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慶有些覺得不好意思，說：「我先洗洗吧。」

老慶與牧牧、芳芳分手后回到家裡已是晚上十二時，他踉踉蹌蹌地上樓，用鑰匙打開房門，見右側小間卧室的燈開著。嚇了一跳，他以為自己忘了關燈，沒有理會，於是來到左側的房間，往床上一靠。他感覺手包有點沉，於是打開手包，只見裏面有一沓錢，數了數，共五千元，他想一定是牧牧放到裏面的，他在還願，一定是剛才他借口找打火機時趁機塞進去的。但老慶想：這筆錢不能要，但是怎麼還給他呢，想來想去，他終於想出一個辦法。

弄玉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笑了。

「看你說得夠嚇人的，你這個小美人胚子，活靈活現的，水靈靈一隻鳥。還談不上骨頭架子。」

老慶笑道：「只要你過得比我好。」

老慶說：「那些為財的，財堆成了山；為官的，權力大出了邊；為名的，腕兒比身子還粗；機關算盡的，腦袋read.99csw.com沒了毛；為情的，神魂顛倒沒了魂，可是到頭來都得到這裡會齊。」

門內傳出弄玉的聲音：「是我，不歡迎嗎？同屋的女孩的那個男朋友又來了，我只得投奔這裏……」

老慶已聽出是弄玉的聲音，他想起自己已慷慨地給了她一把鑰匙。不言而喻，老慶的門向她敞開著，她隨時可以來這裏居住。老慶摟過不少女人，但在他的感覺中弄玉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女人。

芳芳幽幽地說：「所以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要愛惜人生，多做實事……」

「誰？！」老慶大喝一聲，衝到門口。

弄玉正色道：「這表明了我的一種態度，每當男人向我求愛時，我都搖頭不止。」

弄玉攥住老慶的一隻腳，說：「腳趾甲都長得快捅破鞋了，我給你剪剪，叫你也感覺一下有老婆的滋味。」

老人的遺體告別儀式簡樸肅穆，八寶山公墓禮https://read.99csw.com堂里播放著老人生前喜歡的崑曲《牡丹亭》，老人身上鋪滿了白菊花，那是芳芳一早在亮馬河花卉市場買的鮮花。芳芳特意在老人兩側擺了四個黃澄澄的柿子，那是那座四合院內的柿子樹上摘的。政協的領導和有關人士來了數百人。老慶、牧牧也參加了這一儀式，老慶抬頭看到前面掛著一幅老人在四合院內拄杖凝思的彩色照片，就知道是芳芳布置的。

弄玉聽了，嘆了口氣，說：「靈魂都沒了，要命有什麼用？我出沒於一群行屍走肉之間，我的靈魂早已走了，我把一副骨頭架子和一張化妝的人皮扔給他們。」

「這段時間你過得好嗎？」老慶問。

「那天我看你搖頭不止，有些害怕。」老慶翹著二郎腿，點燃一支煙。

弄玉找來剪刀小心翼翼地給老慶剪腳趾甲。

陽光一縷縷散落在那些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墓碑上，有的碑前花已零九九藏書落，有的酒香依存，松柏蓊鬱，像一個個衛士忠誠地守衛著這些靈魂。

牧牧望著火化間那高聳入雲的煙囪，那幽幽上升的一縷縷青煙，說道：「春恨秋悲，一烤白薯，就什麼也沒有了……」

「哦，你那麼自信。」老慶伸了一下腰，將煙灰彈在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里。

「以後我再告訴你……」弄玉神秘地說。

弄玉剪完趾甲又回到座位上，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老慶說：「說實在話，老慶，我非常信任你，我接觸過一些男人，但是我對他們都不信任，他們都不值得我信任。我倒不是因為你曾經救了我的性命信任你，而是有了一種感覺，女人的感覺往往是準確的，我知道你有花心，很多男人都有花心，從他們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來。我也知道你曾經駕馭過不少女人，優秀的，還是不優秀的，漂亮的還是不漂亮的，平庸的還是有思想的，但是我信任你，我知道你不會對我非禮，所以我https://read.99csw.com才敢堂而皇之地住到你家裡，而且也敢於在你面前暴露無遺。」

「說說，什麼原因？」

他以為衛生間里的水管壞了，趕緊下床。

弄玉說：「有人以為我是黑土地人，因為我長得比較高，也有人說我來自天府之國，因為他們覺得我的皮膚細膩，也有人說我是江浙一帶人，覺得我有股子清靈之氣，我實話告訴你，我是湘西人，我的家鄉在湘西桃源鎮，是古老的山區；我的父親是當地的教師，母親的原籍在浙江溪口。就因為家裡窮，我高中沒畢業就開始闖蕩江湖，先到岳陽、長沙、然後到北京。」

死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解脫，它解脫了幸福，但是同時也解脫了痛苦。

弄玉的小笑渦又漾開了：「老慶，剛才我上樓，你們有個胖鄰居大嬸問我：『你找誰？』我回答：『找我老公。』她問：『你老公是誰？』我說：『叫老慶。』她說：『老慶離了！』我說：『就不興我們試婚！』她嘆口氣說：九九藏書『這年頭亂嘍，不像我們年輕做姑娘時那樣子。』我說：『嘿，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現在網上還有換老婆的呢！』」弄玉說完，咯咯咯地大笑。

弄玉端坐在老慶對面的沙發上。

衛生間的門開了，一個白鳥般的女人躥了出去，衝進那間小卧室。

弄玉說：「沒事， 你是干腳，沒味兒。」

「原來你是湘妹子，怪不得你身上有一種甜甜的辣椒味道。」

老慶剛回到床上，弄玉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裙出來了。剛剛洗浴，她把烏黑的頭髮高高地盤在一起，赤腳穿著一雙咖啡色拖鞋。

衛生間里傳來「嘩嘩」的水聲。

老慶問：「你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

老慶瞟了她一眼：「你倒會給自己找轍兒，那天險些把小命送了。」

「你呢？」弄玉反問道。

儀式完畢，老人的後事也處理了，老慶對牧牧夫妻倆建議在墓園中散散步，老慶說這是人生反思的最佳境地。

老慶噓了一聲，示意道：「都幾點了，小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