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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場 第九節

第五章 暗場

第九節

他的身影從腳開始消失。
「你一個人怎麼回家?先留在這裏。」
「我們接到警方的電話——」
「當他可以站起來時,就告訴我這家醫院,叫我帶他過來。他說他一個人沒辦法走路。」
與此同時,恐嚇信閃過我的腦海。難道對方盯上了慎司?
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語言形容——黑夜像一塊無形的橡皮擦,擦去了他的身影……
「你不是也看到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消失。」
當我親眼目睹他消失時,我發現自己停止了呼吸。
消失了。但直也並不是變透明了,而是從腳開始,逐漸變成肉眼無法看到的細微顆粒,隨夜風而逝。這一切在瞬間發生了,只夠心臟跳動一次的瞬間。
「這裏的警局嗎?」
「你要去哪裡?」
「是誰?」生駒眯著眼睛問我。
「他知道。」
「別爭了,你先靜下來,去外而深呼吸幾次。」
「可以了。」他對七惠說,「謝謝,你可以放手了。」
會被他幹掉。我思索著這句話,覺得有人慢慢掐住了我的脖子。
此刻,直也蜷縮著身體,無力地坐到長椅上。他垂著頭,只能看見他那瘦骨嶙峋的背。
「慎司的事和你沒關係,不是你引起的。慎司這傢伙失手了,就是這麼回事。」
生駒彷彿從夢中驚醒般喊道。我推開走廊盡頭的門,那是救護車專用道,水泥地上響起我和生駒的腳步聲。
我抬起頭,發現直也正看著站在七惠背後的我。他的眼睛清澈如鏡,任何事都瞞不過這雙眼睛。
他倚在牆上,搖搖晃晃地舉起手,指著走廊另一端問我:「慎司在那兒嗎?」
「這到底九九藏書是怎麼回事?」生駒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我正想叫住他,他停了下來,接著……
醫生一開始說並無大礙,但隨著進一步的詳細檢查,情況越來越不妙。醫生說慎司是被人痛毆了一頓。
生駒正準備轉身,直也再度拒絕:「不用了。我沒受傷,真的沒關係。」
一定是我的錯覺——我心想。然而我確實感到肩膀、手臂好像承受著帶有負電的空氣。一個看不到的環在漸漸縮小,好像在醫院的這個角落裡失去重力了。
稻村夫婦仍然緊偎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看著直也。將手放在直也背上的七惠,突然害怕地將手抽回。她一直後退著,撞到了站在牆邊的我的肩膀時,又跳了起來。我用力抱住她,她這才轉過身來靠著我。
此刻,就和當時一樣。
生駒叫住他,他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在直也原本站立的前方,一個紅燈閃爍著。由於剛才他站在那裡,我無法看到。
空曠的灰色水泥地上,急診病房的燈光投射在直也的背上,瘦削的黑影像領路人一樣投射在他的前方。直也正一步一步地離開。他步履蹣跚,肩膀無力地垂著。
我小聲問七惠,她只是默默搖頭,不久,才如夢初醒般用手指在醫院的白牆上寫道:「傍晚,他突然來找我。」
「回家。」他回答道。「慎司已經沒事了。」
在「緊急出口」的綠色燈光下,生駒面如死灰。
我呆若木雞地站著,看著他們一步一步走過來。由於他比七惠高出許多,所以被搭著肩膀的七惠步履有點兒不穩。我回過神來,跑過去,想伸手扶他。直也https://read.99csw.com的雙眼始終看著走廊盡頭,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其他東西,這時他才稍微轉動了一下眼睛。
「現在父母可以進去了。你們一定很想看看他吧?他還在昏睡,不能說話,只能隔著玻璃看,他的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她用在牆上寫的字、身體的動作和手勢,以及我稍微看得懂的手語,說明了當時的情況。
「暫時轉到加護病房,但還不能進去看他。你們要不先回去休息?」
有一種巨大的,肉眼無法看到的東西在空中穿梭。直也蜷縮的背正承受著這一切——
七惠雙手掩著嘴,他凝視了她良久才說:「再見了。」
現在看到了。
「你別一臉難過的樣子好不好?」
他似乎害怕別人走近他,將自己深深封閉起來。七惠靠過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背上,他沒有抬起頭,身體也一動不動。
「他消失了。」
「會被他幹掉。他說了兩次。可能是他遇到了可怕的事……」
晚上十點左右,醫生走出來。稻村夫妻急忙迎上去。
「腦震蕩,全身都有挫傷。而且發現他的現場是一個堤坡坡底,坡道旁有一道狹窄的樓梯,他好像是從那裡滾下來的,他左腿大腿骨的骨折應該也是那時候造成的。」
七惠點點頭,「有好一陣子,他根本站不起來。」
「不知道。」稻村德雄擦著額頭上的冷汗,渾身顫抖著。「我完全沒有頭緒。我打電話到學校,學校說他今天請了假——但早上出門時,他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沒關係。」直也的眼角淡淡微笑著,他將手放在七惠的手上,然後輕輕https://read•99csw.com抽離,手扶著牆,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我想伸手扶他,他閉著眼睛搖搖頭。「沒關係,不要碰我,我沒關係。」
