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亭，大喜了，來茶屋吧，馬上來，一個驚喜！」

北京顯得格外的冷峻。

雨亭聽了，呆若木雞，心如冰窯。

金色的霞光一縷縷灑在什剎海的湖面上，泛起一道道光亮，映得人睜不開眼睛。殘花敗柳，早已隨風飄去。舊時的店鋪、小橋，影影綽綽，衚衕里曲曲折折，一輛輛三輪車載著黃髮碧眼的洋人穿梭而過。

雨亭點點頭。

雨亭感到，以前文學中所做的一種描寫，詩歌中的一種境界，如今降臨了。

雪庵有點恍惚，仍不停地喊冷。

「來了就知道了，人生一個驚喜……」

雪庵說：「人的生命和死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樣，人力是無法改變的……」

「我一直試圖找到那種感覺，但是失敗了。實際上，真正的友誼比真正的愛情更為難求；與愛情的急風暴雨相比，它是一種生長得多麼緩慢的植物！最刻骨銘心的友誼不但帶來歡愉，而且帶來痛苦，以至於人的心靈難以承受……」

雨亭真想把身體的全部熱量都給她。

雨亭俯下身，默默地在她的唇上九九藏書吻了一下。

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雪庵靜靜地躺在那裡，她的身體冰涼，兩個雪白的腳丫顯得慘白，大紅肚|兜在太陽的照射下十分耀眼。

「黃老，什麼喜事能告訴我嗎？」

雨亭緊緊地擁住雪庵，在門板上漂了一夜，第二天天明時，靠近了一個高坡，好在兩個人的水性都不錯，嗆了幾口水，身上劃了幾處傷，但並無大礙。

老慶聽了弄玉的述說，對她的人品更加欣佩，這才明白，弄玉為什麼昨晚喝得那麼醉，他安慰弄玉，事情都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你不要再想他了，外邊的世界這麼精彩，天涯何處無芳草。弄玉聽了老慶的話，這才舒展了眉頭，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是一個深沉的秋天。

茶屋裡窗前坐著一個清秀文雅的女人。她梳著黑黑的整齊的短髮，兩隻明亮的清澈大眼睛，深情脈脈地望著遠方，充滿了期待。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晶瑩的淚光。

雪庵露出了一絲笑容，喃喃地說：「雨亭，我會死嗎？……」

雨亭還是頭一回聽見黃hｔｔｐｓ://ｒeａd.99csw•cｏm老如此激動，因為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雨亭沒有說話，緩慢地離開了雪庵的身體。

雪庵的身體滾燙，臉色緋紅，目光有些矇矓。

雨亭用手掩住她的嘴，「別說胡話。」

雨亭說：「雪庵，換個題目吧。」

「雨亭，你相信有靈魂嗎？」

雨亭望望這高坡，實在沒有什麼遮身的東西。他把灌木叢的綠葉一簇簇拔了下來，蓋在雪庵身上。雪庵就像原始人，又像一個灌木植物人。

這天上午，雨亭正在出版社編輯一部散文書稿，忽然接到黃秋水的電話，黃秋水在電話中聲音發顫，激動不已。

太陽的玫瑰色與這破敗的景象很不協調。萬道霞光閃爍著，透露出萬千生機。可是茫茫的水面上，卻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破碎不堪的廢棄物，精赤條條泛白的屍體，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他吻著她，額頭、臉頰、眉梢、眼睛、鼻翼、嘴唇……

雨亭忽然有了主意。

雨亭見了，有些手足無措。他讓雪庵躺在那塊門板上，為她按摩，企圖read.99csw.com給她更多的溫暖。但是雪庵依然抖得厲害，臉像紙一樣白。她不斷地喊冷。

遠遠地，雨亭望見了那棵古槐，還有那個不肯沉沒的古鍾。

雪庵咳嗽幾聲，又說道：「我願意在走之前，把一切都給你……」

雪庵笑了，緊接著閉上了雙目，兩隻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雪庵的臉龐忽然泛起紅暈，她說道：

「羅素認為，有身體在便有靈魂在，沒有了身體也就沒有了靈魂。」

雨亭找來不少灌木的綠葉，掩蓋住雪庵，然後莊嚴地把載有雪庵屍身的門板推進洶湧的大水之中……

太陽升起來了，像一個大火球。風息了，雨停了，閃電消逝了。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裸|露的山坡，水面上漂浮著一些雜物。

這是山峰上凸出的一個高坡，長約十幾米，寬約七八米，生著一些灌木叢。

雨亭索性俯下身，緊緊地擁住了她，用整個身體緊緊地貼住她孱弱的身體。

雨亭看到金薔薇茶屋，心裏一陣激動。他實在不知道黃秋水所指的大喜是什麼，但是他從黃秋水激動的聲調里感九-九-藏-書覺出一種吉祥的味道。

當年在那遙遠的夢幻一般的小山村，她不是隨著浩浩河水隨波逐流了嗎？那鋪天蓋地的洪水，汪洋一片，驚天動地。

雪庵身體單薄，再加上她穿得少，身體抖個不停，中午發了高燒。

雪庵稍稍感到好一些。雨亭於是又趴在她的身上。

雪庵還是喊冷。

他將面對嚴峻的人生。

「人的精神是不朽的。」

雨亭立在高坡之上，望著雪庵在大水之中顛沛、漂流，一直沉入太陽落下的地方。

她穿著一件淺米色的風衣，窈窕輕盈的身材從勻稱的風衣里透露出來，顯得矜持，風度翩翩。

雨亭有點慌了，他望望四周，白茫茫一片，一望無際，遠處青山如黛。天空，烈日當頭，湛藍湛藍，沒有一絲白雲。

計程車在茶屋前停住了，雨亭付了車錢，來不及拿車票，飛也似的進了茶屋。

雨亭趕快收拾了書稿，跟編輯室主任請了假，出門打了一輛計程車，朝什剎海金薔薇茶屋飛馳而來。

雨亭把門板拖上高坡。兩個人坐在門板上喘息著。

「雪庵！」雨亭激動地叫read.99csw.com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是她，是雪庵！

「我已感到很快將離開人世，我去之後，你要把我放回大水之中，我要回歸大自然……」

雨亭讓雪庵閉上雙目，然後解下褲頭，將尿澆到她的身體上。

雨亭的心不由怦怦地跳躍著，手心竟沁出了汗，他的臉紅撲撲的。

但是雪庵還是喊冷，渾身哆嗦得更厲害。

雪庵深情地望著雨亭，說：「雨亭，說心裡話，我很喜歡你，我們是多麼好的朋友。可是我不想欺騙你，我對你的情感不是愛情，是友誼，深厚的友誼……」

尿是熱的。

雨亭聽了，心頭一顫，渾身冷了下來。

這個高坡正是一座孤島，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沒有發現生命。

他清楚地記得那激動人心的一幕：

雨亭扶雪庵上了高坡，他看看雪庵，又看看自己，已是狼狽不堪。原來雪庵僅穿著一條內褲和一個大紅肚|兜，自己穿著一條短褲。

雪庵露出慘淡的笑容：「雨亭，我最好的朋友，我求求你，你吻一下我……」

過了兩個多小時，雨亭才從幻覺中回到現實。

雨亭的熱淚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