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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專訪 國民作家的大師風采

東瀛專訪 國民作家的大師風采

宮部美幸:我不描寫人物尤其是主人公的外形,是有明確理由的,因為我希望讀者能夠一邊想象著自己最喜歡的類型一邊讀我的書。一百個人有一百種喜歡的類型,有人喜歡高個子,有人喜歡小個子,有人喜歡魁梧的,有人喜歡清瘦的。也可以將自己討厭的人的長相,像是欺負自己的上司,套到犯人身上。不過最近我有一本書則是故意打破了這個習慣,那本書里有插圖,插圖的人物模樣與我想象的主人公完全一樣的,那位插畫家是日本非常受歡迎的漫畫家。之所以會有插圖,是因為我希望讀者不要有其他想象了,最準確的人物模樣就在插圖之中。不過其他作品都請讀者自由想象。
宮部美幸:今年夏天我會出版一本現代的推理小說。今年之內可能還會再出一本,目前我在報紙上連載這部作品,連載將在夏天結束,之後就會出版單行本,現在正和出版社商量本書的出版事宜。
陳蕙慧:您對台灣的認識與想象是什麼?能夠來台灣見見廣大的讀者嗎?
兩年來讀者不斷表達希望邀請宮部美幸來台的呼聲更高了,出版社也更積極地與作家版權代理及經紀公司接洽,終於在三月上旬的某周末突然接獲雖暫時不能訪台,但樂意在六天後採訪的通知。當時出版社真是憂喜參半,畢竟扣除兩天假日、一天去程飛行,只剩三個工作天,要在三天內做好所有準備真是嚴酷的考驗。所幸採訪宮部美幸的相關作業已進行多次研商及沙盤推演,於是乎包括中天電視、中時開卷版、採訪者作家藍霄醫師、出版社工作人員,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開拔了。
宮部美幸:我最初開始寫作時,並沒有定下「想寫這種作品」的目標。我只是喜歡看書,我喜歡戀愛小說、時代小說、科幻小說、恐怖小說、奇幻題材,因為喜歡所以才開始寫著玩。我比較幸運的是,拿了很多獎,這樣一來,就找到了下一個目標。其實,在新人時期,本是不應該將寫作範圍擴充得太廣,那不是好事情。日語有個詞叫「器用貧乏」,即梧鼠技窮,各方面看上去都不錯,那就代表沒有一樣出眾之處了,專業作家其實是避諱這種狀況的。我在寫作初期也曾想過,我是否會變成這樣?自己感到不安,周圍的編輯也為我擔心,說我應該認定一條自己的道路。但我很貪心,什麼都想寫,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了,但已經沒有什麼擴展的餘地了,再下去只有戀愛小說了。我依然喜歡閱讀各種類型小說,應該會一如往常什麼都寫。
說到日常生活,我的生活幾乎沒有什麼改變。我總是在在同樣的地方買東西,在同一個車站搭電車或巴士,在這些地方和超市裡觀察周圍的人穿些什麼、買了什麼,以及一邊買東西一邊聊些什麼。即使不是刻意搜集,這些事情也都自然地落在我眼中和耳畔。即使只是零星的談話,也能讓我覺得剛剛那句話挺有意思的。又或者看到穿著打扮有趣的人,也會想,可以用在下次的哪部新作品吧。所以我不會缺少素材,觀察周遭的生活狀況本來就充滿樂趣。
陳蕙慧:您在開始寫新作品之前,會設定要寫什麼類型的作品嗎?還是由編輯提出要求?
採訪者:藍霄(以下簡稱藍)、陳蕙慧(以下簡稱陳)
陳蕙慧:說到散步,您之前曾經出版了《平成徒步日記》一書,能不能請您談一談呢?
藍霄:最近您用了《Dream Buster》中的兩個角色在剛推出不久的大航海時代遊戲當中,那麼遊戲對於您的創作有什麼影響嗎?
宮部美幸:是的,當時我並不知道《幻影城》這本雜誌是為我寫解說的島崎先生成立的。我加入這個「怪之會」讀者俱樂部時,雜誌本身已經不在了,那是喜愛雜誌的讀者們大家聯合起來成立的俱樂部。我當時並不熟悉日本國內的推理小說,但是在這裏認識的朋友推薦了我很多書,我就一一找來讀,那時候我好像二十歲左右吧。如果當時大家沒有向我推薦那麼多作品,我可能就不會閱讀這麼多推理小說。我至今仍然感激在俱樂部認識的朋友。他們之中鮮少有人成為小說家,但有人現在是評論家,也常有機會與他們見面。
藍霄:對於有心創作的人有什麼建議嗎?華文的推理小說女性創作者相當地少,但是推理小說愛好者,卻相對地多,對於想從事推理創作的女性作家,您會建議如何起步?
