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久等了。」裕一衝上前去，發現不見黑道老大的身影：「八木先生呢？」

沉悶的氣氛籠罩四人。彷彿不肯饒過他們似的，耳邊傳來啜泣聲。小杉一面哭，一面用破抹布和舊報紙收拾自己吐了一地的嘔吐物。透明的淚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黃色的嘔吐物上。每當他將嘴唇抿成八字型，收起下頷忍住想號啕大哭的情緒，如枯樹般嶙峋的手臂就會停止動作。

「煩惱沒了。」八木嘆道，「真遺憾。」

裕一抬起頭來，面向車站大廳。這裏並非黑暗中，所以無法確認，但看來應該是夜視鏡不會錯。

「住手！」或許是八木任俠精神突然被喚醒了，他將肩膀塞進窗戶縫隙中怒吼，「不準死！給我住手！」

裕一慌了，「說什麼啊？說要救人的不是你嗎？」

「我知道那個神的企圖了。他會不會是想把我們送到這個世界，然後什麼都不能做，讓我們後悔自己死了。」

「等一下。」市川喚起三人的注意力，「看他！」

「我死得很帥氣。」八木說，但之前的銳氣盡失：「在變老變醜之前，爽快地自我了斷。」

「香蕉你個芭樂！」裕一也以老掉牙的說法反擊，「黑道老大應該是專做危害社會、危害世人的事吧？」

三人之間互使尷尬的眼神，令裕一察覺到，大家不願觸及這個話題。

「就算是那樣——」這次換八木從裕一手中搶過計算機：「一萬人當中只有三個人欸！」

「看見一堆太妹遊盪，嚇了我一大跳。」

「走這邊。」市川說，招三人到建築物與水泥牆中間。繞到屋后，有一塊狹窄的院子。小杉房間的窗戶微微打開。裕一他們排成縱列，將頭探進窄窗縫隙中窺視。

「但是，該怎麼做？拯救想自殺的人，仔細一想還滿奇怪的。」

「我說不定能夠找出想自殺的人了。」

這時，美晴倏地從三人中間站起來。她擦著眼淚說：「動機還不簡單？這位大叔太寂寞了。」

「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像便利商店一樣嗎？」

「到了二十一世紀，日本的居住環境還是沒變。」看見門燈照亮的老舊公寓，美晴輕蔑地說。

「沒有朋友會打電話給這人。」

「說不定裕一的推測是正確的。」市川有些亢奮地說。

「是噢。」美晴一副不信的樣子。

「分辨不出想自殺的人。」

「至少，我是這樣。」市川接著說，「我現在才發現，好像在我自殺之前，一些小煩惱就是這樣日積月累。」

市川臉色鐵青，「要是服用那麼大量的安眠藥，或許性命難保。」

「我從剛才就覺得不可思議，」美晴說，「二十一世紀的東京，為什麼這麼多藥局？」

他們三個男人依然戴著夜視鏡，面面相觀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但美晴沒有回應。轉頭一看，美晴的目光從剛才就被自動剪票機吸引，蹲在走道上顯得百無聊賴。

美晴皺起眉頭，「你偷窺人家？」

「神那個笨蛋！」裕一咒罵神，掛斷電話。

「不、不、不，」市川抬起頭來，「就算不是直接的動機，這種思考模式你們覺得怎樣？除了寂寞之外還背負其他不幸的人，即使想向周遭的人求救，也沒有人肯聽他傾訴。」

「你回家了對吧？」市川驚訝地看著裕一。

「那，我試著說話嘍。」

「但是，並不是人人想死就會馬上執行。在實際行動之前，應該會有準備期，或者說想要輕生的期間。」市川接著低下頭說，「像我就想了一年左右。」

「對方看不見我們，對吧？所以根本不用鬼鬼祟祟跟蹤，光明正大走他旁邊不就得了？」

裕一舉步前進，背後傳來美晴缺乏幹勁的聲音：「終於要出動啦？」

「別開玩笑了。」黑道老大說道。九-九-藏-書

「哇！」八木發出丟人的叫聲，「他吃了那麼多！」

「這代表他放棄自殺了嗎？」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市川看了美晴一眼，「在那座山上，你沒有萌生奇怪的邪念，真是不可思議。」

