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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展開救人行動 第八節

第二章 展開救人行動

第八節

前島報上公司名稱,聽見髮妻紀美子的聲音。
美晴問裕一:「藝人是指藝術家嗎?」
裕一感到一抹不安,離開前島的身體。雖然他的憂鬱情形減輕了,但離痊癒還有一大段距離。搶救對象真能逃出死神的誘惑嗎?四名救難隊員一起戴上夜視鏡。
短暫的沉默,傳達了美紀子的感動:「好。」
市川報告道:「美晴小姐的推測完全正確。前島先生腦中想的狀況,和現實情形相去甚遠。」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前島明白妻子仍感不安,補上一句:「我累了。差不多該換間醫院了。」
前島心情忽然變輕鬆了,就像乘著風,他漸漸想起了得憂鬱症之前的精神狀態。那麼注重健康管理的自己,不知不覺開始酗酒,連癌症、腦中風、心肌梗塞也不當一回事。雖然對沒有希望的未來心存畏懼,但對疾病的警戒卻日漸轉淡。自殺的誘惑從那時起,在不知不覺間悄悄溜進了自己的心中。
然而,前島還是不發一語。從他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只有粗重的嘆息。
「我想我打擾到你工作了,我只說正事。」紀美子體貼地說,然後切入正題。原本冷靜的聲音,馬上變成了哭腔:「昨天你打的領帶,背面有灰塵。」
八木將大聲公對著前島,想告訴他事實:「粗略地說,就是這麼回事!自殺會吃大虧!」
裕一光是監視就精疲力盡。他深切體認到不能鼓勵憂鬱症患者這項鐵則。假使能讓身邊的人感覺到這種痛苦的心情,對方大概只能臉色為之一變地叫憂鬱症患者休息吧。
「什麼事?」前島壓低音量,怕被四周的人聽見。
「想起昨天的事!」市川拚命防禦,「部長和工藤不是在誇獎你嗎?」
「別努力過頭!」最好送上這種加油:「凡事別忍耐!工作沒什麼大不了!去休息!以鋼鐵的意志,貫徹馬馬虎虎的宗旨!」
其餘三人完全相信美晴的觀察能力,不再問她根據從何而來。
「你說什麼?」裕一和市川異口同聲地反問。
對於一介上班族而言,這是個無理的要求。為了趕走嚴格父親的亡魂,只好在這時一決勝負。裕一將手臂伸出前島頭頂揮動,示意其餘三人展開行動。
前島的心中浮現答案。總共診察他一年半的主治醫師,一直不願正視他。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憂鬱症是治得好的疾病吧?」
繼前晚之後,「有何證據」這個問題再度浮現前島心頭。自己肯定會被裁員的根據是什麼?就眼前的狀況而言,被裁員理所當然。目前的自己沒做好半件工作,對公司毫無建樹。一切都要怪自己生病。如果能克服憂鬱症還好,偏偏醫生說不可能治好——醫生有何證據做此判斷?
有哪裡不對勁。昨晚,前島思考證據之後:心情稍微輕鬆了些。哪有這種事。明明是治不好的病,卻沒有治不好的證據?思緒混亂了起來。整理一下問題吧。對了,一一條列下來。啊,原子筆沒水了。重要時刻老是這樣。楣運就像是算準了時間找上門來。趕赴洽談重要生意時遇上塞車,訂貨就碰到缺貨。回首前半生——不,等等。至少在過去半年內,這枝原子筆還能寫,自己應該也用它做了不少重要的筆記。現在之所以沒水,或許並非單純的巧合。姑且當作是這麼回事,總之先往下走吧。想在便條紙上寫下標題,卻忘了字怎麼寫,想不起來「證jù」的「jù」怎麼寫。