宮部美幸:我的作品中之所以常常出現少年和少女,也許是因為我認為也希望他們總是代表著某個時代里的那道純潔的風景。而且他們在社會上是處於弱者的位置,很多地方都需要忍耐。我希望他們不會輸給現實的成人,這樣一來,連我自己也感到很快樂。如果是一個成年人,我會覺得他們能完成或解決某件事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們是成人啊。但是年輕人努力地解決案件一事,會令我感到非常暢快,想替他們加油。
藍霄:在您創造角色的過程中,會從哪裡開始發想?又怎麼把它延伸到小說之中呢?
宮部美幸:對,這次的《Dream Buster》參与了大航海OnLine的活動。寫小說的人都很喜歡看電影,因為從電影中可以吸收到某些技巧,可以運用來展現某個世界的故事,兩者只是畫面和文字的不同而已,根本上是一樣的,電玩也是如此,只是講述故事的方法不同罷了。因此我就想能否將電玩上的技法運用到小說中呢?有什麼可以借鏡的呢?當然玩的時候我絕不會想到這些,不過事後想起就會發現,啊,有那麼東西多可以學呢https://read.99csw.com。電玩讓我受益匪淺。
陳蕙慧:那麼您大概都在哪裡散步呢?
宮部美幸:對我來說,每一部作品都像是自己的孩子,每個孩子都有其可愛之處。像你們剛才提到的《繼父》,也是我非常喜歡的作品。這本書最近還重新出版了針對十歲到十二、三歲的少年少女的新版本。我本身也非常高興,這本書即將和這些孩子見面了。因此要在自己的作品中選擇一部最喜歡的,是很困難的事情。
宮部美幸:我非常喜歡史蒂芬·金。我個人覺得能夠做自己喜歡的工作,而且有許多讀者喜歡我的作品,真的非常幸運。只是我常想,在腦子裡構思故事只是我的興趣,然後再將它們寫下來,但這就能成為工作嗎?有時候連自己也感到奇怪。有時會覺得自己只是做喜歡的事情,但這樣就行了嗎?個人會覺得不好意思。不過我想,如果寫了一部作品,得到了讀者肯定,為了不辜負讀者又會想繼續努力。當然在創作時,心電感應是很重要的,但如果只是等著它的話,當然史蒂芬金是很出色的作家,他可以獲得很多很多的心電感應,但要是我只是等心電感應的到來,可能什麼也寫不出來了。所以我只能努力去想去寫。
藍霄:您在剛出道時,幾乎在同時期連續拿到「第26回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賞」(《吾家鄰人的犯罪》),「第12回歷史文學賞佳作」(〈鎌鼬〉),「第2回日本推理懸疑小說大賞」(《魔術的耳語》),橫跨了現代物與時代物、日常的謎與非日常的情節設計,這也是您後來寫作的方向,請問是在什麼樣的思考與概念下形成這樣廣泛的取向?您出道至今拿了這麼多獎項,您有什麼感想嗎?這對你的創作生涯有什麼樣的影響?
宮部美幸:我非常喜歡恐怖小說,尤其是江戶時代的恐怖故事。我喜歡寫,也非常喜歡讀。現在也是有很多書可以選擇時,仍舊先看恐怖小說。寫的時候,也多半寫自己喜歡的類型。可以說,我喜歡寫的東西,與我個人的讀書經驗有很密切的關係。
藍霄:這些時代小說中有些偏向推理,有些偏向恐怖,這跟您的閱聽經驗有關嗎?
宮部美幸:那是我在寫時代小說的時候,突然想到從前的人沒有交通工具,只能靠走路,走一個小時的話能走多遠呢?我很想知道這件事,而且不是靠大腦想象,而是想靠身體記憶。我不討厭走路,真的很快樂。但第一次寫小說以外的東西對我而言是很困難,不知道該怎麼寫,自己在走的時候當然很快樂,但要如何表達這種樂趣?這是很艱難的工作。後來,有讀者看了這本書以後,來信說因此他也要去散步,我很高興。我喜歡走路,但不喜歡寫,真是矛盾。
陳蕙慧:對史帝芬·金來說,寫作是心電感應;對您來說,寫作是什麼?
