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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孚王府飛槍仍從容 陶然亭放眼看世界

第五十章 孚王府飛槍仍從容 陶然亭放眼看世界

程硯秋大為驚訝,他上前恭恭敬敬地朝張三鞠了一躬,張三說道:「噢,程先生來了,請坐!」程硯秋也不坐,上前給張三斟酒,然後侍立一旁。
以後,楊宇霆又派人給張三送來皮襖大衣等貴重禮物,張三都婉言謝絕了。燕子李三遇到他,問他:「人家送你東西,你為什麼不收下?」張三說:「要收下他的東西,將來就得給他辦事,還是不收的好,這樣可以省卻很多麻煩。」
張三失魂喪魄地走上山坡,他看到在那秀麗的湖邊,一叢叢的樹林里,楓葉已變成暗紫色,又由暗紫變成一片火紅。紅楓象一把熾烈的火炬,在青山綠水間舉了起來,它給這秋野綴上一片盎然生氣。
張三在墓碑上還看到這麼幾行娟秀的小字:「我是寶劍,我是火花;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我願死如慧星之迅忽……」
張三笑道:「談不上有名,酒倒是喝得略微多點。」
可是從此以後,張三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名叫高君宇的青年。
張三穿著粗布灰大褂,光著和尚頭,面色蒼黃,留著一嘴很短的白鬍鬚,正在與幾位衣衫破舊的朋友痛喝豪飲。
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大酒缸」酒鋪前,車中走下一個軍官,兩名警衛,三人走進酒鋪。軍官走到張三面前,畢恭畢敬地問:「您就是壽亭先生吧?」
王副官氣得臉上呼呼地冒火,但仍強裝出笑容,又說道:「您的好友張策都出去給張作霖大帥當保鏢了,您也……」話未說完,張三一拍桌子,從腰上取下旰煙袋,點上,拂袖而起,提起座旁的鳥籠,口中念叨著:「可真是的,連口素凈酒都不讓喝……」搖搖晃晃,揚長而去。
張三走下山坡,來到墓前,只見墓碑上清清楚楚地鐫刻著:「高君宇先生之墓。」
張三來到葫蘆島上,穿過雲繪樓、清音閣和慈悲庵。灰暗的雲塊,緩緩向北移行,陽光暗淡,天氣陰冷,給人一種荒涼寥落的感覺。開始枯黃的樹林里,飛鳥驚惶地噪叫著,巨傘般的老白果樹,孤獨地站在湖邊,在寒風裡搖曳著枯枝敗葉,發出唏噓的嘆息聲。
第二年秋天,張三因想念已故的朋友羅癭公、王金亭、李存義等人,獨自來到陶然亭公園遣悶。陶然亭的名稱始於清代康熙年間,當時在任窯廠監督的工部郎中江藻,在窯廠南面的慈禧庵內,蓋了三間西廳供他休息,取白居易詩中「更待菊黃佳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的「陶然」二字,因此名為「陶然亭」。此後,每逢秋季,不少遊客和文士,都來此處登高賞景,飲酒賦詩。
「噓……」read.99csw.com張三湊到王副官耳邊,指著牆上貼著的紙條,壓低聲音念道:「莫談國事!」
原來,掌柜見張三每次來這店裡來喝酒,總是一伸手就將鳥籠掛在竹竿子上。一人多高的竹竿,掌柜連蹦帶跳也夠不著,而與他身量相仿的張三卻不費吹灰之力從容摸到,於是今天,掌柜讓夥計又把筆直竿升高尺許。心想:我倒要看你老父子了怎麼摘?沒想張三又同往常一樣,不欠腳,不蹦跳,依然是手一伸就摘好了。
下午,張三出去探聽了一下,了解街面已經平息,傳說有31名學生被逮捕,警車開始清掃路面的血跡。
這天上午,張三正在東單「大酒缸」酒鋪喝酒。這座酒鋪只有兩間房屋,門前高挑著一面鑲著白狗牙的青布酒帘,門口有一副對聯:『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店裡沿櫃檯有一大溜酒缸,幾張楊木桌,桌旁橫著幾條長凳。來這種小酒鋪喝酒的多是一些窮人、苦力,北京人稱它「大酒缸」。
