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走進大門，裏面是走道兼辦公室。白色的牆上掛有各種類型住宅的廣告牌，下面貼有該住宅的型號。一早起來就是放晴的好天氣，或許是眼睛適應了陽光，本間感覺裏面有些陰暗。
「生活展的舉辦是在一九八九年七月到十月，四個月之間。」對方抬起頭回答，她朗誦著細小文字所記載的內容，「當時參加的建築公司沒有這次住宅博覽會多，大概只有一半吧。」
「是的，沒錯。所有關係企業的員工，每年有一次或兩次集合到三友建設的大阪總公司，進行行業交流或共同培訓等活動。我所參加的研修，足以進公司一年或兩年的女員工為對象的。」小町接著說，「那兒聚集了同一集團不同公司的女員工。參加研修也算是公事，因此大家都穿著各自的制服。」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但能不能行個方便，幫忙調查一下？我只想請你看看照片，告訴我照片上的女子在一九八九年七月到十月之間是否在這裏接受過研修就好了。」
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在依序走訪的過程中，他突然有種倒退的想法，就算知道這房子來自何處，它也不見得和假彰子的身份有直接的關係。因為意外的情況解開了照明燈之謎，順勢來到大阪調查，但是不可否認，無法對一張照片抱有太大的期望。
本間對各公司業務員詢問「這個樣品屋是貴公司推出的嗎」、「對照片上的制服有沒有印象」，還拿出假彰子的照片問「有沒有見過這名女子」。
遣詞用字很正式，但語調卻是大阪腔，聽起來很輕快。
「這件事你一個人就能決定嗎？」
「代理店是——」
「真的不能幫幫忙？」
「地點嘛……沒錯，就是這裏，可以看見照明燈。可是現在沒有展出這種類型的樣品屋。」
內頁最上頭是該公司的名稱，文字很大，下面印有模仿玫瑰花的粉紅色商標。
她快步走進了臨時辦公室。進出客廳的參觀者們對著落單的本間投以好奇的視線，或許看他跟服務人員談得這麼投入，以為他要買房子或是談論相關的話題。
「我沒辦法。」
「是的，在三友建設公司大樓里有訂購中心。」
「您一定很擔心吧。」被人這麼一安慰，本間內心感覺有些愧疚。
本間靠在櫃檯前，嘆了一口氣，感覺很累。如今他才算明白那奉黑色警察證件的威力。恢復成一介平民，居然是如此無力。
說到一半，她的語氣變得有些戲謔，還與山口對視一眼，微微一笑。然後山口說：「照片上被拍到的三友代理店的女子，不是對著拿相機的人揮手嗎？我在想拍照的人肯定也是來參力口研修的女員工。」
「所謂的研修，具體都做些什麼呢？」
她要走進右邊的臨時
九九藏書辦公室，本間趕緊制止她：「不，不用了。我只要確認這房子是這裏的樣品屋就好。」環繞在四周的大理石建材說不定只是仿造品，但看在本間眼裡都像是真的。三友建設應該很賺錢吧？如果小智在這裏，他一定會仔細觀察牆壁、地板，開始尋找化石的痕迹。或許在灰色和肉色混合的大理石紋理之中隱藏著鸚鵡螺。
高度限製為兩米的車輛出入口旁邊，有一個與附近大樓風格很相近的鋁製拉門，上面掛著黃色旗子，旗子下垂的部分印有「大阪球場住宅博覽會服務台」的文字。
「嗯……應該是吧，只是不很確定，對了，我還有一位同事當時也在生活展中服務過。我去叫她，您這張照片能借我一下嗎？」
對方想了一下，看看照片又看看艷陽下的球場。
「這裏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住宅展示場呢？」
本間雙手撐在櫃檯上倚靠著，儘可能不讓腿承受壓力。就像老師不在的學生一樣，他鬆了一口氣趁機休息——等到那名女子回來，他又得挺直腰桿故作正經了。
她起身離開前台，穿越寬闊的大廳，打開後面的門進去了。
她側著頭，「我跟總公司確認一下，可以請您稍等一下嗎？」
「裏面沒有這種類型的洋房嗎？有沒有可能展到一半被換了？」