藍霄:在您的小說中對抗「日常重大事故之謎」的通常是少年或是少女(例如《模仿犯》《魔術的耳語》《繼父》《這一夜,誰能安睡》等等),請問這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藍霄:在宮部小姐的小說中,對於人物的刻劃有非常細緻之處,但是又幾乎從不描寫人物的長相,請問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而您是如何觀察生活周遭的人呢?從哪些角度及層面觀察他們的行為及生活呢?
地點:東京日本橋ROYALPARKHOTEL
藍霄:有哪些作品的取材是來自於律師事務所的工作經驗?以松本清張先生來說,似乎每日閱讀大量的書報雜誌與剪輯新聞摘要是必要的工作,而推理小說的犯罪小說化,也需要大量的情報知識,宮部小姐除了持續的閱讀與自身的過去工作歷練外,怎麼去處理想要撰寫題材的資料?
藍霄:即使是以「超能力」為主題的奇幻小說(如《龍眠》《勇者物語》《蒲生邸事件》)也立基在現實的世界,但所要表達的又是個人與社會、個人與宇宙,甚至個人與歷史之間的關係,請問這樣的嘗試對您有何意義?
我非常感謝台灣的讀者喜歡我的作品。我的作品能夠跨越海洋,得到大家的喜歡,令我甚為感激。其實我並不習慣旅行,而且怕坐飛機,作為一名作家而言,或許是件奇怪的事,所以我無法去台灣。本來我應該去台灣和大家見面的,直接和各位接觸,讓大家知道名為宮部美幸的作家就是這樣的人。因此我很感激這次能透過貴社的盛情安排,在電視熒幕上與大家見面。
陳蕙慧:宮部小姐的作品無論是長篇或短篇,社會議題或幽默類型,都深受讀者的喜愛。其中又以幽默短篇最少,卻又最受到矚目。例如台灣有許多讀者都非常喜歡《繼父》,請問您會再寫《繼父》續篇嗎?
宮部美幸:謝謝。如果我能克服飛機恐懼症,我真的很想去呢。我哥哥現在正為工作到台灣出差呢,我跟他提了今天的事情,他說,台灣的東西很好吃,為什麼不去?他說不然我偽裝成作者去好了?我對他說「不可以」,這會影響我的形象。(笑)我哥哥因為工作常去世界各地,每當他要去台灣之前,總是很高興,說東西好吃、街道美麗。
以下是這位平成國民作家接受採訪的完整內容。
宮部美幸:其實我很喜歡寫,也喜歡讀短篇小說。我最近覺得自己大概是寫了幾個短篇之後,如此這般地將很多短篇連接起來,就成了超長篇。某位大前輩也這樣對我說過。也就是說,如果能在某處結束,就可以寫新的短篇小說。可是不知怎麼回事,總是寫著寫著就長了。
藍宵:伊坂幸太郎已https://read.99csw.com經在台灣有翻譯本了,頗受歡迎。
宮部美幸:我的作品中的個人與歷史、個人與世界的關係,其實並沒有具體的模樣。比如說我和一個人談話,接著又和另一個人談話,談話的當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但事後一想,會發現這些談話之間有著某種共通性。不僅僅是我,以現代為舞台創作的日本作家們都會思考此刻活著的個人與世界的關係,人類該如何做才能幸福?案件又是怎麼發生的?我想所有日本的作家都邊思考著這些主題在寫作的。
宮部美幸:不是謙虛,真的,現在的日本藝文界真的十分熱絡。
藍霄:宮部文學最大的特色即在「以日常為出發點」的推理,這跟您成長的背景有關嗎?有何理念?
藍霄:您覺得推理小說最大的魅力是什麼?寫作上有沒有特別需要的技巧?
宮部美幸:我本來就很喜歡時代小說,從以前開始就看了很多作品。看了很多以後,就開始練習創作。這兩年我寫了比較多的時代小說,以後也會持續。今後可能是六成現代小說,四成時代小說。
陳蕙慧:您介不介意描述一下您的少女時代?您覺得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女孩?
