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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草

月亮草

是留美奈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提著兩個大塑膠袋回到了河畔月島。在十一樓的外側走廊將袋子交給她。留美奈困惑地說:
被我聲音的認真態度所嚇到,三個人都回過頭來。等待著留美奈站到我的旁邊,我繼續說:
我們從那次開始雖然試過了各種方法,但是到最後還是沒有順利達成。或許是因為留美奈感到非常疼痛,而我也只有了初吻就十分滿足了。過了沒多久揮掉枯草和塵土站了起來,夜空已經變得深藍。當我們牽著手走出公園的時候留美奈說:
耳邊傳來笑聲。
關掉手機。靜靜地走回走廊,走出大門。走在沒有人的通路時,感覺好像是去那個醫院探病回來一樣。
「知道了。」
「你好像變得非常苗條了呢,什麼時候開始減肥的呢?」
「我這個樣子不要緊嗎?我,在班上不會被說閑話嗎?」
在呈現一副靜止畫面的教室中首先移動的是代。他將頸上的毛巾拿在手上,直朝著留美奈的桌子走去。
留美奈夏裝的裙角擺動了。從她的大腿之間可以看到滿滿的步道鋪石。我說:
「原來是這樣啊。」
我說聲打擾了之後輕輕地打開了大門。和其它的公寓一樣大門都很窄。當我一腳踏入鋪有踏石的房間時燈就自動地亮了。天花板的照明像踏石那樣地灑落光芒,在長廊的裡頭可以看到方格子的門。但是不論在哪裡都看不到留美奈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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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告訴了家父先前的事,他說過要好好地答謝你。」
聽說正門是喜歡高迪(Gaudi)的建築師設計的,感覺上就好像是健美先生的肌肉一般彎彎曲曲立體地隆起,真是噁心。學生們將各自描繪的陶片鑲在圓滑的鋼筋水泥表面上,有許多都是花和動物還有電腦遊戲那些無聊的畫。
「是真的嗎?」
我坦誠地向他們說出心裏的話——在拿講義去的時候開始交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開始交往了。我的臉雖然通紅,但是,留美奈似乎已經不在乎了。冷靜地站在我的身旁,在談話之間偶爾露出微笑。最後純說:
留美奈回到了空無一人的房間,我直到看著她慢慢地把門完全關上為止才離開。從外側的走廊回到電梯的途中,東京灣黯淡地卡在明亮的大樓之間。即使風中沒有海潮的味道,即使鋼筋水泥的牆壁聳立其中,但是我想我們會學習愛某個人一定是因為靠近海的緣故。
「住手。煩死人了,代。」
「沒有什麼。與其要跟我說謝謝不如跟她說:明天早上,我們還會在西仲大道等她。請她和我們一起來上學吧!」
當我看著盤子的空處時,留美奈的房門靜靜地開了。從門口傳來不是透過電話的臨場聲音。
中學的回家之路,拿著講義順路到河畔月島。這次準備好在桌子上的是我的份還有我的份乘以三倍的甜點。海棉蛋糕、長崎蛋糕、澆滿樹莓醬的奶油派。留美奈不再喜歡營養食品和維他命劑,聽說她現在正迷上既甜又軟的東西。
姑且那樣回答,其實我並不清楚。除了幾個朋友之外,我和其它大半的同班同學的關係和在坐地鐵時偶爾同車廂的人沒有什麼兩樣。我和留美奈的關係也是那樣。聽到了嘆息聲。
「有什麼關係呢,今天非常高興。差不多該回家了。」
如果可能的話真想從那個場合消失掉。
在操作盤的斜上方有個用塑膠做的小視窗。那裡面必然隱藏著監視螢幕的鏡頭吧。我將視線從黑色的視窗轉移開。聲調變得有力。
「北川君,對不起……」只有吐氣聲持續了一陣子。
「什麼?你要我到你的房間嗎?」
「你就不能不要再說那什麼中忍下忍的了嗎?只不過不巧我的父母是有錢人罷了,被那樣叫的話,有被排斥的感覺喔。」
