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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又是一陣寒風吹起,鑽進緊閉的嘴巴,刺痛了牙齒。
「感覺樓梯本身就像是個兇器吧?」郁美很怕冷地縮著脖子低語。
「這麼吵的店,怎麼可能清楚掌握客人的進進出出呢?會不會在境兄你們問訊時,店家也是隨便說說?」
「對不起,跟人家談事情談得太投入了。有什麼事嗎?」
兩人同時挪步往多川的門口走去。本間回過頭一看,彷彿樓梯旁邊有誰在那裡似的——他感覺那位五十九歲的孤獨母親喝醉了酒,靠在牆壁上,身影正往下掉落,卻再也無法回頭。
聽到本間喃喃自語,境刑警笑了起來。
本間說:「對於沒有他殺可能的理由,我已經明白了。」
電梯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往三樓移動。本間想,如果腿沒事,自己走路上樓更快。
「是的,但之後你可就說錯了。你不是說過:『但是燈光對著房子照射,所以照明燈應該是對著球場外的方向。房子總不可能蓋在棒球場裏面吧?』」
「我是說那照片上的照明燈是很普通的照明燈,就跟全日本每個棒球場上的照明燈沒什麼兩樣。照射的方向沒有問題,並沒有轉換方向。」
「有人看見嗎?」
本間試著打電話到井坂家,小智很快便接起電話。
境刑警似乎不想讓旁人聽到,壓低聲音說:「所以我想,自殺或許也分好幾種。並不是作好心理準備后喝農藥或跳樓才叫自殺,也有這樣想『如果就這麼死了該有多好』的自殺方式。」
小智在一旁低聲道:「阿姨不要亂說。」
坐計程車來到大樓前,阿保說「以你的腿大概爬不上去」,奉間只好從下面看著那道出事的樓梯,但這足夠讓他感受到那種氣氛了。
「是的,沒錯。不如我們出去一下吧,這樣說明比較快。」
「你是說真知子老蘇知道那個奇怪的地方在哪裡?」
然後,他看著灰色的地面說:「淑子女土每一次來多川喝酒,都有人說危險,勸她別走這裏,但她還是堅持走這條樓梯。她心裏是否認為,多走幾次,總有一次會腳步不穩或是失去平衡,跌下樓去,死得一千二凈,該有多好……」
「不在場證明不是可以作假嗎?」對於阿保試探性的說法,本間不由得和境刑警對看了一眼。兩人都沒有出聲,但瞼上都有笑容,阿保自己也注意到了這個現象。
「再這樣繼續老下去,會變得怎樣呢?又沒什麼存款,萬一不能工作了該怎麼辦……一想到這些就煩惱得不得了,於是一激動,自然想尋死了,我認為是這樣。」
「那個真知子老蘇打電話來了。」
阿保對著外觀平常但看起來頗具分量的酒吧大門揮手。
「可是沒有留下遺書吧?」
「球場在大阪?」
「我其實沒有資格說別read•99csw•com人,因為我也是那種口頭很好心的酒客之一。我曾在多川的吧台見過淑子女士好幾次。」
「嗯,老蘇說她是喜歡運動的大阪女性,也是熱情的棒球迷。」
「首先,關根淑子的死亡事故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你很在意這一點,是嗎?」
「有。當時淑子女士自己也很驚訝,所以叫了出來,正好有客人跟她擦身而過要進入多川,聽見叫聲后跑了過來。」
假如背後是多川的門口,右手邊就是電梯,左手邊是那道樓梯。
三人搭上大樓角落那部聊勝於無的破爛電梯。一、二樓的銀行大概不會用它。電梯里鋪著廉價的紅色地毯,牆上到處有塗鴉。
小智似乎有點緊張。
「可是那照片上——」
「沒錯。我們就是覺得奇怪,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一有機會也問別人。我們想這件事說出來應該沒關係,而收集信息本來就該多方面著手才合理嘛。」
境刑警對探出身子的阿保以開導的語氣說:「我之前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淑子女土不是被人從那裡推下去的。那不可能。」
「是呀,我是說過,事實如此嘛。」
