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怎麼說呢,我也可能弄錯了。」菲爾博士不為所動,繼續說道,「但之後發生的一切越來越讓我確信,猜測是正確的。阿什勛爵提到某個『推銷《聖經》的傢伙』,當時你們也在場。那傢伙顯然就是山姆·德·維拉假扮的。阿什勛爵說他只拜訪過阿什莊園,沒去過其他人家。我敢說他是想感受一下本村氣氛,當然選擇村裡最有名望的一家。但是,我的天哪,僅僅憑著和阿什勛爵聊幾句,他不可能搜集到所有村民的隱私。因此,我更確信他有同謀。
他打開窗戶,黑線隨之而動,但線頭兩端仍懸在窗外。
「我接受了他的推理。」菲爾博士攤開手說,「甚至把它當做自己的結論。乍一看,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當時,只有一個細節讓我有些不安。我沒多想,一時嘴快說了出來。
「他進入走廊,給你打電話,壓低聲音,傳達了那個可怕的信息。他必須把你引過來,也確實把你引來了。他算準時間,估計快跑到時,朝投幣式電錶扔了一先令。起居室電燈開關開著,所以一投幣燈馬上亮了。緊跟著,他偷偷摸摸地穿過絞架小路——在小屋東邊,剛好被德魯小姐看到——一切準備就緒。
……但沒用,計劃無法實施。我說什麼也勸不了普萊斯少校離開。所以,我必須另想辦法。
「是的,在眾多麻煩之外,我還有這個老毛病。」萊斯莉說,「夢遊。我肯定迷迷糊糊地走到這裏,大概想來看看後果有多嚴重,他傷得如何。具體我也記不清。可怕的是,也許夢遊時我撞見過兇手。不過,哪怕真碰到過他,我也沒意識到。迪克,我真配不上你,不是嗎?身為莉莉·朱厄爾的女兒,喜怒無常,還有夢遊的毛病……」
「當然不起眼,不過……」
「你為什麼非要去阿什莊園?」迪克問道。
「你就直說吧,」迪克痛苦地插嘴道,「沒關係,針對某個容易上當的傻瓜蛋。」
「不,不,不!」他說。
「那確實是意外!」萊斯莉叫道。
「海德雷,米德爾沃斯的供述在你那兒嗎?」
「為什麼?」
菲爾博士扶了扶眼鏡,抖落煙灰,拿起自白書,用手指指著。他張開嘴,大聲讀了起來。
海德雷從椅子旁邊拿起公文箱,打開。他從藍色文件夾中取出一張薄薄的打字紙,底部潦草地簽著名。海德雷把紙遞給菲爾博士,博士接過去,似乎在手裡掂量著。
「哦,沒錯。」
「然後,一切準備就緒,我只需要拉住棉線兩端,朝下拉。就像海德雷現在做的那樣。
「米德爾沃斯禮拜五晚上自殺前,口述了這份文件。請容許我直言,這是個醜陋不堪的故事。但同時,它又是真實的、可以理解的、可怕的人性悲劇。」
「『好吧,』米德爾沃斯對我說,『這個冒名頂替的傢伙把我朋友嚇壞了。我朋友叫迪克·馬克漢姆。冒名者編造了很多關於他未婚妻的謊言,可怕的謊言。你能和我去六阿什村一趟嗎?——就是現在——揭發這個騙子!』」
「我也一樣。」菲爾博士說,「從某種程度上說,你喜歡他合情合理。山姆·德·維拉就是個人渣,任何除掉他的人都應該受到感激。要不是他失去理智,殺死了那個手無寸鐵的郵局女士——」
「其實,真正的那一槍早就開了。這一次,子彈穿過窗玻璃,擊碎了壁爐上掛著的滑鐵盧戰役圖片,深埋進牆壁中。
菲爾博士再次看了看迪克。
「好了。」菲爾博士輕聲問道,「米德爾沃斯看著窗戶時,他看到了什麼?」
「屋裡一片漆黑。他毫不費力進入屋內,房門從來就不上鎖。即便門鎖了,從窗戶也很容易翻進來。正如他所料,山姆·德·維拉在樓上卧室沉睡著,顯然吃了好幾片鎮靜劑。到這一刻為止,計劃進展順利。
菲爾博士指著彈孔。
「然後,取出一根結實的黑線,像我手裡這根一樣長。」菲爾博士從側衣袋裡變魔術似的掏出一根黑線,「魔術道具就齊了。」
菲爾博士費力地站起來,蹣跚著走到窗前。窗戶仍然從裏面鎖著,邊緣清晰的彈孔在下半截窗戶上,靠近金屬搭扣。
「禮拜五晚上,其實我已經說漏嘴了。」菲爾博士繼續說道,「我說對窗戶有所發現。請仔細看看這扇窗戶和窗戶上的彈孔。彈孔——面向窗戶看去——在窗戶橫隔框下方以及金屬搭扣左側三英寸附近。很好!