店裡非常的明亮。當中特別光亮的是食品專櫃。留美奈好像是被誘惑似地凝視冷藏的蛋糕,接著就從收銀機旁將籃子拿來,將眼前所看到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地丟進籃子里。泡芙、馬特拉蛋糕(MadeiraCake)、奶蛋醬及巧克力布丁、果醬奶油麵包還有三明治。
事件發生是在午休的時候。供餐結束,班導回到教職員室之後,好不容易教室的氣氛變得輕鬆自在。在上午的課堂上留美奈並沒有奇怪的舉動。其他的學生對好久沒有在班上露臉的留美奈也盡量地不去和她接觸。或許那只是漠不關心。
「雖然有點濕,但是躺下來的話比較舒服喔。」

02

聽我這麼一問,留美奈笑著點頭,不自主地跑了起來。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然而我也邊笑邊跟在她之後追過去。打開店門的人是我,然而把我推開的留美奈卻先進了店裡。
就像我對瘦身時的留美奈什麼話都不說一樣,對於變胖的留美奈我也什麼都不說。因為原本是屬於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公分的嬌小型,所以一超過五十公斤就變得相當的豐|滿。留美奈將拿著書包的手放到後面,看著自己的腳尖。
「想像那樣,在不被任何人發現之下,不知不覺中消失……那就是我現在的夢想吧。」
「……但是、一定要再來……拜託。」
「我的雙親都在工作,所以白天都不在家啊。不用擔心,上來吧。我已經準備好了北川君你專用的蛋糕了。」
「大廳白色門裡面是留美奈的房間嗎?我都進到這兒來了,你就出來了吧。」
「北川君,你可以毀了我,改變我喔。」
我感到在我背後的留美奈變小了。直人為我打了圓場。
好像是在練習腹式呼吸那般的喘息聲從對講機里傳了過來。我感到擔心。
留美奈的體重已經完全恢復了。read.99csw.com或許該說是恢復得過頭了比較恰當吧。因為已經變成那晚的兩倍以上了。大概是跟小蟲羅德曼強烈彈跳力差不多的磅數。
我凝視著留美奈,不懂她說的意思。月島的街道、橋、運河和天空都被她那大大的眼睛給吸了進去。不知道有誰的眼睛能變得和世界那般大。那種感覺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當我正發獃時,留美奈不斷地往前走,看她的表情好像是生氣了,我慌慌張張地下了坡道追過去。我們穿過一邊有四個車道的產業道路。在那道路的前方,水泥公司的牆垣綿延不斷,我們無法繼續前進。在我們的正前方有個像貼在牆垣上的細長公園。那是小時候經常玩耍的春海公園。雖然每隔數十公尺就豎立著街燈,但是附近一帶已經完全變暗了。進入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的公園,坐在遠離光環的板凳上。就像是陌生人坐在我身旁似地我不敢窺視她的側影。留美奈發出沙啞的聲音。
因此,我們就若無其事地在即將上課之前衝進教室。留美奈不再遠遠地跟在後面。
「是啊。」純和代一同回答。
走在外側走廊的腳步中途停了下來。
「……我,最討厭留美奈這個名字。因為小學的時候被嘲笑說好像是車站大樓的名字。」
之後四次的送遞都是同樣的情況。泡芙、香瓜汁麵包、起司蛋糕。雖然每次準備好在餐桌上的糖果都不一樣,但在我快速將它解決之後,就和留美奈分別在兩個不同的房間里用手機簡短地聊天。偶而會談得認真,但是大致上都是談論學校和電視及漫畫那些無聊的話題。
我的臉已經通紅,但是不知道留美奈注意到了沒。
「那麼,就拜託你送去了。」
從晴海回到了月島。這次在通過朝潮橋的途中我們並沒有停留。在黑暗的道路前方,便利商店就像燈塔般眩目地浮現在眼前。
因此,我們自然地朝著海的方向走。通過了清澄大道,穿過了朝潮運河。從月島到了晴海,街道房子的密度變小了,天空逐漸地變得寬廣。夕陽從橋上落下的二十分之後,東方的天空變得寬闊了。青色的玻璃板上貼著浮現上來鮮明的半邊月。留美奈在高高的橋上正中央駐足不前,靠著欄杆。露出細小的喉嚨,望著天空說:
「留美奈,不要緊嗎?」
