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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沉睡

在水沉睡

「好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差不多到了想說出來的時候了吧。」
「沒什麼啦。」西田先生有點惡作劇似的笑著說,「我並不是想要讓你喝比較烈一點的酒,然後把你怎麼樣的。請放心吧。」
而且西田先生他,一定也明白的。
將衣服連同溫暖一併脫下,赤足的腳底板一邊感受著塌塌米、地板以及墊子的冰冷,一邊踏進白茫茫的浴室。在西式乳白色的浴缸里,有著宛如床鋪般的熱水。這樣一想時,我光著身子回到房間里。桌子上有一把紅色把手的小剪刀,我握住了它。
「是什麼啊?」
以我個人的感覺來看,如果都來到別墅了,附近還有扯得上關係的人存在的話,反而會覺得受不了呢。然而,要是老這樣想的話,那麼工作根本就做不成了。只好換個想法,開口攀談。
老闆像上次那樣,走進旁邊的小房間里去。
「那是貴重物品嘍?」
西田先生決定要去關西的分公司了。在走廊上跟他道別之後,他這樣說道:「我啊,早在一個月前就收到人事命令了呢。」
十點剛過的時候,人群同時離席,狹窄的店內變得空曠寬廣。可是相對的,正因為沒有了聲音,感覺周遭好像整個變暗了。
「是之前跟你說過的,在盛夏里調雞尾酒的那個女孩給我的。禮拜天正在睡覺時,收到公司寄來的限時專送,打開一看,裏面是轉調到北海道函館分公司的人事命令呢。在一瞬間,腦海里閃過好多事情。但是,等我冷靜下來一想,我們公司根本就沒有什麼『函館分公司』吧?首先,沒有蓋章,信封也不是公司的信封,上面只寫了公司名稱而沒有寫地址。該有的全部闕如。那時我就猜中了幾分,一看郵戳上的投寄地點,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惡作劇。」
部長微笑著,繼續說道:「那是叫做什麼呢?」
我眼睛一邊注視著並排放置的杯子,一邊問道。
「輕輕地舉起杯子,我試著含了一口。
「對,你覺得呢?」
老闆雖然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卻走到門外去又回來。有一瞬間,覺得好像可以聽到籠罩著上面那個世界的雨聲。
「兩個人隔著凳子面對面地蹲下來,用那種像是見習藥劑師的眼神,試著如法炮製一番。也許是因為跑著拿過來的緣故吧,在發出響亮聲音的同時冒出了好多的泡沫來。那也很有趣。就連長凳上的黑螞蟻,都是一副覺得很奇怪的樣子。
「是威士忌蘇打啦。」
在西田先生耳中,聽不出任何感覺來。然後他說:「你曾經在庭院里,調過雞尾酒嗎?」
我故意用一副「我是個無趣的女人吧」那樣的語調說道:「是啊。」
「我不懂酒。」
櫻花開了又謝,西田先生走了,梅雨季節再次到來。
西田先生手上拿著威士忌加水的酒杯。
老闆慢慢地點了點頭。西田先生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
吧台對面,站著一位看來年紀約莫五十好幾,很適合打蝶形領結的老闆。就像小時候從電視上看到的外國電影里,曾經在不經意間看過的面容。是個讓人莫名地心生懷舊之感的人。
在好不容易抵達的那家店裡,正好碰上它特價促銷的「可樂六瓶合購」。我拿了那個薑汁汽水,連同啤酒一起買了。
「要是機靈一點的傢伙,是不會頂著那樣的大太陽跑到外面去的。應該會去找個咖啡廳坐下來,或是到有冷氣的地方吃頓午餐之類的吧。但是,綠蔭濃密的樹木隨風輕搖,雲非常的白。夏天的太陽,就像是被我們兩個人全包了下來那樣,感覺很棒。
我點頭之後,他又補上一句話說:「要是今天,也可以調更烈一點的。」
春季的人事異動是以什麼樣的標準來決定的,我並不知道。或者,是根據當事人的志願也說不定。
「印象中就在那時候,扎辮子的女生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在叫我。我就把管子里的水放掉,走到那個女生那邊去。
真是出乎意料。