時間:二〇〇六年三月十七日下午一點三十分
宮部美幸:我小時候身體不是很好,喜歡看書,當時沒有如今這樣多的錄影帶、DVD等娛樂。電影也得等到電視播出。我的父母都很喜歡電影,從小就聽他們談論電影話題,當電視播齣電影時,我就很專註地觀看。我不是很喜歡學校,討厭上學。但當時不像現在的社會可以理解孩子「拒絕上學」的想法。我小時候,是一定要去學校的。雖然沒有被欺負過,但我還是覺得學校很無聊,去學校還不如在家看書。但如果大人要我去上學,我還是得老老實實地去。從學校回來以後,就可以看喜歡的書,而且我還和同學互相借書看。總之,我不是一個很出色突出的孩子,是比較乖、平凡的孩子。
宮部美幸:之所以開始打電玩,是十三年前我曾經一度身體不適,停止寫作半年,而工作減少的狀態則有一年多,但也不能一直在家裡躺著。可是如果看書的話,我就會想,自己怎麼不寫作卻在看書呢?某某工作未能完成,真是太慚愧了之類的事情。結果就是不能閱讀,無法打從心底放鬆享受讀書。所以我就想有什麼可以轉換心情的呢?問了作家朋友,一個朋友就建議我打電玩看看吧。在那之前我從來沒玩過。因為生病而休業,身體不好也不能出去旅行,那就在家裡打電玩吧,這就是契機。當時我三十三歲,第一次玩電玩。一開始不會玩,還曾經一個晚上打了兩次電話給朋友,先是問對方遊戲的玩法,又去彙報我玩到哪裡。我那朋友是夜貓子,晚上可是他的工作時間啊。總之我第一次發現電玩這麼好玩,可以讓人全心投入,現在也在玩。
宮部美幸:我一直都很喜歡海外作品,現在也經常閱讀。至於國內作家的作品,有很多人都是認識的同行,我也會看他們的作品。目前日本的文壇發展得十分熱絡,有很多與我同時代的作家,如果我追著看別人的作品,自己就沒有時間寫作了,所以我是將閱讀這些作品當作老了之後的享受。不過一不小心也會有漏掉的海外作品。我大部分還是閱讀紀實作品,有關歷史和考證的。此外只要手邊有我成為小說家以前就喜歡看的老作品,我也會重讀。最近這些老作品也重新翻譯出版了,我也會看這些新版本。我還要看電影和打電玩,所以時間相當不夠用。因此我很可能就沒讀過太多暢銷書,不過既然大家都已經定義為好作品,那麼幾年以後,魅力應該也不會有所減退,我也不必急著現在就讀。又像是如果我看到一本出色地融合了解謎、恐怖、戀愛這些要素的好小說,而自己又正好在寫這一類作品,那就會覺得自己寫得非常沒意思,這樣我會暫停閱讀那本書。
陳蕙慧:聽說宮部小姐二十三歲開始抽煙,這有助於寫作的靈感嗎?現在還抽煙嗎?
藍霄:我們知道您也創作了許多時代小說,請問您寫作的契機是?這兩年來您發表的作品幾乎部是時代小說,接下來還會延續此一方向嗎?新作品的預定是?
陳蕙慧:您接下來有什麼新作的預定嗎?
宮部美幸:推理小說有一定的框架,比如密室殺人、謎團等等,這些技術都是有傳統的。如果要寫,首先還是要多看,看了以後,吸收營養,熟悉了那些框架,再從那些框架中創新。多看、多寫,寫了以後給別人看,但不要給自己的親友和家人看,盡量給同為寫作的夥伴或愛好者看,這樣才能得到較率直的意見。在聽這些意見的時候,不要生氣,如果別人說,應該寫得更清楚,那麼就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如果能夠成為專業,那當然是好事,但就算一直是業餘,也是很快樂的。
宮部美幸:我在開始下筆之際就決定書名了,在決定故事大綱時,就已經有書名了。如果沒有定下書名,我無法開始寫作。不過某些時代小說,因為寫得不太順手,常猶豫該用什麼書名,甚至更改過兩、三次。如果現在叫我再來想那些作品,我可能又會改用其他書名。
宮部美幸:二十年真的猶如彈指一過,彷彿還只是昨天的事情。怎麼不知不覺之間我就老了二十歲呢?好在這二十年來很健康,也遇到很多幸福的事,回首過往,我內心充滿感謝。我現在出版了四十三本書,實際上在日本,二十年裡出版四十三本書,實在不算多。日本有很多勤奮的九_九_藏_書作家,照理說我還應該多寫點才是,最起碼得多個一兩本。所幸至今為止,我都是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從未發生過出版社方面要求我,按照對方計劃來寫的事情——就是說我沒有勉強過自己寫作。至於我自己想寫的內容,也沒有什麼特殊的限制。不過我有兩點原則,一是不刻意描寫殘酷的場面,如果有必要描寫殘酷場面的的話,那當然就寫,但如果僅僅為了讓作品充滿強烈的刺|激之後,再說那是犯罪小說,我覺得是沒有必要的。二是我盡量不讓小孩成為受害者。
陳蕙慧:您有欣賞的當代作家嗎?海外的多?還是國內的多?每個月的閱讀量大概多少?