我回頭看了純。純好像是故意地聳起肩膀點了一下頭。他是在模仿最近流行的某個DJ的動作。
想要融化在朝日中消失的夢。留美奈沒有中間的階段,突如其來地從話題的中心開始講。才一聽到她在抽噎,突然就哭泣起來了。對我而言,她那果斷的個性令我有點害怕卻又覺得有些耀眼。
「你還會再來嗎?」
「立原和我正在交往。」

01

我不安地想說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發現,但是卻沉默沒有說。
電視機開著,我的心裏鬆了一口氣。因為有個可以讓我能安全地看著的地方了。留美奈坐在我的右邊。我盡量不去看她,但是她那伸到桌上的手腕就好像是在關節處裝有齒輪的鋼管似的。鋼管的表面遍布著發青的血管。
「這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TOPS的巧克力蛋糕。我沒有關係,北川君你可以把它全吃光喔。」
留美奈猶豫地說:
「北川君……」
「算了吧,見到了留美奈的媽媽的話我會緊張。」
連向我打一聲招呼都沒有,純就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了留美奈。這是違規的。因為這件事純算是欠我一筆帳。眼前雙層的玻璃門開了。我進了電梯,在十一樓出了電梯。還保持著通話。
當我站起來正要走向留美奈的房間時,留美奈發出慌張的聲音。
聲音非常的嫩。可能是留美奈的母親吧。我裝出優等生的聲音。
「等一下啊。我,一整天都沒有辦法和任何人說話,你可以稍微陪我說一下話吧。」
「什麼。是立原嗎?我還想說為什麼代穿裙子了呢。」
我沒有向任何人提過留美奈的事情。拐過麵包店的轉角就可以看到在耀眼天空下的偽高迪正門了。我駐足下來,盡全力地提高聲量。我的腳好像正顫抖著。
要是這麼說的話我也記得。新宿留美奈。
從手機傳來的聲音嘹亮有勁。
「喂,北川君,改變我吧!」
我默默地點頭走了起來。或許是因為第一次一起去學校我也很緊張吧,無法順利地說出話來。我走在留美奈前方三公尺,在早晨的街道上前進。
「是啊!或許有些奇怪。」
「對不起,突然問了這樣的話。」
接下來的星期五,我先回到家裡將制服換下來。苗條的牛仔褲、湛藍的長袖T恤、灰色無袖的禦寒夾克。將手機和A4大的講義塞進口袋裡。朝河畔月島跑去。雖然時間還早,但是在餐桌上已經準備好了留美奈的晚餐。像白木棒般的營養餅乾,以及為我準備的肉桂卷。
留美奈的事情我不能和純、代、直人講,當然不能讓留美奈的父母還有我的父母以及班導知道。如果向純打聽的話或許他會輕易地告訴我拒食症的癥狀,但是我並不喜歡去調查那樣的事情。留美奈好像對我有好感,而且我想她只是急速地瘦了而已,並不是什麼病。我邀她到外面去散步也並非是期待會有什麼效果,我只是想說一直都待在室內的話心情會沉悶,所以才想說要改變一下場所。
「北川君你也有夢想嗎?」
「河畔月島」
馬上就到了112號室了。我猶豫著是否要按下門把。
我脫掉了運動鞋,心驚膽戰地穿過了無人的走廊。雖然可以從手機里聽到聲音,卻感覺不到有人存在。第一次拜訪的家,卻連一個人也不在,感覺真的很怪。我不出聲地打開了門。右手邊是開https://read.99csw.com放式的廚房,左手邊則敞開著寬廣飯廳和客廳合併在一起的大廳。大約有十五個塌塌米那麼大。兩人座和三人座的茶色皮革沙發椅成L字形擺設著。在沙發椅座的對角線上則可以看到四十吋的投射型電視機。在手邊的桌上則已經準備好了冒著熱氣的咖啡和蛋糕的盤子。
王政欽 譯
「就那樣走到我家的大門。因為門沒有上鎖。」
我在自動門將要關上的瞬間才衝進了門。電梯大廳鴉雀無聲,就好像沒有半個人住在這裏似的。乘上兩台並列在一起電梯的其中一台,上了十一樓。從外側的走廊可以看到遠處像是灰色帶狀的東京灣。我按下留美奈家的對講機。
「知道了。那麼立原就和我們一起進教室吧。」
到了沿著堤防的大道,純向我告別,走進了三丁目的住宅街。他那小個子的身影在離開了十公尺之後變得更加瘦小。我嘆了口氣,一個人走在公寓櫛比的大道上。出現在眼前的是貼著白色壁磚的建築物。
(果然我還是不喜歡我自己啊。)