05

03

「哦,是這樣子嗎?九_九_藏_書但是如果要衝淡的話,是用哪一種呢?是水呢,還是碳酸水啊?」
「當時那杯冰冷的雞尾酒,真是難以想象的好喝。你如果覺得我是在胡說八道的話,沒騙你,那可是一種據說叫做ShandyGaff、名正言順的雞尾酒呢。那女孩好像也是第一次調的樣子。她說是在英文繫上課的時候學到的。」
如果自己是個能夠神遊于多愁善感之境的女孩的話——在西田先生的故事中出現的那名小姐,一定也是這樣的人吧——便會在轉瞬之間脫口而出地說,那是用眼淚來沖淡之類的傻話來,是會讓人感到「可愛」的。
店門似乎關了起來。
「我們一起走到校舍後面的長凳子那邊。雖然已經開始上課了,不過我們剛好是沒課。
在一個因整理文件耗費許多時間而工作到很晚的夜裡,看著拍打在窗戶上、宛如在責備我的雨點,也看到映照在那扇窗上的自己。深巧克力色印花布料的襯衫,是細碎的白色小圓點圖案。離遠一點的話,甚至會看成是素色的。
「關於這個東西,請你不要在別的地方提起。因為聽說數量很有限,所以老闆呢,只有在遇到他覺得恰當的客人時,才會悄悄地拿出來。」
累到簡直連工作之外的事情都無法思考地過了一個星期之後,假日來臨。
「也是湊巧啦。我走過店門前,就像是被什麼給拉進來那樣,走下了這裏的樓梯。不過一開始都是喝普通的威士忌加水,然後老闆就主動推薦說,要不要試試這一種。」
西田先生瞄了一眼我的杯子,用輕柔的語調緩緩說了起來。
無所事事地過了大半天,中午過後忽然想起來,便穿上牛仔褲和涼鞋,騎著腳踏車上街去,試著去找自動販賣機看看。然而,明明又不是多麼熱的天氣,卻唯獨薑汁汽水亮著已售完的紅燈。