「是的。」
「那照片上的制服，我好像有點印象。」
就算知道了參加生活展的建築公司是哪一家，如果假彰子只是剛好路過的訪客，因為喜歡這房子而拍了一張照片，那麼要靠這張照片追蹤她的身份便不太可能。
三友綜合研修中心是棟地上七層、地下兩層、擁有專用停車場的大樓。端坐在一樓服務台的女子，不像山口小姐和小町小姐那般親切。
看了兩遍綿延不斷的公司名，本間還是有點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留意到這份資料呢？是不是有什麼見過的公司名？
「是的。」
不知不覺之間，本間將身體半趴在櫃檯上。聽見腳步聲，他趕緊將身體移正，看見那位前台小姐一臉狐疑地快步跑了過來。
「不行！」她搖搖頭。
「很抱歉，沒幫上忙。」
「我跟上司確認過了。」一走進服務台，她快速地說，「還是無法滿足您的要求。」
她用一根手指輕輕按著臉頰，好像牙疼般皺了一下眉頭，說：
「嗯？」
是郵購嗎？
為什麼會留意到這份資料，一時本間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只是茫然地看著上面的文字。
「指的是瑞土的山中小屋，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幫忙安裝真的或裝飾用的壁爐。但是這種款式的房子不知道還有沒有簡介資料……」
球場外牆貼滿裝飾用、缺乏統一性的雜亂廣告和招貼，與球場的形象有著很大的差距，看起
九-九-藏-書來就像到處可見的破舊大樓牆面，令人難以相信職業棒球選手真的曾經在這裏面擊出過全壘打。現在，像西武球場、東京巨蛋、神戶巨蛋等設備新穎的球隊專用球場不斷增加，難怪南海鷹隊無法在這種球場中繼續生存下去。對棒球沒什麼興趣的本間不禁這麼想。
「那請您在這裏稍等一下。」
「你是說旅行代理店的女員工也一起來住宅展示場嗎？」
「所謂的培訓，」山口開始說明，「其實我們New City住宅是三友建設旗下的子公司之一。同一集團裏面還有個叫三友代理店的旅行社。」
對方皺著眉頭聆聽。她長得固然很漂亮，嘴角卻浮現難以溝通的皺紋。
本間抽取了一本簡介，翻開內頁遞給對方說：「不好意思，可否麻煩你將上次生活展參展的公司在這次展出的樣品屋上做個標記，我會全部去繞一遍。樣品屋裡面是不是有陔公司的業務員在呢？」
其中，最大也最厚的一份資料的封面正好對著本間。印有「躍進的三友集團」大字底下，並列著旗下所有關係企業的名字，文字較小，下半部分則被其他簡介擋住了。
前台小姐露出驚訝的表情，翻閱手邊的簡介加以確認。
「可以。」
「真的？」
女性抬起頭看著本間，說：「這種類型的洋房建築，現在已經推出新款式了。」
「沒有錯嗎？」
「那麼，他們的員工也是在這裏接受研修？」
公司叫玫瑰專線。
山口回來時，還帶著一位比她高、比她年輕的女子，一樣的制服，胸口別著「小町」的名牌。一看見本間，小町微微點頭致意，手上拿著那張照片。
「研修中心？」
「是的，沒錯。」
一踏進球場，舉目四望，本間不禁驚訝于這地方居然曾是正式棒球比賽的場地——太小了，面積實在是太小了。
走道兼辦公室的盡頭又是一道鋁製拉門，從那裡便能進進球場。
「有的。」
「當時參加的公司，這次全部參加了嗎？」
「您有證據證明那名女子確實在我們這裏工作過嗎？」
根據掛在門口處的金色文字廣告牌，這個研修中心裏面有叮容納百人的小型會議廳、三友建設出資開辦的文化教室等設備，也有可供出租的會議室。簡介應該是介紹這些設備的吧。
「其他地方還有分公司嗎？」
本間搭乘東海道新幹線前往新大阪車站，從車站走五分鐘去轉乘御堂筋線——這條南北向貫穿大阪市中心的地鐵，經過約二十分鐘，抵達了難波車站。這裏的地下街，就連喜歡逛街的女性都得花上兩天才能好好轉完。本間穿越寬廣的地下街，來到像大雜燴般混亂擁擠的鬧市區。嶄新亮麗的地下街與這地上鬧市區的關係，就像是嫁人豪門的hｔtps://ｒeaｄ.99ｃｓw•ｃｏm小家碧玉那富貴的婆家和窮酸的娘家。