「救吧。」市川迅速從八木手中一把抄走計算機：「快，八木先生，走嘍。」

眾人將目光轉向房內，牆邊矮桌一角，放著連答錄功能都沒有的舊電話。無論是話筒或數字鍵，都像美晴說的積滿灰塵。

八木陷入沉默。

「我的意思是，一直在相同的地方打轉。二十一世紀的人不會那麼說嗎？」

裕一大感意外，插嘴說道：「黑道老大想幫助社會、幫助世人？」

「一年約三萬人。」裕二止刻回答。為了應付大學入學考的申論題，他經常瀏覽報紙。

「嗯，聽得見。緊急時就用這個連絡吧。」

於是，不只是市川和美晴，連八木也落寞地垂下視線。

「剛才的那個美女，是個個頭嬌小、身材曼妙的波霸唷！」

「我是三分鐘熱度。」比自己年長五歲、態度傭懶的美女撥起一頭黑瀑般的長發，「裕一是熱愛助人的年輕人？你曾為了募款或捐血而奉獻所有心力？」

「嗯。我自殺的時候調查過。儘管放心好了。」

安眠藥的空盒在小杉面前愈堆愈高。裕一戴上夜視鏡窺視室內，不停吃藥的小杉晃動得比剛才更厲害了。他全身的輪廓像晚霞般朦朧，好像快消失了。裕一愣愣地盯著眼前想自殺的人。

「就算這樣，還是差兩個人。」

裕一喃喃自語道。市川自信滿滿地對他說：「看樣子他不會有事。」

裕一挪下額頭上的夜視鏡看小杉，然後叫道：「市川哥！他身體的晃動停下來了。」

「一堆太妹？」

「我們在世的八〇年代，」市川說明道，「染髮的人很罕見。要嘛是流氓女高中生，不然就是風塵女子。」

市川問道：「這個時代，在日本有多少人自殺呢？」

「八木先生，」市川上前迎接，「裏面怎麼樣？」

小杉開始動手，將葯錠送進口中。

突然間，小杉「嘔！」地發出痛苦的聲音，從他口中噴出大量嘔吐物。噴出的力道之猛，令窗外的四人不禁將身體縮成一團。因為他服用過量的安眠藥，未消化的葯錠就隨著胃液像機關槍掃射般噴射，濺到窗玻璃發出「咚咚」的聲音。

八木說話的同時，男人抄近路走進路旁的一間木造公寓。

「喂，」美晴插嘴道，「你們是白痴嗎？」

「我稍微放心了。」美晴莞爾一笑，「我想不透為什麼你沒有侵犯我，還擔心是不是自己沒魅力呢。」

「那是什麼？」美晴興趣缺缺地問。

「那，該怎麼辦才好……」

裕一不理會美晴酸溜溜的問題，繼續監視活動。他對於美晴態度驟變，感到可疑更勝於光火。

小杉站了起來，在四人的守護下，走到房間另一邊，打開壁櫥，裏面堆積了大量的「快速助眠」。

裕一搖搖頭，總算察覺到眼前的情況了。感覺好像從剛才就一直出現莫名其妙的辭彙，原來他們說的是上個世紀的流行語。這些人肯定在空無一無的山頂，持續使用昭和時代的流行語。裕一現在身處於死語充斥的世界。

