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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女人

雨中女人

語氣倒不是很沮喪。
「接著,調查費用方面,請向我寫在名片上的地址索取。我的父母已經把費用準備好了。」
我接起話筒,聽到長田廣之的聲音。
在天高氣爽的秋季,突然放鬆心情,因為一時的疏忽,被自己的小孩看到原形。那一天,難保不會降臨到亞紀子和她孩子身上。隨著孩子的成長,逐漸背離的是父子外貌,或是親情。孩子的腦海里,說不定在哪一天,會從疑惑的遠方,浮現出「幻夢中的父親」。
「……」
她說自己的生日是七月七日……七夕……一年一度,牛郎星和織女星相會的日子。真要穿鑿附會的話,我們也可以這樣想:要在當初相逢的地點再度會面。她注意到這件事,把它說出來,很有可能在一年後同一個日子、同一個時間再度出現。
亞紀子仰望天空。穿過高聳的樟木枝葉落下的陽光,如蝴蝶般,在亞紀子的身上飛舞。在搖曳的陽光下,她彷若憑虛御風,像仙女般如夢似幻。
「時間是去年的九月八日,正確地說,是九日凌晨零點三十分左右,一個下著雨的深夜。雖說是雨天,卻不是像今天的這種傾盆大雨,而是毛毛雨。我在PEPE酒吧喝酒,接著搭電車回到我的公寓。」
「我知道。那麼,下午三點,可以來信太森神社嗎?」
「那個時候,你就可以自己去見她了。」
亞紀子搖搖頭。
亞紀子繼而將目光放在披著紅圍裙的石狐像。聚精會神地盯著狐狸看,輕撫著石狐像的面頰,亞紀子的眼中流下一行淚。
「總之,我找不到人可以商量秋子的事。因此下定決心來這裏。……來到這裏,真是太好了。今晚就算通宵也要翻完畢業紀念冊。」
「我是大阪的別所。」
「今年的二月三日;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和秋子住在一起之後,她所購買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全都放在原位。她只帶走背包而已。而且,她帶來的三百萬日圓現金,原封不動地留了下來。秋子連一毛也沒帶走,就這樣離開。」
長田努力地回想,搖頭晃腦,過了一晌,邊想邊說道:「長田(Osada)先生……是長田廣之先生吧!她是這麼叫的。可是,我對她全無印象。」
「原來如此。希望你持續努力下去。」
長田面帶微笑,輕輕點頭致意。他的表情讓人感覺到他良好的人品和教養,一點都不讓人覺得討厭。他是笑容可掬的好青年,從國中到大學都待在足球隊,因而鍛鍊出強壯的體魄,爽朗之餘,更流露出一股男子氣慨。
「她說如果將來恢復記憶了,就會用到錢,所以先不要動它。生活上瑣碎的必需品,暫且先用我的錢。她有給我伙食費和生活費,而這些錢剩下的部分也留在我這裏。」
她鼓起勇氣正面看著我,她的眼裡嫵媚中帶著哀怨,有種無法抗拒的光芒。
我點頭同意;他從桌上拿起一支筆,取出自己的名片,寫上一個日本的地址,和洛杉磯事務所的連絡處,交到我手上。
「去那間公寓?」
好像要甩開什麼似的,亞紀子孱弱地搖頭。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和你結婚呢?」
「如果是你父親的話,便可以讓長田先生連升三級,派往美國,斷絕你和他的接觸。」
「原來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智子將茶煮沸,為分給在桌上看報的男同事而準備將麥茶弄涼。「老人組」的下村和有田談論著政治話題;折尾把找消息當成做功課一樣,盯著報紙,若有所思;我則一邊喝茶,一邊聽著背後窗外傳來的蟬鳴。
話筒另一端傳來的聲音,我彷彿依稀有印象。想了一下,說道:「能請教尊姓大名嗎?」
「誤會?如果是誤會,你不想解釋清楚嗎?如果你說沒這個必要的話,我不勉強你。」
該名男子的聲音,不知何故,我覺得很親切。
「或者,在你的心底,也或多或少這樣希望過嗎?」
難道不是嗎?折尾邊說邊看著我。我深有同感。
「……」
「調查?可是,為什麼要指定這位四十幾歲的調查員呢?」
對我的詢問,她默默點頭。
健康的男嬰……。聽到這句話時,我又再度想起仙女、雪女,和葛之葉狐的故事。她們留下丈夫和孩子,一個人孤獨地離去。可是這個現代童話,有重要的不同點。長田說,「秋子可能懷孕了」。如果長田的直覺是對的,秋子懷著身孕,在他面前消失。……原著的故事中,小孩留給男主角;現代版則是,女主角將小孩帶走。
我繼續說:

06

「大阪的別所先生,不好意思,我家小姐剛剛出門了。」
長田確信秋子這名女子會出現在畢業紀念冊上,因而面帶笑容回家,消失在雨中。
「和我一樣,今年二十九歲。她說她的生日是七月七日。我所知道的,僅有這些。」
長田的臉色黯然。就我所知,這名男子的個性是天真直率的。因此,情緒會直接寫在臉上。
秋子就像羽衣傳說中的仙女或雪女一樣,如夢似幻地出現,繼而消失。正如折尾所長所稱,長田的經驗宛如現代的童話一般。
我將視線移到野崎家族上:草平育有三子,然而其中兩人已經死亡。第三個兒子是今年六十二歲的三郎,由他接任北斗銀行的董事長兼「北斗會」的董事長。關於三郎的資料,則註明「參照東京版」。於是,我取出名人錄的東京版,打開書本。
「回到公寓的時候,我的房前站著一個提著背包的女人。她沒帶傘,水藍色的套裝和長發都濕透了。我問她有什麼事;她確定我是長田之後,她說她是要來見我的……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
「亞紀子的丈夫新次郎在嗎?」
剛才長田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年齡呢?」
現在換成是我納悶了。秋子是三信商社總經理的女兒?