「因為我問過她廚房的同事,和多川常客中認識淑子女土的人。」
「是的,我有自己的想法,請你別介意。」
那是一條寬約一米的水泥走廊,飽經風吹日晒,上面突出的水泥遮檐其實是大樓屋頂的內側。
境刑警只下了一級樓梯,但看起來像是深入了一層關根淑子出事時的心理層面。
「所以我說你錯了。」
「那就是跑到店裡面假裝成客人了。」阿保的氣勢降低了,但還在堅持。
「嗯。」小智說,「是呀,一個不用的球場。你不知道嗎?一九八八年九月,南海鷹隊被大榮收購了,後來不是轉移到福岡了嗎?所以球場便空了出來,大阪的球場沒有拆掉,一直保留到現在,有時作為展覽會場,有時用來開辦二手車銷售會場什麼的,聽說還辦過『生活展』的活動呢。」
「死亡的時候,關根淑子是——」
接著換成小智的聲音,顯得有些興奮,嘹亮的氣勢不亞於久惠,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強調:「爸爸,這是真知子老蘇告訴我的。現在日本有一個棒球場裏面蓋了房子。爸你知道嗎?照明燈的方向沒有錯,是照向球場裏面。裏面有房子,就在球場裏面。」
「這樣你明白了吧?」境刑警一臉得意地往樓梯方向慢慢走去,繼續說,「沒有可以逃跑躲避的地方。如果真有人推倒關根淑子,那犯案后只有兩條路可跑:一個是下樓梯,不然就是搭電梯逃跑。只有兩條路。然後跑到附近的什麼店,故意裝作沒什麼事發生的樣子。」
傍晚時本間已在九九藏書車站大樓旁的飯店訂好了客房。經過櫃檯時,服務生說有他的留言。
「什麼大法師?」
「是。有沒有他殺的可能性呢?」本間問道。
這突如其來的答案讓本間一時說不出話來,就連傻笑一聲也笑不出來。但是聽小智說話的口氣,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境刑警背對著本間,倒退著回到三樓的走廊。
本間重新抓好聽筒問:「結果呢?她知道嗎?」
「爸爸?我等你好久了。」
遠遠聽到久惠說:「怎麼了,還是讓阿姨幫你整理一下說話內容吧。」
「搞不好郁美現在被其他醉漢騷擾,你還是先進去吧。」在境刑警的催促下,阿保走進了多川。
「如果搭電梯呢?」本間嘴角不禁泛起了苦笑。一看境刑警的臉,他也笑了起來。
境刑警注視著垂直而下的灰色樓梯。
「我想沒有可能,我可以確定。」境刑警說。
境刑警笑了。他大概是以這種笑臉作為武器,不讓嫌疑人感覺到威脅,拍拍肩膀就讓嫌疑人吐露真相的那種刑警。
「不管哪一種,都需要相當強的腿力和演技。」
阿保沉默地搔著脖子。
久惠頗感興味地插嘴說:「那是因為假設的條件不一樣呀。你看見照片時不是說『這房子蓋在棒球場旁邊,因為有照明燈的關係』?」
「什麼?」
「沒錯,我是這麼認為。」
晚風連這麼高的地方都吹得上來,本間覺得耳朵凍得快沒有感覺了。
「你說得沒錯,但是阿保,假設推倒淑子女士的兇手在店裡面,請問在這種情況下,兇手又是如何知道淑子女土從多川走出來的呢?當然,可以一直站在走廊上等待,但會被其他客人投以異樣的目光,而且事後一定會有目擊者出面指證吧?假設兇手在酒吧里,是否因淑子女土大聲唱著歌經過,從而得知她的離去呢?但其實是聽不見的。」
「不要在長途電話里罵人嘛,太浪費了。這是井坂伯伯家的電話。」
「我聽本多先生提起,境兄好像認為關根淑子是自殺的?」
「功課的事暫且不提。然後呢?」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相反,但現實生活中,警方其實比一般人更重視不在場證明。不管再怎麼懷疑某人,只要有確定的不在場證明,搜查人員就必須將其排除在嫌疑人名單之外,重新考慮真兇。但是一般人卻意外地頑固,一旦覺得「這傢伙有問題」,就會信口開河地認定「什麼不在場證明,絕對是假的」。一個被冤枉地定罪的人,經過調查、審判被判定無罪之後,地方上的居民和親戚依然視其為罪犯,始終給予冷漠的對待,大概就是基於這種心理吧。科學搜查也是一樣,即便刑警因為血型的些微差異,必須尋找其他的搜查對象,一般人也會毫九-九-藏-書不在乎地認為「誰相信那一套說法呀」!