提早開始老人痴獃了嗎?這樣的話,被公司告知沒有工作能力也只是遲早問題——不,不是這樣。自己並非忘記所有漢字,只有一個字想不起來。因為這點小事,就給自己貼上落伍者的標籤好嗎?好,既然不會寫那個字,就查字典吧。雖說是摘要,但是非力求完美不可。看看隔壁工藤的桌面!堆滿了字跡醜陋、無法辨識內容的便條紙。這樣算是認真的社會人嗎?但是工藤凡事小心翼翼,深得部長的歡心。不光是這樣。公司內放眼望去,工作上飛黃騰達的儘是些擅長阿諛奉承、推託之辭的小人。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過著優於一般人生活的人,卻不見得比一般人勤奮工作。自己愈是認真努力工作,愈覺得滑頭處世的九-九-藏-書人不可原諒。為什麼老老實實工作的自己,會被列入——不,暫時列入——裁員候補名單?雖然沒有會被裁員的證據就是了。若是冷靜思考,會發現工藤有做完每天的工作。難不成他的做法也算是一種業務合理化嗎?假如是這樣,果然是自己做事不會找訣竅嗎?沒錯。錯在於自己。工作資歷三十五年,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空虛的人生:「想起過去的榮耀!」已經疲憊不堪的市川,提振精神高聲吶喊。三度住院、出院,又病情複發的憂鬱症患者成為一座堅不可摧的要塞,阻擋救難隊員的去路:「你不是負責過多項熱賣商品嗎?!」
「當紅女藝人與經濟評論家相繼自殺」
前島愁悶了兩個小時左右,聽見比他晚起的妻子在叫他離開被窩。他一下床,大腦中旋即展開了一場激戰。
至今累積的事物。前島回想出生至今這五十七年的歲月。過去無法改變。正因如此,所以痛苦,但是仔細想想,小小的幸福與成功也是不容改變地存在那裡。待在總公司時,甚至爬到代理部長的職位。自己賺錢養家活口,沒有生過大病地走到今天。自己的人生就算保守評分,也有六十分。不,說不定有七十分呢。
「打擾了。」市川事先打聲招呼,進入紀美子體內監視。
最糟的未來就是——憂鬱症治不好,被公司裁員,變得沒有收入——這就是最糟的未來嗎?不,不是的。還可能發生更糟的事。自己所想的最糟的未來,是介於零分與一百分之間的未來。
市川答道:「前島先生應該變成不用擔心會自殺的憂鬱症患者了。」
千萬要是好消息。四名救難隊員雙掌合十祈禱。
另一方面,裕一因為美晴對他露出的笑容很可愛,因而感到驚訝。
「讓他背誦九九乘法的策略好像很成功。」市川竊笑道,「如果他受到自殺衝動的驅使,就用簡單的計算問題讓他停止思考。」
裕一心不在焉地看著熒幕中的畫面。以當紅藝人當代言人的化妝品廣告畫面結束,切換成新聞。
裕一一直監視前島內心世界,終算了解了他是個怎樣的人。他是個完美主義者,不會對成功感到滿意,找出問題點之後,企圖讓下一件商品零缺點。上半輩子大概全憑這種一絲不苟的做事態度,度過一帆風順的上班族生活。但是,他做得有點太過火了。打勝仗綁緊盔甲的繫繩是很好,但他是否因為綁得太緊,導致呼吸困難而翻白眼呢?
「啊!」眾人很開心。前島身體的晃動停止了。
「而且,我們也學會了如何對付憂鬱症的知識!」
前島忽然失去冶靜,開始坐立不安。一會兒起身,一會兒坐下,東張西望。他心神不寧。有哪裡不對勁。他一直相信的真理出現了破綻。那是長久以來,父母、學校師長及社會,也就是一路活過來的時代本身教給他的行為準則。難道是這套行為準則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雙面刀,回過頭來殺自己了嗎?