……德·維拉在占卜師帳篷中把格蘭特小姐嚇壞了。她尖叫著,不小心碰到普萊斯少校偶然掛在她肩頭的步槍扳機。我敢肯定那是意外。
「米德爾沃斯下定決心,」菲爾博士簡短地說,「德·維拉必須死。禮拜四下午遊園會後,機會出現在他面前。下面,讓我們揭開當天發生的事件真相!」
「頭天晚上,」菲爾博士說,「莊園里有女傭病了,很多人大概整晚都沒睡。也許有人會聽到什麼有趣的動靜。我剛剛也說過,阿什勛爵在午夜過後聽到一聲槍響。在莊園里,我讓海德雷去找村裡郵局管事的人……」
「他了解山姆·德·維拉這種人,為了一夜安眠,絕不會只吃一粒鎮靜劑。所以,他放心地離開小屋,順便用車送你回家。在此期間,你說起要喝威士忌,他嚇了一跳,趕緊警告你千萬別喝醉……」
「這根本不可能。山姆·德·維拉,這個鄭重其事地冒充哈維·傑爾曼爵士的傢伙,絕對不會,也不可能犯這種醫學上的錯誤。這種錯誤和他的教育背景不符,不合常理。
read•99csw•com但他怎麼辦得到?當時接近過射擊場的人不多,只有普萊斯少校、比爾·厄恩肖、米德爾沃斯醫生、萊斯莉和我,一共五個人。而且,我和萊斯莉都敢發誓,我們倆誰都沒拿。至於米德爾沃斯,他幫著把德·維拉抬到車上,這個過程大家都看到了。之後他就跟車離開,根本沒機會偷走步槍。我對比爾·厄恩肖說過,總不能把步槍藏在外套底下帶走吧?」
「嗯哼,沒錯。下面,我會按照自己憑證據分析的順序,一步步向你們講述案發全過程。」
萊斯莉和迪克一路上沉默不語,直到進入小屋起居室才開口。米德爾沃斯醫生的面容——疲憊、耐心、睿智的面容,頭頂的禿髮,死後冷硬的臉龐——將會永遠縈繞在他們心頭。
迪克和萊斯莉坐得不遠。迪克鼓起勇氣,面對最後一個的疑問。
「用的是空包彈。」迪克接著說。
「真的嗎?」萊斯莉問道,「說說看。」
「好了,馬克漢姆先生,『哈維爵士』編造關於臭名昭著的投毒惡婦的謊言,根本是為你量身打造。全部目的就是讓你恐懼不安,純粹針對你個人。這種謊言想要起作用,只能針對某個……某個……」
儘管午後天氣炎熱,迪克·馬克漢姆卻感到一陣惡寒。他似乎能看到晨光中移動的身影,在房間內遊動的邪惡身影:戴著手套的邪惡醫生,死者抖了一下,屋外的樹上鳥兒驚起。
「不過,我真以為自己殺了他,你明白嗎?我是說,步槍走火后,我真以為自己殺了『哈維·傑爾曼爵士』!整晚都做著噩夢!我控制不住自己!當晚我睡得很糟,醒來后仍然很疲憊。我就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但去了哪兒,做了什麼,這些問題我只隱約記得。當我看到椅子上擺著另一套衣物——我是說,早晨醒來后,我看到……」
明媚的陽光從窗戶灑進房中。一扇窗戶玻璃碎了一地,另一扇彈孔赫然在目。菲爾博士表情沉重而憂傷,顯得有氣無力。
「現在,還沒有人遭殃,還不到時候。
「因為我塊頭太大,」菲爾博士抱歉地說,「請原諒,我不能親自示範。總之,我打開窗戶,像這樣!」
「午夜十二點剛過,六阿什村陷入了沉睡。」菲爾博士拿起自白書,又放下,「他再一次慢慢走到這棟小屋。
「休·米德爾沃斯是鄉村醫生。這個職位對任職者德行的要求非常高。但他喜歡受人尊重,幾乎和——一樣喜歡。」菲爾博士看了看萊斯莉,咳了一聲,移開了目光,「他娶了個本郡的太太,家裡人丁興旺,肩頭責任重大。
