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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島的夢 四

海島的夢 四

仔細一瞧,五隻狗崽在擠來擠去地爭著母狗的奶頭,它們用前腳掌壓住乳|房,像抽水機似的把奶擠了出來。狗崽發揮了驚人的動物本能。或許阿照覺得狗崽都長大,可以爬上土堆,就不願意再給它們餵奶了。所以,阿照要麼搖晃著軀體,要麼腹部朝下。它的乳|房,被狗崽的爪子抓出一道道紅色的傷痕。
信吾只在圖片上看過宗達的水墨畫小犬圖。他記得畫的是類似圖樣化的玩具似的小犬。現在才體會到那是一幅多麼生動的寫實畫,也就驚異不已。倘使在眼前看見的黑狗崽的形象上再添上品格和優美,那麼它就和那幅畫別無二致了。
「是嗎?有人要了?」
「哦?阿照成了野狗,他們就想拿狗崽來頂替嗎?」
最後阿照站了起來,掙脫開吃奶的狗崽,從土堆上跑了下來。一隻緊緊抓住奶頭不放的黑狗崽,同阿照一起從土堆上滾落了下來。
那是在先前信吾看麻雀和黃道眉雜棲的同一座小丘的腳下。這座小丘是當年挖防空洞躲避空襲,將https://read.99csw.com挖出來的土堆成的,戰爭期間那裡也種過蔬菜。如今成了動物早晨曬太陽的地方。
「怎麼!洗臉的時候你們沒有發現嗎?」
「哦,是嗎。」
「看來很受歡迎羅。」
信吾尋思:狗崽成了宗達的畫中物,慈童面具成了現實中的女人,或者是這兩種情況的兩種顛倒也是一種偶然的啟示呢。
「是嗎。也可以考慮把它要來嘛。」信吾回答。
信吾沒瞧菊子的背影。他的視線追隨著黑狗崽而移動,發現窗邊的大薊草倒下了。花已凋零,從莖根折斷,但薊葉還是綠油油的。
信吾這麼一說,菊子把手輕輕地搭在保子的肩上,一邊從後面窺視一邊說:「早晨女人都比較著急,對吧,媽媽?」
「好像是這樣。」菊子然後又回答保子剛才的問題:「媽媽,阿照可能到哪家要飯去了吧。」
「唉呀,媽媽。」
狗崽從三尺高的地方掉落下來,信吾目瞪口呆了。狗崽卻滿不在乎地爬了起來,一時呆立不read.99csw•com動,嗅了嗅泥土的芳香,很快就又走起來了。
歲暮二十九日晨,信吾一邊洗臉一邊望著阿照。阿照領著一群狗崽子朝向陽處走去。
「哦,是宗達①的畫。」信吾喃喃自語地說。「唔,真了不起啊。」
「咦?」信吾有點迷惑不解。這隻狗崽的模樣,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又好像是與以前見過的一模一樣。信吾久久地落入了沉思。
「嗯。一家就是阿照的主家,他們說希望要雌的。」
①宗達即法橋宗達(生卒年月不詳),日本江戶初期的畫家。
接著她對信吾解釋說:「鄰居都說阿照很聰明,大家都沒有想到它這樣聰慧吶。
「對、對,一位太太說了一番蠻有意思的話。她說,這回阿照到府上來下崽,府上定會添丁哩。阿照來催府上少奶奶呢。這不是可慶可賀嗎?」
「哪有人把狗和人並提的呀。」信吾說。這句話也是很不恰當的。
信吾覺得喝食麵具是寫實的,酷似某人,他把這種想法同宗達的畫聯繫起來思索了。https://read.99csw.com
四隻狗崽縮著小腳,戰戰兢兢地從土堆上爬了下來。
「它也就這樣到咱家裡來了。」
黃道眉和麻雀在這裏啄食過狗尾草的穗兒。稀稀拉拉的狗尾草桿已經枯萎,但仍然以原有的剛強的姿態屹立在小丘腳下,把土堆都覆蓋了。土堆上長著嬌嫩的雜草,阿照選中這兒。信吾佩服阿照這種聰慧。
喝食麵具製作者和畫家宗達是同時代的人。
「喂,來看啊。狗崽全出來了。」
用現在的話來說,宗達畫的是雜種狗崽子。
但是,菊子抬起耷拉的臉,說:「雨官家的老大爺非常惦掛著阿照的事呢。他曾上咱家來過請求我們說:府上能不能把阿照要來飼養呢。話說得很懇切。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信吾把喝食麵具掛在牆上,卻把慈童面具收藏在壁櫥里,就像收藏什麼秘密似的。
所謂雨官家,就是阿照飼主的鄰居,他事業失敗之後,把房子賣掉,遷到東京去了。雨宮家原先住著一對寄食的老夫婦,幫他家干點家務活。由於東京的房子狹窄https://read.99csw.com,他們就把老夫婦留在鎌倉,租間房子住。街坊們都把這位老人叫做雨宮家的老大爺。
「敢情。阿照呢?」保子說。「狗崽像迷途的羔羊,也像棄兒,總是徘徊轉悠,又不知轉到哪兒去了。」
聽說,它對街坊的開飯時間都了如指掌,按時轉悠去了,很有規律。「
保子和菊子都被信吾喚到洗臉間來觀看狗崽。
保子說罷,菊子滿臉絆紅,把搭在保子肩上的手抽了回來。
在朝陽的照耀下,這才弄清楚共有五隻狗崽。
「把它們扔掉,又不願意羅。」信吾說。
阿照同這位雨宮家的老大爺最親近了。老夫婦遷到租賃的房子住下以後,老人還來看過阿照。
信吾在盼望著,可是黑狗崽也好別的狗崽也好,在它們身上再也找不到宗達畫中的小犬的神采了。
菊子利索地一把抓住了剛爬出來的狗崽,抱進了屋裡。狗崽被抱起來以後,非常馴順。但一遇見人就逃到地板底下。這窩狗還不曾成群出動到院子里來。所以,菊子有時說是四隻,有時說是五隻。
「街坊的read•99csw.com太太是這樣說的嘛,我只是傳達罷了。」
「薊草的生命力真強啊!」信吾說了一句。
信吾有點失望。最近早晚都給它飯吃,信吾以為它會一直呆在家裡,沒想到它卻瞄準街坊開飯的時間出去了。
「我馬上按您說的去告訴老大爺,好讓他放心。」菊子說著趁機走開了。
人們起床之前,或者起床之後只顧忙於做早飯的時候,阿照已經把狗崽帶到最好的地方,一邊沐浴在和暖的朝陽之下,一邊給狗崽餵奶。悠閑地享受著不受人們干擾的暫短時刻。起初信吾這樣想,他向這派小陽春的美景綻開了笑容。雖是歲暮二十九日,可鎌倉卻是小陽春的天氣。
狗崽都會從女傭房間的地板底下爬出來了,可究竟是四隻還是五隻還鬧不清楚。
「兩隻已經有婆家了。」菊子說。
「準確地說,不是開飯時間,而是飯後收拾的時間。」菊子補充說。「我遇見一些街坊,他們說聽聞這回阿照在府上下崽?他們還告訴我許多阿照的行蹤。爸爸不在的時候,街坊的孩子也來請我讓他們看看阿照的狗崽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