我感到它們就在我身邊通過。
但直也不見了。
直也緩緩跨出腳步:「我要聽他說話。」
「發生了什麼事?」
「沒關係。」他稍稍朝我轉過頭來。「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
然後去他想去的地方。
雙手抱在胸前的七惠朝他走去,直也笑了笑,「你不用擔心。我沒事。謝謝你幫我這麼多。」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遠去。我雖然很想追上他,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我和生駒都無法動彈。
佐倉工業社區在井蓋事件現場附近。即使我再怎麼不願意,仍然不得不想起那件事。難道那件事還沒結束嗎?
他四處張望著。我不用看也知道,直也已經不在這裏了。
稻村夫婦疾步走進去。其他人都站在門旁。
「沒有理由找上孩子。」
「還有救嗎?」慎司的父親急切地問。
根據警方的說法,慎司身上的物品並沒有被翻動的跡象。現場沒有目擊者,那裡平時就少有人出入。發現慎司的人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昏睡的醉漢。
「他還年輕,肌肉很柔軟,心臟也很健康,沒問題。我擔心的是他頭部受到撞擊,必須等過了危險期才能作進一步的詳細檢查。警方有沒有問你們情況?」
「對。傍晚五點半左右,路人看到慎司倒卧在工業社區附近的倉庫後面。警察從學生證上得知他的身份。」
「他去那兒幹什麼?」
這時,我感到空氣漸漸沉重起來。
慎司,你的大腦里也有一個九*九*藏*書這樣的東西。
直也的視線回到七惠身上。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胳膊,轉身離去。七惠回過神來想去追他,他用力地轉過身說:「別過來。」
「他就是織田直也。」
「喂!」
我點點頭:「但不能見人,他受了重傷。」
手術室和加護病房位於走廊盡頭。我們沒辦法進去,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等待。
「盜未必有道。」
他的腳步仍然不穩,拖著左腿,扶著牆,吃力地走著。
他和初次見面時一樣,穿著襯衫和褪色的牛仔褲,在七惠的攙扶下走了過來。他拖著左腳,整張臉疼痛欲裂般扭曲成一團。彷彿——他正體會著躺在走廊另一端的慎司的痛苦。
「你說什麼?」
儘管我立刻趕了過去,但一開始仍然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回事。慎司的父母也驚慌失措,答非所問。
十一月中旬下午五點半左右,太陽早就下山了。
「對,」我看著他的眼睛回答,「可能真的瘋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盡量靠近他。」
過了十幾分鐘,直也慢慢坐直身體。幾乎就在同時,走廊盡頭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
我沒聽懂他的話,「你說什麼?」
昏暗的白色走廊上,一步一步靠近的,是七惠和……
我覺得難以置信,卻又有一種期待已久的感覺。
大學畢業前,我作了最後一次遊學旅行,去中國敦煌玩了一個月。當我偏離觀光路線時,發現一片綿延不絕的黃色沙漠。我在那裡遇到了沙暴,當時,連站在伸手可及的範圍內的人也會從眼前消失……
就像拋物線形天線一樣。
就像鏡子一樣,宛如一對雙胞胎。只要其中一個人受傷,九九藏書另一個人的相同部位也會淌血。
我聽到他輕聲說了句什麼,好像是喃喃自語地說不聽我的勸告。「他的……正義感……太強了。」
七惠泫然欲泣地伸出手,直也輕輕撥開了。他扶著牆慢慢走過去,在通往手術室的地方停下來,將頭靠在牆上。
他被送進佐倉市內的急診醫院。
他輕輕伸出手,抓著七惠的胳膊。
「問了,但我們根本……」
這時走廊的另一端響起一陣不規則的腳步聲,漸漸向我們靠近。我和生駒面面相覷,轉過頭去。
「嗨。」他用沙啞的聲音向我打聲招呼,好像胸口深處的血都沖了上來。
「別慌,今天才第六天,還剩一天。」
「他怎麼知道這裏?」生駒瞪大了眼睛。
七惠沒有立刻放手。她的臉色也十分蒼白,倒像是她依靠在直也身上似的。
耳邊傳來生駒喘著粗氣的聲音。
半開的門無聲無息地合上。
「根本不需要理由——」
生駒拍拍我的肩膀,但我無法贊同他的說法。
生駒扯著領帶問我你是不是覺得透不過氣來時,我還無法回答他。
我追了出去。
穿梭交流……
我看不到他的身影。在無處可藏的空曠停車場內,身後是醫院的燈光。在急診專用入口的招牌燈照亮的鐵欄杆外,也不見他的身影。
「我去找醫生來。」
對不起,我還是無法控制。
他保持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稻村夫婦緊偎著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說什麼?」
「怎麼回事?」
稻村德雄抓緊妻子的手,戰戰兢兢地看著我。
「他去找你的時候就這樣了?」
「聽說你兒子在救護車裡一直說胡話。」
直也緩緩站起來。
「你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