在東京極富傳統氛圍的老社區,五星級飯店的會議室里,我們終於見到了這位左手書寫時代小說、右手撰寫現代推理的日本文壇天後——宮部美幸。一位滿臉笑容、親切有禮,對於採訪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配合著豐富表情和手勢,滿懷誠意地將她對推理小說、對寫作、對讀者(尤其是青少年讀者)的熱愛傳達出來的「鄰家女孩」。是的,宮部美幸給人的印象正是個清新可人的「鄰家女孩」。
訪問者簡介
宮部美幸:我一般只在東京周邊散步。也許開車經過時不能感受到的事物,可以在步行時發現,這對我是很好的體驗。
陳蕙慧:作家林真理子曾說您是「松本清張的長女」,可否請您描述一下您心目中的清張?
宮部美幸:我相信台灣一定也有讀者喜歡他的,他有很獨特的文風,是個天才。
藍宵:您太謙虛了。
宮部美幸:通常都是由我決定的,這部給雜誌,這部給報紙,這部給周刊雜誌。例如說已經在這裏寫了歷史推理小說,如果另一個刊登媒體也寫歷史相關的作品時會比較累,因此就寫點開心的隨筆之類。不過所謂報紙或雜誌的連載,並無法全憑作者的希望自由寫作,要是在我之前連載的作家寫的是以現代日本為舞台的推理小說,如果我也寫同樣的東西,那麼讀者就會覺得沒意思。因此我會根據編輯的要求和對方商量,我接下來就寫江戶時代的故事。通常就是這樣一邊商量一邊進行連載的。如果對方要求寫幽默的作品,但是我沒有靈感的話,就直說現在沒有靈感,所以寫些別的什麼吧等等。我都是這樣和編輯一邊商量一邊創作的。
陳蕙慧:您剛剛談到喜歡恐怖小說,在閱讀的過程中不會感到害怕嗎?
陳蕙慧:您作品的書名是怎麼決定的?例如《繼父》《無止境的殺人》《火車》,怎樣構思書名?是有了故事大綱就有了書名?還是寫了一牛、或全部寫完,才決定書名?
藍霄:您多半在哪裡寫作?工作室?自家?創作時是手寫稿?還是打字稿?
宮部美幸:推理小說就夠難了,戀愛小說更是困難,因為戀愛充滿了謎團。像是單戀就是一件很不容易弄清楚的事情。例如說這裡有一個受害者倒在地上,在推理小說中這個謎團是很清楚易懂的。當然,戀愛的謎團和推理小說的謎團是截然不同的,可是我的確沒有嘗試寫戀愛小說的勇氣。對我來說,因為我本身即是喜歡動作、驚險、推理這一類作品的讀者,所以自己的創作也都是這一類的作品。當然其中也可以加入戀愛的要素,比如說有人被殺了,犯人就在這某些人之中,而其中原本相愛的兩個人也不得不懷疑是對方所為,那麼心裏當然會很痛苦。我希望在這些地方使用戀愛的元素。不過我也會想嘗試寫戀愛小說,只是如果沒有很豐富的經驗,大概無法寫出優秀的戀愛小說吧。對我而言是件很難的事情。
宮部美幸:我是先決定書名和大綱的,或者說,我總是先想出故事結局的場景。首先是書名,然後是結局,在那個場景中,所有重要人物都到齊了。這些人物與故事共存,如果這些人物不出現,是不可能會有故事的。所以,人物尤其是主要人物,是與故事一同存在的,並不需要特別塑造。另外,可能和問題稍微無關的事:我不擅長讓同一個人物存在於各種系列作品之中。因為我書中的人物是與故事共存亡的,所以一個故事結束了,人物的一生也就結束了,很難讓一個人一下子出現在這個故事,一下子出現在那個故事。
陳蕙慧:如果請您從作品中挑選一部最喜歡的作品會是哪一部?原因是?