「來這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說,她留下三百萬日圓,自己卻消失了;這五個月來,她連一毛錢也沒有用嗎?」
「是無精|子症。是有別的辦法,但是我先生拒絕了。父親、母親、祖父,都希望我有孩子。我也想孩子想得快瘋了!……。我也考慮過人工受精。但是,祖父和雙親堅決反對人工受精。雖然是來自受過健康和遺傳檢查的男子,但要生一個父不詳的小孩……。此外,會留下野崎家以人工受精方式產子的紀錄,雖說紀錄會受到保密,我們還是無法同意。你大概無法了解吧。不,任誰都無法了解吧。至少生小孩是我殷切的期盼。的確,我們採取的方法是錯的;這是悖逆倫常的行為。可是……生為女人,追求女人的幸福,也是一種罪過嗎?」
於是,我將跟蹤長田的過程、在PEPE被北斗銀行一名叫森本的男子發現、森本和長田是舊識,以及我的身份為長田所知悉等事情向折尾所長說明。
長田的臉上浮現笑意。可是,一眨眼的光景,他又愁容滿面。
「沒錯吧!我也這麼認為。這個案子,東方資料庫並沒有透露任何有關委託者的情報。可是,這件調查過分仔細的案子,存有若千疑點。我曾試著稍微搜集一些情報。結果,我發現三信商社總經理有一個適婚期的女兒。我想無疑地,長田在候選者名單上。……然而,將他連升三級,並派往洛杉磯,難道不是一種『鍍金』嗎?加上分行副理的資歷,或許對這件親事更有助益呢。」
「沒錯!」
「請繼續。」我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戀情悄悄來訪,在和泉的信太森林里,滿懷遺憾的葛草叢。」
野崎草平是北斗銀行以前的董事長,也是統括北斗集團的「北斗會」的原任董事長。生於大正元年,今年八十六歲,他用一輩子的時間打造北斗集團。十六年前,在他七十歲的時候,他辭去董事長的職務;六年前,他辭去「北斗會」董事長的職務。辭掉董事長的職務后,野崎草平就住在老家和泉寺,享受逍遙自在的生活。
「我當然會這麼做!但是,可能沒有時間了!」
我慎重地詢問道:「找這位四十多歲的調查員,有何貴幹呢?」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什麼?」
我向亞紀子問道:
「果真如此,那她為什麼會失蹤呢?」
「我先生!是慎太郎和我的小孩!」
折尾所長年過五十五,下村和有田大約是六十五歲,藤村則是接近而立之年。我今年四十三歲。此外,還有一位芳齡三十一名叫藤田智子的女性辦事員。
過了一會,我聽到一個顫抖的聲音,彷彿可以聽到她的心跳似的:
https://read.99csw.com果她嫣然一笑,一定倍加明艷動人,可惜,她的表情十分僵硬。這,也不無道理。
亞紀子抬起頭,看著我說道:
掛上電話,我對摺尾說道:「這個案子,我想先和所長您確認一下。」
我拿起話筒,撥查號台。
長田微笑說道:「如果她在裏面的話,屆時可以幫我找她嗎?」
「姓呢?」
「喂,我是亞紀子……」
亞紀子似乎在考量我詢問的本意,盯著我看。我回應她的目光。石狐像站在我們兩人中間,宛如裁判,動也不動地凝神靜聽。
「無論如何也要將我的事情告訴他嗎?」
「我的東西都搬走了,可是,我突發奇想,秋子會不會在一年後的同一天、同一個時間再度前來呢?」
「你要多少錢,開個價!」
亞紀子的目光轉移到台座上裝著照片的信封,手則按在背包的金屬扣環上。我見狀說道:
如果畢業紀念冊里找不到秋子的話,便不可能找到她。這在上周六就說明過了。
「我?為什麼!」
「喂,這是野崎家。」
信太森神社……昨晚,突然浮現腦海的「葛之葉狐」傳說的發生地點。從大阪站搭環狀線到天王寺,從那裡搭阪和線到北信太站下車,大約要花一個小時左右。
我在二點四十五分到達信太森神社。神社內的石碑上,刻有「戀情……」的詩,以及一隻狐狸叨著毛筆的浮雕。一對老夫婦靜默地凝視著石碑。陽光遠遠地照著他們兩人的背影,涼風中夾帶著法師蟬的鳴聲。
她自言自語地說道:「可是,我想再一次站在那個房前,試著回到一年前……」
可是,對這種詢問要留意。應該有「姓名不詳,但是對摺尾事務所年過四十的調查員懷恨在心」的人吧。事實上,三年前的冬天,一名之前曾被我調查出以結婚為幌子的女性詐欺犯對我心生怨慰,因而追撞我開的車。
「非常謝謝你。等我確定新的住處之後,可以請你打電話到名片上的洛杉磯分公司給我嗎?」
下午二點。我把胳膊支在辦公桌上,瞄一下運動日報。事務所訂的四種全國性日報,我在中午前都已瀏覽過,要說能夠殺時間的讀物,只剩下運動日報的將棋殘局專欄了。一如往常,星期六總有難以排遣的閑暇。
此外,為了慎重起見,對長田作身家調查。那項長達一個月的調查,意義在此。
PEPE是大阪御初天神寺附近的一家西班牙風情的酒吧。跟蹤長田的那一個月,我曾去過兩次。第二次的時候,他和朋友一起喝酒到深夜十二點,接著才一個人回到居住的公寓。
「那麼,無論如何……」
過了中午十二點,我再度拿起話筒,打電話到野崎家。剛才的中年婦女接起電話,問我這次又有什麼事,我答說我有幾張照片。對詢問照片中的女子是誰的中年婦女,我只說你這樣幫我傳達就行了。大約等了一分鐘左右,話筒傳來聲音:

03

「森本?」
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
「什麼也沒說……。遇見秋子之後,我對喪失記憶稍作了研究,好像有一種叫做完全失憶症的病。忘了自己的名字、家人、過去等等,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的一種病。可能是因為過度的壓力或傷心的經驗造成的。……如果秋子想起自己的過去,而在我面前消失,那還算好;但也或許她的記憶會永遠消失也說不定。」
「就算什麼都不知道,而叫出了門牌的名字。可是,一般來說,應該不會叫Osada先生;通常都會念作Nagata對啊。另外,還有一點……」

01

「有冒昧的事情,希望你們幫忙;你們那邊有年約四十歲出頭的男性調查員嗎?」
亞紀子咬著嘴唇這樣說。
「你是野崎亞紀子吧。」
「啊!」我聽到話筒里一個驚訝的聲音。
「我原本打算,如果她恢復記憶之後,就和她結婚。因此,她失蹤了之後,我透過各種管道找她。也曾到兩人去過的店家或場所找過。由於秋子不喜歡出門,所以我們去過的地方不會很多。可是,也沒什麼線索了。」
我將我的推測說了出來。
