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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通告士兵 第四節

第五章 通告士兵

第四節

「搶先?」
「即使如此,很長的一段時間,父親還是對輝樹割捨不下。父親認為,最後拋棄了他們母子,他們一定很怨恨他。我因為知道父親為何執著于輝樹,所以一直憎恨著父親。只要他說右,我就偏往左,他說左,我就偏往右。」
我很怕。貴之再一次重複。
貴之強而有力的聲音,即使離開了市電大道,回到了府邸,依然撼動著孝史的心。我擁有什麼樣的東西,可以和貴之做為膽小鬼而活下去的決心相抗衡?
「我一直背叛父親的期待。對父親而言,我是個不符合他的期望的長男。所以當輝樹出生的時候,父親想要把他收養到蒲生家。捨命反對這件事的,是母親。如果輝樹成了養子,我在蒲生家就失去了立場。母親這麼認為,堅持如果父親無論如何都要收養輝樹的話,就要和我一起去死,堅決抵抗。即使如此,父親還是不死心,但是輝樹的母親害怕母親的懲罰,主動說要退出,事情才總算落幕了。」
父親試著阻止這件事——貴之坦承說。
「是啊。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很爽快。父親竟然向我尋求協助——。而且他還對我說:我看過了未來,我至今為止的想法都是錯的。我應該更重視經濟和民主主義教育才對,你才是正確的。我高興得都要飄上雲端了。」
「嗯,是戰爭時候的首相吧?戰後,他被追究發動戰爭的責任——」
出乎意料地,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淚水滾落了眼眶。雖然只有一顆,它卻滑下了孝史的臉頰。
「不對嗎?父親看過了未來。他知道結果。他站在知道的立場上,去批判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今後將要去做的事。只有父親一個人準備好了借口。除了搶先之外,這什麼都不是。」
「鎮壓部隊要撤離了。」貴之說。
來到市電大道的時候,戰車突然橫越前面。孝史呆住了。垂著布幕的鋼鐵色巨軀從左到右地通過。沉重的履帶踢開雪堆,彷彿沒有任何東西阻擋它的去路似地,威風凜凜地前進而去。
「那是去年八月的事。陸軍軍務局長,一個叫永田鐵山的人物,在辦公室被相澤中佐斬殺了。當時相澤中佐接到命令,即將前往台灣赴任,但是他認為讓反皇道派的中心人物永田鐵山再繼續活下去,將成為皇國之毒瘤,所以要替天行道。」
貴之把孝史帶到大將的書房裡。發生那件事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踏進裏面。雖然想不去看,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地毯瞄去。然後孝史發現那裡完全沒有自己的頭傷流出來的血跡,大吃一驚。阿蕗真是能幹。
孝史轉向他。貴之朝著正面漠然地望著沿街的人。他不讓在場的人聽見,只輕微地掀動嘴唇,繼續說道。
什麼都沒有結束。今後才要開始。這是結束的開始。然而,為什麼你們卻在笑?為什麼沒有人生氣?沒有人害怕?為什麼沒有人挺身而出?說,這是錯的。說,我們不想死。
「這一點我也是一樣的。」
中午之後,收音機開始通知士兵開始歸https://read.99csw•com順的消息。不曉得是不是多心,孝史覺得那僵硬的語調似乎變得有些柔軟了。可是貴之每次一聽到廣播,就露出好像哪裡被捏到一樣的表情。
平田提過這個名字。
凝視著這一幕,孝史感覺到胸口內側有個東西膨脹起來。無以名狀的東西,在孝史的體內掙扎著。
以計劃來說並不壞。孝史點點頭。
「我是紅綠色盲,好像是母親有這方面的基因,所以就當不了軍人了。在我還小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件事,父親失望極了。母親在蒲生家的立場也變得艱辛。全都是我害的。」
「志願?你嗎?」
「出去吧。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
貴之稍微拉大了嗓門。就像在宣言一樣。
其中一份交給了貴之。
「關於太平洋戰爭中的作戰行動,父親所寫下來的感想文章。」
「我會按著腫包走路的。」
「我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我放棄改變歷史的一部分、對於或許能夠挽救的性命見死不救了。只因為自私保身。這樣的我,現在能夠在這裏吶喊什麼?我沒有這種資格。」
「即使在當時朝著無可救藥的戰爭道路邁進的日本陸軍中,也有如此洞悉未來、憂心軍部獨斷獨行、併發出警告的人物——父親想要得到這樣的名譽。雖是死後的榮譽,卻是極為偉大的榮譽。」
因為我是個膽小鬼——貴之的話凍成了白霧。
「太棒了。這豈不愉快?」
還沒被阿蕗盤問之前,兩個人就匆匆離開屋子了。出門之前,他們看到珠子已經下來起居室了。她又在刺繡了。她的樣子沉著得彷彿這個世上、這個屋子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如果活過戰爭的時代之後,我依然是個膽小鬼的話,一定會這麼做吧。」
你們都會死。
貴之在車窗里看見相澤中佐的側臉。沒有戴帽,一臉殺氣騰騰。
孝史發現,貴之的口氣裡帶著一絲輕蔑般的音色。
貴之在一旁呢喃。他到底要說幾次這句「結束了」才甘心——?
