會更難過,所以,她索性就什麼也不說了,自己默默地蓋上水壺蓋。
「昨天晚上,他住在我旁邊的第十七號,我睡不著,所以,我一個人獃獃地在林中的一個小土坡上看星星,雖然有霧,但是,還是可以透過霧的縫隙看見星星的。於是,他來了,腋下還夾著一瓶威士忌,不一會,他就喝得醉如爛泥了。」
「要不,我還是喝一杯吧!」
「我昨天晚上住宿在狗旅館了。」
女人一句話也不說,看著男的側臉,不一會兒,她眨動了一下睫毛,說:
「啊!」
「這個他最終也沒有說。這說明他還算是一個好人,年紀有四十歲左右,一副貴公子相,但現在則是一派破落相。我可不想成為那個樣子。人要是窮的話,妻子難免要跟別人跑的。對了,那個情夫的名字好象叫佐助。」
她明明知道這個男人討厭別人象愛管閑事的妻子一樣關心照顧自己,結果,還是不自覺地說出口來。她這種性格給地自己惹來了不少麻煩。不但在舞台上沒有獲得成功,在開始了賣笑生涯后,也不大惹男人們的喜歡,她的臉蛋的確還算端正漂亮的,但是,交往起來,人們覺得不大有趣。她的身上似乎具有一種引起男人們思鄉思親之情的東西。
他們兩人來到離山頂附近的時候,遇見了一位從上面下來的奇怪的男人。
從前,這條路還能通汽車。從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直到戰後,這條路始終沒有人保養管理,結果徹底荒廢掉了。現在可以勉強並排通過兩個人的路面,又從兩側擠進了很多灌木,如果只穿短袖襯衣的話,就會遭到這個女人一樣的厄運。可是,如果要穿上毛衣的話,頭頂上的太陽光又毫不留情。
於是,信吉開始用更多的時間去酒巴和夜總會彈鋼琴,不久,他身心都疲勞了,於是,開始墮落了。
從泉里慢慢向上攀登半個小時,是一個被當地人叫做二度揚的地方。一躍過了這裏,視野就漸漸地開闊起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
信吉覺得呼喊聲越來越遙遠,他的意識逐漸地模糊不清了。
「你這又怎麼了?」
「阿信,你如果討厭我的話,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但是,你得把葯給我留下。」
「阿信!」
白灰色的霧在戴圓頂禮帽的男人的周圍打著一個個旋渦,幾米開外,已經很難辨清物體。圓頂禮read.99csw.com帽的男人不時地停下腳來,歇息一下的同時,也傾耳靜聽著山上是否有下來人的腳步聲。但是,當他確認了絲毫沒有這種跡象時,便加快了腳步。
「嗯,嗯,算了,算了。世界上什麼怪事情都有,呀,這就象一個奇妙的方程式。它牽動著我的心。行,就算了吧。也許是我知道的事情呢,好了,我們走吧!」
「怎麼樣,我們在這裏休息一下吧?」
圓頂禮帽的男人剛吸完一支煙,接著又馬上點著了第二支。但是,第二支還沒有吸到一半,他就猛地一下摔掉煙頭,又順著剛才下來的路返回去了。
「不爬到山頂,是看不見淺間的。」
「由紀,快走啊,馬上就要到了。」
「那麼,這位夫人現在住在輕井澤了。」
「阿信,我們不走了嗎?再有人來的話怎麼辦?」
這個戴禮帽的男人目送著兩人的背影,不久,又沿著陡峭的路下山去了。他的腳步很沉重。有時,似乎很擔心,總要停下來回頭看看坡上。霧越來越大了,浸濕了戴禮帽的男人的圓頂禮帽和露出的頭髮。
「可是,你心情總是那麼不好。」
往下走了五分鐘左右,他在路旁露出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從袖口袋裡掏出了香煙,點著了火。他並不是因為想抽煙了才坐下來,而是對剛才上去的兩個人總感到放心不下。他注視著山坡上面,然而,霧越來越大了。兩個人登上離山頂后,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男人十分冷淡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仍目不轉睛地透過樹梢仰望著天空。透過紅松枝看見的天空清澈蔚藍,極其誘人。
「你不喝一點嗎?」
「文縐縐的?」
這事發生在昭和34年(1959年)8月16日下午4時的事情。
就象禮品商店的櫃檯上擺設的明信片中的彩色照片一樣。一文字山和鼻曲山中間隔著輕井澤的舊城,僅有一步之遙,兩座山都呈暗褐色,高高地聳立在那裡。
剛剛從昏睡中醒來的蝙蝠,抓吊在天井上看著躺在這裏的一男一女,不由得側目而視。
「不,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再聽一會兒。於是,這傢伙說我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一定要報這個仇。那架勢就象今晚就要衝出去給她點顏色看看。可一會兒,他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聽說這傢伙的老婆是個極其漂亮的女人,而且還是一位很有名的女人,日本人幾乎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由紀語氣嚴肅地說著,看了看他的側面臉,好象要從中尋找出點什麼似的。但是,九-九-藏-書又馬上聳了聳肩說道:
遠處的雷聲已經消失了,天空已被灰色的陰雲全部籠罩,不知從什麼地方漂來一股白霧,將他倆團團圍住。
「狗旅館?是什麼意思?」
「啊,算了,也許是我知道的事情。」
「即使有人來,也沒有關係。」
「討厭!你側過身來好不好。再來一杯吧!」
「怎麼樣,我不是說過了嗎?」
去年秋天,信吉在樂隊同事的唆使下,叫來了一位電話對象(從事被人電話叫到家裡陪伴的女孩)。當時來的就是小宮由紀,信吉抱著由紀這位瘦弱的女孩子的軀體,在她身上失去了童貞,那天晩上,信吉突然來了一陣狂怒的發作。
「那就是討厭嗎?我不喜歡人家這麼關心我,我們馬上就要死了,還怕什麼感冒呀?」
「唉呀!怎麼傷得這麼厲害。」
信吉突然睜開眼睛,把頭轉向由紀,他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種殘忍的獰笑。
田代信吉是藝術大學作曲專業的學生。他父親在大阪做牙科醫生。他是一位很受歡迎的牙醫,除了自己家中的療診室外,在外面還有兩處診所。在這兩處診所里都有他的情婦,這兩個女人以後都成為了他的技|師。這是他父親引以為豪,信吉從小時候起就跟他父親關係不很密切。
「我不要!」
「算了,不用講了。可是,他可真是一個莫明其妙的男人。」
時間:昭和35年(1960年)
信吉用蔑視的眼光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回答,他晃動了一下肩部,回頭看了看由紀說道:
「唉,對了,昨天晚上,我遇到了一個莫明奇妙的男人。」
「實在對不起,那好,我不再說了。」
他母親的家境略好一些(在信吉看來),出嫁時,帶來的嫁妝中有一架鋼琴,雖說是立式的,但卻是斯塔因威脾的。信吉是三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好象只有他繼承了母親的血統,從幼年起,他就很喜歡上母親作為嫁妝帶來的那一架鋼琴了。父親儘管不理解,但在母親的說和下,終於同意了信吉要當作曲家的要求。
「不要了。」
這一條路本身也險阻重重。兩、三天前好象下了一場大雨,淺間的坑窪的熱石路已被沖刷出條條鉤痕,就好象是樹葉的葉脈一樣。到處裸|露出碩大的塊石,使人想到這是從前淺間火山大爆發的遺留物,它使原已艱險的道路變得更加險隘。
「阿信,躺在這種地方要感冒的,這裡有點太涼了。」
男人把雙手墊在頭下面,全身又陷進了草叢中。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