「因為,你在他計劃中地位舉足輕重。米德爾沃斯送你回去后,直接開車回家,做好種種準備。誰手邊最可能有皮下注射器?當然是醫生。在索德波利·克洛斯毒殺案中,我們發現氫氰酸可以從無毒物中提煉出來。不過,說到現成的氫氰酸,誰手邊最可能有呢?還是醫生。不過,準備這些犯案工具並不是他心頭的首要大事。他另有要務。
「記得。」
「你瞧,」菲爾博士猶豫地說,「當晚朝萊斯莉小姐家門口走時,我肯定自己看到他出現在卧室中,馬克漢姆先生的說法證實了我的所見。所以,我派人守住屋子出口。他插翅也難逃,但是……有些話我是故意說給他聽,我故意拉開窗帘,好讓他聽到,我給他機會自盡。整件案子就是這樣。」
「米德爾沃斯的故事,」他說,「其實非常簡單。你們還記得海德雷說過,像山姆·德·維拉這種人,會利用一切武器,一切,包括勒索,只要能達到目的,絕對不擇手段。」
「他寫了信,寄出去。發現郵票上的記號后,他嚇壞了,試著取回信件。這樣一來,勞拉·菲瑟斯送掉了性命。」
「這個……我並不認為你是真兇。但是——」
「差二十分鐘五點,他離開阿什莊園——離開前故意著急地告訴阿什勛爵,說自己打算直接驅車前往黑斯廷斯——然後,他開車來到高街,停下車,步行至絞架小路,我可以想象當時的情形。在清晨破曉前的昏暗光線下,米德爾沃斯沿著小路走來。當時,他的心一定和雙手一樣冰冷。
菲爾博士專心致志地點燃雪茄,用力搖熄火柴。
「這就是米德爾沃斯玩弄的戲法。」菲爾博士說,「解釋給你們聽要花上好幾分鐘,但真正做起來要不了三十秒。密室已經造就。米德爾沃斯準備實行計劃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騙過你的眼睛,馬克漢姆先生,讓你相信在你趕來前,窗戶上還沒有彈孔。
「確實不能,」菲爾博士說,「但可以藏在高爾夫球杆袋子里,根本不引人注目。我記得你說過,米德爾沃斯當時就帶著一包高爾夫球杆。」
「然後,」菲爾博士說,「他鎖好門窗。為什麼他能製造出密室?你還不明白嗎?因為窗戶上有個彈孔。我們總說這個房間『密不透風』。但是,上帝啊,根本不算密不透風,關鍵就在這裏。德·維拉之前說得完全沒錯,牆上有彈孔,還算什麼密室。
「現在,請想象我爬出窗外,像米德爾沃斯那樣。我爬出去,關上窗戶。」
那混亂的一夜,發生在六月十一日禮拜五。直到十三日禮拜天,菲爾博士、海德雷、萊斯莉·格蘭特和迪克·馬克漢姆一行四人才再聚在一起,坐警車前往那被詛咒的小屋。海德雷正在寫結案報告,某些細節要弄準確。因此,他們得以從頭到尾詳細了解案發經read.99csw.com過。
「誰告訴他?」迪克問道。
「『隨你怎麼說,』山姆冷酷地說,『總之,你肯定會幫我。首先,你得告訴我貴村及村民的過往歷史。』因此,這位聰明狡猾的德·維拉先生對本村人了如指掌。他知道理查德·馬克漢姆深愛著萊斯莉·格蘭特,訂婚在即,勢在必行!他還知道,馬克漢姆先生是以寫作懸疑劇本為生的年輕人,多愁善感,想象力豐富。對於殺人犯,尤其是投毒犯,他做過不少研究,並不陌生……
「等你靠近小屋,他故意在石牆上搞出動靜,吸引你注意。你沖槍手大聲喊叫時,他對準窗戶,開槍……」
「甚或阿什勛爵本人。」海德雷對萊斯莉微微一笑,說,「落入陷阱的可能是任何村民!」
