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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後一人 第三節

第五章 最後一人

第三節

「請戴上無線電,美晴小姐發現了搶救對象。」
「這麼說來,是伊豆半島的東邊?」市川問。
正在脫鞋的雅代回頭看女兒,有氣無力地說:「你爸說他要去工作,對吧?」
裕一強忍住呼之欲出的淚水,用大聲公煽動母親打開大門。
裕一馬上看見了亮紅燈,身體晃動的中年男子。他的身材一般,戴著黑框眼鏡,身穿深灰色西裝。一同圍著餐桌的母女,雖然是亮綠燈,但身體也晃動得相當嚴重。
裕一戴上夜視鏡,搭乘山手線到各主要車站觀察中央大廳。新宿、澀谷、五反田。時間是晚上七點多,剩下九小時,他仍沒有找到第一百名搶救對象。最後一人究竟在哪裡呢?
變成鬼魂的裕一,心臟撲通一跳。難道和自己的死有關?父親想尋死,是因為兒子自殺,承受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慟?
「我們四人分頭找吧。」市川提議道,「我去消費融資的窗口;八木先生去醫院;美晴小姐去鬧區:裕一搭電車巡邏各車站。」
美晴怒目而視,「別胡說八道了!你打算做什麼?」
最後一個起身的裕一,隔著後車窗看見父親。他佇立在人行道上,一臉落寞地目送妻子和女兒。他的表情委靡不振。隨著計程車在十字路口轉彎,父親的身影消失了。
三人離開餐廳,舉步走在銀座的林蔭大道上:「走嘍。」美晴說,裕一阻止她:「等一下!」
「有樂町!快點來!我在這裏遇見了第一百名搶救對象!」
裕一百感交集地看著母親和妹妹的臉。兩人之間沒有交談,只是以空洞的眼神望向窗外。那底為什麼?因為我嗎?
「不,知道。」裕一說,「搶救對象是高岡洋平,四十九歲,職業是官僚。」
市川安撫掙扎的裕一:「你家裡大概發生了許多事,但是你要忍耐。有你在,我們比較容易查出細節。」
裕一看著母親和妹妹,比起自己自殺的理由,首先要調查她們兩個為什麼快亮黃燈。
這時,美晴也加入了八木他們的行列。
裕一不知所措。為什麼父親會想自殺?為何連母親雅代和妹妹結衣都亮起綠燈,身體晃動?自己的忌日是三月二十五日。兩個多月內,一個家庭出現兩名自殺者,無論怎麼想都不尋常。
「不對!爸爸想找地方自殺!你心裏有沒有個底?假如爸爸要自殺,你覺得他會選擇哪裡自殺?」
八木話一說完,和市川兩個人抬起裕一。
裕一心頭一怔,跑出結衣體外仔細端詳她的臉。妹妹是這麼替哥哥著想的嗎?不可能。我們應該只是一對不時拌拌嘴的普通兄妹。但是,什麼叫做普通呢?何謂普通兄妹?何謂普通的家人——?
「他太太和女兒快要變黃燈了。如果不管他們,說不定會一家集體自殺。」
「說不定是出生的故鄉!」裕一對著無線麥克風報告,「在靜岡縣的下田附近!」
裕一問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只不過是沒考上東大,為什麼就要自殺?他覺得,大部分的自殺者或許都是死於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理由。在喪失正常的思考能力,不曉得問題究竟是什麼的情況下,在意識不清的黑暗迷霧中自絕性命。一抹恐懼竄過裕一的背脊。到了最後一刻,終於輪到自己了。尋找自己死亡的員相,明白生命可貴的時候到了。
不知是昨天或前天,丈夫在上班前以精疲力盡的語氣說。丈夫明明不喜歡回故鄉,雅代匪夷所思地心想:今天是吹什麼風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有什麼災難降臨到這一家人身上?