「真知子老蘇呀。」
「發生這種事之前,每次經過這樓梯時,我都想說真像是『大法師』。」
「那麼說她知道?」
「聽說淑子女士以前也曾經差點從這裏跌下去。在她死前不久,真的是前不久,據說是一個月前的事。當時她屁股著地,只滑落了四五級樓梯。」
從阿保想到「該不會是小彰乾的吧」那一瞬間起,他便陷入這種深淵,看不見周遭的一切。比起不太明確的不在場證明,阿保心中早認為小彰因為欠債而煩惱的事實更重要,所以才會想得太多、自尋煩惱,最後甚至跑到川口的公寓去找她。他始終抱著懷疑,覺得很痛苦。
「笨蛋!放心好了,這是我打過去的。」
外面危險又很寒冷,所以郁美留在座位上,三個男人一起來到大樓的走廊。
「你是說那部老爺電梯嗎?」
二樓樓梯休息的地方不到一疊大小,僅起一個緩衝的作用,接下來又是細長的水泥階梯,最下面則是堅硬的灰色柏油路面。往下俯瞰,會有種想丟點什麼東西下去的感覺,又好像置身於引發錯覺的圖畫當中,一不小心身體向前傾,連靈魂都會有出竅的危險。
「沒錯,一般人是辦不到的。」
以前因公出差時,本間常碰到有些地方刑警很在意他警視廳刑警的身份,從而故意表現出謙卑的態度或是顯得盛氣凌人。還好境刑警不是那種類型的人,但與其說這是出於他的人品,不如說是出於他本人說的「還有兩個月就退休」的理由而產生的寬容,這其實是某種程度的「看開」吧。
「當時她喝得大醉,扶她的人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後來聽與她共事的那些中年婦女們談起,淑子女土的人生好像很不順遂,常常說些『活著沒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之類的話。」
坡度陡得令人有雪塊會從水泥階梯上崩落的錯覺,而腳下的燈光卻不夠明亮。儘管有扶手,但因坡度陡、台階小,就算沒喝醉酒,一不小心失去平衡,也會失足跌落到地面。
「她回答:『這種素怎麼不第一個來問偶呢?』我說的也許不算是正確的大阪口音吧。」
三個人站在樓梯的最上方,境刑警站在最前面,阿保站在最後面。
「沒關係,我也只是在說明自己的想法。」
「淑子女士摔下來之後,並沒有其他人從樓梯上走下來。阿保,這是你太太提供的證詞吧?樓梯上沒有任何人。」境刑警隨和地對阿保說話,「但是下樓梯到二樓的緩衝區時,也有可能從已經下班的銀行裏面逃跑。當然腳步必須很快。這一點我們也調查過了,因為二樓畢竟是銀行,除了相關人士外,一般人無法輕易進入。」
刑警可以分成兩九-九-藏-書種,一種在小酒館之類的地方絕對不會公開自己的身份;一種會選擇某種場合,逐漸公開。境刑警屬於後者,大概是因為多川是他的「勢力範圍」。手邊擺著溫熱的地方酒,他悠閑輕鬆地坐著,說話的語氣也不讓人感覺有距離。
「於是小智接到真知子老蘇的電話,說什麼『你爸爸是戰場上的逃兵,三天之內再不自首,就要派憲兵來抓』。小智趕緊問對方這件事,因為對方不是運動俱樂部的老蘇嗎?說不定會知道。」
「是……所以呢……」
郁美一副吃驚的表情問:「你都不看電影嗎?」
「嗯。」
是小智留的,來電時間是晚上七點二十五分。
「五十九歲。還算年輕,但是身體各部分已經開始報銷了,這一點我最清楚。」
「喂!」久惠接過了電話,「本間嗎?際聽我說,整件事的開始是,那張奇怪照片上拍攝的奇怪球場的奇怪照明燈。」
現在幾點了?本間看了一下床頭上的數字鍾,已經將近十二點了。
「什麼生活展不展的?」
境刑警的花白眉毛低垂著,只有嘴角保持笑的樣子,臉上完全沒有笑意。
「你別緊張。你們家小智很乖,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整天想著那個奇怪的照明燈,連功課都忘了做。」
「這可不是什麼推理劇場呀,阿保。」境刑警說。
「她女兒關根彰子的不在場證明如何?」本間問。