「我們這邊也是。」市川笑https://read.99csw.com道，「對了，道具袋中有個像無線電的玩意兒，你要不要試試看？」

「等等，大叔！」裕一將手臂從窗戶縫隙伸進去不停揮舞，但是沒辦法進入室內。

「我們也只能工作了吧？」市川說。

「哦，」八木好像大感佩服，「真勤奮。」

「那些人會在脖子上掛著一面『我要自殺』的看板嗎？」八木阻止想吐槽的市川，語氣認真地說：「雖說我淪為心地善良的老人，但我仍是黑道老大。我想幫助社會、世人的心意不會改變。」

「這麼早就有人跳脫衣舞？」

「但是，這台儀器可是天堂的製品欸。神製造的機器會故障嗎？」

「真的嗎？」八木懷疑地問。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市川也顯得擔心。

「難道不是嗎？假如那位大叔想在屋內自殺，我們要怎麼進去？」

「色老頭。」美晴說完，將臉轉向裕一，「倒是你，怎麼樣？」

小杉一屁股坐在葯前，打開兩公升裝的寶特瓶，垂下頭。當他再度面向前方時，變得一臉慘淡，彷彿有影子遮住額頭到雙眼一帶。

「怎麼找出想自殺的人？我在這世上活了六十八年，從來沒見過想自殺的傢伙。」

「為什麼？」

八木咬牙切齒，「他媽的神，給我去吃屎！」

「為什麼？」裕一問道。

裕一反問：「這件事就像山手線？」

「你說什麼？！」

「不過，」黑道老大繼續說，「仔細想想你們自己。死的時候，身旁的人有沒有苦口婆心勸阻？」

「接收效果良好。」裕一對著嘴邊突出的小型麥克風說，「市川哥，聽得見吧？」

裕一將目光轉向站在收銀台前的男人。男人買的藥品包裝上，寫著「快速助眠」。

「應該是夜視鏡吧。在暗處也能看見東西的設備。」

「到街上巡邏，尋找看起來想自殺的人。」

「寂寞？」八木反問，「你怎麼知道？」

四人分成兩人一組，分別前往新宿車站的東口和西口。

「但是，」八木說，「我倒不是因為耐不住寂寞而自殺的。我不認為孤單能成為自殺的動機。」

「什麼怎麼樣？」

男人不曉得自己被四個遊魂包圍，將嘴唇抿成一條線，垮著一張臉走路。稀疏的頭髮、凹陷的雙頰、黯淡的外衣。不知他從事哪一行，從他髒兮兮的襯衫領口看來，手頭並不寬裕。

「大家，」裕一抬起頭問道，「是因為什麼原因自殺的？」

徽暗的三坪房間。小矮桌加上被子從來不折的床，給人相當零亂的感覺。整間房間充滿了住戶淡淡的體臭味。小杉坐在房間中央，默默盯著剛買來的「快速助眠」和健康飲料。

「有，我在聽。」耳邊傳來一個悠哉的聲音。

「嗚！」小杉的肩膀顫抖，雙眼瞪著空中。

那個男人看來馬上就要自殺。裕一再度挪下夜視鏡。畫面和剛才相同。唯獨男人的身影劇烈晃動，幾乎無法看清表情。

室內的小杉重心不穩地站起來，走到流理台開始漱口。似乎還有東西湧上喉嚨，間歇性地胃液倒流，過一陣子，好像連胃液也恢復正常了。

裕一心頭一驚，連忙沖向門口，握住門把用力一拉，但門板卻紋風不動。

聽見這句話，裕一迅速抽出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

「那是安眠藥！」

「他是自殺未遂。」

裕一看了半天，察覺到一件更奇怪的事：如果是儀器故障，應該整個視野都會晃動。但是地下走道的景像別無異狀，只看到一個人的身影在搖晃。