母親和妹妹下了計程車,垂頭喪氣地走進家門。兩人今後將過著何種人生?裕一如此心想的那一剎那,激動的情緒忍不住爆發:「媽媽、結衣!你們完全不用在意我的感受!沒有人責怪你們!所以,請你們忘了我,幸福地活下去吧!我求九_九_藏_書你們!」
裕一將目光轉向店內,「哪一個?」
「嗯。」八木和市川也坐下來,救難隊員圍坐成一個圓圈,思考善後方法。
「去追這傢伙的父親!」
母親心中浮現無法釋懷的情緒。自責的念頭,轉變成對家中唯一沒有血緣關係的丈夫的憤怒。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當初先離婚就好了。
然而,裕一仍抱著一絲希望。他心想,公務員出身、做事一絲不苟的父親會做出那種事?會不會是母親的誤會?
春假的記憶在結衣的意識中復甦。國中剛畢業,我這一天和各奔前程升上不同高中的朋友出去玩。一大清早,突然被父親叫起床。父親進入自己房間這件事就代表發生了緊急事態。父親說:「你哥哥出事了!」至今從未見過父親的表情如此嚴肅僵硬。他不肯說發生了什麼事。命令自己看家,取消和朋友的約會,我因為不安而直打哆嗦,走進哥哥的房間,看見書桌上放著一隻寫著「遺書」的信封。啊,哥哥死了。當我如此心想的那一瞬間,淚水自然奪眶而出。我害怕得不敢打開信封,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直哭,等待父母及哥哥回家。警察好像來了好幾次,還聽見了父親回答問題的聲音。到了傍晚,大家一起回來了。一副大棺材放在客廳里。棺蓋打開時,父母「哇」地放聲大哭。哥哥躺在棺材中,鼻孔里塞了棉花。終於見到哥哥了。但是叫他「哥哥」他也不回應,搖晃他的身體,叫「哥哥、哥哥」,他也沒有反應。哥哥的身體好冷,他身體冰涼地獨自去了某處。葬禮上發生的事幾乎都記不得了。不過,守靈夜之前,父親表情嚇人地說:絕對不能說你哥哥是自殺。後來,來了哥哥和我的幾個朋友,和我們家人一起難過地哭泣,淚水流個不停,但不曉得為何而哭,也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哭。哥哥會死,大概是我害的。每次吵架,我都會說很傷人的話。知道哥哥名落孫山,也不溫柔地安慰他,因為我懶得想安慰人的話。當哥哥在附近的公園上吊自殺時,我還窩在溫暖的被窩裡。哥哥痛苦不已,而我卻在做美夢。從此之後,我只會做惡夢。無論做什麼都不開心。父母對哥哥的事也避而不談。從前每當家中的氣氛沉重,我就會開玩笑逗大家笑。父親工作繁忙,母親滿腦子想的都是哥哥的考試,哥哥成績優異是全家人的驕傲,總是拚命讀書想考上東大。使家中氣氛愉快是自己的責任,但是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也不想去上學。沒辦法告訴任何人自己心中的寂寞。好悲哀啊,哥哥。太悲哀了……
然而,結衣陰鬱的表情依舊。裕一面向母親,想拜託她帶妹妹去看心理諮詢師或精神科醫師。但,母親的表情更凝重。裕一害怕地想逃出車外。但他不能那麼做。裕一進入母親體內監視。
三人扛著蜷著身體的裕一,火速沖向計程車:「不準關車門!」三人叫道,牽制司機,趁動作緩慢的雅代上車時,將裕一拋進車內。裕一跌在家人腳底下的空間,發出呻|吟。
「換我們!」號令一下,八木他們擠進後座,一個個疊在裕一身上。眾人在計程車上相互推擠,車子發車前進。
每當電車要轉彎,疲憊不堪的眾人就會大幅左右搖晃。裕一發現事到如今已不用在意別人眼光,於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總之,要儘早找到搶救對象。」