「風好暖和,而且好久沒有出來了,只要隨便逛逛就好了。」
「我也不太喜歡我自己。但是,中學的生活是不會一直持續的。總有一天我和留美奈都會改變。就算只是將光線反射卻能有那麼漂亮的話,當月亮也是不錯的,不是嗎?」
隔天,我們會合之後一起去上學。沒想到留美奈開始每天來上學了。即使是現在,她那體重就像小型的油輪一樣,在通過河面之後總會掀起激烈的浪濤。但是無所謂。抱著瘦的時候的留美奈和抱著胖的時候的留美奈,感覺就好像是在抱不同人一樣,我好像是在和兩個女人交往似的,因為我喜歡四十一公斤加減十六公斤的留美奈。
用手機邊道歉邊走進了大廳。桌子上居然已經擺好了兩枚盤子和兩個紙袋。一個盤子里放著鮮奶油和瓦那斯蛋糕,另一個盤子里放著兩支像似小積木的卡路里營養食品和十顆左右的葯錠。飲料則是果汁牛奶,耳邊傳來留美奈的聲音。
「我們到那兒去吧!」
我好像是可以聽到一直保持沉默的留美奈的心聲。在那之後留美奈犯下那天午休第二次致命的失敗。滴答滴答地,污水從老舊的污水管流下來的聲音從地板上傳了過來。留美奈擺出一副呆然若失、令人無法想像的臉孔,接下來的一瞬間打開圓圓的嘴巴。像是用電動抽水機吸上來似地,六個份的巨無霸泡芙從和我初吻的口中溢了出來。桌上堆成小山的塑膠袋被鮮奶油的重量壓得扁扁的。男孩屏氣,女學生則有好幾個人發出慘叫聲當場跑了出去。我像是麻痹似地動彈不得。
從客廳白色的門消失了。我在那之後的五分鐘看著沒有聲音的電視。廣告就像連環畫似地一幅一幅轉換過去。
留美奈發出聲音。在打開的門后一步距離處站著一位手插在後面、沒有重量的女孩。淡藍色和綠色的斜條紋夏裝就像無風時的日本國旗一樣纏繞在她身上。無袖,大開襟的設計,鎖骨間的凹陷處好像是可以積水般一樣的深。留美奈抬起臉靦腆地笑著。
「好啊,最近一直都沒有到外面去耶。不過,一起出去好嗎?」
「喂,留美奈你在哪裡啊?」
「昨天已經破了二十五公斤的目標了。好不容易可以穿得下這件洋裝了耶。」
「我也覺得口好乾。」
「是留美奈嗎?為什麼非要我幫你送到上面去不可呢?」
我們並排地坐著邊看電視邊吃。我用垃圾處理機般的速度將肉桂卷處理掉之後看著旁邊的盤子。在白色的大盤子里剩下一個還沒有動手的卡路里營養食品。
從油漆已經掉落的板凳站了起來,我們進到裏面的草坪。發出踐踏草坪的聲音。好像有好一陣沒有修剪了,葉子茂盛尖銳。留美奈仰躺在草坪上,閉上了眼睛。以深綠色為背景的夏裝線條真是太美了。裙角翻了起來,可以見到另一隻大腿。我坐在一旁,握著留美奈的手。
「嗯,不要緊。不好意思,請把它放在大門口回去吧。還是沒辦法和你見面……對不起。」
這就是立原留美奈的家。進了大門。一樓是停車場和入口。不知道為什麼,一進入自家以外的公寓就覺得緊張。穿過第一扇門,不自在地通過有管理員的小窗旁,找著信箱。自動上鎖的門的右手邊有個轉角,在微暗的日光燈下,並排著一堆不鏽鋼的信箱。我從小背包中拿出講義,確認了房間的號碼。1104號室,從最頂樓數起第二樓。立原家的信箱馬上就找到了。將一束日文打字機用的A4中性紙對摺之後,放進冰冷的不鏽鋼信箱里。
往上一看。盡了全力才能不讓驚訝的表情表露在臉上。原來圓滾滾的留美奈的臉頰變得消瘦,眼眶圓得就像眼珠子一樣而且乾癟塌陷,肩膀薄而隆起,T恤就像是掛在洗衣店裡的鐵絲衣架上晾著般鬆軟無力地垂掛著。用布腰帶系著的牛仔褲的腰圍只有金屬球棒前端般那樣的大小。我慌張地轉移視線,就座。留美奈快速地拿起電視機的搖控器打開電視。開始播放傍晚的新聞節目和廉價商品資訊。無論什麼商品都是半價的報導。我想留美奈的體重下降比率必定是和那商品的折扣率一樣的吧。
我背上的小背包里裝著要給立原的學年通信簿和家庭作業的講義。我們學校規定每周兩次由同班的倒霉鬼來遞送。真倒霉,留美奈的公寓就蓋在我住的公寓旁邊。
「我有話要對大家說。」
純和我悠閑地朝著隅田川的堤防走去。或許是因為四周都是被鋼筋水泥圍起來的海埔新生地的緣故吧。月島的居民都喜歡綠。不論是哪個家庭的前面九九藏書都擺著箱型花盆和築地市場所不要的保麗龍箱子,種植著花草。三色堇、麗春花、大|波斯菊、還有虎兒草等等。並不是精緻園藝的植物,而是那一帶到處可見的花草,雖然靠近海邊,但是卻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搖蕩在全無海潮氣味的風中。