「知道東條英機將會當上首相,成為戰爭指導者的時候,你知道父親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嗎?父親和現在的東條有面識。那個東條啊……沒想到那個東條會變成首相啊——他重複感嘆之後,咯咯笑了好一陣子。沒錯,他笑了。」
「雖然你可能讀不懂,不過看看吧。」
「沒錯。」貴之仰望成排的黑色封面。「這些東西原本就是打算讓它沉眠到戰後而寫的。父親命令我,在戰爭結束之前要藏好它。」
貴之默默無語,在寒風中凍著一張臉仰望戰車。比起人們的喧囂,戰車的履帶發出的聲音更強而有力,壓倒了現場的空氣。
「父親留下來的那份文書,是骯髒的搶先集大成。」
貴之不被允許進入建築物當中。他在大混亂的現場,看見一名將校的腳印是鮮紅的血色。一想到地板和走廊八成是血流滿地,貴之當場逃走了——
翻開封面,薄薄的和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漢字假名混合文,看在孝史眼裡,簡直就像暗號一樣。而且字跡非常凌亂。東倒西歪,到處有重寫或加寫的痕迹。孝史就像解開纏在一起的絲線時一樣,想要找到開頭來讀,卻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貴之瞄了一眼黑色封面。上頭什麼也沒寫。他從孝史手中取過冊子,翻了翻之後點頭。
斷然九_九_藏_書回絕般的話。
「為什麼要——」孝史想了一下形容。「做這麼可惜的事?」
「東條英機這個人,在今後這個皇國逐漸傾斜的大半時代當中,都被當成英雄崇拜。他會成為一個任何人都無法違逆的獨裁者。但是到了戰後,他的權威與名望掃地,被定義為罪大惡極的戰爭罪犯,他的家族飽嘗辛酸。」
「現在不曉得。」貴之說。「現在不曉得。在活過去之前。」
「父親現在因絕望而自決了,但是時代改變的時候,蒲生憲之將會被證明他才是正確的,進而獲得無上的讚賞。對於改變時代的道路遭到斷絕的父親而言,這成了他唯一且最大的希望。很棒吧?」
「大叫:接下來戰爭就要來了。接著軍部真正的獨裁就要開始了。政治家們害怕恐怖行動和再次的政變,全都成了縮頭烏龜,議會淪為徒有形式的窩囊廢,戰爭就要以最糟的形式到來了。」
為什麼不阻止?這次的疑問,化成了對孝史自身的詰問。我為什麼不在這裏揮舞拳頭,向群眾吶喊?告訴他們,這樣下去不行。我知道未來。回頭吧!現在或許還來得及。大家一起回頭吧!