我突然想到,在這個計畫中,被野崎家排除在外的可憐男子。尤其,他為什麼要忍受這個異常的計畫?亞紀子曾一度考慮要接受人工受精。一般常識而言,比方沒有生育能力,比方站在入贅者的立場,與其將妻子交給別人,不如選擇接受人工受精一途。亞紀子失蹤的這五個月,如果沒有丈夫的諒解,應該是無法成立的吧。
秋子留下一個暗示性的線索:
在參拜的石板路上,我和互相攙扶而徐徐前來的老夫婦擦身而過。
「費用方面,我會向委託人長田先生請款。」
「聽說你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嬰。」
「長田廣之。我現在在大阪特快線的梅田站。我馬上趕到你那。」

05

彷若受到雨聲的引誘似的,今天的第一通電話響了。我坐在面朝東西向、正對六張並排辦公桌的折尾所長的位子上,拿起話筒。
「嗯……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對中年婦人說不急,但為了慎重起見,想知道她去哪裡。
「……面子問題。我先生也是『家族』的犧牲品。我先生家,對同性戀的偏見,遠超過一般人。他原本打算一輩子單身的,隱約察覺我先生性向的家族卻無法認同。如果不是因為生在頗有名望的家族,我先生也不會這麼痛苦了。也不用假結婚,應該可以過得更自由。成為家庭或家族的犧牲品,我一個就夠了……這是我先生說的。」
「你的先生新次郎,全都知道嗎?」
這是一個唐突的問題,不過四開頭的調查員有一位……我。
「我是這麼認為。」
我沒有馬上回應,一邊點煙,一邊回想十三個月前的調查工作哪裡走漏了風聲。
我說我會再打電話過去。接著,我放下話筒,看著天花板。
該名女子數度將淋濕的頭髮往上撥,一直注視著公寓的樓上。視線的末端,應該是長田住的房間。
「姓,我不知道。」
「是的。他在北斗銀行的總務課上班。我和森本經常在?喝酒,大約在一年前,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不知何故,總覺得有人在跟蹤我。我半開玩笑地告訴森本這件事:森本說,聽我這麼一說,我們一起在PEPE喝酒的時候,他曾看過折尾調查事務所的調查員。名字他不知道,不過是四十幾歲的調查員。他嘲弄地說,搞不好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要向你提親呢。」
「那麼,你對我的事情應該很清楚吧!」
我放下聽筒,想著仙女、雪女或狐狸化身為人,最後卻不得不返回靈界的故事……傳說中,因為離開丈夫和小孩而淚流滿面的女子。
他語帶羞澀地說道。總之,要找的這個人是女性,而且好像是年輕的女子。
如果把情形顛倒過來,答案很簡單:若是該名女子身無分文地出現,卻帶走三百萬日圓的話,那就是長田中了美人計了!
秋子和亞紀子。秋子等於亞紀子……。會有這種事嗎?然而,我認為在深夜裡仰望長田住處的女子便是秋子,她開的車子是以野崎草平的名義登記的。
「你知道這個神社流傳的故事嗎?」
我吐了一口煙,說道:
「喂喂?」
「四十齣頭?」
我背對著亞紀子,走上參拜的石板路。
「……都已經半夜了,我姑且要她先進我的房間;接著,聽她道原由。可是,她只能說出我的名字,至於為什麼在這個時間找我、她是從哪裡來的便說不出來了。接著,只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秋子之類的。而她和我同齡,生日是七月七日,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總經理的女兒,是叫秋子嗎?」
「……真不該去的!」
我站在掛著寫上「葛之葉狐仙大明神」燈籠的神壇前面,看著映照身影就能早日心想事成的「鏡子井」。一看手錶,時間是二點五十五分。此時,聽到背後一個聲音:
「你看了就知道,Soarer跑車的車牌,以及你仰望長田先生住處公寓的臉部輪廓,被我模糊地拍了下來。」
配合社會的趨勢,我的公司「折尾調查事務所」採行周休二日制已經有六年了。當然,如果有案子也就不分星期六、星期日的,但大致上星期六是休假的日子。然而,也有極少數的例外,星期六會有工作進來。報紙下頁偵探專欄所刊登的火柴盒般大小的九_九_藏_書廣告整排並列,全面地排擠了其他公司的廣告,駐足在煩惱者的目光里。「誠實對待客戶」的廣告文案,俗不可耐,千篇一律,可是還是有它的效果。通訊錄上的電話號碼和連絡人,包含折尾所長在內共有五名男性,大約一個月一次必須在周六輪流到公司上班。今天則由我值班。
「我是大阪的別所,亞紀子小姐在家嗎?」
我聽到老婆婆這麼說著。
我點頭,說道:
長田看著我,希望我的答覆是「沒錯」。我並沒有作出任何的回應。
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一陣錯愕,繼而沉默不語。
我將視線移離任淚珠流到臉龐的亞紀子,說道:
村雨貞郎 著
「你和你先生的……」
「戀情悄悄來訪,在和泉的……?」
「找一找小學、國中、高中,和大學時代的畢業紀念冊。看看畢業紀念冊里,有沒有一名左眼角有顆黑痣、名叫秋子的女性。你可能不記得她了,但是她卻一直記得你。或許她一直在遠處看著你、惦記著你也說不定。如果說是幼稚園或小學,可能太誇張了;然而,如果是國中生的話,一直喜歡著對方,便不足為奇。如果是國中、高中時代的同學,現在可能容貌也變了吧。所以,你或許不知道,女性的化妝或髮型會突然改變。」
「預計在中午以前回來。您有急事嗎?」
「請問是折尾調查事務所吧。」
亞紀子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別所先生?……聽說你有幾張照片?」
「……原來你叫別所先生。可以借我一支原子筆嗎?」
去年的五月,我曾調查北斗銀行失蹤的新行員:從連續假期結束開始,不管是家裡還是公司,都連絡不到人,結果原來是常見的「五月病」。因為調查訪談的原故,我和幾個北斗銀行總務部的人見過面。我對森本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大概是當時和我見面的其中一位吧。那個男的察覺到我的行動!但是,我感覺得到,當時的調查,並非長田所講的因為「連升三級」之類的目的;倒是類似森本這名男子開玩笑時說的,以「提親」為考量的調查。
「不是。只有姓而已。」
「當她深夜來訪的時候,她是怎麼稱呼你的?儘可能精確地回想。」
「這樣也不無道理。……可是,長田所說的,簡直就像童話一樣。」
「接著,我有一事拜託。」