「別擔心！他大概只是打算好好睡一覺吧。」

小杉在壁櫥和棉被間來往，用安眠藥盒堆起一座小山。

「不，請等一下。一定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

市read.99csw.com川開口說：「怎麼辦？我們束手無策，再說我們連他自殺的動機都不清楚。」

「大家都很孤單，對吧？」

「時髦？」

裕一的腦海中如閃電般閃過某種推測。這個夜視鏡會不會是分辨企圖自殺者的特殊儀器？

「是啊。」市川說，和裕一互相點頭：「四十九天救一百條人命。平均一天要救兩個人。」

「為什麼？」

裕一話一說完，美晴問他：「便利商店是什麼？」

市川的表情因期待而亮了起來，「說不定那支手機是和這個世界連絡的通訊設備！」

「請等一下。」市川卯足全力地說，「我們幽靈也能做什麼——對了，電話呢？」

裕一和美晴從東口剪票口進站，坐陣在能將阿爾卑斯廣場一覽無遺的寬廣地下道角落。車站裡並排著十四個月台，來往大廳的行人絡繹不絕。

「廢言！」

裕一將夜視鏡推上額頭，以肉眼觀察走向自己的消瘦中年男子。當然，他沒有在晃動，但裕一看見對方的表情，差點叫出聲來。對方的眼窩凹陷、表情死氣沉沉、雙眼渙散無神——

裕一想拿下夜視鏡時，視野中的人影在晃動。那是什麼呢？裕一定睛一看。走道對面走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他的身影不停晃動。裕一輕輕拍打機器，但是跳動的畫面沒有變化。

「晚上也別睡覺。」

市川和美晴站在歌舞伎町的路旁等待。路人穿透兩人的身體離去。雖說裕一自己也是幽靈，但看在他眼中卻是相當詭異的景象。

但是突然間，裕一腦海中浮現一個單純的問題，讓他顯得非常狼狽。為什麼大學落榜的人，沒有全部上吊自殺？為什麼只有自己選擇自殺？只要是考生，任誰都會感受到來自父母的強大壓力。

裕一低著頭，探尋記憶深處。八木說的沒錯。當然，自己只有死路一條。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出路。一路走來沒有任何肯定，一再收到大學的不錄取通知；前途「無亮」。

裕一慌了陣腳，「這叫人能想出什麼辦法？！」

牛肉場的大門打開，八木跟在看似經理的中年男子身後走出來。

美晴抬頭看裕一，傭懶地問：「有沒有什麼趣事？」

「確實如此。」市川也陷入沉思。

小杉吐出的胃液中，開始帶有紅色的血。市川見狀，高興地叫道：「就差一點了！把胃裡的東西全吐出來！」

這時，八才打岔道：「7-11是什麼？」

「從他不搭電車這點看來，他家似乎在這附近。」

「再等一下吧。」市川冷靜地說，「這個人的表情依然沉重。看來非常不快樂。」

八木一面跟蹤，一面說：「我們真是少根筋。」

「是的。」市川低下頭。

「會不會猜錯人了？」開始不耐煩的八木，將不滿發泄在市川身上，「神只是丟給了我們一台破機器。」

裕一將手機移開耳朵，把耳機戴到頭上，聽見了市川的聽音：「哈羅？哈羅？」

「哪有什麼偷窺不偷窺的，我可是貼在她身邊看。」但是黑道老大遊魂卻一臉陰沉，「但是我卻不覺得感動。因為我已經死了，大概沒有性|欲，也不想玩女人了吧。即使看見脫|光光的小姐，也只是一般的風景，就和電線杆沒兩樣。」