——當獨步遇見宮部美幸
宮部美幸:如果有地方僱用我的話,我想大概是在法律事務所工作吧。還有,我有速記的資格,我做過五年左右的速記,而且做得還不錯,還有客戶指名要我去速記呢。所以我覺得如果能一直做速記的話,是很快樂的。日本也有像今天這樣的採訪,去採訪作家,然後旁邊有人做速記,回去后再謄寫成文稿。我想我最有可能的工作就是,我現在坐的位置是一位別的作家,我坐在後面一邊錄音一邊速記,回去后謄寫成原稿,我非常喜歡這項工作。我也常對出版社說:「拜託讓我做這個工作吧,我做得很棒的。」但是出版社的人都說。你有那美國時間,還不如趕緊寫稿。所以我這個要求從來沒有實現過,但我真的很想做。光寫自己想寫的東西,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的話,可能會漸漸鬆懈下來。有時候很想聽別人說話,思考如何將對方的話寫成文章,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學習。光寫而不學習是很可怕的。今天我的責任編輯也來了,所以我要再向他拜託一次,讓我做這件事。(笑)因為他以前總是九_九_藏_書駁回我的要求。
寫完最後一句時的感覺,短篇和長篇都是一樣的。但當文章以書的形式回到自己手邊時,我也會想,「這是誰寫的,怎麼這麼長啊?」自己也嚇了一跳。比如說《模仿犯》這部作品,很厚的上下兩本,我就在想如果兩手各拿一本,就可以當啞鈴鍛煉身體了(笑)。所以這書出版后,有人說可以設計一套《模仿犯》啞鈴操。也有人說可以用來做腌菜用的石頭,在日本腌菜時得用很重的石頭壓在桶蓋上,甚至有人開玩笑說要寫一套《模仿犯》的腌菜食譜。當我在寫的時候,其實並不覺得故事有這麼長。當時這部作品是在周刊上連載的,一周一次。日本的周刊雜誌上頭總是有很多新聞時事和緋聞,我的連載與這些新鮮的報導一起刊登,就會有種自己站在日本媒體的最前線的感覺,讓我心情愉快,所以一直寫得很起勁。有時候,我會想「沒想到居然寫了這麼多,讓我連載這麼久,而且還能賺稿費。」(笑)所以就《模仿犯》這部作品來說,當我寫完最後一句時,有一種「啊,結束了。」的感覺。真的得對負責的編輯說一聲「辛苦了。」
宮部美幸:我很喜歡推理小說,也讀了很多。我認為喜歡推理小說的人,在看了很多作品以後,自然就會想「我也要寫」。寫了以後,就想給人看,想問對方「你猜到誰是犯人了嗎?」、「嚇了一跳吧」地想知道別人的感受。所以,我開始寫作的契機,就是在大量閱讀以後,自己也想嘗試寫作。和我同年代的作家中,很多人都是在童年時期就想要成為作家的,而我並不是胸懷大志,懷抱著那種夢想開始寫作的。我沒有想太多,只是感到寫東西很快樂,不知不覺中,我居然就將寫作當成工作了,自己也深感幸運。現在自己也還是會想,這樣真的可以嗎?我一開始確實只是寫著好玩的。以前有個日本傳說,就有這種事情,睡了一夜起來,發現一切都是南柯一夢。是否我在回家后吃飯、睡覺,然後次日清晨醒來,發現自己做了一個成為了小說家而忙於寫作的夢。我真的不是刻意進入這個世界,而是因為幸運,所以現在也常覺得好像在做夢。我甚至覺得現在坐在這裏接受採訪是否也是夢境呢?
藍霄:做為一個推理小說家,您怎樣界定「犯罪」?
藍霄:您明年就出道二十年了,對於持續創作這麼長的時間,作品數量又這麼龐大,回首過去,您有什麼感想心得嗎?對您來說,寫作時有沒有一些設定的原則或限制?
宮部美幸:日本也有很多讀者喜歡《繼父》。這是我很早期的作品,我也曾經考慮過寫續集,但終究未能成功。在日本將作家的早期作品稱為年輕力作,這是我十七年前的作品,如果我想繼續寫,不知道會呈現出怎樣的面貌呢?