(本文完)
20世紀20年代是中國歷史上軍閥混戰最頻繁的時期,真是「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直皖戰爭爆發后,皖系軍閥段祺瑞在直系軍閥曹錕、吳佩孚和奉系軍閥張作霖、楊宇霆的聯合夾擊下慘敗,不久便通電下台,很快,直奉兩系共同控制了北京政府。
晚上,張三夫妻倆把那個青年裝扮成一個商販,張三帶他出門,一直送他到了西四牌樓。直到這時,張三才想起問他的姓名和住址。那青年微笑著告訴他:「我叫高君宇,住在輔仁大學。張三先生,咱們後會有期!」
張三連看都不看,說:「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字兒,你們今兒個辮大帥,明兒個袁大帥,現在又出來個吳大帥,走馬燈兒似的,我也弄不清你們誰是誰。您請收回吧!」他一仰脖子,一杯酒落了肚,招呼他的酒友:「來,老哥幾個,喝,喝,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楊宇霆聽了,眼睛一翻:「快?你還能有我的手槍快嗎?」
王副官耐住性子,說:「吳大帥為了以武力統一中國,使民國法統重光,廣招天下英雄豪傑,正是先生大有作為之時……」
這一次,程硯秋將汽車停在東單,步行到張三家裡,張氏告訴他,張三到鬧市口瑞興隆酒館喝酒去了,程硯秋步行出了洋溢衚衕東口,趕到瑞興隆酒館里,只見張三酒興正濃,正在表演絕技。他的手指肚、腳踐肚狀如算盤珠。夥計拿來兩個銅錢,他撂在一起,兩指一捲成為圓筒。張三兩肩又向後一背,兩read•99csw.com個肩扇並在一起。他腳面上翹,又貼到了迎面骨。他弓步一踏,頭向右轉,頭似向後長著。
他想,那個世界離現在不遠了……
張三一邊給朋友斟酒,一邊說:「嗬,還真不少給,比袁大頭還闊氣,要我沒這個福份,誰給的錢兒多,我就越瞧不起。天底下象我這樣的把式不新鮮,但象我這樣窮卻難找。我就喜歡這個窮,窮得自地。你那些洋錢兒,揣回去吧?」
「高君宇,高君宇……」這名字象巨雷在張三耳畔轟響。他就是那個參加「五四」運動的愛國青年!那個有著一雙令人難忘的剛毅面容的書生!
張三說:「你別讓我看見槍,看見了你就沒我快,不信你找一個人來,站在咱倆中間,吹哨,咱倆各自站在一邊相距約五米,哨一響,你掏槍就打,打死了我認命。」
王副官神情尷尬,卻不好發作,一揮手,一名衛兵上前,手裡托著一隻沉甸甸的黑漆方盤。王副官掀起盤上的黃綢,露出滿盤白花花的洋錢,滿臉堆笑道:「這四百塊大洋是吳大帥的一點小意思,敬請三爺笑納。」
張三回答:「我只會鄉下的一些粗拳,上不了大雅之堂。我的武功沒有什麼特殊的,只是比一般的武術快一點。」
軍閥們個個睡不安穩覺,夢中都怕刺客的子彈或暗器,他們搜腸刮肚地在尋找得力的保鏢,一輛輛小汽車駛進東單洋溢衚衕,又一輛輛掃興而歸。張三真可謂「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同奪志也!」他倚醉賣醉,不管哪位權貴來請,都休想請得動。
張三眼望著他那頎長的身影消失在西四大街的盡頭,心裏有說不出的喜悅。
張三一見那青年被警察圍毆,怒不可遏,大步流星般闖了過去,用兩隻鳥籠輕輕一磕,兩個警察被撞到一邊,張三一腳一個,又踢飛了另外兩個警察,然後用胳膊肘一夾青年的手,飛快轉進洋溢衚衕。
山坡上,一隻啃不出什麼名堂的老山羊,獃獃地、毫無表情地注視著張三。
張三吸了一大口煙,說道:「你們這些學生才叫人佩服,火燒了趙家樓,痛打了賣國賊,喊出了幾千年壓抑在人們心裡頭的口號,真叫痛快,真叫中國人揚眉吐氣!」