貴之抬起頭來。他仰望著天空。他望著應該已經升上那個方向的蒲生憲之的身影。
「所以呢——?」
說完想說的話之後,貴之抓住孝史的手臂。
「可是,我不想讓父親去。」貴之接著說。「身體不靈活的老人,萬一那時候突然沒辦法行動怎麼辦?所以,我志願了。」
戰車的隊伍終於結束了。人們開始涌到馬路上。
「然而,就連那個時候我也失敗了。我背叛了父親的期待。這是讓父親承認我的唯一機會,我卻失手了——」
沒有人會相信的。歷史知道這一點。或許會有一個、或者是兩個、或者是十個人願意傾聽他的話,但是就算能夠告訴這些人如何活過戰爭的方法,就算能夠在知道結果的情況下,和他們一起思考適切的處世方法,那依然、依然也不過是細部的修正罷了。等於是對其他大半的人見死不救。
貴之從孝史手中搶也似地拿起冊子,把它收回書架。
漫長的午後,孝史在和貴之聊天中度過,其間偶爾傳來收音機的零星情報、造訪又離去的飛機引擎聲、以及偶爾打開窗戶便會傳來的擴音器聲。
「大將的遺書里,有寫著即使青年將校們起事,最後還是會以這種形式告終的事嗎?」
「就算不知道也無妨。前往送交蒲生憲之前陸軍大將的信件給永田軍務局長的蒲生家長男,正巧在暗殺發生后抵達陸軍省,嚇得一臉蒼白。這個傳聞馬上就傳遍各處了。叔叔和鞠惠,都有捧腹大笑的權利的。」
「我很害怕。」貴之繼續說。「離開家門,在到陸軍省的路上,我一直很害怕。我走在短短的路程當中,渾身不住地發抖。我不想去。不想去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恐怖行動的現場。我後悔不應該志願的。所以腳步變得愈來愈慢。要是趕不上就好了、要是慢上一點就好了、只要晚個五分鐘就行了——我這麼想著,在空無一物的地方停步,擦汗。陽光格外炎熱。」
「備忘錄?」
就在這個時候,在孝史體內焦急得跺腳的感情,突然在腦里形成了明確的形狀。他抬起頭,望向沿街的人,望向通過的戰車,望向市街,望向天空。聆聽人們的https://read.99csw•com聲音,聆聽風的聲音,聆聽士兵們的軍靴踏過雪地的聲音,聆聽戰車的履帶聲。
轟然通過雪道的戰車,軍靴的聲響和油味。以及眾多的人群。孝史想著這些情景,找到了一個巨大的真實。
無法改變歷史潮流的絕望,也一樣阻擋在這裏嗎?
「有的。」
孝史不甚了解,貴之沒有收起笑容,靜靜地說下去。「太平洋戰爭中,位居國政要職的人,以及身處軍部中樞的人,在戰後被追究責任,走上了極為艱困的人生。雖然因人而異,受到的衝擊也不盡相同。」
「所以,另一份遺書是這個書架上的?」
「這些名譽,會在戰後社會保護我和珠子。」貴之說。「我們會被眾人讚歎說:那兩個人,就是那位蒲生大將的孩子……。你知道東條英機這個人嗎?」
「不,不一樣。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我很怕。」貴之呢喃。「怕得不敢叫。」
——說了也沒用的。
通過的戰車履帶捲起一塊雪,崩解的雪塊的其中一片滾到孝史的鞋邊來。那是塊變黑、骯髒的雪。
「這種東西出現在遺書里,再怎麼說都太糟糕了不是嗎?」
「太平洋戰爭中的作戰……是接下來實際發生的戰鬥的?」
「這樣啊,你不了解這當中的情形。其實,父親留下了兩份遺書。」
在隨處翻頁的時候,總算看見「參謀本部」四個字,彷徨的視線以它為線索安定下來后,讀起前後的文章。
聚集在沿街的民眾,一面吐著白色的呼吸,一面漲紅著臉,說話、拍肩、指指點點。就像戒嚴令當下沒有什麼緊張感和悲壯感一樣,這裏也沒有悲劇的色彩。明確地存在的,只有興奮而已。
孝史張大了眼睛。寒意刺骨。
「對。」
貴之的口氣,帶有揶揄自己的語氣。
「可是,你父親看見未來之後,不是向你尋求幫助嗎?」
孝史還沒問在哪裡,貴之就說了:「讓你看看吧。」
「——你覺得這樣好嗎?」
「當然了。所以,這不是做為遺書發表的文章。但是以父親來說,他無法克制不寫吧。在戰爭結束,能夠在(美)佔領下的社會發表父親的文章之前,整理這些也是我的工作。」
「因為父親是皇道派的人,永田軍務局長那一方的人,把它解讀為這是恐怖行動的暗示。認為這是威脅,對警告嗤之以鼻。他們說,他們才不會屈于這種威脅。」
「遺書現在在你手上吧?」
「那,是要公布那一份嗎?」
「嗯,平田有告訴我。」
填滿了沿街的臉、臉、臉。在它的中央,戰車飄散出油的氣味,發出巨響,嚴肅地前進。士兵也列隊前進。有人揮手。也有人大叫萬歲。孝史默不作聲地凝視著眼前的情景。