「現在從頭來過還不嫌晚!只要大家努力,一定——」裕一話說到一半,將話硬生生吞下肚。大家努力?父親洋平不是不在這裏嗎?對了。父親仍然身體晃動亮著紅燈,離開了母親和妹妹的身邊。
計程車抵達位於西荻窪的自己家。裕一監視完畢,先行下車。他茫然地看著這個過去一家四口共同生活的小房子,他認為誰九*九*藏*書都沒有惡意。大家都沒有惡意,卻將我逼上了絕路。
裕一搜索落入人世那一天的記憶。自己首先回家。妹妹把自己關在房裡,父母面如槁木前往斂財靈媒的辦公室,一心只想見兒子的靈魂。
裕一發現,救難隊正被迫下一個重大的決定。假如憑猜側跑去伊豆而沒有發現父親的身影,搶救第一百名搶救對象就失敗了。裕一看了手錶一眼,已經晚上九點了。距離時間限制只剩下七小時。如果只考慮達成目標,直接待在東京,尋找其他搶救對象比較保險。
當裕一一面在品川車站的月台下車,一面思考,是否該回到上下車乘客較多的新宿,換成定點監視比較好昵?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響起。是市川打來的。
裕一趕緊掛斷手機,從道具袋中拿出耳機戴在頭上:「地點在哪裡?」
「不過,天氣晴朗,海浪滔天。」市川看著手錶說,「時間限制是到明天凌晨四點。時間只剩下十一小時。」
「我們總算走到這一步了!還剩一個人!只要再救一個人,我們就能實現上天堂的心愿了!」
美晴進入雅代體內,市川使用大聲公:「你先生怎麼了?」
「還不曉得。」美晴答道。
狀況出人意料之外。企圖自殺者亮紅燈,和家人一起用餐?
裕一在有樂町下車,不把銀座擁擠的人群當一回事,筆直穿透人群,奔向美晴在等候的店家。整個街區都是櫛比鱗次的高級名牌店和餐飲店。美晴站在行道樹下,盯著面向馬路的餐廳窗戶。
「情況如何?」從無線電傳出八木的聲音。
「裕一,你快點過來這裏!」美晴叫道。
雅代哭到臉頰腫脹,大聲呼喊到無法閉口。身體軟癱在地,雙膝跪地痛哭失聲,從那一瞬間起,心靈與身體分離,成了旁觀者。她只是冷眼旁觀自己做出的事。警方展開調查以及準備辦喪事。過了頭七之後,她才回過神來,自己四周被薄紗包圍,無論做什麼,都沒有其實感。內心悔恨不已,宛如受到千刀萬剮般的折磨。裕一獨自離開家時,為什麼自己沒有被他發出的聲音吵醒?為什麼自己沒有察覺兒子想自殺?他是我的心肝寶貝,為什麼我沒有發現他不對勁?我好想再和他見一面。我想和他見面,向他道歉。他真的是個好孩子……玄關的門鈴響個不停……好可怕……我明明剪斷電線,讓門鈴別響了,但是卻一直在耳底響起……
「了解。」
「咦?」美晴說道。除了救難隊員之外,只有兩名乘客:雅代和結衣。不見洋平的身影。
「我是被父母逼得上吊自殺的!口口聲聲東大東大、念書念書,逼得我喘不過氣來——」
……從那天早晨開始,玄關的門鈴就就像警報聲似地在我心裏響個不停。打開大門,看見附近的太太在蹓狗。高岡太太,糟了。你家裕一發生了什麼事?總之,你先跟我來再說。我丟下煮到一半的早餐不管,衝上二樓。看見裕一房裡的床上沒人,馬上前往公園。巡邏警察在三棵樹前面,有幾個人別過瞼從樹前面經過。有一個人吊在中間那棵樹的樹枝上。巡邏警察問我:「你是高岡太太嗎?」這位是不是府上的——我立刻回答:「不,不是。他不是裕一。我兒子裕一的眼睛細長,臉頰更紅潤。不會像那樣邋遢地吐舌頭、流鼻水。屍體身上的衣服很眼熟,但他不是裕一。裕一這孩子不會做出那種事。他真的是個好孩子。昨天晚上我們也一起吃飯,他洗完澡把自己關在房裡,然後,然後……」
母親打開大門。等著兩人的是黯淡無光的家。
裕一徹底動容。
「我還沒展開監視。對方人在餐廳里,所以我沒辦法接近。就我隔著玻璃觀察,對方身上亮起了紅燈,情況相當危急。」