我靜待亞紀子的回答。時問大約過了十秒。
「連一毛也沒帶走……」
「看著秋陽照拂的庭園中的菊花,一時出神,狐狸露出原形。結果被自己的小孩看見,無法變回人形。被最愛的小孩看到自己的原形,狐狸便失去了法力。」
「只有分行的副理才會被派到洛杉磯,所以我算是連升三級。現在回想起來,那大概是人事上的前置調查吧……」
「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約在這裏碰面?」
「她因為小孩滿月到神社參拜。」
但是,不論如何,只記得自己名字和生日的女子,前來找尋長田,兩人之間一定有什麼交集點。然而,他說那是一位他完全不認識的女子。我將思緒先拋到腦後繼續話題:「她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我知道了。一個鐘頭可以嗎。可是,你直接來這裏不太好。」
她面帶不安地問道。
「是從一位學生時代的朋友……森本那裡聽來的!」
「這是誤會。你和這個叫長田的,對我似乎有什麼誤會。可是……既然提到我的名字,不妨破財消災……。請講,要多少?」
「2二銀、同金、4二銀、3二玉……」
我順路到事務所附近的照相館,請他們沖洗照片,接著返回事務所。
「像我剛才在電話里講的,我受了長田先生之託,要找到你。為什麼我曉得有你這個人,你應該知道吧。」
「被自己的小孩……」
公司的三個男人,加上折尾所長,都到東方資料庫去了。留在事務所的藤田智子,則負責接新的工作。如同秋風起兮,事務所的生意也迅速地興隆起來。
東方資料庫的工作,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知道委託者是誰。北斗銀行的案子便是如此。可是,長田的案子我則一無所知。即使一無所知,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而且,根據調查內容,自然會知道真正的委託者是誰。
有一位喪失記憶,某日突然出現,和長田廣之一起生活了五個月,繼而突然失蹤的秋子。另一方面,有一位住在東京、丈夫是「北斗銀行」副董事長的亞紀子。
我喝著智子倒給我的茶,翻開三年前發行的「工商名人錄」關西版,調查野崎草平……和Soarer跑車的登記者是同一個地址。
九月八日午後,天氣陰。看似要下雨卻沒下雨,天空一片陰霾。晚上十一點,我離開事務所。不知不覺地,夜空飄起毛毛細雨,打濕了大樓旁青空停車場里Cedric四門轎車的車身。長田說:一年前,秋子突然出現的夜裡,也是飄著毛毛雨。秋子會不會因為懷念一年前的光景而再度出現呢……現在,適當的場景已經布置好了。
「長田先生。我就實話實話,光憑您講的這些情報,不管是哪家調查公司,都找不到這名叫秋子的女性。可是,你自己或許找得到也說不定。」
折尾的手指夾著塞在煙斗里的煙草,納悶地看著我。
「不好意思……。突然來訪。」
就像在囑咐長田一樣,我問道:
聽到詫異的女聲,我回過神來。
「說了不知道你信不信……」
「是啊。你相信嗎?」
「秋子?不對,不叫秋子,叫由美子。今年剛從短期大學畢業的女孩子。……那位叫秋子的,到底是誰呢?」
「上禮拜六,真的很謝謝你!可是,很遺憾,畢業紀念冊里找不到眼角有顆痣的秋子。」
我一邊目送他的背影,一邊回想十三個月前哪裡有疏失,以致被察覺;我為之苦笑。
「我會去看看的。你什麼時候要到洛杉磯?」
「我只會就事實的部分向長田報告。」
折尾點頭同意,接著指向接待室。
亞紀子點點頭,放心地暢所欲言。
也就是俗稱的「美人痣」。然而,要憑這些線索找到秋子,就算是警察也力有未逮。
我進入Cedric轎車,一邊在天神橋上往北開,一邊想著這次的案子。
我家小姐……。這名中年婦人如此稱呼她。在名人錄里,野崎家叫akiko的女子,只有亞紀子而已。東京的亞紀子,住在草平的家裡。開Soarer賴車的女子,便是亞紀子,應無疑義。
「對。秋子是這麼說的。」
「是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可是,現在可以當線索的,只有你的畢業紀念冊而已。」
「我聽說他從上個月就到美國出差了。」
「我聽過狐仙的故事。你是說,那和我有某些相關。你要的是錢吧!請開個價。」
撥出的鈴聲響了一一下,在第三次鈴響前,有人接起話筒。
「請教尊姓大名。」
Soarer車停在公寓前,關掉前照燈,引擎沒熄火,靜止不動。
我忽然想起大阪和泉寺的信太神社所流傳的「葛之葉狐」的故事。和人類有約的狐狸,在它的原形被看到之後,留下了丈夫和孩子。
當我的口中說出「收買」這個字眼時,她眼中膽怯的神色消失殆半,突然冷冷一笑。破財消災……她或許是這麼判斷的。按照常理,恐怕會出現相反的反應吧。不管是受到什麼威脅,首先應該會因為擔心而臉色發青。看來野崎家是有八輩子都花不完的錢的樣子。
「我想找一個人……」
他對我的話感到納悶,好像要作什麼辯解似的,臉上浮現狼狽的表情。我又點了一根煙,說道:
「那麼,你為什麼說要出調查費十倍、二十倍的錢?」
「調查結束了。剛剛說過,我只會就事實的部分向長田報告。一年前,你偽裝成喪失記憶,去到長田先生的公寓,而且還在那裡住了五個月……這些描述,如同我預先告訴你的,畢竟只是我的想像而已。今天凌晨零點三十分,一輛白色的Soarer車停在岸邊的公寓前,開這台車的女子望著公寓看。可是,她並不是秋子。長田要我作的調查,是關於昭和四十四年七月七日出生的秋子。結果,她並沒有出現!」
她的聲音表情,都read.99csw.com露出斷然否認的臉色。可是,沒有比人心更矛盾的東西了。人有的時候,即使很不合理,還是會有自己騙自己的時候。
「那個人,對我的事情應該很了解;所以,我想要拜託他。」
「我知道。我想拜託你的事情是,在九月九日凌晨的零點到零點三十分,也就是去年秋子來到我房前的同一天同一個時間,到我以前住過的公寓看看。」
大約一年前,我跟蹤在長田廣之身邊進行調查。調查時間意外地長達一個月。那項調查由我負責,藤岡和下村則從旁協助。跟蹤一個人長達一個月,只要稍微敏感的人都能查覺到異狀。最後的一個禮拜,長田一再覺得身邊有點不對勁。可是,我總是先到他的目的地等他,對他的行動瞭若指掌,因此他應該不至於發現我在跟蹤他才對,現在,即使與我面對面,他也不覺得我眼熟。