06

「啤酒嗎?」
六月,我接受了西田先生的邀請。
左邊的一群人在討論手相的話題。跟我一樣是新進員工的女孩子,一臉天真爛漫地攤開手掌,像是要跟人家要東西那樣,男性們探頭觀看,「哇哈哈」地大笑開來。
「啊?」
他領著我在紛飛細雨中穿梭,來到一間位於新橋的店。走進那個不仔細注意恐怕會錯過的入口,順著狹窄的樓梯往地下室走,推開深咖啡色的門扉。
「我打算再試一次看看。用調酒杯裝滿礦泉水,手拿著刀子,從杯緣突出缺口上的小三角形的地方,把刀刃插了進去。
「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就是這個人。怎麼樣呢?可以嗎?」
「那女孩,把罐子外面冒出一堆水珠來的薑汁汽水放在水泥砌成的長凳上,又從包包里拿出同樣是冒了一堆水珠的罐裝啤酒。果然,要明目張胆地把酒拿進來,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的。杯子就放在兩個人的正中間。接著她打開薑汁汽水的鋁罐,讓我拿著啤酒罐,說要把兩瓶鋁罐里的飲料平均倒進杯子里。
明明是笑著接受部下所用的蘇打二字,卻八成是故意地用「碳酸水」來回答的部長,臉頰上淡淡地染著十分滿足的粉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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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剪刀放在伸手可及的放洗髮精的架子上。
「西田先生為什麼會成為這裏的『會員』呢」
就只是這樣,我把精神集中在酒杯上。被雨淋濕的腳,開始逐漸地幹了。
走上樓梯,回到地面上時,天氣依舊。無數的雨絲,在漆黑的夜色里突然出現在空中,經過一段短暫的旅程后,好似憤怒般地在腳邊的柏油路上迸裂開來。
西田先生換上一副不再緊繃的舒適自在模樣。
就在那時,突然想去那家店看看。
介賴櫻英:
「看得出來吧?不過還是——」
「這個嘛……如何說好呢?」
而西田先生只是以「我想要讓你喝喝這個」來回答我。
那簡直像是裁判在告誡犯規的新選手那般的口氣。
一九六四年出生,台北市人。東吳大學國貿系畢業。曾任外商公司業務秘九_九_藏_書書,軟體公司行銷主任,目前為專業從事日文翻譯之自由工作者。譯有《蟲卵的排列》(合譯)、《疑惑的輪舞》(合譯)、《戀愛詐欺師》(合譯)以上三書由新雨出版社出版)等。
然後,伸手探進裝著堅果的碟子里摸索,卻已經都只剩空殼了。
「……喔,在說哪一個比較好的那個。」
就這樣子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左右吧,我們幾乎都沒有交談。那就夠了,也許飲用相同的「水」,就是一種對話吧。
「接著,國中時代雖然是只做到這裏為止,但這一回由於生意上的關係,我開始疑惑于這個透明到有點詭異的水,喝起來會是什麼味道。
「就像是要把標籤剝下來那樣,我開始剝除表層。水的薄膜就那樣順勢滑到刀刃上,掉落在一旁的碟子里。
柿崎先生好像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我心裏想著該怎麼辦好呢。很平凡無奇的,我走進就在旁邊的學校餐廳,打聲招呼借了兩個塑膠杯子出來。拿著杯子回到原來的地方等著。過了一會兒,那個女孩笑嘻嘻地回來了。她拿著從自動販賣機里買來的罐裝飲料,整個人似乎變熱了十倍。
「我用右手抓起那個工具,從管子邊緣,把那個銳利的尖端插|進了水的表層下面。一下子就滑進去了,水和表層之間出現了縫隙。像是就那樣要把尖端反彈出來似的,細細的針震動著,表層的部分就像豆子一樣飛了出去,掉落在漆成灰色的桌面上,圓滾滾的。而且還會抖動搖晃呢。
西田先生第一次帶我去那家店,是在剛進入梅雨季的時候。
賴櫻英 譯
「喔。」
接下來我只記得柿崎先生開始說起關於愛爾蘭威士忌香氣的話題,至於他所提起的牌子便不記得了。
「西田先生是加水派的嗎?」
這可惹惱了我,一連跑了好幾家超市,在往最後那家店去的長長的道路邊,紫紅色的花朵像人造花般盛開著,杜鵑花叢一路綿延到看不見盡頭的那端。由於是逆風,我拚命騎啊騎的,卻好像都沒有往前進,真是教人著急。
「唉,就是這麼一回事。你記得嗎,那個時候,部長和柿崎先生曾談到威士忌加蘇打和威士忌加水的話題吧?」
比起從平底鍋中把可麗餅給掀起來,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一旦用刀尖,只是讓邊緣浮起來之後,就能夠用手指頭捏起來了。水的表層就照著水面的形狀,整片完好無缺地被拿起來了。
倒也並不難喝。
「真是答非所問。該不會又是什麼關於雞尾酒的事吧?」
「不過,那是在開始做這個生意,擁有了自己的店又過了四、五年之後的事情。深夜過後自己一個人在收拾店面——不是這家店,是之前在中野那邊的店啦。那個時候,突然,在腦海中浮現出水的表層的事情來。
「那個,上一次我跟你提起過的——」
老闆說話的尾音微微地上揚,眼睛看著我。
擺在眼前的酒杯里的威士忌加水,顏色跟之前的略微有些不同,是微妙到難以言喻的差異。一入口,那滋味還是一樣,的確是很烈的酒。
他和西田先生相互問候,雖然簡單卻充滿了熟悉感,之後我們便在酒吧前的高腳凳上坐了下來。
「太好了。總算是不虛此行。那麼,兩人份。」