「可以，請用。」
「是的。我們這裡是研修中心，所以有參加過研修的學員名單，但沒有照片，至少沒有存檔資料。所以如果您不知道名字，只憑照片提出要查詢是否有該位員工，我們是無法告訴您的。」
「這箱子也是她房間里的東西嗎？」
細小的文字組合成各公司名稱，分四列排在三友建設的名字下面。企業的種類顯得多樣，跟建築業毫無關係的企業也很多，有三友國貿、，三友物流、三友運動俱樂部、泰拉生化科技、三友工程，三友系統、南方綠色園藝……
本間對遇到這樣的對待早有心理準備。因為不是公事，無法強制對方，對方也沒有回答的義務。對於外界的詢問，如果毫無防備地提供信息，這樣的企業便是失職的。
「沒有，但是我想您可以到研修中心問問看。」
「這個住宅博覽會是從去年秋天開始的，九月的時候。」
「哪裡，佔用你時間，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對。」
「地點是這裏沒錯吧？」本間再次確認。
然而成效卻不彰，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
「什麼？」
她說聲「等一下」，開始翻閱手上的大型記事簿。本間雙手靠在服務台上等著。
光靠一張照片果然還是不行，本間正打算離開，山口小姐叫住了他。
「另外還要請教兩三件事，不好意思。」
「如果……不急的話，可以請您等一下嗎？」
「有呀。」
「是的，沒錯。那是生活展時推出的『山莊一九九零』第二款。」
信子說是家內衣郵購公司。那放在關根彰子房間里的紙箱。錯不了，這是她曾經買過東西的公司。
女工作人員比對著手邊的記錄和簡介，迅速地打上標記，共有五家。
說得也是。本間斜眼看了一下放在服務台旁邊的、成堆的「大阪球場住宅博覽會」簡介，然後問：「以前有沒有辦過這種生活展？」
「那就沒辦法了。」她用小指的指甲摳了一下嘴邊。她只有小指的指甲留了約一厘米長。
「嗯？」
「我們先拿到如何應對客戶的講義和守則，然後根據這些上課內容寫報告，也有實地練習的研修。當時大家一起到正在舉辦生活展的會場，學習如何應對前來看展覽的客戶。」
女子嘴角不再僵硬，但仍很機械地抽出一本簡介放在服務台上。
「原來如此。」
「我也這麼認為。」小町用力點頭。
「沒有。我們的簡介上面也沒有放，你親自去看看，馬上就能知道了。」
「是的，沒錯。幾乎部是從事內勤事務或前台業務的女員工。」
就在這個時候，本間看見櫃檯裏面各式各樣的簡介資料。
「這家公司也在大阪？」
「當然。」
這時ｈｔｔps://rｅａd•９9ｃｓｗ.ｃｏm他才發現了。
本間簡短地回應道：「沒關係，可以了。」
「是嗎？」
「所以我才請你看這照片——」本間再一次遞出照片。
拉門前面有長桌子排成L形的服務台，一名三十多歲的女子身著式樣簡單的套裝，面對著本間坐在裏面。
「不好意思，我就是要找這個樣品屋。」
小町說，「總公司偶爾會聚集這些不同業種的女員工，讓她們體驗各業種的客戶服務流程，甚至舉辦競賽。上面的人覺得這樣做很有意義。比方說我們有禮貌應對電話的競賽，優勝者還會獲頒很誇張的獎盃呢。」
她首先驚呼道「哎呀」，然後說：「這個嘛……不是現在展示的房子吧。你是要找這一類型的房子嗎？」
「這跟找尋失蹤人口有關，不能幫幫忙嗎？」
一聽本間說完，她便回復：「我無法回答關於本公司員工的個人資料與僱用情況的問題。」一副敬謝不敏的態度。
這就是難波的街道。舊大阪球場離地鐵出口不遠，周遭大樓林立，棒球場就在這條延長線上。
「就是旅行社。」她將照片拿給本間看，「因為我也跟她們一起接受過新人培訓，所以記得。我想應該沒有錯。」