「你有幼稚園的畢業紀念冊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這種病;的確,像這種病,如果遇到什麼剌激的話,說不定會意外地恢復記憶。徘徊在記憶恢復和現實生活的差距,很有可能會因此不告而別。或者,她的記憶尚未回復,又到了別的地方也說不定。果真如此,那就太危險了。
「這麼說的話,為什麼秋子知道我的全名呢?」
「如果她在裏面的話……」
「可是,滿困難的。姓名,不,只知道名字。是一名叫秋子的女子……季節的秋,小孩子的子。」
沒錯。秋子即使得了完全失憶症,應該是知道長田先生的。我注視著長田,這樣說道:
長田廣之現身在折尾調查事務所,是在通完電話的十五分鐘后。穿在他腳上的是一雙茶色網織狀皮鞋,身著淡藍色的休閑褲和白色POLO衫,手上還拿著二本書。皮鞋和休閑褲的下擺沾濕了,這是因為外頭下大雨的原故。
長田嘆了口氣,垂下肩膀。我也想嘆口氣:當調查員已經十年了,要用這麼少的情報找人,這還是第一次。
「北斗集團?」
我面對著三張塌塌米大小的接待室,向折尾所長詢問,十三個月前,調查長田廣之的目的為何。
一向如鯰魚般面無表情的折尾,浮現出驚訝的表情。「難不成剛剛那通電話,就是那個長田打來的?」
根據長田所稱,夢幻女子秋子,生於昭和四十四年七月七日。亞紀子和秋子……在同一年出生,可是日期不一樣。
「原來如此。用常識判斷,應該是你和你先生的小孩沒錯。……可是,我是這麼想的:去年的九月九日,你假裝失去記憶,來到長田先生的公寓,而且還在那裡住了五個月,某一天卻突然失蹤了。」
「禰是想說,那個日子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一定會到來嗎?」
「光憑這樣,是找不到人的!一步一步地說給我聽,好嗎?首先,從與秋子這名女子會面開始。」
「我們好像有什麼誤會……」
亞紀子是東京著名的女子大學英文系的畢業生。擅長英語會話,興趣是網球和滑雪,茶道和花道也有很深的造詣。六年前結婚。入贅的結婚對象,是為繼承名門血統的男子,改姓叫作野崎新次郎,擔任「北斗銀行」的副董事長。住處和亞紀子的雙親一樣,都在港區白金台。
我再度詢問:
「我不認識什麼叫長田的。」她說道。
「出門之前,我從女傭那裡聽說了。可是,現在,這個故事和……」
我從抽屜拿出名片,交給他。
我將車子停在距離公寓三十公尺遠、同一邊的路肩。一邊喝著罐裝咖啡,偶爾啟動雨刷,擦掉沾在擋風玻璃上的雨滴。雨勢由毛毛雨轉成小雨,在路燈的照耀中,斜斜落下。
「可是,那種巧合卻很難理解。」
當時,我曾經想過三信商社調查長田廣之的原因。如果他是一手掌握公司財務的會計,則有盜用公款的嫌疑。可是,他不過是核心分行纖維部門的一個小職員,卻要花一個月的時間,調查他的家人,和他本人的私生活、交友關係。由調查內容和期間來看,我認為這是和三信商社有關的某位大人物千金的親事調查。
「是無法進行調查的!可是,在來到這裏之前,你要找的秋子這名女性的線索,並非完全沒有。」
三信商社是頗具規模的商社,長田知道總經理的長相,卻未必知道他女兒的長相。可是,總經理的女兒有必要和長田在一起生活五個月嗎?我向折尾詢問。
對長田的調查,從家庭成員開始:父親是私立大學的教授、母親則為了興趣教授花道、姊夫是高級公務員、妹妹則是音樂大學鋼琴科的學生,可以稱得上是「一流」的家世。
「是誰想出這個主意的?是你的父母親嗎?還是你的祖父草平先生?或者,是你自己本身?」
「我禮拜一就要前往洛杉磯,因為轉調工作的原故。這是榮升,而且我想兩、三年內都不會調回日本。可是,只要知道秋子居住的地方,不管要做什麼,我都會回日本。……秋子或許已經懷孕了。」
長田抱著胳膊,視線落在膝蓋上,若有所思。不久,抬起頭,說道::「你是說秋子並沒有失去記憶?」
「我有義務要向他報告你的事情。可是,在此之前,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見你一面。我這樣想,接著打了這通電話。然而,這並非強制性的。」
「為什麼選擇長田廣之呢?首先,長田和你先生血型一樣。就是因為這樣。」
「是別所先生嗎?」
我聽到一個機敏的年輕男子聲音。
「你說她和你同齡。」
我在事務所里小睡了一下,接著走出大樓。昨夜的雨已經停了,早上的天空萬里無雲,風中甚至帶著些許涼意。我在距離事務所走路約十五分鐘、早上六點開門的天滿大眾餐廳吃完早餐后,接著前往陸運局,調查Soarer跑車的所有人。車子的登記人,是住在和泉市松尾寺町的野崎草平。
「懷孕?」
小孩等於幸福。這種武斷,我並非不能理解。然而,包含在幸福範疇內的,並不限於生育小孩和養育小孩,而且養育小孩也未必是幸福的。或許有一天,悲劇會突然上演。不能保證可以平順地養育小孩。也有因為小孩的原故,而與幸福背道而馳的。在我十年的調查工作中,看過許多因小孩而導致家庭破裂的。
……但是……
「如果她在裏面的話,那就太好了!」
「請坐!」
三郎住在東京港區的白金台。和妻子育有一女。女兒名叫亞紀子,生於昭和四十四年六月二十五日,今年二十九歲。
「電話里提到,有什麼調查要委託我,是吧。」
十三個月前,我在調查長田廣之的時候,不論是一樓的信箱,或是房間的大門,都只有標示「長田」而已。
我從背後聽到不是說話的聲音,彷彿是亞紀子發出來的,可是或許是法師蟬的叫聲也說不定。
他的公寓位於大阪車站往東走,第四個日本國鐵(JR)站岸邊站的附近。這是一棟四層樓鋼筋混凝土的建築,一樓是一家叫作「筑紫」鐵板燒的租地店家。我在「筑紫」用過三次餐,曾經向老闆打聽過樓上的房間格局。二樓以上,是十個榻榻米大小的客廳,兩邊各有一間六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附衛浴設備的房間,每一樓有六戶。長田的房間,位在三樓的西側。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亞紀子喃喃地說:
「但是,長田和三信商社總經理的女兒之間,有一點說不通。如果那是一件和親事有關的調查的話,總經理方面為什麼超過一年以上都沒和長田聯繫?這段期間,長田也可能結交新的女友。事實上,就出現一名叫秋子的女子。」
「……」
「原來如此。世界看似廣大,實則狹小。而這家北斗銀行……。長田所服務的三信商社也是北斗集團的一間分公司。」
「秋子……」長田無意識地喊出秋子的名字。我可以想像,五個月間,長田和秋子之間大概有了什麼事。年輕男女在一起生活近半年,如果說什麼都沒發生,未免太不自然了。
「你知道有一位叫長田廣之的男子吧。」
「沒時間?」
在她眼裡,我只是一個恐嚇者吧!