「從前常見的嚴厲父親。」八木講解道,高聲對嚴厲父親的兒子說:「考試又不是賭單雙!結果並非二選一!兩者中間還有其他選項!不準對你自己做的事情判斷對錯!考六十分就夠好了。」
八木用大聲公煽動她:「試著對丈夫提起醫院的事。」
但對前島而言,這並沒有成為趕走抑鬱之情的喜訊。關於市川他們探聽到的內情,前島在外派子公司時,公司就已向他解釋過。他聽到公司的解釋后所下的結論是,這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公司肯定遲早要裁掉自己。
「太好了!」美晴發出歡呼,興高采烈地和裕一手拉手,但旋即恢復冷靜陰鬱的表情。她大概是要保持自己的形象吧。
前島花了幾秒鐘才了解妻子話中的含意。一道電流竄過他全身,四肢肌肉僵硬。他說不出話來,緊握著話筒,等妻子說下去。
「什麼?」裕一從前島體內探出頭來問道。
「就因為這樣?」裕一不禁自言自語。
那純粹只是心血來潮。
跑馬燈令裕一錯愕地看得入神。去世的兩個人,是電視上耳熟能詳的知名人士。一時的驚訝消退後,裕一感到遺憾與痛心,從熒幕別過臉九九藏書去。太過專註于搶救行動,而忘記了簡單的事。即使現在在這裏休息,也有人在裕一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自我了斷生命。如果大家發現的話,說不定就能救他們一命了,可惜……
「好了,別說了。你別擔心。」前島總算說出話來,「昨天和今天不一樣。」
「老公?是我。」結婚多年的妻子只用人稱代名詞。
裕一猶豫該不該給前島本人時間思考。但是,他因為嚴格父親再度出現在他的意識之中,而改變了想法。父親用食指戳他,青筋暴露地咆哮道:「你要背負日本的未來!」
前島繼續鑽牛角尖。無論商品賣得再好,如果開發理念有缺失,就沒有意義了。
絕對會變那樣嗎?能夠一口斷定的證據在哪?沒有。未來沒有「絕對」。說起來,自己並不是預言者,也不是一一猜中明天會發生的事而活至今天。好事和壞事經常意想不到地發生。人的一生,總是不規則地在零分與一百分之前遊走,從來不會停止。現在,自己並非走在單行道上,而是走在平原中。只要稍微往左或往右切換方向盤,就能改變前進方向。根本沒有必要事先預期完美。每當弄錯方向,只要修正就好了。
「為什麼會認為沒有意義?」市川叫道,「大家都用你想出來的麥克風,唱得很愉快!」
「那位醫師會不會是個性內向?」
「不是喪服就該偷笑了!」八木嚷道,「如果要玩的話,現在還能扳回一城!重點是至今累積的事物!」
「這間房子只住了他們夫婦倆,」美晴光瞄玄關一眼立刻說,「獨生子良樹搬出去了。」
「美晴姐,時間到!」裕一提議暫停一下:「前島先生已經精疲力盡,不能一次思考許多事情。讓他休息一下吧。」
結婚三十年了,妻子第一次打電話到公司,令前島感到焦躁,心裏旋即出現一個不好的預感。浮現腦海的是,獨生子良樹。
凌晨四點,前島醒了。監視他內心世界的裕一,感覺到他心中的鉛球變大了。憂鬱症這種疾病,似乎在早晨處於最糟糕的狀態。
為什麼前島對於治療憂鬱症的態度那麼消極呢?裕一潛入他體內。於是,明白事態令人絕望。長島住院三次的那家醫院的主治醫師,斷定前島的病治不好。實際上,他開的葯完全無效,上次出院后才短短三個月病情就複發。更糟的是,有一個無可奈何的原因,令他不能向公司請假。公司將他列入裁員候補名單上的頭號人選,萬一這件事成為事實,就無法還清房屋貸款,老了之後等著自己的是一屁股債。
前島閉上雙眼。妻子的話有如一股清流,滲透至內心深處。那麼牢不可破的抑鬱之情,在家人的溫暖包圍下融解了。前島握緊拳頭,強忍淚水。
前島總算客觀地看待自己的疾病。他感到恐懼。憂鬱捏造出不存在的絕望,想將自己逼上絕路。
「贊啦!」救難隊員們毫不吝惜地替他鼓掌。
「我們前進了一大步。」市川滿臉喜色地說,「才兩天,就救了四個人。換句話說,若以這個速度,四十九天能救一百人左右。」
即將邁入四月下旬時,搶救人數達到「20」。
裕一從腰帶上的道具帶中拿出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看液晶熒幕。搶救人數一口氣增加到「7」。曲指計算至今的搶救行動,確認救了四名憂鬱症患者。救難隊員壓制了他們內心的一番激戰:「得救了!前島先生得救了!」
前島只是小小地「嗯」了一聲,沒有回答。
「前島先生心想的情況,與事實有出入。因為他的想法悲觀,所以世界看起來扭曲變形。你再監視他一次,」美晴對裕一下令,將大聲公對著前島大吼:「病治不好是真的嗎?!證據是什麼?!」
美晴進一步追問:「葯真的無效嗎?就算病情沒有改善,至少能夠防止惡化吧?」
紀美子感覺不能強迫丈夫,因而閉上嘴巴。
