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像啦啦隊那樣嗎？」這好像引起了美晴的興趣。

「市川哥，你怎麼了？」

美晴睜大眼睛，盯著計算手上零錢的小杉。

黑道老大從女人體內探出頭來說：「我要成為業界第一把交椅，爭口氣給他瞧瞧唷。」

小杉走出店時，身體不再晃動。裕一他們戴上夜視鏡目送他離去，才剛開始就感到泄氣。

「花名就叫小步怎麼樣呢？」

「謝我什麼？」

「我不要！」不知為何美晴的表情顯得僵硬。

小杉抬起目光。那一瞬間，和小衫心意相通的裕一心情也產生了變化，他馬上明白，小杉到這家店購物過好幾次，而且打工的大嬸待他相當親切。

他發足奔跑在馬路上，躡手躡腳地接近小杉背後。就像美晴的猜測，這位大叔八成很寂寞。裕一下定決心，挺胸撞進小杉身穿鼠灰色夾克的背。

「你的意思是，他們聽得見我們的聲音嗎？」

「那一瞬間，我看見小杉先生好像停止服藥。」

八木在左耳耳畔大叫：「女澡堂！」

「啊……」或許是對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人生看開了，學生髮出一聲呻|吟，斬斷對年輕姑娘的眷戀，衝進男澡堂。

「但，要怎麼做？」市川問。

「不是啦！」美晴尖著嗓子叫道，「我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這隻是一時的安慰！」

「也有人沒辦法這樣活下去啊！所以才會有人想自殺！你們要不要想想自己？如果有人對你們說話，你們就會放棄自殺了嗎？」

年輕人被人在左右耳大吼大叫，內心天人交戰的臉上，開始浮現強烈的苦惱神色。他心裏現在肯定心亂如麻，在驟然浮上心頭的獸|欲與道德心之間搖擺不定。

「對了，裁員是什麼？」

「付錢時是關鍵。」八木眼睛一亮。

「別那麼說！」裕一拚命說服她，「我想，剛才的大叔一定很感謝美晴姐。因為美晴姐替他加油，他才能得救。所以，繼續現在的工作吧。」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裕一替猶豫的小衫辯解。

「所以輪到我們出場了吧？」八木終於抽出插在腰際的藍色大聲公，「用這傢伙代替短刀。」

「我的聲音？」

裕一找市川到電線杆後面，壓低音量問他，「美晴姐經常那樣嗎？」

「這麼一來，人家就能在特種行業里東山再起唷！」

一起行動的四人看見小杉將安眠藥丟在馬路上的垃圾場，期待他已經不想自殺了。

「這個人很內向！」裕一報告，「他花了三年才向前妻求婚！」

這時，原本在走路的小衫停下腳步，盯著位於商店街一角的一家小型超市。

「我沒事。」裕一雖然嘴上這麼回答，但是看見美晴的九九藏書那一剎那，突然感覺非常難過，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大嬸敲完收銀機抬起頭來，看著小杉。小杉惴惴不安地垂下目光。裕一氣得跺腳。為什麼人與人交談，竟是如此困難？

大嬸繼續說：「我卻連聲招呼都沒打，真是抱歉。」

市川阻止慌張追上前去的裕一：「別理她，沒事的。」

美晴一驚，臉上轉為傷腦筋的表情，從哭泣的裕一身上別開視線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八木繼續叫道：「有很多光著身子的年輕姑娘晃來晃去唷！衝進右前方的女澡堂吧！」