「這房子是敝公司推出的樣式。」這樣的答案是最後一家——第五家的業務員——不對，是業務小姐回答的。本間是在「New City住宅」展出的純日式建築的樣品屋，一個和他在水元的廚房一樣大小的玄關前，遇到了這名灰色的背心制服胸前掛著名牌「山口」的業務小姐，她身材嬌小，長得很漂亮，腳上五厘米高的高跟鞋讓她挺直了腰桿。
「是的，沒錯。這照片上的——就是這個，這個照明燈。因為它是對著房子，也就是球場的方向照的，所以地點可以確定是這個住宅展示場。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
「原來如此，提出書面請求就可以了嗎？就一定會回答？」
「沒錯。」
「這個嘛……」
「所以說你們是關係企業？」
「是的，就在三友建設總公司的附近有一個研修中心。那裡有所有參加研修的人的記錄，只要說明理由，應該會提供協助。離梅田車站很近的。」
本間和進進出出的參觀者保持一點距離，來到放有展示用傢具的客廳窗邊，提出剩下的兩個問題，並出示「彰子」的照片。
服務台前，緊貼著鋁門欄杆，並列著兩張退色的紅色和藍色椅子。隔著椅背可以看見裏面蓋了好幾棟樣品屋，到處都走動著參觀者。因為是星期天的下午，來參觀的人還真不少。
「山莊是什麼意思？」
心臟有種被踢到的感覺，他想起來了。這家公司的名稱，他曾經見過一次，所以才會被吸引住。
「這種詢問，我不能回答。請用正式方法，提出書九-九-藏-書面請求。」
華麗的進口內睡衣，便宜的價格不用看這句廣告文案，本間也能想起拜訪川口公寓時，紺野信子拿給他看印有這個商標和公司名的紙箱時的情景。
「真的是我們這裏展示的樣品屋嗎？」
的確，這裡是全日本唯一在棒球場內蓋房子的地方。
「有沒有辦法調查呢？比方說有沒有參加者名冊？」
對方有點錯愕，反而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盯著本間的臉。本間伸出手，指著那大本的簡介資料問：「最後還有一個請求，可不可以給我這本簡介？」
還好服務台附近沒有其他參觀者，而且那名接待小姐也習慣了各式各樣的客戶。本間拿出那張拍立得照片詢問：「請問你知道這種形式的房子在這裏展示，是多久以前的事嗎？」她也沒有顯露懷疑的神色。這對本間來說再好不過了。
大廳牆面用的是純大理石的建材，看起來就像羅馬式浴室。她的聲音響亮地回蕩著。本間已經習慣輕快的大阪腔調，她標準的東京口音給人嚴厲無情的印象。
他的嘆息大聲地回蕩在空曠的、一片靜寂的大廳中。
「沒有。倉庫和配貨中心則是在神戶。」她翻開了簡介中介紹該公司的內容，「上面有業務內容的詳細介紹……」
「真的？」
「這期間一直都展示同樣的樣品屋？」
「是的。」
陽春的溫暖天氣，令人懷疑上個星期下的大雪是否是錯誤的記憶。為了蓋新家，有些人全家大小出動，有些是為不久的將來作準備、來收集信息的小兩口，有的人純粹只是來參觀……本間混在一群嘴裏不忘惡言批評「不好住吧」、「打掃起來很累」的中年婦女中，不禁有種祥和的錯覺。尤其是當他抓到各公司的業務員提問后，對方解釋說「這種類型的房子，敝公司推出了設計更簡潔的樣品，所有木質地板都設有暖氣……」時，那種感覺更加深刻。
「謝謝。」本間指著並列在內頁的一家公司問：「這家公司也是三友建設旗下的？」
女子的口音雖然不像真知子老蘇一樣，但語調聽得出來是關西人，聲音很好聽。
「什麼時候？」
她說她不認識「彰子」。
「我知道了，你說得沒錯，真是不好意思。」
結果對方反而沒信心了，視線有些飄移，然後眨了一下眼睛，說：「請等一下。」
「我想這是三友代理店的女員工制服吧。」她一開口便說。
「所以很對不起，就算是書面的詢問，也不見得能回答……」
被問到理由時，如實解釋可能會很麻煩，於是本間編了一個借口，說「在找尋離家出走的女兒」。沒想到效果反而很好，大家都很誠懇地回應。本間的心情不禁變得很複雜，想，看來與其作為一個十歲男孩的養父，我的年齡更讓人相信己擁有一個成年的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