「當然,在那個時候,我還猜不出冒名頂替者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不過,幾分鐘后,我對米德爾沃斯的懷疑又加深了。你,」他看了看迪克,「說起厄恩肖對被盜步槍的擔心,順便向我細述了頭天下午遊園會上發生的事。
「真是謝謝你了。」菲爾博士心不在焉地說著。他專註地看了看雪茄,又回頭面對迪克。
菲爾博士想了想說:「不是容易上當,不。我得說是關心則亂。你太關心萊斯莉了,所以聽到這樣恐怖的故事,才會頭腦發熱,喪失理智。很好!兇手會針對你,確實有他的道理。不過,冒名頂替者為什麼選擇在鄉村醫生面前講這通鬼話?要知道,醫生可不像迪克,他可不會關心則亂。醫生可能識破他的謊言,破壞他的計劃。
窗戶啪的一聲關了起來——
菲爾博士做了個可怕的鬼臉:「我當然同意了。啊哈!我的俠義心腸被激起,打算去解救絕望的女士和被恐懼折磨的小夥子。所以,我們一起來到六阿什村高街。剛一到,普萊斯少校就帶來了可怕的新聞。哈維·傑爾曼爵士剛剛死了。死亡現場和他昨晚講述的可怕謎案一模一樣。
「米德爾沃斯醫生!」迪克說,「他怎麼能……」
「讓她,」海德雷厲聲說,「在賣出的郵票上做不同的記號。當天下午晚些時候,我才知道你把嫌疑集中在米德爾沃斯身上。我還以為你想引德魯小姐上鉤,我以為真兇是她;也可能是普萊斯少校、厄恩肖先生,甚或……」
菲爾博士對海德雷的挑釁置之不理。
「是的。」
「電量早已耗盡,屋裡一片漆黑,空氣涼颼颼的。謀殺和魔術的舞台大幕就要拉開。米德爾沃斯發現德·維拉還在樓上呼呼大睡。為了防止受害人醒來,他準備了睡衣編織腰帶,準備綁住受害人。柔軟的腰帶不會在受害人身上留下痕迹,他還準備用手絹和膠帶紙封住受害人的嘴。
「那之後不久,米德爾沃斯聽到窗外有動靜,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窗帘看了看。然後,他把頭縮回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窗戶,背對著你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是這樣吧?」
「你是說,米德爾沃斯被他勒索了?」萊斯莉問道。
「然後,遊園會的時間到了。村裡到處流傳著萊斯莉·格蘭特和理查德·馬克漢姆訂婚的消息。在萊克利太太的大嘴巴宣傳下,大家連禮拜五晚上格蘭特小姐邀請馬克漢姆先生共進晚餐的事都一清二楚。在遊園會上,山姆扮作占卜師,正式開始實施計劃。
「而且,他對米德爾沃斯的態度也耐人尋味。哪怕聽米德爾沃斯自己轉述,也聽得出騙子表現怪異。他一門心思想著騙你,不曾花半點工夫騙米德爾沃斯,沒有針對他編造特別的謊言。甚至可以說,他根本不在乎醫生在與不在。」
「我打岔?」他怒道。
「當然!不過……」
菲爾博士的雪茄滅了。他眨著眼看看煙頭,蹣跚地走回沙發邊,坐了下來。
「米德爾沃斯的回答是,他請哈維爵士講講自己著名的案例。『哈維爵士,』米德爾沃斯告訴我們,『錯誤地說起心臟有兩個房室。因此我起了疑心。』米德爾沃斯說,『因為任何學過醫的人都知道,心臟一共有四個房室。』
「『遠遠看到』這個詞用得不錯。這和你親眼看到子彈破窗而入根本是兩碼事。很顯然,當時你盯著步槍,你看到步槍開火,很好!如果你想看到子彈破窗而入,那轉頭的速度要比子彈飛行速度還快。顯然,這根本不可能!