裕一開始對一來一往的攻防戰感到焦躁,美晴予以反擊:「想說的人儘管讓他們去說好了!反正日本人愛在背後說人壞話!因為生性軟弱,所以不敢當面說,只好偷偷在暗地裡罵人https://read.99csw.com—大家都是這樣保持心理健康的!我說啊,特彆強調日本精神的人如果放任不理,他們就會擾亂日本。三個人在一起,其中一個人就會成為其他兩人暗中說壞話的目標!被人說壞話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對吧?!」
前島彈精竭慮地算到二位數乘法,總算安然抵達公司。他站在公司正門前,受到想右轉回家的心魔誘惑,但還是勉強邁步前進。他在辦公桌前放下公事包,這次換成一股孤立無援的悲哀湧上心頭。四周冷漠的目光。眾人在背地裡說自己的壞話,宛如迴音般回蕩在寬闊的整層樓中。個性輕佻的工藤丟過一個冷淡的招呼。前島忍不住跑到廁所,把自己關進隔間里哭。
搶救對象不僅限於上班族。從學生、自營業者,到退休的老年人,不分性別、年齡,各式各樣的對象都有。發病原因也因人而異,除了失業、退學、離婚、職場上的人際關係之外,甚至連搬家、陞官、完成一件大型工作等,和抑鬱之情無關的事情也會引發憂鬱症。還有人連特定的原因都找不到。
前島心懷痛苦的悔恨,想起了自己將不少失敗作品送入市面。其中最慚愧的是,聲稱最完美的療傷聖品,會嘖出負離子的卡拉OK麥克風。應該先開發的是喇叭,而不是麥克風。感到壓力的不是手握麥克風的人,而是其他被迫聽五音不全的歌聲的人。那件商品之所以大為暢銷,純粹是僥倖罷了。
「給你自己打分數!」市川下指令,「假如無可挑剔的成功人生是一百分,沒半點好事的差勁生活方式是零分,你給自己的人生打幾分?」
當前島在妻子的目送下離開家時,裕一甚至對他心生敬意。他之所以還能移動腳步前往公司,是基於常人望塵莫及的強烈責任感。
那一晚,前島服下妻子拿給他的三種葯,早早便鑽進被窩。救難隊員在二樓一間三坪大的房間里徹夜監視前島。熄了燈的和室內,很適合幽靈。
「好大的電視牆啊!」八木抬頭看著安裝在大樓牆上的大型熒幕說,「如果力道山還活著的話,想必會很高興。」
前島腦中浮現被人在暗地裡說成「捕蠅紙」的資深員工的臉。其中一個一當上主管,就聚集一堆不成材的傢伙形成派系。那傢伙的綽號隨著社會發展,而變成了「蟑螂屋」,但現在卻是總公司的社長。
「不是,是指歌手。從前叫做偶像,或創作型歌手。」
美晴不情願地放下大聲公。守護著前島的市川,以令人感到希望的語調說:「看來我們好像找出了問題的端倪。」
「他得救了嗎?」八木問道。
紀美子放下筷子問丈夫:「今天怎麼樣?」
過了快一個小時,兩人總算回來了。
啊啊,前島不禁叫出聲。原來是順序顛倒了。並不是因為對未來感到絕望,而導致心情鬱悶,而是因為憂鬱,而使未來看起來一片黑暗。肯定是抑鬱之情產生的濃霧,隱蔽了人生的方向。
達成神規定名額的兩成,令他們情緒振奮。救人的步調極其順遂,距離上天堂的目標愈來愈近了。
「你至今對我真的很好。」紀美子哭著說,「你是滿分的丈夫。不,你身為父親不只一百分。我和良樹不要求什麼,只請你卸下肩上的重擔,輕鬆地過下半輩子。」
有一天,連一個搶救對象都找不到,救難隊員們從新宿車站的地下樓層鑽出地面休息。
「這下等於上了天堂!」八木高聲叫道,「我們所向無敵!無敵的幽靈救難隊!開玩笑的啦!」
既然如此,壞話也都是真的。
「是噢。」美晴點點頭,慵懶地說:「大家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想自殺的人今後會愈來愈多唷。」
前島走進點著燈的大門,打開玄關的門。
這段期間,裕一和八木片刻不離左右地監視他。市川和美晴前往人事部等其他部門打聽有關前島的事。
前島苟延殘喘到下班時間,他拎起幾乎沒裝東西的皮https://read•99csw.com革公事包,準時離開公司。
對於公司強迫員工義務加班,只要訴諸勞動基準監督署,問題即可迎刃而解。但是,許多企業將憂鬱症員工視為累贅,主管對於疾病也欠缺基本認知,因此當事人和環境之間難免產生磨擦。防止磨擦產生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趁癥狀輕微時,讓憂鬱症患者接受醫師治療。裕一他們經常抽空實施特別服務。若發現食欲不振、失眠:心情鬱悶或注意力降低,尤其是早上情形格外嚴重,連報紙都不想看的人,就會立刻讓他們去找醫師討論。
裕一他們擔心他回家路上可能會再度萌生輕生的念頭,於是像守護靈般跟著他回家。他花了一個多小時轉乘電車,才回到位於東京郊外的透天厝。三十坪左右的建地上,蓋著一棟雅緻的兩層樓房。一整排有四棟造形相同的建築物,因此眾人猜測這是直接向建商購買的成屋。
連社長都一併被罵進去了——前島抬起頭來,一一眺望坐在一排辦公桌工作的員工。有誰是從沒出過紕漏的?包括自己在內,哪個人不是曝露著自己的缺點,卻仍彼此饒恕對方,或者在背後說人壞話,賺取日常的生活費呢?