「住手！」

眺望路人半小時左右後，他開始覺得這樣下去只是徒勞無功。有幾個人表情黯淡，但這不足以證明他們打算自殺。要是一個個追上前去，確認他們的行動，也非常缺乏效率。

「咦？」市川原本不解的表情，顯得更加困惑了。

裕一手指顫抖地按下一一九，將手機貼在耳上，立刻聽見了對方的聲音：「您目前撥的號碼是空號。」

「了解。」結束通話的裕一挑起好奇心，往道具袋中看去，發現裝了通訊機的袋子九*九*藏*書里，還有一個皮帶和鏡片一體成型的高科技機器，是在戰爭片中看過的配備。

「不過，可以那麼說。美晴小姐說的沒錯。」市川附和美晴的說法，「光說不會有進展。我們要不要試著付諸行動看看？」

裕一拿下耳機，試著將夜視鏡戴上，蓋住雙眼，用手摸索打開開關，於是蓋住眼睛的鏡頭髮光，眼前的景物化為綠色的電子畫面浮現。

裕一盯著一名表情陰沉的年輕男子試著說：「美晴姐，那人怎麼樣？」

「是噢。」美晴環顧店內，「或許吧。」

「市川哥，你在聼嗎？」裕一將耳機戴到頭上問市川。

「得進房才行。」裕一說，但市川立刻打斷他，「但是就算進去了，我們能做什麼？我們又碰不到他！」

原本在地上打滾的小杉停止動作，以趴著的姿勢咳嗽、喘氣，顯得呼吸困難。

「不知道為什麼，很受女孩子喜歡。」

「任俠之道？」

「了解。」男人從眼前經過，走向剪票口。

裕一看著男人走進一樓外側的房間，檢查信箱：「那個人好像姓小杉。」

八木狠狠地瞪著裕一：「喂，你這個臭老重考生，給我聽好了！『窮極道義』寫作極道。而這裏的道義，指的就是任俠之道。」

四人著急地等待男人下一步動作。男人走向百貨公司屋頂，眾人擔心他該不會跳樓，但他只是坐在長椅上暍罐裝果汁。

裕一、美晴和從西口趕來的市川、八木會合，追著男人前往歌舞伎町。裕一說明夜視鏡的機能，其餘三人也將儀器戴上，確實看見男人的身影在晃動。

「我們走在路上時，看見像脫衣舞娘的女人走進去。」市川笑著說，「然後八木先生就像被什麼吸引似的，跟著一起進去了。」

「總之，先暫時待在這傢伙身邊吧！」黑道老大說道。

「咦？」市川和八木趕緊拿出夜視鏡，確認小杉的影像：「真的欸！」

小杉彷彿聽見了他的聲音，手停止動作。裕一他們也不再動，緊張地看著事情演變。小杉將手放在腹部低吟，繼續將葯錠途進口中。

「沒錯。鋤強扶弱正是任俠精神。為了做到這點而不惜做壞事才是真正的極道。」

「算你厲害。」市川不禁說，於是四人開始圍著男人走。

裕一擠出笑容，「我了無遺憾了。心情真爽快。」

「便利商店就是像7-11之類的店。」

市川的眼神望向葯的包裝，「那樣的量應該死不了。」

晃動的男子來到裕一跟前：「我試著跟蹤他看看。請你和八木先生一起過來。」

裕一改變話題，「市川哥和美晴姐你們覺得如何？久違的日本還好嗎？」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無話不說的對象，你就不會自殺了嗎？」