「有些細節還沒說到。」迪克說,「我猜禮拜四晚上在這間屋子窗外偷聽的就是辛西婭?她偷聽到德·維拉關於萊斯莉的謊言?」
「取一隻普普通通的圖釘,就像我手裡這隻,插|進窗框——我是說,與地面平行的橫隔框——在彈孔上方稍微偏左的位置。
菲爾博士再次用雪茄指著迪克:「好好回想,」他敦促迪克說,「那天一大早,我問過米德爾沃斯一個問題。後來,我聽到你問他同樣的問題。我們問他,最初他怎麼會懷疑『哈維·傑爾曼』爵士冒名頂替。還記得嗎?」
菲爾博士揮揮手,讓她安靜。
「該死,」迪克·馬克漢姆怒道,「問題就在這兒。我喜歡休·米德爾沃斯!」
「這些準備功夫都白費了,受害人根本就沒醒。他把德·維拉搬到樓下——受害人塊頭很小,米德爾沃斯卻算得上個壯漢——放在安樂椅上。安樂椅位置早已核對妥當,昨天半夜發射的子彈剛好經過受害人頭頂。
「馬克漢姆先生,你中了計,確信自己看到彈孔出現,用你的話來說,子彈破窗而入。禮拜五下午我在問話時,必須擊破這個證詞。九九藏書當時,我可能有點——嗯哼——過於緊張。後來在關鍵處,海德雷貿然打岔,我恐怕自己有些失態,對他大發雷霆。」
「你就是這麼認為,別想否認!」
菲爾博士並未馬上回答萊斯莉:「我四下擺弄屋裡的東西,」他繼續說道,「海德雷也來了,看了看屍體,驚呼:『我的上帝啊,這不是山姆·德·維拉嘛!』他向我大致講述了德·維拉的生平。這部分你們都知道了。正是他告訴我的這些,讓我認定兇手就是米德爾沃斯。為什麼?因為據他說,山姆·德·維拉學過醫。」
菲爾博士看了看海德雷。海德雷繼續走筆如飛地寫著什麼。
「我並不能責怪你。」萊斯莉說,「為什麼凌晨三點我會在這裏出現?答案很簡單,也很愚蠢。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這毛病沒少讓我煩心。我看過很多醫生,他們只會說不用擔心。他們說像我這樣的人就容易犯這種毛病,說我太緊張,容易憂鬱,為了一點小事就煩惱不已。
當時的情況不難記起:德·維拉坐在安樂椅上,頭頂亮著深色罩燈。米德爾沃斯沉默著,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吸著空煙斗。窗外傳來夏夜的窸窣聲,花窗帘並沒拉攏。米德爾沃斯沉思的面容清晰地浮現在迪克眼前,讓他痛苦不堪。
「……就在今天早上見到你時。不過,阿什勛爵把那聲槍響和凌晨五點的槍聲混起來了。至於米德爾沃斯嘛,他計劃的前半部分已經成功。開槍后,他回到小屋,拉上所有窗帘,打開全部房間的電燈。這樣一來,凌晨之前電量就會耗盡。做完這一切后,他悄悄回到家中。
「這個老渾球,」海德雷指指菲爾博士,「有時候確實腦瓜子好使,所以我經常容忍他啰唆。」
「你是說,他是同謀?」萊斯莉驚呼。
海德雷警司出現在窗外。迪克早就注意到,窗沿差不多齊腰高。
「萊斯莉也沒有拿手柄鏡打她嘍?我是說,那天早上她們在萊斯莉卧室爭吵時。」
「哦,沒有。那樣也太危險了,而且也沒必要。他只要適當地給些暗示,讓我們相信真有人想嫁禍給格蘭特小姐。然而,他落入了郵票陷阱。為了取回信件,他殺掉了菲瑟斯小姐。之後,他不得不逃進格蘭特小姐家,因為另外三個方向都有人朝他走來。
「『聽著,』山姆說,『我打算裝成某個人潛入貴村,取走珠寶,你必須幫我。』不堪其擾的米德爾沃斯陷入絕望。『我才不要協助你,』米德爾沃斯說,『等你帶著珠寶消失,大家都會知道我也有份。你還不如直接把我的過去抖摟出來算了。我絕對、絕對不會幫你。』
「哇哦,女士們、先生們!我重複一遍:哇哦!
「沒錯!」
「米德爾沃斯醫生!」萊斯莉幾乎同時開口,喘息著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嫁禍給我……」
陽光慵懶地灑在房間內,眾人一片沉默。
「為什麼?」
「當然,回到這棟小屋前,他順路查探了馬克漢姆先生。他透過窗戶朝開著燈的書房看,發現馬克漢姆先生在沙發上睡熟了,身邊的桌上擺著威士忌,分毫未動。我猜他看了不止一次,以便確定。然後,他來到這棟小屋。
「這也是本案最精妙之處。」菲爾博士的雪茄燃得不太好。他重新划燃火柴,更加仔細地點燃雪茄。
「因此,像我這麼不愛起疑心的人,不禁也犯了嘀咕。」他說,「米德爾沃斯是不是知道什麼,卻不肯說出來。簡言之,他是不是以某種形式參与了犯罪?」
「不過,步槍確實失蹤了,讓局面更為複雜!」他高聲說,「我猜你想說,偷走步槍的人就是米德爾沃斯?」
他們進入起居室,菲爾博士已經佔據沙發,海德雷拿著筆記本,坐在寫字檯邊的大椅子上,兩人終於開口。