「嗯,read.99csw.com聽得見。」
「下一個紅綠燈讓她打開車窗。我們下車!」
裕一衝進家中,將大聲公對著母親:「爸爸想自殺!」
「我們到你父親的上班地點找過了,但是沒有找到他。」
「放開我!你們要做什麼?」
「他的上班地點在哪?」
從無線電聽見美晴的聲音:「他說有工作要做,得回辦公室。」
「連名字也不知道嗎?」
計程車被紅燈攔下來。八木煽動雅代,使她打開車窗。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來這個家了。裕一站在門廊上回頭望,凝視著母親和妹妹的臉,直到大門關上。
我對於人生伴侶當上高級官僚感到十分滿意。然而,丈夫工作忙到幾乎不回家,顧慮周遭的目光,反對妻子工作。沒生小孩的第七個年頭,開始隱約察覺丈夫有外遇,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根據他回家時的言行舉止,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丈夫背叛了自己。我一度逼丈夫招供,看見丈夫忐忑不安地搪塞的狼狽身影,我確定他外頭有了女人。於是,自從我假裝視而不見時起,夫妻關係出現了裂縫。丈夫成了美觀的霓虹燈飾。因為虛榮心作崇,將仿冒品穿戴在身上的自己委實可悲。我也想過要離婚,但是礙於對丈夫的眷戀和面子,遲遲無法跨出離婚這一步。就是在這時肚子有了裕一。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丈夫是為了避免離婚而努力讓自己受孕。因為當時婚姻失敗,會影響到仕途升遷。然而自己的孩子出世,實在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家中多了個小成員,更有家的感覺了。夫妻感情根本不重要,好好教育裕一,將他養育成能抬頭挺胸地說自己是高官之子的人,就是我的生存意義。該說是幸福嗎?丈夫也很關心孩子的教育問題,夫妻間總算有了一項共通任務,一家人凡事以裕一為首要。結衣出世后,家中的氣氛更趨穩定。裕一是個頭腦聰明的孩子,沒有辜負父母的期待。妹妹沒有強出頭,扮演支持哥哥的角色。夫婦一時間的危機頓時消失無蹤,自己的家庭關係比起丈夫的同事毫不遜色,當然並非凡事都稱心如意。當丈夫前後合計五年,兩度隻身外派至縣政府時,我總是疑神疑鬼,動不動就神經緊張。不但如此,結衣還處於需要人悉心照顧的時期,而且裕一要考小學入學考。我經常因為兒子連簡單的題目都解不出來,而對他大聲嚷嚷。裕一報考明星國中時,這個家也差點分崩離析。結衣不小心說出「落榜」兩個字時,挨了父親一頓痛罵。然而,裕一從小學、國中,一路過關斬將,就讀偏差值高的學校,而且總是拿下全班第一的成績,長男成了我們全家的驕傲。但是裕一卻沒有應屆考上東大,全家人一起經歷了意想不到的挫敗,夫妻關係前所未有地緊張。裕一的實力毋庸置疑,問題在於將裕一養育成抗壓性低的孩子,是夫妻哪一方的責任。爭論的結果,總是妻子贏得勝利:只要指責丈夫沒有當家人的天分就行了。他因為工作而不回家,還搞婚外情——縱然不曉得父母間的恩恩怨怨,考生裕一和妹妹結衣好像也察覺到考試慘遭滑鐵盧使得家中的氣氛為之一變。裕一除了去重考班之外,成天把自己關在房裡,而結衣則努力表現得比之前更開朗。坦白說,我鬆了一口氣,全家人還是團結一條心,各自善盡自己的職責。只要一年後,裕一順利考上東大就好了——但是一年後,大家合力守護的這個家,卻遇上超乎想像的事態,使得凝聚眾人的向心力瓦解了。
