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著鼻子哭泣。

那根護唇膏帶些許閃亮的玫瑰紅色，跟丁丁嘴上擦的顏色一樣。

了丁猛點頭。

「舅舅用皮帶打我時，我用手擋了。」

她吞吞口水，用餐刀在那個又暖又鬆軟的圓麵包上塗上厚厚的一層黃油，塞進口裡，咂嘴吃著，又拿起湯匙喝湯。

丁丁幫她點了一客牛排餐。

丁丁接著又拿出一面有柄的小鏡子，抿著嘴，把鏡子放到嘴巴前面。

她追若火車不停跟車廂里的丁丁揮手，知道她追不上了，知道兩個人終於看不到彼此，她還在那兒使勁揮著手。

「要是他不答應呢？」她驚了起來。

一列火車停在月台等待。

「我看多半是騙人的吧。這個世界又怎會有神仙？湯好喝嗎？」

信號聲長長地響起，那列火車緩緩地離開月台。

「呃？有人長得像我？」她好奇地張著嘴。

「他只是說說，不會真的那麼做。」丁丁拿起刀叉幫她把牛排切成小塊，安慰他說。

丁丁昨天在電話里跟她說好在車站大堂餐廳見面，她沒問是哪一家餐廳。她真笨，竟沒想到車站裡頭有好幾家餐廳和咖啡店。她焦急地從大堂的一頭找到另一頭，終於在行李託運處旁邊那家半滿的餐廳看到丁丁。

這一次，她是鐵了心出走。

「求求你吧！丁丁，我會很乖很聽話。我什麼都願意做。」她急得哭亂了一張臉，苦苦哀求面前這個唯一愛她的人。「他說再過幾年就把我賣去read.99csw.com舞廳幫他賺錢！」

「丁丁，求求你吧！我將來會賺很多錢還你。」她傻氣地說。

丁丁連忙從包包里掏出一條手帕幫她抹去臉上的眼淚。

「小毛，我在這裏。」

「嗯，她可以未卜先知。」

「我就知道他這個人死性不改。」丁丁絕望地笑笑。

「小毛，別這樣，快把湯喝完吧，再不喝就會涼掉。」丁丁瞥到她眼裡快要滴下的淚水。

「那我什麼時候跟你回家？」她簡直不想等到明天。

「神仙？」她瞪大了驚訝的眼睛。

「小毛，要是你是個男孩子多好啊！男孩子多自由啊！不像女孩子。」丁丁這句話說得很蒼涼，好像不是對她說，而是對自已說。

位於市北的火車站大樓前身是一座古老的歌德式教堂，如今依然保留著教堂的外毛。

「那個女孩的神情倒是跟你不太像，她也不像她那個年紀的小孩，眼睛很冷漠，笑都不笑。」

她喝著湯，身子也暖和了許多。

「你留著。」丁丁把那根護唇膏放到她手裡。

「你舅舅知不知道你來見我？」

聽到這句話，她一直憋著的眼淚終於飛射而出。

怕她看不見，丁丁又喊了一聲：

「我走了以後，他根本沒有戒賭，對吧？」那把聲音充滿明知故問的悲涼。

「長得相似，不代表命運一樣啊。以前也有人說我跟一個紅歌星長得很像，」她自嘲地笑笑，拿起面前那杯咖啡啜了一口htｔｐｓ://ｒｅａd•９９ｃｓｗ•cｏm。

「別哭了喔，眼淚鼻涕會掉到湯里去呢，來，拿著這個抹眼淚。」丁丁把手帕塞到他右手裡，不小心碰到她受傷的小指。

丁丁比她早到，坐在餐廳入口附近的一張桌子等她。

「我可以去打工。」她說。

「年紀也跟你差不多。她好像是個小神仙。」

「你的手怎麼了？」

「記住了。」她大力地點頭，逃走的計劃早就在她的腦海中排練過許多次了。

「你看看好不好看？」

「要是給你舅舅捉到怎麼辦？」丁丁終於說。

她舔了舔乾澀龜裂的嘴唇，滿是淚痕的臉終於笑了。

「他為什麼打成你這樣？」丁丁眼裡閃出淚光，難過地望著她。

「不會的，他很疼我的。我想要什麼，他都給我。他很喜歡小孩子。」丁丁說這話時嘴角浮起幸福的笑意。

「他是不是又喝醉了？」

「丁丁，你可不可以帶我走？我不要再跟著舅舅，他早晚會打死我。」她嗚咽著說。

一列火車這時顛簸到達，乘客陸續下來。

「你一個人能跑去哪？」

看到她時，丁丁朝她招手。

「我帶你走，你舅舅會宰了我。」丁丁嘆口氣說。

「你走的時候，千萬別讓你舅舅發現喔！記得要帶走所有證件，記得嗎？」丁丁上車時再三叮囑她。

等丁丁擦完嘴，她使勁抿抿兩片嘴唇。

丁丁苦笑：

她斷了指骨的小指紫脹變形，皮破了，那片指甲陷進充血的reaｄ•９９ｃsw.ｃｏｍ指頭肉里去，稍微碰一下都是鑽心的痛。

「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她急切地說：「你不知道他現在變得多可怕！他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一定會賣了我！你不收留我，我也會逃走。」