「先生,你都不知道我鬆了多大口氣。不久后,我聽說辛西婭·德魯小姐看到一個男人——或者說一個人影——穿過小路朝石牆跑去,這下我算搞清了整件案子。但是,海德雷又選不當時機打岔……」
「沒錯!」迪克大聲說道,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禮拜四那晚這間屋裡發生的一切,「德·維拉對醫生的態度,就好像他純屬擺設。米德爾沃斯插嘴時,他還試圖——該怎麼說呢——打岔過去。」
「好吧,親愛的,我承認。」
「這時,破曉的第一縷晨光灑進房間。他捲起德·維拉的睡衣袖,戴著手套,將氫氰酸注射進受害人的左臂。」菲爾博士頓了頓。
「你們激烈討論著神秘的密室。」菲爾博士繼續說道,「德·維拉順嘴提了一句,說之前子彈穿過帳篷射向他。他說,既然牆上有彈孔,那就根本不算密室。我說得沒錯吧?」
「沒什麼好說的了。早在禮拜五上午十點左右,案件的所有細節差不多都搞清楚了。我——呃——確信自己在海德雷來之前,檢查案發現場后,已經解開了密室之謎。海德雷來后,確認了死者身份,這我剛剛說過。弄清死者身份后,我就敢肯定真兇是米德爾沃斯醫生。
菲爾博士將金屬搭扣朝右掰,搭扣鬆開。然後,他把黑線繞在搭扣扳手處,兩端線頭都朝左邊延伸,繞過圖釘,圖釘權充滑輪,然後,他把兩端線頭穿過子彈孔,掛在窗外。
「實際上,你根本沒看到子彈破窗而入。從你自己的說辭中就能清楚地發現。在我追問之下,你對我說的原話是,『我看到了步槍,看到了開火的瞬間,然後遠遠看到窗上的彈孔。』
「甚至在我出發去阿什莊園前九*九*藏*書——」
「在講述過程中,我注意到兩個問題。首先,冒名頂替者扮成占卜師,居然大為成功。請注意,他可不是拿些空話套話隨便糊弄人,什麼『你脾氣好但意志堅決,四旬節期間注意生意上的風險』。不,上帝啊!他手頭掌握著切切實實的信息,知道每個人的秘密!他從哪裡弄來這些消息?顯然,在這起詐騙中,肯定有人幫他忙。也就是說,他有同謀。
海德雷警司已經回到起居室,聞言憤怒地停住腳。
「米德爾沃斯,」菲爾博士說,「在一瞬間,受到兩大提示。現在,我來告訴你他到底怎麼製造出密室。
說到此處,菲爾博士露出異常嚴肅的表情,身子向前傾著,用雪茄煙頭指著迪克。
「該死,他們是該這麼認為!」迪克·馬克漢姆說。
「山姆·德·維拉?」
「這是什麼意思?」
「拉動棉線后,拉力通過充當滑輪的圖釘傳至金屬搭扣,將搭扣朝外側,也就是我現在站的方向拉,直到搭頭落進插銷里。這樣一來,窗戶就鎖好了。
「沒錯,用的是空包彈。」菲爾博士贊同地說,「這是受了遊園會的啟發,普萊斯少校跟厄恩肖先生開了個著名的玩笑。米德爾沃斯利用少校的點子,完成了密室詭計。
「甚至是我?」萊斯莉輕聲問道。
「我猜你打算替他隱瞞下來?」海德雷乾巴巴地嘲諷道,「即便他殺了無辜的女人,你還任由他畏罪自殺?」
「而且,」菲爾博士說,「米德爾沃斯還真想出了別的辦法。整個計劃可以說得來全不費工夫——信手拈來——山姆·德·維拉、迪克·馬克漢姆,還有醫生自己,禮拜四晚上就坐在這個房間。山姆講了個可怕的故事,臭名昭著的投毒犯殺人的故事。目的當然是為了騙迪克幫他打開裝滿珠寶的保險柜。米德爾沃斯靜靜地坐在一邊。這時,有人告訴他可以用什麼方法殺掉德·維拉,事後還能逃脫罪責。」
「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朝窗框上扎圖釘,不是嗎?只要拔出圖釘,留下的釘痕根本不起眼!」
海德雷警司冷冷地點點頭,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
菲爾博士若有所思地抽著煙。
「當然沒有!」萊斯莉驚叫道。
「我們知道,波普上校經常在窗框上釘紗網,有時釘在上半扇窗戶,有時候釘在下半扇,用圖釘固定。接下來,看看我們發現了什麼?我們發現,和厄恩肖好心提醒的一樣,窗框上扎滿了很小的圖釘洞。整個窗框上全是這種小洞。這點大家清楚了嗎?」
「過分自信的山姆並沒有意識到,休·米德爾沃斯並不比他笨。更重要的是,米德爾沃斯被逼上了絕路。他本以為不堪的過去已被深深埋葬,但德·維拉挖開了他的傷口。這個狡猾的騙子扼住了他的咽喉要害,隨時可以扼殺他多年的努力。威脅一直存在!他寢食難安、噩夢連連!他受人敬重的地位飽受威脅……」
「因為,」迪克·馬克漢姆說,「我會在你身邊,時時照看著你。」
「山姆·德·維拉本人。」
「禮拜五一早天還沒亮,一個精明、溫和但又疲憊的男人開著車朝黑斯廷斯趕來。他把我從床上叫醒,自稱是休·米德爾沃斯醫生,六阿什村的全科醫生。他向我講述了頭天晚上發生的事,說自己有理由懷疑『哈維爵士』冒名頂替。
迪克坐直身體。
「因此,米德爾沃斯一定在說謊!