「老公,你真的很優秀。」紀美反覆道。
「去別家醫院看看怎麼樣?」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冷不防地響起,前島肩膀抖動了一下才伸手接起話筒。救難隊員們守護著他,擔心是否會發生什麼壞事。
除此之外,還要尋求家人、職場的諒解,邀憂鬱症患者前往醫療機構,並努力影響患者的觀念,重整當事人沒事就容易悲觀的思考模式。
「頑固的悲觀主義者。」市川低吟道,代替八木對他說:「你有證據自己一定會被裁員嗎?」
回到確切的時間點!前島以自主的意志探尋記憶。感覺到情緒出現異常是什麼時候呢?一年半前;離退休剩下五年,公司實施提早退休制度,斷然實行第一波裁員時。眼見終身僱用制瓦解,只剩自己一個人站在腳底下的立足之地,最後就連這塊地也不堪一擊地分崩瓦解。從那時起就開始莫名地感到不安,旋即對未來感到絕望——不,不是那樣的。是「開始」對未來感到絕望。
「不對!」八木說,「大家對你的讚美,全都是事實!」
自從這天之後,搶救行動上了軌道。每天早上,于交通尖峰期在新宿車站進行的監視活動中,少則一名,多則發現四名憂鬱症患者。
前島停下正在挾菜的手,開始針對自己的病狀思考。不治之症。如果不是這樣,醫生會忐忑不安地從患者身上別開視線嗎?
「零分」這個分數浮現腦海,但前島馬上改變想法。除了零分或一百分之外,應該還有中間的分數。待在總公司時,自己有不錯的成績。就連負離子麥克風也不是零分。若從帶給公司利益的觀念來想,應該是八十分吧。我在東京都內也買了房子,但是還有貸款,所以是五十分。讓獨生子念到大學,進入不錯的公司上班,所以是八十分。沒想到得分挺高的。但是等一下。為樂得到這些,必須付出莫大的犧牲。我一天到晚工作,不記得曾經放縱自己玩樂過,和老婆也是相親結婚的。我好羡慕時下只顧玩樂的年輕人。和那些傢伙相比,我的人生就和身上穿的襯衫一樣是鼠灰色的。
前島走進客廳,脫下西裝外套交給妻子。紀美子在一旁伺候丈夫換上家居服,將接過來的衣服掛在衣架上。夫妻倆過去一起生活了幾十年,默契十足。前島動作緩慢地走向隔壁的餐廳,餐桌上早已擺滿了兩人份的晚餐。坐上餐桌的前島沒有拿起晚報,神情恍惚地盯著客廳里的電視,拿起筷子。坐在他對面的妻子,也默默地開始挾菜送入口中。這對老夫老妻毫無對話地吃著晚餐。
「經你這麼一說那倒是。」裕一感到詫異,盯著一心認為自己的病治不好的上班族。
非去上班不可的強烈使命感與試圖阻止使命感的抑鬱之情施與重壓。身體、頭部、內心都好沉重,動彈不得。即使如此,還read.99csw.com是得去公司上班。手抬起來!撥開棉被!使出吃奶的力量站起來后,還有洗臉、吃早餐、換衣服等種種難關等著自己。上班前的日常行為就耗盡能量,想看報紙或電視的慾望早已消失殆盡。
八木低吟:「他就和我一心認定自己得了癌症時一樣。」
「中午休息我再打電話給你。」前島簡短地說,掛上了話筒。
然而,就算是這樣,自己的未來卻毫無希望。前島一開始這麼想,市川便連珠炮地問他:「說起來,什麼叫做未來毫無希望?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嗎?何謂最糟的未來呢?」
這令他不得不推斷,這樣就真的是前途無亮了。八木和市川一副被打垮的模樣,只有美晴不以為意地說:「事情發展全如預期。」