美晴面罩寒霜回過頭來。裕一想往反方向走,但是黑道老九九藏書大出現眼前,擋住他的去路。
裕一對於調查親人的內心世界心存抗拒,但認為自己有義務知道她們的痛苦。他祈禱這和自己的死無關,進入結衣體內監視。
「男的?女的?」
眾人在新宿車站分道揚鏢。如果有人找到搶救對象,其餘三人應該能在一小時內趕去支援。
「請你一直戴著無線電!」市川說道。計程車放他們下車,發動前進。
他想起了生前住在家裡的感受。無論是看電視或漫畫,只要做讀書之外的事,就會感到一股沉重的氣氛壓在脖子上。當時他猶如置身迷霧中,不明白自己肩負的使命,一心認為只要讀書考上東大就好,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單純。裕一監視母親的內心世界,讓他清楚看見家中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運作。這個家是仰賴長男考上東大這個夢想才勉強維持形貌。包括不堪一擊的夫妻關係、家人的生存意義以及世人的目光,高岡家所背負的重擔全都壓在裕一肩頭。自己大概也下意識地察覺到了吧,只要進入東大,自己全家人未來都將走在充滿希望的康庄大道上。然而,裕一接連失利,二次東大落榜。收到不錄取通知的同時,靠成績堆積起來的自尊心也應聲崩塌,自己甚至在家中失去了容身之處。無法帶給全家人幸福的自己,是可有可無的。
「了解!」市川接著說,「我們去東名高速公路兜風吧!」
美晴側身坐著點頭,「幸好今晚是星期五,而且是月底。外出的人潮洶湧,說不定能找到為錢所苦的人。」
裕一渾身開始顫抖。事情嚴重了,如果除了自己,連父親都自殺的話,母親和妹妹將會如何呢?孤獨、失落、抑鬱、生活壓力、債務纏身——至今的搶救行動中見過的各式各樣災難,肯定會降臨在兩人身上。
「他行蹤不明。要回職場工作是個幌子,他好像想去別的地方自殺。你能不能查出他的下落?」
裕一看不下去,從自己的家人身上別開視線:「他是我父親。」
裕一將大聲公對著結衣,忘我地叫道:「哥哥會死,不是你害的!你要明白這點,是真的!結衣真的是個好妹妹!別把哥哥的事放在心上,快樂地過日子!到新的高中交朋友!有心事就對朋友坦白說!」
「讓我留在這裏。」裕一說,「我擔心媽媽和妹妹。我是說真的。」
裕一詢問詳細位置,衝進即將出發的電車。但是車站內廣播—山手線由於「受到自殺意外的影響」,暫時停駛。
「官僚?換句話說,是政府機關的公務員?」
裕一撇開自己的事情不管,咒罵道:「多麼無情的父親!都是他害這個家變成今天這種境地。」若是追根究柢,若父親沒有發生外遇,事情應該就不會走到這一步,有如疙瘩般的厭惡感在心中打轉。父親搞婚外情。難道電視里廉價的愛情肥皂劇,不斷在自己家裡上演嗎?裕一覺得,如果是因為父親一再偷情而逼得自己走上絕路,就更罪加一等,自己實在無法原諒他。
計程車的車門已經打開,雅代跟著結衣正要上車。
高岡家一家三口吃完晚飯後,八木和市川筒未抵達。
「可是……」
八木話說到一半,市川阻止他:「我們相信裕一老弟吧。」
三人扛著裕一,發出「嘿咻、嘿咻」的吆喝聲,在夜晚的銀座街頭奔跑。
裕一離開妹妹的身體,慘白著一張臉,覺得事情嚴重了。果然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因為自己上吊自殺,結衣才會——
裕一的遺族已經離開餐桌。洋平在收銀台結帳,雅代和結衣在一旁看著陳列著蛋糕的展示櫃。
「裕一的妹妹還挺可愛的嘛。」原本默不作聲的美晴,誇讚裕一的妹妹,把話題延續下去:「那,由誰進入他體內監視?他們就快出來了。」
「是。」美晴愣了一下,「為什麼你知道?」