又過了兩年,張三的好友羅癭公也病逝于東交民巷德國醫院,骸骨埋葬于西山幻住園,這對張三無疑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羅癭公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之一,這位廣東才子,幼年時就讀於北京廣雅書院,是康有為的學生;義和團運動爆發前夕,他與張三在北京廠甸廟會相識,以後成為詩酒朋友九九藏書;張三敬重他的才學,羅癭公佩服張三的為人和武技,並給予他不少幫助,張三常嘆道:「人生得知音者難,羅癭公雖比我小十八歲,但我們親如手足。」辛亥革命后,羅癭公同王金亭一樣也曾在北洋政府任職,袁世凱稱帝后,他憤而辭職,袁世凱欽慕羅癭公的才學,曾吩咐部屬送去重禮相聘,羅癭公閉門謝客,拒不受祿,爾後縱情詩酒,流連劇場,與王瑤卿、梅蘭芳等人結為戲劇摯友。1917年,程硯秋13歲時,聲帶喑啞,在倒嗓時期,程硯秋的師父榮蝶仙與上海戲院訂立600元一個月的合同,擬讓程硯秋赴滬演出,羅癭公聽說后,非常著急,恐他南下演出,嗓病會更壞下去,於是出資將程硯秋從戲班贖出,延聘名師授藝,並親自教程硯秋識字、讀書,幫助程硯秋根據自身條件,發揮藝術特長,為他編寫了《龍馬姻緣》、《梨花記》、《紅拂傳》、《鴛鴦家》等劇本。
這話傳到程硯秋的耳朵里,他更加敬重這位老英雄,此時他已拜著名武師高紫雲先生學習了太極拳和八卦掌,深得楊派大架的精髓;他因多次聽羅癭公生前講述張三的絕技,也一心要拜這位武術大師為師,學習武技。
青年感慨道:「張三先生的武德、人品,海內有名。武術家種技藝可以健身、防身、禦敵,在幾千年的中華民族文明史中蔚為奇觀,其功法技藝,凝聚著中華民族的智慧。清代學者顏元先生說,『一身動,則一身強;一家動,則一家強;一國動,則一國強;天下動,則天下強。』曾幾何時,中華武術家一掃『東亞病夫』的晦氣,屢勝外國力士,強我國門。津門大俠霍元甲屢挫俄、英、日大力士,在上海張園設擂時,廣告上赫然寫道:『專收各國大力士,雖有銅皮鐵骨,無所惴焉』。真長我中華志氣!孫中山先生曾為霍元甲創辦的精武體育會親自題匾額,書寫『尚武精神』四個大字。又有多少武術名家為保家衛國獻出寶貴生命,八卦掌名家程延華在北京花市血刃八國聯軍,英勇犧牲;大刀王五抗擊德兵,被捕后堅貞不屈,慷慨就義。1900年的義和團運動便是中國數十萬武術之眾抗擊外國侵略者的見證……」青年越說越激動,眼睛泛出神采。張三聽得入了迷,眼睛瞪得大大的,洋溢著熱盼之光。
軍官道:「在下姓王,是吳佩孚大帥的副官。吳大帥聽說您武功超群,特派我邀請您擔任武術教官,我已經到您府上去了三次,您都不在,今天好不容易找到這裏……這是吳大帥的名片。」說九九藏書著,把一張一尺長的大名片遞了上去。
張三在西山幻住園羅癭公墓前結識了20歲的程硯秋,張三見他撫棺痛哭,出一副輓聯,那輓聯寫道:「當年孤子飄零,疇實生成,豈為未藝微名,胥公所賜?從此長城失恃,自傷孺弱,每念篝炎制曲,無淚可揮!」程硯秋讀罷,哭得死去活來。張三為他們的師生之誼所感動,在傷心之餘,反倒勸起程硯秋要保重身體。
這時忽然傳來張三摯友『單刀李』李存義病逝的消息,張三急忙趕到直隸深州參加了李存義的葬禮。落葉蕭蕭,秋風悲涼,張三在李存義墓前默默地培土。他暗暗落淚,為這位在人世間奮鬥了七十四年的武要泰斗致哀。他想: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但他實際上已經死了。李存義先生為抵禦外國侵略者,在中國武術史上譜寫了不朽的篇章,他的死比泰山還重,將永遠活在人民心裏。
楊于霆問張三:「你就是醉鬼張三嗎?聽說你的武術很好,你有什麼特殊的功夫?」
因為「臂聖」張策在張作霖那裡當保鏢,張作霖的總參議楊于霆也想請個名手當保鏢,有人介紹了張三,又說張三如何不肯「出山」。楊宇霆想了想對馬弁頭目道:「你就說我找他問點事,不是請他當保鏢,我就不信他有邪功夫!」