正在想下一步棋的時候,房間忽然暗了下來。
「是誰告訴你有這間事務所的?」
「有她的照片嗎?」
「接著就是為什麼這名叫秋子的女子在五個月後從長田先生的面前消失這點。因為她懷孕了。那是她一開始的目的。現在目的已經達成。但是,實際上或許不必在一起接近半年。或許更早之前就發覺自己懷孕了。雖然如此,她還是在那裡待了五個月。……為什麼?關於這個疑問,我們可以在此找到答案:當初九九藏書到長田先生公寓的一年後,也就是今天的凌晨零點三十分,為什麼她又出現在公寓前面。」
「也就是說,這位叫秋子的女人就這樣待在你那裡!」
家世、素行都沒問題。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話,就是成長在「暢所欲言」的優渥環境。調查之所以可以順利進行,是因為事先已經由「東方資料庫」得知長田本人的履歷和家人的概況。東方資料庫是全國性規模的調查公司,可以說是折尾調查事務所實質的總公司。將近七成的工作,都是由那邊交代下來的;所以,像是北斗銀行新行員失蹤,還是對長田廣之進行身家調查,都是東方資料庫交辦的。
亞紀子背過臉去。
「啊!」她微微驚叫了一聲。
長田滿臉通紅,激動地說道:「可以給我你的名片嗎?」
那項調查,如果是要問:十三個月前,委託我對他作身家調查的人是誰;那麼,非常抱歉,我只有回絕的份。不能為客戶保守工作秘密的調查公司,不啻為犯罪集團。
「如果,我趕不及的話,我可以委託你調查秋子的事嗎?」
我低頭看著亞紀子,說道:
電話鈴聲響起。折尾停止看報,拿起話筒。交談中,我聽到自己和長田的名字。
不知不覺,西邊的天空烏雲密布。風中夾帶著雨滴。距離約三百公尺遠的大阪車站周圍的高樓大廈,在滂沱大雨中,只見白茫茫一片。我急忙關上朝西的三個窗戶和北邊的二個窗戶。就在窗戶快要全部關上之際,大顆的雨滴嘩啦嘩啦地打在用油漆書寫「折尾事務所」的西面窗戶。滑壘成功,正好趕上。雨似乎也為我的絕佳表現歡聲雷動,猛烈地打在玻璃窗上。
亞紀子立刻否認。我無視於她的否認,說道:
長田語畢,心中一驚,不自覺地納悶了起來。
「精確嗎?」
「幫忙找人。他女朋友不見了。」
「如果是要找她的話,我就幫不上忙了。」
亞紀子站了起來,像是看著風一樣,讓視線在天空遊走。她的眼角濕了。戀愛中的眼神……我有這種感覺。亞紀子遙望著的,是在太平洋彼岸的他……長田廣之吧!
我沒有隨後跟上。恰似灰姑娘留下玻璃舞鞋一樣,該名女子也留下寫著「和泉」的地名的車牌號碼。
「這個『葛之葉狐』的故事,有幾種稍有出入的說法,而其中之一是說,狐狸被自己的小孩看見原形了。」
零點四十一分,由大阪開來的電車到站了。如果不是出站的那兩個人來了的話,她或許還會暫時待在這裏。她看到靠近的這兩個人,向公寓投以最後的一瞥,便駕車離開。
它在屏風上寫下這首詩,便消失無蹤。
我再度想起,大約一年前所投入的調查。依照我的猜測,調查的委託人,應該是長田所服務的「三信商社」這家公司吧。之所以這樣猜測,是因為我由東方資料庫逐一得知長田一整天的活動計畫。這項情報,若非長田同家公司的人,似乎無從得知。
「不對!」
……完全失憶症……。
「你知道嗎?」
「和泉市松尾寺町的野崎草平。」
「沒錯。昨天深夜,也就是今天凌晨的零點三十分,在日本國鐵岸邊站附近,拍下你照片的人!」
「是的。……一起住了五個月。」
我記下語音傳來的電話號碼,接著撥號。
回頭一看,石狐像伏在高度約一公尺的台座上,台座對面站著一名女子。這名女子身著水藍色小水珠花樣的光滑布料所制、附有蕾絲衣領的套裝。長發披肩,讓前發自然捲曲。身高,扣除高跟鞋的厚度,應該有一百六十七或一百六十八公分,肩上背著深藍色的皮包。驀然回首,她的身影會讓人錯覺是一個模特兒。「家事做得馬馬虎虎,可是卻是一個美人」,正如長田所說,她遠古的祖先似乎混過血,所以她具有混血兒般五官分明的容貌。左眼角有一小顆的黑痣。
「由調查內容和期間來看,像是和大人物千金的親事有關的調查……」
我這樣自言自語,點了一支煙。
「我想這是最後的機會。如果她還惦記著我的話,或許她就會來。但是,如果秋子在那一天的零點三十分以前還沒出現的話,我就對她死心了。」

02

「這個你完全陌生的女子說,你是長田先生吧?」
我指著自己辦公桌前的座位。所長座位的後方有一間小型接待室,那是這裏唯一有冷氣的地方;但我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面對著他,聽他說話。根據一年又一個月前的資料,對這位身高比我高八公分即一七八公分、體重比我重五公斤即七十公斤、二十八,不,今年二十九歲的年輕人,我並不想在狹小的接待室內和他面對面。而且,因為下雨的原故,室溫降了不少。房間一點也不熱。
「特徵?……要怎麼說才好呢?家事做得馬馬虎虎,可是卻是一個美女。不太會烹飪、洗衣服,但是很有教養……。對了!她左眼角下方,有一小顆的黑痣。」
亞紀子像是要忍住噁心的感覺,將拳頭放在嘴巴上。過了一會,她的身體開始微微地顫抖,顫抖到無法忍耐時,當場蹲了下去。
亞紀子的臉龐,浮現破涕為笑般無法理解的笑容。
「……難不成你就是那位調查員?」
「沒有。秋子哭著說不要。她拿出三百萬日圓,並說在她恢復記憶之前想暫時放在這裏。」
「你對當時的調查有什麼看法?」
「無法懷孕的原因,是出在你先生身上吧?」
凌晨零點二十五分。後照鏡上映著從背後靠近的車子。緩緩地從我車旁經過的,是一輛白色的Soarer兩門跑車。
「……我知道了。我在畢業紀念冊上找找看。」
「……在岸邊站?」