「哥哥死了之九_九_藏_書後,發生了什麼事?快想起來!」裕一扯開嗓子吼道,再度進入她體內監視。
八木在回新宿車站的電車上鼓舞眾人:「各位要更加努力!」
這時,無線電中傳出市川急迫的聲音:「裕一老弟,聽得見嗎?」
「把自己的過錯推到別人身上,未免丟臉丟到家了!快,我們去救他們!」
「快點展開監視吧。」市川坐起身子,環顧車內:「搶救對象是哪個人?」
「你們給我聽好了!」裕一聽見八木用破鑼嗓子激勵眾人的聲音,「我們至今一次也沒失敗過!這次也要搶救成功!朝伊豆出發!」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想到什麼?」裕一叫道,再度進入她體內監視,但是母親心中沒有出現其他地名。
「中年男子,而且帶著家人。」
八木暴跳如雷,「裕一的父親怎麼了?快點打聽!」
「我們去找別的搶救對象吧。」
裕一認清這是自殺警訊。父親要在死前整理好身邊的事物,和妻子、女兒三人度過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光。
跳車自殺!又少救了一個人。裕一改搭京濱東北線,懊喪地緊咬嘴唇。他一面趕往現場,一面向美晴打聽內容:「搶救對象的狀況如何?又是為債務所苦?」
無論如何,八木他們現在肯定在搶救父親。等他回到這個家,還有時間問出真相。
美晴說出一個中央政府機關的名稱和洋平所屬的部門。
「媽媽、結衣,我走嘍。」裕一對兩人說,從關上的大門前離開。他這才發現,原來死者也會替生者祈福:「你們要一直健健康康的,再見了。」
裕一無法置信,沒想到母親如此深愛著自己。自從懂事以來,母親就將自己送進實施英才教育的補習班,口口聲聲叨念著用功讀書,將自己養育成人。只有在自己得到好成績時,才會獲得父母的誇獎。裕一已經不想責備母親,但是他心裏有個疑問——這就是對兒子的愛的表情?
裕一將夜視鏡挪到額頭上,確認他們的表情。在旁人眼中看來,三人的身影就像個幸福的家庭,周末夜裡,在銀座的高級餐廳用餐。一家人吃著甜點,不時面露微笑交談。然而仔細一看,微笑全是裝出來的,所有人露出疲憊的表情。
「對。但是沒有確切證據!」
美晴定定地看著裕一說:「你不可以落跑唷。你仔細想清楚,上吊自殺是你自己做的決定,又不是你父母把繩子套到你脖子上的,對吧?」
「那裡!」美晴指著計程車招呼站。
「嗯。」結衣點點頭。
「幹嘛?」
……好想回鄉下老家啊……
離婚?裕一意外地凝視母親的想法。
咦?裕一發出嘶啞的聲音。
「在哪裡?」
「右邊內側的一家三口。」
「下車!」八木、市川和美晴從車窗爬出去,命令裕一:「你也一起來!」
「各位,幹得好!」八木慰勞隊員們,移往副駕駛座。
洋平一家人在通往有樂町車站的轉角轉彎。美晴奔跑起來追在他們身後,裕一冷冷地對他說:「要救你自己去救。我要去找別人。」
裕一扯開喉嚨大叫,進入母親體內監視。雅代這幾天覺得丈夫行跡有異。他居然會在天黑前下班回家,處理掉自己保管的工作文件或整理舊相簿。今晚也突然從辦公室打電話回家,邀自己和結衣三人一塊兒吃飯。
隊員們在轉角轉彎,追著裕一的父親。
「你這個不孝子!」
高中一年級的妹妹,好像因為過度內疚,而導致內心不堪負荷。她在高級餐廳享用美食,但其實她並不想去。然而,父親卻突然打電話回來,邀母親和自己同進晚餐:全家人偶而一起上館子吧。全家,指的是父親、母親和我三個人,但這不是全家,少了哥哥,哥哥已經再也吃不到美食了,我們三個人卻自己歡度時光。
雅代的意識中,浮現丈夫說的一句話。這句話格外令她在意。
「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