宮部美幸:我開始抽煙與寫作並無關係,不過這和我的家人有關,所以不能說得太詳細,我的家人都抽煙的。在日本,過了二十歲就可以抽煙了,不過在我二十三歲開始抽煙的時候,日本女性抽煙者還是很少。所以,我也想不通怎麼會抽煙的。當然我也覺得差不多是戒煙的時候了,抽煙對身體是沒有好處的。不過我在工作室也抽煙,如果突然戒煙,生活規律因此改變,不知道是否會影響到寫作。我周圍比我抽得凶的很多作家都逐漸戒煙了,戒煙以後對方還是繼續做很多工作,所以我也知道我該戒煙,不過還是在抽。話說剛才我們提到的松本清張先生,也是煙不離手的人,他的辦公室目前依照原貌改建為紀念館。我去參觀過,裏面的地毯和桌子上有很多燒焦的痕迹。
宮部美幸:他是非常偉大的作家,我很尊敬他,我現在也喜歡讀他的作品。去年我替《文藝春秋》作了一件工作,就是從松本清張先生大量的短篇小說中,選編成一套短篇小說集(編按:共三冊)。目的是向在清張先生去世后才開始讀他作品的年輕讀者介紹他的短篇作品。這個過程更令我重新感受到清張先生是一位優秀的作家,我做這個工作做得相當快樂。目前日本又開始了清張熱,他的作品經常改編為電視劇。在我進行這項工作時,承蒙林真理子女士說我是清張的長女,這真是令人高興又受之有愧的稱呼。我自己從松本清張先生那裡受益匪淺,有些作品也受他影響。我自覺沒有資格成為他的長女,但有人這樣說,我感到很高興。
藍霄:我們知道您很喜歡電玩,是有什麼契機嗎?
藍霄:請問您開始寫作的契機?
宮部美幸:我和父母、兄弟姐妹住得很近,但我是獨居的。所以我要花費很多時間去做身邊的事情,比如假日天氣好的時候,我要曬被子、洗衣服、打掃家裡,還要去購物。其他大多數休息時間還是看書、電玩,這些都是我轉換心情的好辦法,此外我還很喜歡散步,沒有目的地四處散步,不過我活動範圍很小。一般來說做我們這行的,大多數人都喜歡旅行,可是我不喜歡旅行,生活的範圍真的很小。
藍霄:一九六七年生台灣澎湖人,南部某醫學中心主治醫師、推理作家、推理小說迷,制有《錯置體》《光與影》《天人菊殺人事件》等長篇小說。
宮部美幸:會啊,我看的時候會非常非常害怕。我現在擔任幾種小說新人獎的評審委員,其中有一個是恐怖小說新人獎。閱讀投稿作品,我會覺得自己發掘了好幾位很有前途的新作家,可是回想評審過程,我覺得那真是一段凄慘的時間。評審過程中我必須讀四部作品,我用十天到兩星期的時間來讀,每天晚上都得開著燈睡覺,關了燈就嚇得https://read.99csw•com睡不著。我問自己為何接下了這份工作?但我確實喜歡恐怖小說。與我一起擔任評審委員的作家朋友就笑我:「你自己明明就寫恐怖小說,卻怕得像個外行人。」(笑)
陳蕙慧:推理小說迷,現任「麥田出版」與「獨步文化」總經理。
宮部美幸:對我們這些創作者而言,這真是永恆的命題。就我而言,我希望以某種形式來展現謎團,最後又令讀者感到「啊,原來如此」。我覺得這是推理小說最大的魅力。
宮部美幸:我在工作室寫作。我的工作室和住家是分開的,從家裡步行三十分鐘到工作室。基本上我只在工作室寫作,白天十一點到晚上七點。回家以後,就忘記工作,看書、打電玩以及看電影。每周有一天休息,就像上班族一樣規律。寫作時會使用電腦,在早期我就用文字處理機寫作了。我只有在剛出道時用手寫,很快就轉為打字了。
陳蕙慧:新生代的作家有您欣賞或注意的嗎?