她開不了口告訴丁丁，那是因為她前一天沒扒到荷包。她沒有勇氣告訴丁丁，她現在是扒手。這種生活太羞恥了。在她卑徽的心靈里，丁丁是唯一會愛她的人。她不想失去這唯一的愛。

「你好像剛剛跟星星親了一下嘴。」丁丁笑著說。

「我得回去跟我老公說。」

她忍不住又朝鏡子看了一眼。

「沒有人會雇一個小孩。快吃吧，牛排涼了就不好吃了。」

「記住是兩點鐘喔。」丁丁回頭又說一遍。

她輕抿兩片嘴唇，羞答答地笑了，她好像還是頭一次聽到別人說她是地自己的星星。

她在鏡里看到自己。

這份久達的溫暖使得她喉頭哽塞，雙眼盈滿淚水，說不出話。

這時，她的牛排端來了。

後來，她們離開餐廳，大手牽著小手一起走到車站月台。

「他是不是對你不好？我不是告訴過你凡事就著他一點，不要惹他生氣嗎？到頭來，苦的還是你。」丁丁說，那把聲音溫柔悲憫。

整個建築群由一座鐘樓和幾座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塔樓組成。鐘樓尖頂的圓形大鍾在這兒看著百年時光飛逝，看著每天上演的聚散離合，難免有些蒼老了。

「送給我？」她問。

「今天read.99csw.com？你得讓我想想。」

丁丁想了想，說：

她點頭，用手揉揉酸酸的鼻子。

火車站大堂和月合都在地面，呼嘯的北風倦起灰塵拌著陽光飛舞。大堂左邊一個賣甜甜圈和飲料的小攤頂上伸出一個綠色的長形遮陽篷，圍著幾個光顧的客人。

她抿著嘴點頭，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小毛長得很漂亮，化了妝更漂亮呢。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星星，自己照亮自己。」

她苦澀地點頭。

原來了丁已經把舊時的長發剪掉，燙了個蓬鬆的留海短髮，身上穿著一件黑色方格相間的圓領開胸羊毛衫，看起來像一盤還沒下完的國際象棋，一件黑色毛皮滾邊的短大衣搭在椅背。她那根瘦長的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枚碎鑽鑲的金戒指。

「那我下輩子變成男孩子來報答你。」

她酸苦地說：

「不會的，我們今天就走。」

「早上肉店會很忙。這樣吧，你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兩點鐘，你來這裏等我。」

她點頭。

「不想吃什麼？吃牛排餐好不好？」丁丁問她。

「天！你看你！你的嘴怎麼會爛成這樣？」丁丁從化妝包里掏出一跟護唇膏幫她擦嘴。

她的話把丁丁逗笑了。

她的臉因為寒冷而乾燥發紅，身上穿著單薄的短衣和一件黃色套頭羊毛衫，褲管兩邊磨得發白的一條深藍色燈心羽褲裹著她瘦巴巴的腿。她那件大衣是七彩碎布拼成的，看上去像補丁，穿了好些日子，已經不大合身了，更顯ｒｅaｄ.９9ｃsw.cｏｍ寒酸。

丁丁憐愛的目光凝望著她。

她拚命搖頭。她才不會告訴那個人。

「吃吧。別哭了。你好瘦，你要吃多點東西，快些長大。長大了就可以離開那個混蛋。」

「嗯，兩點鐘。」她豎起兩根手指。

那年，她十一歲。

她沒吃。

這時，服務生把一客熱騰騰的羅宋湯和麵包端來。

她痛得叫出聲來，本能地縮回那隻手，把丁丁嚇得整個人顛了一下。

那個冬日深寒的星期四，公車抵達火車站外面，她急急跳下車，越過馬路，穿過火車站大樓入口的穹頂拱門走進大堂。

「我寧願死也不回去。」她堅決地說。

聽到這話時，心軟的丁丁開始眼紅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看著她，好象在考慮，在思量，在心裏掙扎。

她拚命地點頭，鼻子好像沒那麼酸了。

「我還有很多唇膏。以後你搬來我家裡住，我教你化妝。」丁丁朝她微笑，說話的聲音很呢喃。

她氣喘吁吁走上去。

「坐吧，小毛。你長大了許多啊。吃了飯沒有？肚子餓不餓？」丁丁露出溫暖的笑容迎接他們的重逢。

「呃，好看。」她對著鏡子抿嘴微笑，看了又看。

丁丁盯著她看，好像研究她的臉，然後說：「我那天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女孩子很像你，真的嚇了我一跳！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你呢？」

她哭著拉高兩個衣袖給丁丁看她手臂上斑駁的血痕。那兩條手臂，根本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舊的傷痕總是很快就給新的傷痕遮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