「但是,在走到這步之前,他經歷了不少磨難。九年前,他還沒來到六阿什村,還不是人人尊重的全科醫生,曾一度生計艱難。絕望之下,他找了個工作。工作地點是倫敦某個破爛骯髒的私立醫院,以從事非法手術著稱。米德爾沃斯醫生親手操刀。山姆·德·維拉手頭掌握了證據,可以證明他有這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我注意到的第二個問題更莫名其妙,我是指步槍的消失。」
菲爾博士掂了掂手裡的自白書。
菲爾博士再次不自在地咳了幾聲,從萊斯莉身上移開了視線。
「山姆意圖盜取格蘭特小姐的珠寶,來到此地,威脅米德爾沃斯。米德爾沃斯壓根兒不知道山姆和他一樣,也學過醫。他只知道山姆是個騙子,狡猾的騙子。
「但等他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他已經給我,居然是給我寄了信,指控格蘭特小姐是個臭名昭著的殺人犯,而且暗示——他並沒有直接說出密室詭計,而是給了些暗示——兇案發生的過程。你們明白嗎?他必須為自己的詭計提供事實依據。他必須向我們表明,某個痛恨萊斯莉·格蘭特的人仍然相信『哈維·傑爾曼』爵士的鬼話,試圖嫁禍給格蘭特小姐。寄信是他唯一的選擇,最穩妥的辦法——他自認為——能夠避免引起懷疑。
「午夜過後,此處人跡罕至。他不擔心有人聽到槍聲。山姆·德·維拉倒是離得近,還在樓上卧室熟睡,當然也聽不到。實際上,莊園那邊的阿什勛爵當晚倒真聽到槍響。他對我說,曾經告訴過你……」
「但他為什麼要說謊?」
「請注意,」他說,「這個推理——也就是某人對哈維爵士的謊言深信不疑,打算藉此嫁禍給格蘭特小姐的推理——是米德爾沃斯最先提出的。九點過不久,他和我開車趕往此處。我們在小屋門口碰到了你和厄恩肖先生。我清楚地記得,米德爾沃斯提出這個九-九-藏-書推理,你還記得嗎?」
海德雷拉動線頭,棉線沿著彈孔滑到手裡。
「聽著,」迪克說,「你是想說……」
「他問我認識真正的哈維·傑爾曼爵士嗎?沒錯,我認識。真正的哈維·傑爾曼爵士是個五十幾歲的小個子男人,還禿著頂嗎?不,當然不是。這就對了。
「他走進這間起居室,打開電燈開關。接著,他布置好房間——請注意,包括海德雷現在坐著的這張安樂椅——安放到第二天凌晨需要的位置。他關上兩扇窗戶,但沒拉上窗帘。
「只差六個月,」海德雷補充道,「他就能拿到學位了。」
「鎖住窗戶后,我猛拉棉線,圖釘驟然受力,從窗框中脫出來,掉在地上,滾落到某處。我站在窗外,把線圈從彈孔慢慢拉出去,收進手中。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當然,圖釘掉在屋內,肯定會被警方發現。但沒人會注意,因為我早就在地板上撒了滿地的圖釘。好了,海德雷,開始吧!」
……我立刻發現,德·維拉只受了皮肉傷。然而,驚嚇之下,他暈過去了,每個人都以為他危在旦夕。我馬上意識到,這是殺掉這壞蛋的良機。等我和他單獨在一起就好下手。因此,我把步槍偷偷藏進高爾夫球袋。我幫普萊斯少校把他抬到車上去,在此期間一直背著球袋。我本打算把他送回家,用鎮靜劑讓他睡熟,取出萊斯莉走火射入的子彈,用同一把步槍另外再開一槍,將他殺死。人們不會想到有人開了第二槍,自然會認為他死於事故……
「米德爾沃斯取出一盒圖釘,巧妙地撒在死者左邊的地上。他關上門,鎖上門鎖,最後,他……海德雷,你能搭把手嗎?」
「是的。」萊斯莉說著,不禁顫抖起來。
「米德爾沃斯是這麼說的。你能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嗎?」
「我能猜到你想問什麼,」萊斯莉說道,「兇案發生當晚凌晨三點,有人看到我出現在小屋前院。你想問這個,對嗎?你曾經恐懼、擔憂,怕我終究還是真兇。」