「……說實話,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此一來,折尾調查事務所四十幾歲的調查員,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怎麼回事!……你是偵探社的人?」
「為什麼她會再度造訪那間公寓?如果在五個月內,人與人互相接觸,以至於懷孕,應該會產生愛情才對!」
亞紀子低頭深思。
「拜託?」
「是的。她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嬰。」
於是,我將秋子和長田如何相會、如何失蹤向折尾說明。折尾連煙也忘了點,一再地嘆氣。聽完我的說明,折尾點著煙,說道:
「這是新蓋的公寓,她以前不可能住過這裏;不過也或許是那樣。她得了完全失憶症,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叫出門牌的名字吧!」
對長田本人的調查內容,則是以女性關係為中心的交友情況、金錢的使用、酒、賭博等遊樂為主。
呂建良 譯
「那孩子的爸爸是……」
「老爺爺,這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啊!」
「不好意思……」
我看到亞紀子的身子僵硬起來,臉色變青。
「總經理的女兒?」
「是的。他上禮拜六有來這裏。」
蟬聲是由隔著一條大街的公園傳來的。秋蟬的叫聲中混著寒蟬的叫聲。外頭仍是炎炎夏日,或許是心理作用吧,倒覺得空氣很清新,彷彿是秋天偷偷出來露臉的天氣。
「因為小孩滿月到神社去參拜……。是亞紀子的孩子嗎?」
折尾又嘆了口氣。
「你知道是被誰看見的嗎?」
譯者簡介:
我接著把煙熄掉,問道:「門牌上寫著長田廣之嗎?」
「我打過電話到她東京家裡,聽說她會在這裏;那她大概什麼時候回來呢?」
「你的父母或是你祖父草平先生當中的人,從北斗集團各個公司,尋找和你先生相同血型的員工。當然,只有血型相同是不夠的。年輕健康、名門家世、血統人品俱優者,為理想的人選。而且,必需是你居住的東京地區以外的人。結果長田雀屏中選。他出生於京都,在京都念大學,進入以大阪為勢力範圍的三信商社。在血統、家世、人品……各方面都是求之不得的人物。」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世上還是有巧合的。例如,想像一下這種情況:她因為某種原故而喪失記憶,當她在街上遊盪的時候,瞥見你的住所,那棟建築物刺|激了她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因而流連在你的房前。那是因為她以前所住的公寓和你那裡很像,她說不定也住在三樓的房間。或者,她以前住過你的房間,也就是這樣吧……。總之,和她的記憶有所關連。因此,爬樓梯,走上三樓。……那間房間的門上,貼有刻著你名字的門牌。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拚命地回想。你也正巧回到家。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許她就反射性地問候『是長田先九*九*藏*書生吧』。」
「……請稍待。」
「你只換了個字而已,你把Akiko本名告訴了長田先生。此外,生於七月七日是你杜撰的。這一天,是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見的七夕。你留給長田先生一個訊息……你在一年後的同一日期、同一時間會再度出現。事實上,長田先生是這樣推測的,因此僱用了我。……要說謊就說到底,什麼暗示都不應該留下來。尤其,不該深夜在那個地方徘徊。可是,你並沒有那樣做。為了回應你留下來的訊息,長田有可能放棄工作,在凌晨的零點三十分,在那兒等你。這或許是你無意識的、淡淡的期待。不能見面卻想見面,不能讓他知道卻希望他知道,想忘掉卻忘不掉。那種表裡不一的想法,持續地在你的心中環繞……不是嗎?」
「她叫你長田、廣之先生……」
我從大衣的內袋取出信封中的照片和底片,放在石狐像的台座上。
「我問了她許多問題,一直到天亮:可是,她什麼也不記得。說也奇怪,要來找我,卻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失去了記憶。她的背包里,並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她身份的文件,可是裡頭卻裝有三百萬日圓的現金。」
「那麼,我的調查結束了,謝謝你的合作。」
「……」
長田接著就座,將書本放在辦公桌上,問道:「貴事務所中,你是唯一的四十幾歲的調查員吧。」

04

「連一張照片也沒拍過。像我剛剛講的,她幾乎不太出門的。」
「幼稚園?」
「戀情悄悄來訪,在和泉的……。這隻神社的狐狸,在屏風上留下一首詩歌之後,便失去蹤影;你知道為什麼狐狸要在丈夫和孩子的面前消失嗎?」
五分鐘過去了,現在是凌晨零點三十分。車門開著,一名女子走下車。這名女子披著白色大衣,也不在意小雨打在身上,只是倚靠在車門上,凝神地仰望公寓。我打開車窗,拍下Soarer跑車和該名女子的外貌。相機裝的是高感度底片,然而在這種暗度和距離之下,會產生敏化現象,大概無法捕捉到清楚的容貌吧。可是,即使如此也就可以了。被拍攝者本人,或者跟被拍攝者很熟的人,只要憑著模糊的輪廓,便能夠判斷照片中的人物。
我再次不理會背對著我的亞紀子,繼續說道:
她喊叫似地斷定。
「什麼?」
「快決定!你要多少錢?」
我反覆思索。
「這五個月,就是女人活著的原因;和小孩離別的日子就到了嗎?」
「信太森神社?」