「我想是不安吧。女兒搞得一身債務,年紀快三十了還不想安定下來,在二流的酒廊上班,又不是什麼正經工作。連她自己也不可能一直都很健康……」
阿保開始吹毛求疵,但境刑警的表情就像安撫小孩子一樣。
沒有留下遺書的自殺,其實比想象的要多。本間也很清楚,只是姑且一提。
境刑警深深地點點頭,冷風吹來,他的眼裡浮現出淚水。
「知道。」一如以前揮舞平底鍋的氣勢,久惠回答得很乾脆,「你知道嗎,本間,那照明燈一點都不奇怪,是我們隨便認定它很奇怪的。」
「可是……」
「你就為了跟我說這件事,現在還沒上床去睡嗎?」
「是……」
境刑警從樓梯處抬起眼睛,看起來好像要窺探奉間的表情,他說:「聽說當時淑子女士對扶她起來的客人這麼說過:『從這裏跌下去會死人的。』」
「淑子女土摔下來,郁美髮現后大叫,引來人群聚集。要在這之前利用電梯下樓,不被任何人看見地逃跑,簡直就跟變魔術一樣。況且路上還有其他行人。」
「覺得人生沒有希望嗎?」
本間本來就不認為關根彰子會殺了母親,唯一的問題在「彰子」身上。
阿保終於放棄,但臉色突然變了,好像感覺很冷,兩手插|進了口袋。
「不可能?」本間問,「你是說辦不read.99csw•com到嗎?還是說沒有聽到尖叫聲,所以不可能?」
多川是這三樓上三間店面中間的那一間——右手邊是另外一間小酒館的門,左手邊則是阿保之前提過的舞曲聲音很吵的酒吧的門。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門,連儲藏室、廁所什麼的都沒有。
「你是說那個對著外面的燈?」
「是因為爸爸沒有去做復健嗎?」
多川裏面已經有人等著他們。看見阿保,一個上了年紀、坐在窗邊包廂的男人站了起來。他是宇都宮警局那個姓境的刑警。阿保的動作還真快。
「我們也確認過了。淑子女士的死亡時刻是晚上十一點左右,當時她女兒正在酒廊上班,有同事可以證明。當天是星期六,酒廊並沒有休息。」
大概是下意識的動作,境刑警將右手繞到背後,按著腰部。
境刑警慢慢地搖搖頭,說:「那也不可能。不管是多川、離電梯最近的小酒館,還是離樓梯最近的這家店,」他輕輕敲了一下酒吧的門,「都表示,在淑子女士摔下去時,沒有出門后又立刻回來的客人,也沒有從外面進來的客人。而且這三家店都有廁所和電話,客人只有在進店和回家時才會進出大門。」
「最近好像還在辦,爸爸,就是那種樣品屋呀。用以前的大阪球場當作樣品屋展示場嘛。所以全日本只有這個地方成了蓋在棒球場里的房子。爸聽說過嗎?那張拍立得的照片,拍的就是那裡的樣品屋。」
「我是說過,因為……」
「她有那麼——」本間一開口,寒氣便灌進了喉嚨,「她有那麼孤獨嗎?」
小智說的是理療師北村真知子。一開始她便自稱為「真知子老蘇」,身為大阪人的她要求大家「幫助她繼續使用大阪口音說話」,所以故意將「老師」發音成「老蘇」。
境刑警說話的同時,搖搖晃晃地往樓梯走去,本間趕緊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袖子。當他看見境刑警的右手緊握著欄杆,便收回手去。
「因為在死之前,淑子女士不知在這裏走過多少次了。她喝醉酒走這樓梯的事,多川的客人幾乎都知道。但是這些客人看著喝醉酒走出店門的淑子,卻沒有人肯送她走到電梯口。沒有一個客人會想到,這樣讓淑子一個人走,她一定又會走樓梯,不如自己送她去坐電梯,然後從座位起身去做,而只是嘴巴里喊:『危險呀,搭電梯吧。』都只有口頭上的好心。」
「看來你好像還有些保留嘛。」本間的想法好像被境刑警看穿了。
下午六點左右辦理完入住手續后,本間從房間打電話回家通知這裏的聯絡方法。電話說到一半,換井坂接聽,他詢問今晚可否讓小智住他家。本間聽后安心地道謝。
「奉多先生已經大致跟我說了你的事。該怎麼說呢?好像很複雜。」
「你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