「山姆輕輕鬆鬆確定了奸詐的詭計。他租下這棟小屋,讓人秘密引見本地巡官,冒用了赫赫大名的哈維·傑爾曼爵士的名義。
迪克握起萊斯莉的手。
「運氣差點兒壞了米德爾沃斯的好事。半夜,他接到求診電話。幸好,病人是阿什莊園的女傭,對他的計劃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在阿什莊園,他可以觀察小屋附近的情況,保持警惕。
「因此,我剛剛涉足本案調查時,已經覺得米德爾沃斯非常可疑。他是唯一可能盜走步槍的人,緊跟著……
「米德爾沃斯似乎被驚呆了,我也一樣。」
「格蘭特小姐,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對嗎?」
「沒錯。」
「米德爾沃斯開車回村,順便捎上你。他趕著看門診,你要去見格蘭特小姐。我嘛,則到了小屋這邊,」他伸出手四下指點著,「第一次探訪犯罪現場。在此,我收穫頗多,對人類智慧不由得肅然起敬。因為,我解開了密室詭計。」
「他下一步行動你們當然能猜到,不是嗎?米德爾沃斯拿起溫切斯特六一式步槍,穿過小路,走到對面的石牆邊,翻過去。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架好槍——在午夜剛過幾分——朝燈火通明、空無一人的起居室開了一槍。
「不過,他在信中,」迪克說,「沒明確說出犯案手法嗎?」
「關於同謀這一點,我之前已經詳細說過,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和馬克漢姆先生聊過後,我們基本確定了同謀的存在。從米德爾沃斯的自白書中我們可以知道,他整整買了一版郵票,這才識破郵票的陷阱。可憐的老勞拉記號做得也太馬虎。
「哦,沒錯。德魯小姐是個好姑娘。但她有點——古怪。」
「你們可以看到,」菲爾博士指著圖釘說,「圖釘落下的位置和禮拜五早上圖釘的位置差不多。也許你還記得,當天下午我仔細檢查過那些圖釘,海德雷差點兒踩在上面。」
迪克握住她的手:「你是容易緊張。」他說,「但那是你性格的一部分,只要是你我都喜歡。有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證,用菲爾博士的說法,我可以按著胸口對你發誓。你不會再受夢遊之苦。」
海德雷拉動線頭,金屬搭扣像菲爾博士說的一樣落在插銷里。然後,他在窗外猛一使勁,圖釘鬆開,落在地板上,滾到房間中央,剛好落在安樂椅邊的地毯上。
迪克點點頭:「是的,我還記得。」
菲爾博士再次掂了掂自白書,放在身邊的沙發座位上。
「如果你能想到,」海德雷說,「早點把真相告訴我,查案進展也許能順利些。而且,你還有很多問題沒說明白吧?」
屋裡一陣長久的沉默。海德雷警司坐在寫字檯邊,有條不紊地記錄著,抬頭笑了笑。迪克記得清清楚楚,米德爾沃斯醫生肩頭掛著沉重的球袋,從高爾夫遊樂場方向蹣跚而來——可疑的高爾夫球袋,毫不引人注目!——迪克·馬克漢姆這才明白過來,暗暗詛咒著。
「我們必須說清楚,」菲爾博士吃力地說,「他從來沒真想嫁禍給格蘭特小姐。他只希望我們誤以為兇手的目的是嫁禍,這是他設下的陷阱。他希望我們認為,殺死德·維拉的兇手徹頭徹尾地相信了所謂『哈維·傑爾曼爵士』的謊言,從不懷疑他就是內政部病理學家,從不懷疑萊斯莉·格蘭特真是投毒犯。因此,你們還沒明白嗎?——因此,我們最不會懷疑的人是誰?誰一開始就懷疑『哈維爵士』的真實身份?實際上,就是他把我帶來,證明所謂爵士是冒名頂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