我記得最初不知道是為什麼,送去之後就飛也似地跑回家裡。
「怎麼樣?」
我們穿越了清澄大道,悠閑地沿著柳樹下的樹蔭朝西仲大道走。在從白天就漂蕩著什錦燒香味的步道上,代發出洪亮的聲音。
我彎下腰,將講義放在走廊上。
我睡到留美奈的旁邊。眺望著沒有星星的明亮夜空。即使是在離地面這麼近的地方風還是吹著。草的尾端因風吹而搖晃。我使盡了所有的力量緊緊地握著手,伏在留美奈的身上。
走在隅田川沿岸的道路上,黃昏的風徐徐地吹過我們。
「直直地往前走進來。」
僅僅這十年左右,在月島發生了巨大的什錦燒熱潮,有上百間的店開業。為了吃那樣的東西,許多人從東京都各地趕來,真是令我覺得不可思議。然而,從前那只是小學生在放學時花五十日元就能吃到的兒童點心。
「……」

03

月島都是住宅和什錦燒,幾乎沒有像吃茶店那樣的地方。速食店只有地下鐵出口前的一家麥當勞。在那裡可能會碰到面熟的人,真危險。正當我感到傷腦筋時留美奈說:
「跟老師聯絡一下,送她回家吧。」
我答不上來。
我凝視著大廳牆壁上唯一可以看到的一扇門。那是塗得和貼著十字架的牆壁一樣白的門,上面貼著和信箱上一樣的羅馬字體——留美奈。因為對方沒有回答,所以我說話了。
「沒有關係啊。」
「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因為已經是晚上了,所以我想晚餐就一起吃吧。我在減肥,所以天一黑就什麼都不吃了啊。」
「我是留美奈的同班同學叫作北川。送講義過來,但是信箱已經滿了。要怎麼辦才好呢?」
「我去換一下衣服就來,請稍等一下。」
「這就是所謂的可燃垃圾喔。」
「喂,我是立原。」
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結果我向留美奈說了一些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的話。
「喂,我可以吃吃看是什麼味道嗎?」
「什麼時候開始的啊?不告訴我這個老頭一下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快點送上來。」
剛剛還是非常開朗的聲調,現在卻變得非常的悲戚。我面對著漂亮地鑲嵌在磁磚上的門。與其說它是用來讓人通往裡面的工具,不如說它看起來像是用來和外面的世界隔離的堅固障礙物。
嘴角還殘留著奶油,用她那快要哭泣的臉孔對著我笑了。我也和留美奈有著同樣的感受。
「謝謝。」
「今天因為是下雨天所以沒辦法外出,改天一起到外面去散步吧!」
「好了吧。闊別學校已久了,喂!走吧!」
一邊那樣說著一邊粗魯地幫留美奈擦嘴巴。留美奈就那樣一邊被擦一邊失神地看著我。眼睛變紅了。或許馬上就要哭了吧。直人拿著夾克靠到桌旁,很快地將鮮奶油和泡芙的碎屑覆蓋起來。像是在擦桌面那樣靈巧地將它揉成一團,然後說:
一起並肩靠著欄杆。我伸出頭看著下面的水面。運河倒映著黃昏的天空,顯的更暗且混濁。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肚子好餓。」
就這樣,我們朝學校緩慢地走了起來。純、代和直人的談話非常地起勁,而我因為在乎跟在後面的留美奈,所以不太說話。偶爾回過頭一看,留美奈將學校的書包抱在胸前,低著頭跟在後面。短短的上學道路就要結束了。走在路上的學生人數不斷地增加。
留美奈眉間的直線皺紋深得讓人不會認為她是個中學生。
接吻后留美奈說:
「但是,在都是要忍受某些事情的忍者這一點,大家是一樣的吧。」
「原來是北川啊。我現在就開門,可以請你幫我拿上來嗎?」
「立原,要不要緊?我偶爾也會因為吃太多而讓胃感到不舒服喔。」
留美奈在班上復出是在第一學期將要結束的時候。為了一個人會感到害怕而不敢去上學的留美奈,那天我在隅田川邊的散步道和她會合。七月的天空倒映在河面上,平日鉛色的水面也變得明亮了。正當我眺望著像是在電影上看到的曼哈頓對岸的地平線時,留美奈出聲喊我。