「對。當小杉先生服藥自殺時，你大吼『住手！』對吧？」

即使如此，裕一還是沖向美晴。因為別理她太可憐了：「美晴姐？」

四位幽靈等待小杉開口。接下來輪到他了。

裕一緊張了。再這樣下去，小杉就要離開店了：「美晴姐！你為什麼沉默呢？！你打算放棄這位大叔嗎？」

「你怎麼了？」美晴一臉困惑地問。

三人回頭看澡堂。小杉依然一臉陰鬱，開始走向商店街。裕一戴上夜視鏡確認他的身影，小杉的身體和剛才一樣還在晃動。

「不，不是那樣，」市川結巴了，「該怎麼說呢，我們的聲音會不會令他們的想法產生一點改變？頂多是忽然改變心意或打消念頭。」

「喂，人家在擔心你欸！」八木加重語氣，「親切的大嬸在擔心你！這人不是敵人！對她說話！」

「太棒了！」市川手舞足蹈，「這下就能讀取想自殺的人心裏在想什麼了。」

這是個不吉利的預言。裕一窮於應答，看著市川求援。

美睛眼中浮現淚光。裕一見狀察覺到，她說的並非小杉的悲傷。現在，美晴聲嘶力竭叫喊的，會不會是本身的痛苦呢？

隔天早上十點，在破公寓窗外伺機而動的四人再度展開行動。部分安眠藥似乎在小杉嘔吐前被他的胃消化、吸收，他打掃房間到一半就睡著了。捿下來的十四個小時，他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

「我來試試看！」八木小跑步追在女人身後，將自己變成靈魂的身體與之重疊。大塊頭的黑道老大全身被吸進微胖的女人體內。

「嗯，快點、快點！」市川呻|吟似地說，於是裕一他們閉上嘴巴回頭看收銀機。

「筆友是什麼？」

「啊！」裕一察覺到，市川的身體和剛從澡堂走出來的三十多歲女子重疊。裕一連忙抓住市川的手腕拉開他，市川忽然回過神來環顧四周。

美晴抬起頭來，開始嚶嚶啜泣。裕一看見女孩子流淚，反射動作地緊張了起來：「你怎麼了？喜極而泣？」

裕一趕緊對著年輕人的右耳叫道：九_九_藏_書「進左邊！男澡堂！」

這段期間，大嬸也悶不吭聲地持續敲著收銀機，陸續將小杉買的商品放進紙袋。

「為什麼你不懂呢？」美晴繼續說，「寂寞的人是發出不聲音的！因為太過寂寞，所以什麼也說不出口。你要體諒他！別捨棄這個人！」

「是啊！那位大叔馬上就會發現，對方並不如自己所想地喜歡自己，然後感覺自己遭人背叛，再度哭泣。」

三個男人由八木帶頭舉步前進，唯獨美晴意興闌珊，仍然留在原地不動。裕一停下腳步喚她：「美晴姐？」

小杉穿梭在住宅區中，抱著換洗衣物走進公共澡堂。眾人決定在澡堂外等待自殺未遂的人。

裕一心想，以現代來說，大概是網友吧。

「八木先生，怎麼樣？」

小杉對於心頭突然湧現想向大嬸打招呼的衝動感到困惑。

「喂，你沒事吧？」八木認真地問他，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恐嚇人。

「並不是！你們的雞婆，只會讓他傷得更重！我受夠這種事了！」

「怎麼了？」八木問道。

眾人的視線從大嬸移向小杉。小杉對於有人向自己說話感到不知所措。加油！裕一替他打氣。

「喂，八木先生！」裕一衝向女人，將八木的身體拉出來。

市川露出擔心的表情，「因為寂寞的情形沒有改變。」

「通信對象。」

裕一再度盯著三名夥伴。身穿橘色救難隊制服，年邁的黑道老大、懦弱的中年男子，還有身材苗條而神經質的美女。

美晴甩開裕一的手，「別管我！」

「成功了！」市川高興得跳起來，「沒錯，就是要用這個大聲公！我們要用這個替想自殺的人加油，讓他們打消輕生的念頭！」

「但是，到時再認識新的人不就好了嗎？」市川說，「大家都是這樣活下去的，不是嗎？」

小杉依然被裕一附著身，走進超級市場。

「我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嗲聲嗲氣？」說完，市川回頭看背後邁開腳步的女人：「是她！她的思緒闖進了我心中！」