「你回來啦。」一名五十多歲,個頭嬌小的家庭主婦出來迎接。眾人猜測,她大概是前島的妻子紀美子。
「那個未來一定會實現嗎?事情一定會變那樣的證據在哪?」
可是、但是——前島鬱悶的情緒重複兩個逆接連接詞,展開反擊。這種自我評分太樂觀了。公司內一堆暗中抨擊自己的話,才是客觀的評價。錯的是自己。被人罵成飯桶、憂鬱症高手,才是正確無誤的。
監視前島的裕一,感覺有一道光照進了他陰鬱的內心。終點就在眼前,拯救躲在廁所里哭泣的前島先生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美晴接著說:「沒有其他證據了嗎?!」
他和美晴兩人向人事部員工探聽前島的資訊,發現他並沒有被列入裁員候選名單,而公司方面也打算和他維持雇傭關係,不光是不忍心裁掉再三年就退休的他,也是因為他罹患憂鬱症之前的績效優異。人事部非但絕對不會拋棄這名老員工,更打算等憂鬱症好轉后,讓他晉陞副部長一職。伴隨外派子公司的降級人事背後,暗藏員工管理上的目的,讓他調到職責低的位子做心理復健。
但是,這股稱得上是執著的堅定決心隨著公司愈來愈近,即將面臨另一個強敵。為什麼得這麼拚命呢?悲愴感在疲憊的心上盤踞紮根。一想到公司對自己做出的無情舉動,眼淚就會奪眶而出。降級人事、外派子公司,然後由外派變成正式隸屬,結束與總公司的雇傭關係。在調派過去的工作地點,只能領到和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員工差不多的薪水。公司是地獄、公司是地獄。這樣下去的話,退休金也會少得可憐。活在失去色彩的灰色世界中,令人想放棄一切。電車來了。死掉算了。死了就能解脫。如果從這裏跳向鐵軌的話,二二得四、二三得六。為什麼我要背誦九九乘法呢?要自殺就趁現在,二四得八。啊,電車跑掉了。
眾人從市川透過無線電的報告,得知紀美子正著手各項救丈夫的準備。她除了向東京都的心理保健福祉中心詢問、調查精神科醫療方面廣受好評的綜合醫院,更掌握了支援憂鬱症患者回歸職場的支援團體的連絡方式,並進一步得知有一種名為「夜間醫院」的特殊醫療服務,能讓患者兼顧通勤與住院。促使紀美子行動的是後悔與焦躁。原本看醫生之前,她不知道丈夫得了憂鬱症,還經常態度強硬地勸他去轉換心情或鼓勵他。而現在,她知道憂鬱症這種疾病,經常會逼得患者走上自殺這條路。
那位醫師大概是生性怕生吧?但前島立刻打消閃過腦海的推測。自己的判斷肯定沒錯。那位醫師認為我無藥可救而投降了。
於是,前島的心這下變成了小孩子。裕一困惑地凝眸注視出現在意識中的一間破房子。看來似乎是他小時候的記憶。戰後不久的重建期。一名看似父親,身穿松垮垮的褲子搭無袖內衣的男子脖子上冒汗,邊用團扇趕蚊子邊說教:「凡事沒有徹底完成就沒有意義了。考九十九分,爸爸是不會誇獎你的!給我考一百分!」
接連湧上心頭的疑問,差點攆破前島的心。
「不光是這樣吧?」裕一也說,「應該有相當多的人為憂鬱症所苦。我們得一個個地救他們。」
幫助一個又一個這種人的過程中,搶救方法也變得熟練。若想替憂鬱症患者加油,就得將思考模式做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必須顛覆這個國家自古尊崇的老實、勤奮、認員等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