01

「喔,是這樣啊。」
「唉,我本來沒有打算要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的,但是好像在迷迷糊糊中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你覺得很無聊吧?要是給你看看我用刀子時候的樣子,可能會比較好吧,但是我怎樣也不想要秀給別人看。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會想要給懂得那個水的滋味的人喝。所以才會一直持續做到現在呢。」
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雞尾酒呢?」
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經驗,憑著直覺就知道,這不是因為威士忌,而是因為水的緣故。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摻了蘇打。但是,並非那種有氣沒力的味道。很可恨地,我還記得那個名字——ShandyGaf九-九-藏-書f。跟喝掉那個自家調製、在桌子上放了很久、已經沒有氣泡的飲料時的悲慘模樣迥然不同。縱使是在水裡添加一點點的蘇打,所能產生的,頂多也只是那樣淡薄的滋味吧。
「我倒是沒有特別……」
算我輸了。我搖搖頭。
老闆打開右手邊的小門,走進裏面的小房間去。我一面撥弄著淺櫻色套裝上五顆並排紐扣的第二顆,一面理所當然地提出疑問。
「要幫您準備那個嗎?」
我的嘴角有如羽毛般輕輕浮起,在連自己都不知情的狀況下微笑著。
老闆「吁」地喘了一口氣。
「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忘了這件事。
「那讓我嚇了一跳,再也不敢去玩藥品了。但是我很喜歡去觸摸化學教室的玻璃試管。就在這樣東摸西摸的時候,我把水注進細的試管里從旁邊一看,就如同你所知道的那樣,水的表面看起來好像有一層薄膜。為什麼我會去思考那樣的事情,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想著,這層薄膜能不能剝掉呢?
「是啊。」
我用一種像是在轉瞬間去到遙遠的地方又回來了的表情,看著西田先生——我覺得是這樣。
獨自在一張高腳椅上坐下來之後,彷彿就像是在迎接剛剛離開座位又回來的客人那樣,老闆微微地點頭行禮。
「好的。」

