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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翼 四

蟬翼 四

「爸爸,您怎麼啦?蟬聲吵得您又在想起什麼了?」
修一經常同英子去跳舞,信吾也想去嘗試一番。信吾心想:說不定修一的情婦就在自己與英子去跳舞的那個舞廳里呢。
就算對菊子很慈祥,也只是信吾灰暗的孤獨情緒中僅有的閃光。這樣原諒自己之後,自己也就隱約嘗到一絲對菊子和藹的甜頭。
「下回跟菊子一起去吧。」信吾說。
「五點啦!」他彷彿對準了時間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
保子非常討厭幹這種事。
「這股吵鬧勁兒,簡直就像發生了什麼事故。一般說,水禽的振翅聲響,可蟬的撲翅聲也使我吃驚哩。」
「真的嗎?那就請讓我陪您去吧。」
蟬飛向四面八方。響起了一陣蟬的撲翅聲。蟬之多,信吾為之一驚。撲翅之聲,他也為之一驚。他感到撲翅聲簡直就像成群的麻雀在展翅飛翔似的。
裡子問聲不響,很是固執,大人只得讓她幾分把秋蟬的翅膀剪掉了。可她還是糾纏不休,帶著無知的眼神,佯裝悄悄將剛剛剪了翅膀的秋蟬藏起來,其實是把秋蟬扔到庭院里了。她是知道大人在注視著她的。
菊子沒有猜疑到信吾這般年紀的心理,九*九*藏*書也沒有警惕信吾。
這件事發生在三四天前吃晚飯的時候。
「什麼?」信吾回過頭來,「你也知道了?真叫我吃驚。」
信吾抬頭仰望大櫻樹,只見蟬還在不斷地騰空飛起。
「是啊。就說我吧,我對菊子也不錯嘛。」保子答話。
「裡子真有意思,房子哄小妹睡覺,她也跟著去,偎依在母親背後睡著了。這時候,她最溫順哩。」
①原文為「二百十天」,即從立春算起的第二百一十天,這一天常刮颱風。
信吾擦邊經過房子和兩個孩子睡覺的地方,走進飯廳,瞧了瞧掛鐘。
前天晚上,公司的女辦事員同信吾到舞廳去了。
菊子點了點頭,只微微地動了動嘴唇,彷彿「嗯」地應了一聲。
「可怕的啼鳴比撲翅聲更加驚人呢。」
菊子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信吾以為修一的情婦可能在才去的呢?
從把信吾叫住的時候起,菊子臉上就泛起了紅潮。
信吾感到房子的話像捅了自己內心的秘密。
今天是星期日,肯定是昨天谷崎英子告訴修一,修一又轉告菊子的。
英子年芳二十二,乳|房卻只有巴掌這般大。信吾驀地聯想起春信①的https://read•99csw•com春畫來。
信吾繞到門廳,走到修一那邊,站著說:「喂,你從谷崎那裡聽說了?」
裡子家在東京,覺得蟬很稀罕。或許是裡子的天性的緣故,起初她很害怕秋蟬,房子就用剪子將秋蟬的翅膀剪掉才給她。此後裡子只要逮到秋蟬,就對保子或菊子說:請替我把蟬翼剪掉吧!