「不知道。還沒有發現。不過我想在某些地方一定會有。」
「……我既不可愛,頭腦又不好,又肥……經常睡不著,有時一到早上空氣變成了白色,被太陽一照射就馬上消失了……」
不知是從誰的口中說出來的,在我們班上仿照「少年JUMP」雜誌中受歡迎的忍者漫畫,將同學們的家庭經濟情況分為上中下三個階級來稱呼。或許是因為接近日本第一繁榮的街道銀座的緣故,月島的貧富懸殊非常離譜。被分類為中忍的是住在隅田川沿岸的中級公寓的我和住在獨棟舊售屋的留美奈。父母親大都是白領階級。戴著科羅拉多,落磯山隊的棒球帽來掩飾因生病而發白的頭髮的直人說:
水面上蕩漾著皎潔的月光。當我抬頭一看時留美奈正以嚴肅的臉孔凝視著我。
留美奈高興地微笑了。她這麼一笑,脖子的筋被拉緊,於是從脖子到耳根的地方出現一條線。
我無言以對。過了不久她發出抽噎的聲音。大概是哭了吧。我沉默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看完最後的新聞之後,我就回到隔壁的公寓。
「嗯,下星期再來吧!」
我看了一下純。純故意將臉轉向校園那邊。我有說不出的高興。純的台詞還有代和直人的行動,給了膽怯的我勇氣。我不再彷徨了。我站了起來,走到留美奈的身旁,拿起書九*九*藏*書包和留美奈一起走出教室。在回家的路上留美奈一直哭個不停。我將純的話傳達給她,是在我們回到房間,留美奈淋浴后換上新衣躺著之後。
不論是上忍,身為中學生的寂寞都是一樣的。我們不是無論何時都一定要順從我們的君主——父母親——的命令嗎?對忍來說,自由是種過份的需求嗎?直人快速地舉起手,向我們揮別之後轉向右手邊的西仲大道去了。在拱廊狹縫的天空中,超高層公寓就像是未來的天守閣一樣地聳立著。代無言地消失在什錦燒之間的巷子里。在連小客車也開不進去的陰濕巷道里,殘留著幾棟隆起、像似沒有人居住的大雜院。暴露在什錦燒的炊煙中,窗戶變成油紙般的顏色,代的家也是其中的一棟。
「怎麼辦啊,我。完全沒有食慾,但是剛剛在便利商店裡的時候卻想全部把它買下來。現在肚子還是空的,好像有點頭昏眼花。」
我剛要起身又坐回椅子上了。說話是沒有關係。但是,我和留美奈之間會有什麼共通的話題呢。
留美奈早就不哭了,但是聽了我說的話又輕輕地哭了一下。因此,我第五節課遲到了好久,不過那只是件小事。
說實在的,那天晚上,我一邊想著留美奈一邊獨自地做了兩次。雖說是很舒服,但我還是完全無法到達高潮。
一九六四年生,花蓮市人,東吳大學日文系畢業、日本國立大阪大學日本文學碩士。曾任大阪箕面市第五中學非常勤講師。譯有《浪漫的復活》(合譯)(由新雨出版社出版)。
純嗤笑著。
聲音中含有斷然拒絕的口氣。我沒有辦法只好拿起叉子從蛋糕的一角切起。透過緞綢的窗帘,夕日投射入這間屋子裡。在隅田川另一邊的築地和銀座大樓之間,夕陽像破了殼的蛋黃一樣飄浮著。我快速地將蛋糕給解決,最後一口氣將咖啡喝完。對保持著通話的手機說:
「大概是從不去上學的時候開始吧。反正總有一天要回到學校,所以我才想利用這一段時間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在西仲大道的角落老同伴正在等著我。平時經常遲到的代也已經到了。難道說從距離不到數十公尺的自家到集合的場所也是沉重的勞動嗎?代用掛在頸上的毛巾擦拭著額頭的汗。純注意到了走在我後面的留美奈,用挖苦的視線看著我。我先發制人地說:「聽說立原從今天起要回到班上來。」
「北川君,久等了嗎?」
第二次是在那周的星期五放學之後,是個天氣非常晴朗而有點熱的傍晚。脫掉制服上衣,裏面只有白色的短袖襯衫。和上次一樣我在放學途中順路繞到留美奈的公寓。因為是第二次所以就毫不猶豫走向目的地的信箱。我抬起了手想要把講義放入名牌上用羅馬拼音寫著立原的信箱里。我打算馬上把身體折返回來,轉了半圈。
「絕對不行。因為門已上鎖,所以就算你走過來也沒辦法打開。算了吧,北川君你吃蛋糕吧。」