「安慰？」

大嬸的嘴動了。在眾人的注視下，未施脂粉的嘴唇發出安慰人的話：「你經常來對嗎？」

「那位大嬸是嗎？」市川察覺到八木的想法，搶先一步到收銀台。

「這下我們學會了救人的技巧。」市川試圖表現得開朗，「讓我們捨棄對人世的眷戀，以上天堂為目標吧。」

美晴抗議道：「你幹嘛引誘犯罪！」

這時，市川繼續說：「我要對他說話嗎？但是，這人看來很陰沉，感覺好可怕。」

裕一想起來了。穿透別人身體時，會感到異常不舒服。難道那是別人的思緒強加于己的不適感嗎？

「嗯。總九-九-藏-書算要展開救人行動了。我們去救第二個人！」

裕一聽見一個有氣無力但清徹透明的聲音，忽然回過神來，感到心情平靜：「美晴姐！」

裕一從小杉頭頂露出眼睛，凝視著行走在一旁包圍住自己的三名夥伴。

「這麼做好嗎？」市川委婉地問。

「說不定。」

「你是說，你知道別人心裏的想法？」美晴問。

眾人無言以對。幫助寂寞中年男人之後，感覺非常空虛。美晴說的對，如果有人溫柔地對自己說話，難道自己就不會死了嗎？事情有那麼簡單嗎？

「他果然很寂寞嗎？」市川問裕一。

「你說什麼？」

八木立刻接著說：「因為身體重疊的緣故嗎？」

小杉和收銀員大嬸只聊了最近的天氣即將入春和景氣的話題。小杉接過四十圓找零，抱著些許食物踏上回家的路。

「好嗎？」裕一盯著美晴被一頭烏黑長發蓋住的側臉，「美晴姐？」

「她的想法跑進了我心中！」

小杉一站在收銀台前，八木就用大聲公開始在他耳邊吼叫：「向眼前的大嬸打招呼！打招呼！一切都是從一句『你好』開始！」

美晴靠近大嬸耳邊，大聲喊叫：「儘管向他說話！體貼用不著客氣！這位大叔很寂寞唷！他寂寞得像是心中被塞進了冰塊，渾身凍僵了！用親切的話替他的心加溫！」

「上！」八木叫道。

「這人可是在那陰暗的房裡，獨自痛苦地嘔吐！我們非幫他一把不可！」

「小夥子，」八木對裕一下指令，「你也去附他的身！」

為什麼會聽見黑道老大的聲音呢？難道正常人已經不會接近自己了嗎？

這時，進入大嬸體內的市川監視她的內心世界，以娘娘腔的語氣說：「這位客人的臉色很差，身體不要緊吧？」

「但是……」

「幹得好！」裕一嘴上歡呼，心中卻五味雜陳。男人在自殺身亡前及時剎車，而自己卻真的死了。抬頭一看，八木和市川好像也是相同的心境。

然而，戴著夜視鏡的裕一又發現中年男子的身體開始晃動：「雖然沒有昨天那麼劇烈，但確實在晃動。」

「男澡堂！」

「美晴姐，非常謝謝你。」

裕一不肯輸給八木，聲嘶力竭地吼道，忽然想起道具袋中不知有何用處的裝備。像是職棒啦啦隊在用的塑膠制大聲公。那會不會是在這種狀況下用的呢？

一旁的市川像是要讓自己接受地點頭，「正因為我們死了，所以才能救人，不是嗎？」

裕一抽出藍色大聲公，在對方耳畔扯開嗓門叫道：「要做個正正噹噹的人！直接進男澡堂！」

「裕一老弟！」遠方傳來某個人的聲音。即使如此，還是好寂寞。reａd.9９cｓw.cｏm大家都避著自己。

「感覺不到他心中的鬱悶了。」負責監視小杉心情的裕一報告，「原本莫名的不安變成了莫名的希望。那位大叔會不會是想起了要對人說話？」

「噢。」市川同情地點頭。

於是，正要進男澡堂的男子停下腳步。裕一瞪大眼睛，「有反應！」

「大概吧。」八木說，「我們成功地救了第一個人。」

「沒錯。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救難隊或啦啦隊，我們都照做不誤。總之，只要替他們加油，」市川用力點頭，然後嘟著嘴說：「人家就還有勝算啦！」

「如果是，他是否就此克服瓶頸？」

「對了！我們去買粉紅色的旗袍吧！」

裕一大吃一驚，「虧你們能忍到今天。」

八木在一腳踏進澡堂的年輕男子耳畔叫道：「你想不想去女澡堂偷看呢？」

美晴「咕嘟」吞下口水，然後將纖細的指尖環過腰際，抽出她專屬的粉紅色大聲公。

「家庭失和、離婚、被裁員、貧困。」裕一將心中的感受轉換成語言。說話時，一股類似烏雲般的絕望在他心中打轉：「這人之所以想自殺，不只一個動機。他將所有的不幸全歸咎到自己身上，沒有人懂他心裏的苦，非常寂寞。」