保子說,房子當姑娘時沒有干過這種事。還說,是她丈夫使她變成那樣壞的。
保子之所以如此埋怨,大概是受了什麼不吉利的預感所促使的吧。信吾知道,問題不在蟬上。
對於這種事,保子平日是無動於衷的,所以信吾覺著奇怪,有點愕然。
房子幾乎天天向保子發牢騷,她卻沒說什麼時候回去,也許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沒有說出來吧。
滿天雲朵向東飄去。天氣預報是:第二百一十天①可望平安無事。信吾心想:今晚也許會降溫,出現風雨交加吶。
菊子來了。
「爸爸,聽說您去跳舞了?」
對信吾來說,菊子是這個沉悶的家庭的一扇窗。親生骨肉不僅不能使信吾如意,他們本身在這個世界上也不能如意地生活。這樣,親生子女的抑鬱情緒更加壓在信吾九*九*藏*書的心上。看到年輕的兒媳婦,不免感到如釋重負。
在櫻樹下,信吾想起裡子玩蟬的事,也同時憶起房子當時所說的一些話。
保子看到紅蟻群在拖著沒有翅膀的秋蟬,她的臉色倏地刷白了。
每晚,蟬都從櫻樹上飛進家裡來。
「是啊。她要哄國子睡覺。」菊子盯視著信吾的臉,說道。
英子出乎意料地同信吾一起來,顯得滿心高興,忘乎所以。在信吾看來,這是危險的,大可憐了。
菊子嚇了一跳。
「我對啼鳴倒不那麼介意。」
「她對我們大家都挺和藹的嘛。」
「房子在睡午覺嗎?」
信吾把它解釋為保子的自我嫌惡。他心中也有類似的情緒。然而,他感到意外的是,保子作為一個女人,一個上了年紀的母親,怎麼竟對可憐的女兒迸發出這種情緒來呢?
「裡子還是把蟬當作玩具玩?」信吾問道。
修一早已從英子那裡聽說了,可昨天和今天,他在信吾面前仍然佯裝不知。看來他很快就告訴了妻子。
「哦,爸爸也覺得丟臉了嗎?」
「老太婆不喜歡這個孫女,等她長到十四五歲,說不定也跟你這個婆婆一樣打鼾哩。」
「因為是咱家的新聞啊。」九-九-藏-書
雖說父母應該主動和女兒交談,可女兒早已出嫁,且年近三十,做父母的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理解女兒的。女兒帶著兩個孩子,要挽留她也不是那麼容易,只好聽其自然,就這麼一天天地拖下去了。
「爸爸對菊子很和藹,真好啊!」有時房子這麼說道。
房子說話的口吻似乎也不需要別人來回答,可保子卻回答了。儘管是帶笑地說,卻像是要壓制房子的話似的。
保子也說得很坦率。不過,她的話彷彿是在影射自己的女兒。聽起來令人覺得她喜歡幸福的兒媳,而討厭不幸的女兒。甚至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含有殘忍的惡意。
保子鑽進被窩之後,便把當天女兒的抱怨轉告了信吾。信吾度量大,毫不在意,他覺得房子似乎還有什麼話未說盡。
近年來,信吾未曾出入舞廳。他邀英子時,英子嚇了一跳。她說,同信吾去,公司的人議論就不好了。信吾說,可以不說出去嘛。可是,看樣子第二天,她馬上就告訴修一了。
「很可愛呀。」
他一看見四周雜亂無章,覺得此刻聯想到春信,的確是喜劇性的,有點滑稽可笑。
到了舞廳,就又覺得在舞廳里不會找到這種女人的,於是向九九藏書英子打聽起來了。
信吾對菊子很慈祥,這一點,不僅修一和保子,就是菊子心裏也是明白的,只是誰都沒有掛在嘴上。這卻被房子說出來了,信吾頓覺掉進了寂寞的深淵。
「什麼新聞!你既然要帶人家去跳舞,也該給人家買一身夏裝嘛。」
「她有的是衣服。您突然帶她出去,她才穿得不相配罷了。倘使事前約好,她會穿得適稱的。」修一說罷,就把臉扭向一邊了。
菊子的手指捏著穿了紅線的針。
「我不同意。她對丈夫偏偏就不和藹。」修一說。不像是開玩笑。
信吾望了望菊子所在的房間。她利用保子早年的長汗衫的布料,在給孩子縫製紅衣服。
菊子知道自己去跳舞倒沒什麼,可自己另有盤算覺得修一的情婦會在那裡,這事突然被菊子點出來了,不免有點不知所措了。
吃晚飯時,修一和菊子都在家。
①即鈴木春信(1725—1770),江戶中期的浮世繪畫師,擅長畫夢幻中的美人。
菊子回到剛才縫製衣服的房間里,信吾剛要走到另一房間,菊子就把他叫住。
信吾來到庭院里,順便走到櫻樹下看看。
「我總覺得她的罩衫同裙子不相配。」
菊子天真地漲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