我們班上出現了第三位不上學的同學,是在第一學期開始后一個半月的時候。能融入陌生熱帶雨林的傢伙和不能融入陌生熱帶雨林的嫁伙。在新的勢力範圍尚未畫分確定前是最危險的時期。不過因為最初的兩位不來上學的同學在編班前就沒有到過學校,是連臉都沒有看過的幻影般的同班同學。因此立原留美奈才真正是第一個拒絕上學的人。不過像這樣的人在日本的中學里大約有五十萬人,一點也不稀奇。
「要過去嗎?」
「對不起,今天來晚了。」
「嘩啦嘩啦的,吵死人了耶。」
「只要一下子就可以了,請你陪我聊天。」
留美奈那樣說著順手就用搖控器把電視聲音關掉了。雨聲傳進屋裡來,我們就這樣面對著電視吃飯。留美奈花了十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吃一包餅乾。先吃完的我說話了。
那麼說了之後,我用手回打了代的背部一掌。是足以赤紅地烙下我的掌痕那樣的勁道。哄鬧了一陣之後,我看了一下留美奈,覺得情況不對勁。圓圓的背顫抖著。那時留美奈突然回過頭來看我這邊。短短的頭髮像傘般地瞬間張開,穿過雜亂的前發,她用求救的視線拚命地凝視著我。
純機靈地反問,而代則目瞪口呆,直人不好意思地把臉轉向旁邊。穿著月中制服的學生漠不關心地通過停佇的我們身旁。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代說:
「謝謝你的招待。非常好吃。我把講義放在桌上,我要走了。請代我向你媽媽說聲謝謝。」
「再努力一下就可以達到目標的二十五公斤了。在那之前我打算還要再忍耐。今天可以見到北川君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嗎?當你第一次送講義來時,我就在陽台上看過你。那信箱之所以打不開是因為我用瞬間粘著劑把它粘起來的啊。」
留美奈靠到我的肩膀。好輕的頭。我全部的神經都集中到肩膀去了。雖然有頭的味道,但是那是我第一次聞到那樣甜美的汗味。我們就那樣地靜止不動了。從我舉起了右腕到擁抱她那像輕木材般細薄的肩膀花了大概將近三十分鐘。我們不知是由誰開始地親吻起來了。女孩嘴唇的舒軟,我大概一生都無法忘掉吧。還有那舌頭的滑潤,因為它在我的口中蜷動。初吻帶著卡路里營養食品的起司味道。
「知道了。」
原來是立原留美奈的聲音啊。這時,發出金屬的響聲,自動上鎖的門開了。
「內藤君告訴我的。你就那樣上來吧。」
「因為是我值班,所以下個星期二還會再來。」
因為她點頭,所以我就拿起了卡路里營養食品,將它折成一半放進嘴裏。起司味道的粉末充滿了我的口中。留美奈吃了剩下的一半,服了葯錠之後站了起來。
「真沒法子,堤羅和立原都是中忍,而且又因為你家離留美奈的家那麼近。那和我這read.99csw.com個下忍是扯不上關係的。」
「所謂的留美奈的晚餐就只有卡路里營養食品嗎?」
春天的雲霞。不只是留美奈,和大部分的中學生一樣,我偶爾也有睡不著的時候。拂曉時,有如地椿般插在海埔新生地上的公寓變遠了,只剩下白色的螢幕浮在眼前。
「或許我們就像那月亮一樣也說不定。像太陽一樣發光的是大人們。我們只是接受它的餘光,自己一個人什麼也不會,什麼也無法決定,是連一根草都沒有長的星星。啊!好不容易兩個人才能走在一起,卻說這樣的話。我果然還是討厭我自己。」
直人所戴的帽子是新年時他們全家到北美滑雪旅遊的紀念品。直人當然是上忍。位於大川端河畔城市的空中照明塔樓的住家聽說在泡沫經濟時價值三億日元以上。純對我使個眼色,嗤笑。
真奇怪,不鏽鋼制的信箱內蓋完全不動了。大概是被郵購的目錄或者是其它什麼東西給塞住了吧。不論我用指尖怎麼地推,信箱的入口還是無法打開。我無計可施了。把給班上女孩子的聯絡簿帶回家是件討厭的事。沒辦法,我只好轉移到安裝在牆上的大門自動上鎖的操作盤邊。一按鍵盤,四位數的數字浮現在紅色的液晶螢幕上。門鈴的音樂聲響了,我屏氣凝神地等待著應答。