02

「是啊。聽說人事命令用的紙,是逛街時在銀座的文具店裡發現的。她說因此呢,就特地買下來做好,然後寄出來看看。上一次和她見面的時候,她正好在說一些關於函館的話題呢。」
「那是個秋日的黃昏,西斜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四周看起來異常明亮。化學社團里扎著辮子的女生,在另一頭實驗桌的那一邊打開了水龍頭,正在用刷子清洗試管。我並不是社員,只是來閑逛玩玩的而已。自來水在水槽里四散紛飛的水聲,感覺上好像到現在都還能夠聽得見呢。還有刷子『啾啾』響的聲音。而我,像是被那聲音蠱惑了一樣,拿起放置於桌上木箱內的細長試管。
我和西田先生都是新進員工,一個多月來都一直跟著資深老手,實習、跑外務、面訪客戶。兩人都負責別墅區,也不是不會貿然登門去推銷,但基本上做的都是循線銷售,因此是看著同鄉會的名簿去挨家嘗試的。
「喔,我是加水啦。愛爾蘭的——」
「我探頭去看調酒杯里已經剝去外皮的水,看起來好像比原本的水還要更清澈透明。
「但是,沖淡了就太可惜了。至於冰塊呢,加在這裏就不錯,加冰塊的格雷立培特。就是這個。」
「那是我國中時候的事了——」老闆開始訴說,「我走進沒有半個人的化學教室,想說如果把硫酸、鹽酸、硝酸和醋酸混合在一起的話,不知道會怎麼樣,就動手實驗。混合的順序、以及真正放進去的究竟是什麼,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是卻發出一聲砰然巨響,白色煙霧從試管往上躥,一直衝到天花板附近呢。
回到公司報告了結果之後,以我們新人為主,大家經常會一起去喝酒。我把這件事也看作是工作內容之一,跟著一起去。總之是一直瘋到不論任何地方,連一片櫻花花瓣都再也看不到的時節為止,老是累個半死。
「今天端出來給你喝的比較烈的這種,就是表層部分。把表層單獨收集起來,就會是那樣的味道。之所以會挑選客人,是因為明明都已經這樣明顯了,不明白的人還是完全分辨不出來這並不是普通的水。真的是很奇怪吧?」
在椅子上坐下應該也沒關係的,老闆卻走進吧台里去,和我面對面。
「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而對於像我這樣既無趣,又不管再怎麼忍耐,都還會顯露出「我正在忍耐」的樣子來的人,前輩們似乎也很不起勁。
這句話,是用很不可愛的口氣說的。
不假思索的,我像是抗議般脫口而出。然後為了要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我以雙手覆蓋住臉龐。我明白的,明白有這樣的事情。
西田先生很輕柔地搖了搖頭。
然後,視線轉read.99csw.com移到酒杯上,再轉頭凝視著老闆。不瘦也不胖的背影,好像沒聽到似的繼續工作著,用銀色的盆子裝滿了玻璃酒杯和盤子,放在吧台上。然後他終於面對著我,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威士忌加水。」
老闆開始默默地收拾桌面。額頭上雖然已經有點稀薄了,頭髮卻依然烏黑。就在看著他的身影,聽著玻璃和攪拌棒碰觸的寂寥聲響時,我沒來由地覺得,這好像會是我最後一次來這家店。說得更明白一點的話,就是等老闆把店收拾乾淨,我一走出這裏之後,就算是明天到這附近來尋找,都再也不會找得到這家店了。這明明是個毫無道理的想法,卻有如海水必然會在漲潮日到來那樣,湧上了我的心頭。
跟我同期的西田先生,穿起新的西裝來很好看。在那之前,他是個除了打招呼之外,不曾跟我說過什麼話的人。
不論是威士忌加水或是威士忌加蘇打,我都只不過是曾經淺嘗過的程度而已。
「這不是相信或者是不相信的問題吧。」
踏進玄關,「喀鏘」一聲把門鎖上時,日期已經跨進第二天了。隨隨便便地把傘往孔雀藍的傘架上一插。
「是什麼樣的水呢?」
「在我這邊,也有一個水槽。我扭開水龍頭,水像絲線一樣地流泄出來。我讓那條透明的線進入試管,用手指頭抵住底部,水馬上就滿了出來。拿起來一看,發現在試管的尖端,水的表層鼓了起來。只好桌子上的箱子里,有一個——那個應該叫做什麼呢?前端像針那樣尖尖的,類似錐子的工具。
輕微的醉意也來推波助瀾,讓我被「唯有現在才有機會」的焦躁感所驅使。於是,手扶著被擦拭得閃閃發亮的吧台,我轉過半身去朝著老闆。
譯者簡介:
我攀著浴缸的邊緣,跪立在墊子上,把打開成十字狀的剪刀的一片刀尖往下滑,逼近到冒著水蒸氣的水平面。
老闆稍微把頭一偏,看著我:「你能相信嗎?這樣的事情。」
那是在公司的走廊上不期而遇時,他稍微看了一眼雨中的玻璃窗,問我今天傍晚可不可以約我出去。由於我已經開始覺得「去喝酒」這件事實在很無聊,所以幾乎都不再接受這樣的邀約了。但是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想也沒想就反射性地點頭答應了。
我記得的對話並不多,但是致使我會去那家店的起因的對話,是這樣開始的:一位名叫柿崎,戴著金屬框眼鏡、臉型瘦長的前輩,用一種簡直就像是在嚴厲申斥的口氣,對著那天領著這群人一起來的胖部長說道:「所以說部長,現在已經不叫做高杯酒了啦。」
那是以身體的形狀,彷彿是分別從上和下來覆蓋住我。分明是熱水卻不會熱,而且也不冷,我就像那個東西那樣包裹著我自己,只是沒有刺刺麻麻的感覺。
洗完澡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照西天先生所說的方法試著調來看看。只有一個人是不太好弄的。泡沫從玻璃杯的邊緣冒出來,我只好用嘴巴去接,就像是嘴唇碰觸到天鵝絨布料那樣的感覺。
一打開日光燈的開關,光線便閃爍著擴散開來。在光線完全籠罩住房間和我之前,有好一會兒,我獃獃地坐著。然後,站起身來,開始放水準備泡澡。熱水器的聲音有點刺耳,放滿了半個浴缸后就關掉了。
我不認得威士忌酒的牌子。當時,我湊巧隨著聲音,把擺在眼前的渾圓酒瓶中央的文字「GLENLIVET」橫著看過一遍,所以還記得。
「這樣子說的話,大家就都能理解了。」
雖是和藹可親的眼神,但卻覺得好像是在被人打量估價似的。西田先生稍微把身體探向吧台。
客人有十二、三位。有人高聲談笑,感覺氣氛很熱鬧。只是,我身旁的座位是空著的。話雖如此,之前也並不算是兩個人。上一次,只不過是兩個「一個人」在這裏而已。
就在那時候,西田先生走到晾在那裡當「壁花」的我身旁來。因為是在角落裡,旁邊有人坐下來的話,應該會覺得有壓迫感才對的,我卻感到十分自然。
「我不知道,也不會想要問。但是,就是會有很想要喝這個酒的時候。」
九_九_藏_書這時候老闆從小房間里出來了。手上拿著兩杯威士忌酒。
老闆輕輕點頭:「是的。因為大家都是些很有紳士風範的人士。」
「這個,究竟是什麼呢?」