我從台座拿起裝有照片和底片的信封,交給亞紀子。她好像看到不可思議的事物一樣,盯著我,收下信封。
「那麼,這個錢我來出。不管是十倍,還是二十倍!」
「所長為什麼認為長田廣之的女朋友就是三信商社總經理的女兒?」
我這麼說,企圖安慰他。
亞紀子以強烈的語氣說道。
「長田廣之嗎?」
「在你住的和泉寺。當地人應該稱為葛葉狐仙。」
「是的。我想委託你幫我做一件事。」
長田面露不安地注視著我。
「名字想好了嗎?」
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那一天,中午以後便不再有風;我的事務所位於四樓建築物合租樓層的最上層,倚窗顧盼,連一點風也沒有。風扇吹出來的風,也無法驅除圍繞身體的熱氣,房間的空氣彷彿沉澱了般的沉重。
五天前,我和長田通過國際電話,確定秋子不是三信商社總經理的女兒。長田表示,去年公司創立三十周年的宴會上,他曾經見過總經理一家人;秋子和總經理的女兒由美子,根本是兩個人;再怎麼想,也想不起當時見過左眼角有一顆痣的女子。
我坐在椅子上不動,對他問道:
九月第一個禮拜一的早晨,事務所里,含我在內共五個人:除了我以外,還有折尾所長、老人搭擋下村和有田,以及事務員藤田智子。小夥子藤岡則直接前往調查工作的地點。
折尾在電話中這麼回應,接著拿著話筒,向我使眼色。
「這間事務所四十多歲的男性,只有我一個。」
「五個月里,除了名字、生日和年齡以外,她對自己的過去,還說了些什麼嗎?」
「三百萬元的現金……。那麼,有送到警察局嗎?」
「我受那位長田廣之先生之託,尋找一位和他在岸邊的公寓一起生活五個月的女子。」
「……我的丈夫患有無精|子症,但是並非絕對沒有生育能力。就現代的醫學而言,也可以用體外受精的方式生育。可是,我的先生拒絕生育繼承自己血統的小孩。原因在於我先生的性向。那個人,對女人完全沒興趣。內心也不會嫉妒……」
像在詢問石狐似的,她繼續說道:
「我是這麼覺得。」
我想起自己痛苦的回憶……十年前的離婚。我的女兒,和分手的妻子住在一起。
我聽到一位中年婦人的聲音。
如同舊識見面一般,長田喜笑顏開。我對此沒有回應,只是問道:
我叨著薛,點火。原來如此啊!這是戀愛中男女的直覺,抑或是不成熟的表現呢?
「也就是說,你要收買我?」
「我聽說是因為它的原形被人看見了。」
「女朋友?……三信商社總經理的女兒失蹤了?」
這是一個至今仍然存在的疑點;然而秋子的確是認識長田的。不禁更令人起疑:這是一項有計畫的行動!
一九七二年生,嘉義縣人。淡江大學日文系畢業。曾任國貿專員。現為淡江大學日本研究所碩士班學生。譯有《老師不該說的話》一書。
有幾班電車到站。這一次,從岸邊站有幾個乘客出站,可是,朝著這條沿日本國鐵的馬路的,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在我這邊的馬路上消失無蹤;另外一個,經過我車子旁邊,卻沒注意到我的存在。一看車上的液晶時鐘,已經是午夜十二點……灰姑娘的時間結束了,是一切回到現實的時候了。是否要拾起玻璃舞鞋,全看這三十分鐘!
抬頭一看,突然跑進來的強風吹得百葉窗價價作響。強風翻動了報紙,把香煙的煙霧從我背後東面的窗子一道捲走。彷彿將房間悶熱的空氣一掃而空,冷風在事務所里呼嘯而過。我從椅子上起身,叨著香煙,走向朝西的窗口,升上百葉窗。
「我有一項調查想委託他。」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而且,二十歲的女孩子和二十九歲的女子,也絕對不是同一個人。首先,總經理的女兒根本不必冒充他人,反常地和人相見!」
長田從椅子上站起來,點頭致意,「拜託你了。」然後,望著西邊的窗外,說道:「現在雨勢還蠻大的!」
「那就這麼辦吧!」
她用按住嘴巴的手,將頭髮上撥。
「我搭今天晚上的班機。」
到達延著日本國鐵興建的公寓,是晚上的十一點半。「筑紫」鐵板燒結束今天的營業,照著街上的招牌看板倏地熄滅。人潮散盡的大街,只剩下幾盞路燈孤單地照耀著。
「沒錯。包括北斗運輸、北斗不動產、北斗建設等等,而以北斗銀行為核心的聯合企業集團。眾所周知,這個集團是由野崎家族支配的;而且,據說這是上一代已經退休的野崎草平一生的心血。商社部門方面,大家都知道北斗商社是股票上市的企業;而以關西為立足點的三信商事,則是從屬於北斗商社的公司。那麼,長田委託你的工作是?」
……夢幻中的女子?
長田宛如迷路的小孩一樣,面露淡淡的微笑。我,就像說了「我相信」一樣,默默地點頭。他想了一下,彷彿有所覺悟似的,開始說道:
「你似乎頗有女人緣。」
呂建良:
「我?剛剛也說了,想得到的地方,我都找過了。手邊全無線索。所以我才會到這裏。當然,光憑這些情報……」
「如果在畢業紀念冊上找得到她的話,我就調查吧。」
「那麼,她的身體或臉部有什麼特徵嗎?」
折尾曾說過,以北斗銀行為中心的北斗集團各公司的支配者,就是野崎家族。野崎並非罕見的姓,可是我覺得應該就是他們沒錯。
……連升三級的布局……。
「哎?這是怎麼一回事?」長田開始左思右想。
亞紀子看了一下手錶,彷彿等著我的指示一般地歪著頭。我也看了一下時鐘……三點三十分。約定的一個小時還剩下三十分鐘,可是我已經沒有什麼要問的了。對女人沒興趣、妻子生了別人的小孩也不會嫉妒的丈夫,我似乎不能理解。
「怎麼說呢?」
也沒有其他的線索了。照我的想法,有一項重要的線索。可能蠻異想天開的,但是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不出兩天,便可以找到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