之後留美奈悲傷地搖著頭。那晃動的角度只是僅僅幾度,一定是除了我之外誰都不會注意到的吧。留美奈放棄了,她將臉朝著前方,右手伸入書包里。再度出現時的手裡拿著巨無霸泡芙的袋子。當然在月中將點心一類帶入教室是被禁止的。留美奈以勢如破竹之勢澌破袋子,將泡芙塞進了口中。一個成人拳頭大的泡芙只花了三口就解決掉了。吃完了第一個之後又將手往書包里伸。就像魔法的袋子一樣,兩個、三個的巨無霸泡芙從黑色書包里出現。周圍的談笑聲逐漸地沉靜下來,教室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正要虎噬鮮奶油的留美奈身上。
「要去哪個地方呢?」
穿著制服的留美奈慢慢地從砌築在堤防上的斜梯走了下來。短袖的夏季制服在扣子和扣子之間呈現出菱形的開口,可以窺視到裏面的T恤。裙子的腰圍好像是勉勉強強才繫上的,在腰帶上下無活動的肉體就像要溢出來似的。從大腿的夾縫中已經沒有辦法看到後面的景色了。
「還有,我也非常討厭自己耶。」
「減肥還沒有完成,所以請你不要看得太仔細。」
「知道了。」
譯者簡介:
那樣回答之後,離開對講機,沿著外側走廊往回走。要進入電梯時,往留美奈的房子望了一下,然而只見用迴紋針夾著的講義被十一樓的風翻動著。
送講義給留美奈的工作又持續了一個月,或許是因為那晚太過倉卒了吧,我們有好一陣子都沒有接觸到對方的身體。雖然聽說隔壁班的某人已進展到C的謠言,但或許留美奈和我都覺得太快了吧。
「嗯,大概還好吧。」
「班上的同學都還好嗎?」
外面是個好天氣,半數的男孩子為了玩足球的迷你遊戲都跑出去了,於是教室突然變得非常地安靜。我們集中到位在後面純的座位上談論一些無聊的話題。中學生的生活中無聊的事情特別多。時而將視線轉到孤單一個人坐在窗邊的留美奈那邊。每當我往那看的時候,代就用他那厚厚的手掌拍我的肩頭。雖然不覺得痛,但是有點煩。
五月中旬的星期二,我上完課走出月中的正門。和平日一樣和純、代、直人在一起。
「那可是沒有辦法的啊。誰叫直人的公寓一個月的管理費就等於代一家整個冬天的生活費。忍之道是嚴苛的啊。」直人竦起肩膀。
第三次到河畔月島時,在我到達信箱前我的手機響了。從i-mode網站所下載下來的來電音樂是的新曲。我從小背包里拿出了手機,貼近耳朵。
眼看著桌上的六個空袋子堆成了小山,教室里殘留著奶油的香甜味。留美奈在感到滿足之後,才好不容易能有閑情去環顧四周。等著戰戰兢兢抬起頭來的留美奈的是,有如在冷凍庫里結凍的針般的班上同學們的視線。留美奈的視線環顧教室一周后停留在我身上。
「一直都待在房子里,有一個月沒出來了,外面吹著風呢。」
(不說的話,不行啊……不說的話)
桌子的樣子有了改變是在兩星期後的事。那天我為了調查自由研究的資料(明治中期以來的這個城鎮的建築工事的歷史)而繞到月島的圖書館。到達留美奈家的時間比往常遲了一個半小時左右。下雨天,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
留美奈就像被牙周病所困擾的牛一樣,將卡路里營養食品給解決了之後,快速地將葯錠和水果牛奶一起喝下,看著我笑。我感覺到她的眼珠子和牙齒好像開始笑了。留美奈的聲調顯得非常興奮。
而關於留美奈我想得起來的記憶是,她的眼睛大且靈活。但是,如果把她想成是便利商店或者是速食廣告里的人物的話那就傷腦筋了。在我們的月島中學里絕對沒有像加藤愛或是上原多香子那樣的美少女。留美奈的眼睛也並沒有亮麗的感覺。就好像是被放生在曠野里的松鼠和草原犬鼠,為了警戒天敵鼬鼠和梟的襲擊不斷慌忙地轉動。身高矮小約一百五十左右。感覺上她那穿著制服的胸部好像非常大,但我已記不清楚了。因為她是一個不起眼的女孩,我想不論是誰應該都沒有辦法正確地想起班上第七或第八可愛的女孩。
「是的,剩下的就是若干的維他命和鈣以及鐵分。」
王政欽:
拿起兩邊袖子打結、堅實的夾克,直人從教室的後方消失了。純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為什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呢?」
站在沒有人的客廳感覺就像個傻子一樣。把小背包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