04

我就像是溜進被褥里去那樣地滑進浴缸里,拉上薄而透明的帷幕。
我不知為什麼感到有點氣憤地回答說:「在英文系裡,還真是能學到各式各樣的東西呢。」
「是商業機密嗎?」
如果是刻意那樣說的話,那麼應該是跟普通的威士忌加水不一樣吧?我皺起眉頭看了一眼玻璃酒杯。可能是因為從來不曾仔細地看過威士忌酒,才會有這樣的錯覺吧?但是,在清澈潔凈的冰塊之間的琥珀色,是那樣不可思議的透明澄澈,讓人覺得,即使這是湖水層層疊疊的深邃,那麼就連遠在湖底呈點狀那麼小的魚的寂靜無聲的遊動彷彿也能看見。
「什麼?」
「看著你的短髮和那杯啤酒,就讓我回想起過去。那是大學暑假剛過完的時候,九月都過了一大半了,卻好像是又回到盛夏季節似的,天氣非常熱。午休時間,我和一位短髮女孩在校園裡走著。那個女孩,很突然地,就像是想起了什麼好事那樣對我說,『我調雞尾酒給你喝!』她抬頭看著我的額頭上,汗珠閃閃發光。『我馬上就過來,你先把杯子準備好。』說完,我都還來不及回答,她就這樣跑掉了。
新人們也都已經脫離前輩的指導,到自己的部門各就各位了。我所負責的商品是網球的會員證,西田先生則是負責度假飯店那方面的業務。因為很忙,所以從那之後就沒有什麼可以特別說話的機會了。
我們並排坐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喝著那種特製的威士忌加水。老闆鑽進門扉好幾次,為我們更換酒杯。
過了一年,也已經習慣了公司的生活。
「好像微微地刺著我的舌頭。光這樣喝,味道太刺|激了一點。我就加了威士忌去混合。於是,就很順口地入喉了。而這就是那種威士忌加水的開端。
我也把另外一杯送進嘴裏喝喝看。然後,很自然地閉上眼睛。有點類似刺刺麻麻的痛苦滋味。
「這樣子的話,就喝那個——」
對於超級路痴的我來說,算是相當意外,在夜色中的街道上,猶如被一條線牽引著那般,我沒有迷路,順利到了一年前的那個地點。
即使是進了酒館里,我也只是淺嘗啤酒,或者是喝前輩與同事幫我斟酌挑選的口感極佳的「新加坡司令」來打發時間。
是一間很小的酒館。
「是那個女孩嗎?」
聊得最多的,往往是一些關於上司的閑話,其餘是職業棒球賽或是身體狀況的話題。此外,也會對新來的女職員提出一些帶點身家調查味道的問題來。就有那種在職場上受到前輩們多方照料,而且能夠很優秀地反應過來、學得又快又好的人,在這樣的場合里,也能夠無懈可擊地繼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只是,一次兩罐碳酸飲料,我的胃有點難以消受。但要是沒了氣的話,那就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難喝的東西了。就在東弄西弄的時候,漸漸感到有點微微的寒意。若是兩個人共享夏日來喝的話,也許會是個終生難忘的回憶。但是,這絕對不是給獨自一人,窩在這種公寓的一間斗室里,淺酌輕嘗的飲料。
然後,伸手拿起酒杯。
我視線稍微往上移,跟掛在牆上的月曆里那個已經搶先一步穿得非常夏天的女孩視線相會。
除了我們之外,就只有三個中年客人,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靜靜地喝著酒。色澤黯淡的牆壁上,隨意貼著啤酒和威士忌的海報。每一張都是我見都沒見過的。不過是走了十幾級樓梯下來,卻好像已經迷失在一個跟地面上截然不同的國度里了。
我雖然這麼想著,卻也覺得有點浪費,便在睡覺前把兩罐都喝完了。對愛喝酒的人來說,這點分量根本算不了什麼的,就算是對我而言,要是平常喝這麼一些也不會怎樣的。但是,也許是在自己的房間里喝,精神鬆懈之故吧,那天晚上很奇怪的,我感覺到好像有點頭暈的醉意。
「然後就不再多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