她是誰?為何哭得這麼傷心?墓下埋葬的一定是她的親人……
「怪不得剛才您把警察打得落花流水。」
青年跟著張三飛跑,氣喘吁吁;張三見後面沒人追來,把青年帶到自己家中。張氏問了緣故,連忙給青年包紮了傷口。青年說聲:「謝謝」,嘆道:「中國的勞苦大眾就是好。」他的目光落在牆上的一幅字貼上,那是羅癭公寫給張三的,上面赫然寫著「醉鬼張三」四個行書體大字。青年眼睛一亮,問道:「您就是京城有名的武術家張三先生?」
張三盡興,走出店外,程硯秋忙去摘掛在店門前竹竿上的鳥籠,卻怎麼也夠不著。張三說:「甭費勁兒啦!這是掌柜搗的鬼!」說罷,右手一伸,就將鳥籠取在手中,程硯秋連忙接了過來。
張三斜著一雙醉眼,上下打量著軍官道:「我可不認識您。」
張三回到家裡,張氏擔心地問他:「楊大帥把你叫去幹啥?」張三笑著說:「沒什麼,楊宇霆差點兒把我槍斃了。」
過了一個月,程硯秋坐汽車來到張三家裡,適逢張三外出去訪宛八爺,程硯秋只得返回。晚上,張三回到家裡,聽說此事,就對兒子鶴儕、鶴銘和串門來的鄰居說,我從來沒有坐汽車的朋友。
馬弁頭目帶著九*九*藏*書四個馬弁在鬧市口瑞興隆茶館找到了張三,張三同他們來到設在朝陽門內大街原清朝孚王府的大帥府。
他覺得眼前一片火紅,猛地想起那個叫高君宇的青年說過的一句話:試看將來的地方,必是赤旗的世界!……
張三漠然地抬起頭,朝葫蘆島北面的錦秋墩走去。墩頂建有一座四角亭。北坡下新起了一座墳墓,一個秀麗苗條的女學生正在墓前嚶嚶哭泣。那女學生穿著月白旗袍,系著一條紅圍巾,紅得扎眼,風吹動著她的散發,她那美麗的臉龐上滿是淚痕,手裡握著一卷文稿。
青年話鋒一轉:「可是武術救不了中國,歷史上有多少武術家闖蕩江湖,伏義疏財,打抱不平,扶弱助貧,可是都沒有能救中國,只有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只有喚醒民眾,用暴力打倒黑暗的統治,中國的勞苦大眾才能徹底得到翻身解放!」張三聽了,嘴裏喃喃自語:「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是什麼?」青年道:「就是窮人翻身得解放的真理,是殺向舊社會的一柄利劍!」張三問:「是武術家使的寶劍嗎?」青年笑著搖搖頭:「馬克思主義是真理,俄國人民就是在馬克思主義指引下,在無產階級革命導師列寧的領導下,推翻了黑暗統治,建立了窮人當家作主的國家,俄國又叫蘇聯。在蘇聯,人人有工做,有地種,誰也不欺負誰,誰也不壓迫誰,人人過著平等、幸福的生活……」張三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說道:「要是中國也能這樣就好了……」青年喝了一口水,又說道:「這次三千多學生火燒趙家樓的行動,必將在中華民族史上抒寫光輝的一頁,雖然有一些學生流血、被捕,甚至犧牲,但是它將能喚醒更多的民眾,它將向全世界宣告:東方的睡獅醒了!怒吼了!試看將來的東方,必是赤旗的世界!」
程硯秋雇來洋車,請張三坐定,車夫向張三有中走去。程硯秋一手提鳥籠,一手扶車,緊跟其後。二人來至房中,談得十分投機。張三佩服程硯秋學藝心誠,又念在他是老友羅癭公的高足,當時收下程硯秋為記名弟子。
楊宇霆說:「好吧。」他馬上叫一個馬弁站在中間吹哨,哨響后楊宇霆掏槍就打,這時張三已在楊宇霆的身後,並說:「我在這裏。」楊宇霆聽后,反手又是一槍,張三動轉到楊宇霆的面前。這時雙方彼此哈哈大笑,楊宇霆說:「張先生的功夫果然好,我請先生在府上用餐。」張三知道他一定會提出當保鏢的事情,馬上推辭說:「我孩子病了,我要回去照顧。」楊宇霆見他婉言謝絕,也不強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