「以這為平均值怎麼樣？」裕一說，從市川手中借來電子計算機：「假設準備期是一年，現在東京都打算自殺的人大約有三千人。」

美晴尖聲叫道：「快想想辦法！」

「但我們可以放心了嗎？」八木問，「他會不會又來一次？」

「大家穿著漂亮的衣服，好像都很開心。」美晴悲傷地說。

裕一不太懂八木在說什麼。

或許是藥效發作了。小杉會就這樣失去意識死掉嗎？

小杉連忙用雙手捂住自己嘴巴，但大量的嘔吐物還是從指縫間湓出。不久，或許是忍受不了痛苦，他在棉被上打滾，吐得整個房間都是。而且不只是從嘴巴，連鼻孔也噴出黃色液體。

夕陽下山時，男人站起身來，前往新大久保方向，走進職安街上一家葯妝店，四人跟在男人身後一起走進店裡。

「那個寒酸的老頭子，不但老花眼，還ｈtｔpｓ://reaｄ•99ｃsｗ•coｍ笨手笨腳。」

「他該不會想死吧？」

裕一凝眸注視，視線追逐經過的人們臉上的表情。五花八門的服裝、老少不一的年紀、各種組合的男女老少從眼前經過。

這時，美晴焦躁地叫道：「怎麼樣？救？還是不救？」

四人亂成一團時，室內的小杉陸續將葯含入口中，配著充滿礦物質的健康飲料將葯服下。

「那裡面。」市川指著眼前的建築物——牛肉場。

「我知道神的目的了！」美晴哭喊道，「他想讓我們像這樣看著可憐的人，懲罰我們。」

「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級市場。」

裕一、市川和美晴都驚訝地抬起頭來。

八木一副「你說到重點了」的口吻說：「話是這麼說，但一千萬人當中只有八個人歟！」

裕一盯著悶不吭聲、毫無用處的電話，回想自己的過去，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他問其餘三人：「我們當中，有人死前覺得不孤單嗎？大家有很多朋友嗎？」

八木倒抽了一口氣，「喂，他開始服藥了！」

裕一看了早上歌舞伎町的街頭一眼，差不多要開始湧現來來往往的人群了。女孩子個個染髮。裕一將視線拉回美晴身上，覺得黑髮還比較好看。

「如果他真的是神，對世界的宗教界可是一大震撼。」美晴說。

「穿著也變了不少。」市川說，「真時髦。」

「也就是說，我們只能從事神說的公盆服務。」

「啊！」四人同時大叫。

「這麼說來……」市川從掛在腰上的道具袋中，拿出電子計算機：「全國每天有八十人自殺。就人口比例而言，東京都內有八人。換句話說，每三小時死一個人。」

「你們看電話。布滿灰塵對吧？」

美晴打斷他，以強硬的口吻說：「等一下！這件事就像山手線。」

「怎樣的行動？」

「你的意思是，他因為這樣而想自殺？」

「美晴姐，走嘍。」

「要不要試著做我們能做的事？」裕一說道。大批人潮在眼前的鬧區來來往往：「這些人當中，說不定有人打算自殺。我們來找吧。」

裕一感覺到，那是放棄未來的表情。男人的臉上寫滿了當下痛苦不堪的情緒。難道自己死的時候，臉上也浮現了那種表情嗎？

「小杉先生……從事哪一行？」

「結果，」市川露出死心的表情，「我們還是沒辦法享受這個世界的樂趣。」

「等一下，」美晴插嘴道，「你們又不是關西商人，要按計算機到什麼時候引新宿車站一小時的人潮，應該就有一萬人吧？」

男人還買了保特瓶裝的健康飲料，再度往新大久保方向走去。

「我親眼確認過了。看到她在後台換衣服為止。」

「欸。」裕一打從心裏感到佩服。他和最近欺善怕惡的流氓相差許多。難道黑幫到了二十一世紀，也和社會一起墮落了嗎？

「我們只有死路一條。死在一片漆黑的絕望中。我們只是上了神的當，輕易答應了，但幫助想自殺的人是不可能的事。」

「好欸！」八木忘我地吼道，「繼續吐！給我吐光胃裡的東西！」

「好，」裕一應道，探了探腰上的道具袋，拿出以細電線連接小型黑盒子的耳機麥克風。

美晴抬頭看他，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好怪的臉。」

八木低吟：「那傢伙竟然囤積藥物！」

「白痴？」八木怒形於色。

走在前方的中年男子，好像漫無目的。一會兒走進大型書店翻閱雜誌，一會兒盯著二手相機店的展示窗，一會兒到咖啡店消磨時間。

「別再吐了！」淚流滿面的美晴捂著臉當場蹲下，「嘔、嘔」有如野獸咆哮的聲音卻不絕於耳。

這時，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響起。是在西口的市川打來的：「你們那邊怎麼樣呢？」

市川和美晴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