宮部美幸:要說出名字來比較困難。和以前相比,比我們年輕一兩代的人之中有很多好作家,就像是一波波後浪推前浪似的。在我這個年代,女性作家比較強勢,當然現在她們也很強勢。而比我們年輕一些的男性作家則有捲土重來之勢,備受矚目的作家也不斷出現。現在在日本很受矚目的年輕作家伊坂幸太郎,像他這樣的作家將背負起日本文學今後的命運,可是他似乎還很年輕,才三十來歲吧。另一方面,比起我們年長了一代甚至兩代的人,也有人現在才寫了小說處|女作。作為小說家,我們這些人入行更早,但在人生旅途上他們是前輩。那些五、六十歲的後輩,是我們人生的前輩。人生經驗不同,閱讀量不同,生活體驗不同,他們也寫出了很有份量的東西。也許日本的出版界今後也將持續這種狀態,即年輕有為的作家和中老年的優秀作家。像是比我年齡大上不少的人,突然寫了一本書,並且成為排行榜之首,那也很有意思。例如一本叫《信長之棺》的歷史小說,我忘記作者名字了(編按:加藤廣),對不起,但那是非常精採的作品。總之,我們這代作家,正好被夾在中間,年輕力量不斷出現,而人生經驗比我們豐富的人也出來了,對出版界來說是好消息。但對我們這些被夾在中間的中年組是很有壓力的。這是日本目前最值得注意的文壇現象。我周圍的作家們也這麼覺得。
陳蕙慧:您一天的作息是?平常除了打電玩、閱讀之外還有什麼活動?
宮部美幸:我運用在法律事務所工作的經驗而寫成的作品,最明顯的是《火車》,如果沒有在法律事務所工作的經驗,就沒有這部作品。至於我為何去法律事務所工作?其實是因為我喜歡推理小說,對律師事務所有一種憧憬。總之,我並不是因為在法律事務所工作才喜歡推理小說,而是先喜歡推理小說,才到法律事務所工作。所以,並不是說我從法律事務所學到了非常多事情,不過《火車》的確是由此而來。我平日看報紙,也認真看電視新聞,說不上有什麼特殊的資訊來源。我挺落後的,現在也還不會上網,也沒有自己的電子郵件信箱。如果會上網,可能有更多的資訊來源,但我非常不擅長使用機器產品,所以還是以報紙、新聞和報導文學的書籍為主要資訊來源。
二〇〇五年底,城邦出版集團開始籌備台灣首家日本推理專門出版社「獨步文化」的成立工作,計劃在本土一片日本推理熱中以穩紮穩打、長期經營的模式持續耕耘此一文類。而支持這樣想法的正是出版社手上一字排開來的超重量級作家名單——宮部美幸、東野圭吾、松本清張、橫溝正史、土屋隆夫、桐野夏生、京極夏彥、伊圾幸太郎、乙一等,其中又以宮部美幸最受台灣讀者的喜愛,這一點在隔年,即二〇〇六年台北國際書展《龍眠》一書推出后創下兩周將近萬本的銷量可見一斑。
宮部美幸:現實生活中總是存在著犯罪。這幾年,日本發生了許多駭人聽聞、令人難以理解的案件。與其說出人意料,不如說因為在太過日常的情境中發生,因此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比如說在安靜的住宅區、小孩子放學的路上而發生了案件,讓人感到這世界變得不可理喻。推理小說總是處理犯罪題材,該如何界定犯罪,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正因為無法確定什麼是犯罪、無法真正理解犯罪,所以我總是在創作之中試圖理解和探究犯罪究竟是什麼。
藍霄:敝社接下來也會出版您所編選的清張短篇小說集。
陳蕙慧:據說您以前曾經是《幻影城》雜誌的讀者俱樂部「怪之會」的會員,當時所閱讀的作品對您後來的創作有影響嗎?
陳蕙慧:很多類型小說作家都固守自己熱愛的領域,像您這樣各種領域都有表現的作家實在非常稀少。另外北上次郎說《龍眠》是一本優秀的戀愛小說,但是您似乎還未寫過以戀愛為主要元素的作品,將來有這個可能嗎?
藍霄:如果不當作家的話,您覺得現在的您是什麼樣子?
宮部美幸:是嗎?那就拜託了。其實松本清張先生的短篇作品也非常優秀,有許多出色的作品。即使現在讀,也令我感到十分貼近現在的社會環境。請務必出版,讓台灣讀者一飽眼福。
藍霄:短篇與超長篇推理小說創作各有其困難度,宮部小姐喜歡哪種篇幅形式?我感到好奇的是,在寫完長篇推理故事的最後一句瞬間,宮部小姐的感覺是?
宮部美幸:我從小到大的生活場所和方式都沒有什麼變化。我總是處於日常生活之中,所以自然就會從日常生活發現素材並加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