美晴說：「替他找筆友如何？」

裕一監視小杉的內心世界：「他在想，要不要吃飯。」

「替這傢伙找說話對象吧。」八木說，「這麼一來，他應該就不會一個人鬱鬱寡歡了。」

美晴沒有回答。

對於不會感覺疲勞、想睡的四人而言，眼前的景象不禁令人羡慕。醒來的小杉聞到自己房間的惡臭頓時皺起眉來，收拾剩下的嘔吐物，然後用濕毛巾擦拭身體，將沒吃完的安眠藥丟進垃圾袋，離開房間。

裕一驚道，「什麼意思？」

「有食慾是好事。」

「對了，」市川開口說，「昨天晚上，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是關於八木先生的聲音。」

裕一看了收銀台一眼。看起來人很好的大嬸正在等客人來結帳。

「裕一？」

「也就是說，這是因為活著的人會對我們的聲音有反應？」

「就是被公司炒魷魚。」

「大叔出來了。」美晴以冰冷的語氣說，潑了興高采烈的三人一頭冷水。

「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說完，已經變成遊魂的市川改口道：「人沒辦法一個人。」

「不，該說抱歉的人是我。」小杉立正站好，感覺有些獃氣：「你好，我是小杉。」

裕一對於意外的收穫大感驚訝：「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裕一監視小杉的內心世界，說：「他好像對收銀台的大嬸沒興趣唷。」

於是市川微微一笑，「不只是美晴小姐，我也很怕像八木先生ｈｔtps://rｅaｄ•９９ｃsw.com那種恐怖的人，不過我已經習慣就是了。但是，那個台地上只有我們三個人，所以只好跟他們和睦相處。」

「嗯，她經常突然又哭又叫，讓我們大傷腦筋。這十多年來在那座山上，她一直這樣。」

「噢！」八木盯著自己剛離開她身體的女人，「肯定沒錯。這個女人將人生賭在特種行業上，渴望東山再起。她之前是粉領族，死心塌地愛上一個看來像酒保的男人，結果慘遭拋棄。」

「報告現狀！」

「是！」裕一配合地應道。

「我要退出！」美晴憤慨地說，獨自走起路來：「隨你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八木和美晴也傻眼地盯著講話突然變娘娘腔的市川。

裕一察覺到，假如真是如此，這倒是重大發現：「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拚命說服想自殺的人，就能阻止對方的行動嗎？」

小杉將盒裝熟食和泡麵放進購物籃，四人一面追在他身後，一面思考辦法。

「驚人、太驚人了。」

「你了解我的……不是，是這位大叔的寂寞感受。」

「怎麼可能。」八木懷疑地說，注視著朝澡堂走來、看似學生的男子：「我們試試看吧。」

「嗯？」裕一盯著對方的臉，「市川哥？」

市川接著說，「八木先生和美晴小姐應該也討厭像我這種孬種的男人。但是，大家齊心協力的話，總有辦法繼續拼下去的。」

「他病得並不重。」八木壓低音量說，「剛才那傢伙和我們不同，他想死的念頭並不強烈，所以才會得救。」

「喂，大姐！」八木瞪大眼睛對美晴說，「你在發什麼呆？！煽動這位大嬸啊！讓她對客人說話！」

「嗯。這個女人的人生看起來就像走馬燈。」

裕一無暇驚慌，內心的視野變得狹窄。好寂寞，裕一低喃道，眼眶泛淚。明明走在路上，卻感到滯悶，宛如被關在那微暗的房間里。自己沒有工作。希望前妻回來。失業保險下個月到期。小孩子過得好嗎？自己被憎恨是理所當然的吧。已經五年不見了。我的人生在哪個時間點走岔了呢？借酒澆愁是個錯誤嗎？

八木和市川四目相交，面露頭痛的笑容。兩人的臉上出現常有的表情。

「別猶豫！說『你好』！」

個性純樸的年輕人彷彿中邪了般，朝女澡堂跨出一步。

點頭稱是的裕一忽然心想，這個國家當中明明活著一億二千萬人，為什麼還會有孤獨感存在呢？

其餘三人皺眉看了市川一眼。

「嗯。那又怎樣？」

裕一闖入中年男子身體那一瞬間，渾身皮膚感到不舒服。猶如直接穿上別人剛脫下的襯衫和內褲股，令人反胃。但是一股強大的絕望旋即壓過皮膚的感覺，排山倒海湧進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