「事情已經結束了。我看見斬殺成功的相澤中佐,被帶上憲兵的車子,往三番町的方向開去。我和那輛車子錯身而過了。」
「父親叫我慎重地保管好這些冊子。根據黑井的話,昭和二十年的五月,這一帶也會因為空襲而陷入火海。在那之前,我得在半地下的房間里做好保管場所,把它移到那裡去。」
「結束了呢。」
貴之露出痙攣般的笑容。
「那一份也相當長,不過是普通的遺書。的確,裏面也有對現在的陸軍中樞提出苦諫的部分。父親生病之後『變節』,批判他們這件事是事實,什麼都沒說就默默地九_九_藏_書自決的話,反倒不自然。」
「不只是這場政變而已。上面寫了各式各樣的事。與其說是遺書,量幾乎可以成為一本著作了。」
「如果我依然是個想要拿父親的搶先做為擋箭牌,來度過仇視舊軍人與軍人社會的時代的膽小鬼,就會把父親的文書公諸於世。但是,如果我多少改變了,就會把那份文書埋葬在黑暗中吧。這樣一來,父親死後的名譽也會跟著消失了。」
「他是這麼重要的人物嗎?」
「這樣啊。我聽過嘉隆跟鞠惠提過這件事。」孝史說。「在柴薪小屋。他們說你是膽小鬼。在起居室也有說到這件事。原來是有這樣的內情。可是,他們沒資格說這種話——」
「結束了。」他好幾次這麼呢喃。
孝史一驚,回想起在平河町第一飯店看到的大將的經歷不也有寫嗎?戰後被發現的蒲生大將的遺書,內容充滿了驚人的先見之明,受到歷史學家極高的評價。
遺書堂堂地陳列在書架上面。原來如此,這幾乎是著作了。附上黑色封面,用繩子縫住的文書,總共有八冊。
「與其說是公布,應該說是交給適當的人物吧。但是收到它的人……噯,會把它壓下來,當做沒這東西吧。」
貴之不曉得是否顧慮到阿蕗的心情,直到收音機發表這份發表之前,他都沒有離開屋子。到了三點半左右,他終於開口說要去市電大道看看。孝史說他也要一起去。
貴之抽出其中一冊,遞給孝史。
現在的我,也不過是個偽神——
記得聽過好幾次。記得——好像是陸軍的要人被暗殺的事件。
孝史想起貴之曾說:「接受並疼愛就這樣的我的,獨一無二的母親」。
「你知道相澤事件嗎?」
「可是……」
「但是,我是這個時代的人。是這個時代製造出來的膽小鬼。而我有做為一個膽小鬼,活過這個時代的義務。不管今後會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要活下去。」
「可惜嗎?」貴之笑了出來。「說的也是,很可惜呢。可是這個時代的人,是不可能了解它的價值的。父親也嘗試過許多努力,結果還是沒能改變任何一個人的想法。」
孝史吃了一驚。「我不太懂,這是怎麼回事?大將不是對現在的軍部留下了死諫的遺書嗎?」
「有寫著類似的事。再怎麼說,父親都是知道結果的。不是洞察出來,而是知道了。」
「貴之……」
貴之點頭,嘆了口氣。「沒錯,我,膽小鬼的我,不符合期待的兒子的我,心想即使只有一次也好,想要回應父親的期待,向父親證明我不是膽小鬼,所以說服了不甚情願的父親。我以送交父親信件的名目,出門了。」
「不會影響到頭上的傷嗎?」
貴之望向孝史。他的眼神很柔和。
我的父親蒲生憲之,想要一個和他相反的未來——貴之說。
「知道戰爭發展的父親,拚命地思考,要怎麼樣才能夠多少改變一點潮流。結果,他認為似乎最有效果的手段,就是阻止永田鐵山遭到暗殺。你所在的時代的歷史學家,應該也都認為只要永田鐵山還活著,就能夠改變大東亞戰爭的局勢。」
「可是,到了戰後,你打算把這些搶先的集大成公諸於世吧?你跟你父親這麼約好了嗎?」
孝史幾乎要大叫出來,用雙手按住嘴巴。只有呼吸化成了凍結的白色霧氣,流向空中。
「沒錯,歷史的必然是無法改read.99csw.com變的。也無法阻止。」貴之說。「痛切地了解到這件事的父親,於是思考到自己——自己的名譽,還有我和珠子的未來。」
「要叫嗎?」貴之低聲說。
下午三點,戒嚴司令部正式發表政變已經鎮壓。居民的避難命令已經解除,交通限制也將在四點十分之後解除。
——此一作戰進行之失敗,參謀本部的責任實為重大。無法事前預估逐次投入兵力,僅是徒然擴大損害,造成無謂的兵力損失,雖已迷失作戰當初之目的,卻躊躇于發布撤退命令,此一失態,難免昏庸之咎。
蒲生大將的遺書,在孝史所知道的「史實」當中,由於當時的遺族的意向,並沒有被公開。可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貴之打算怎麼做?
「他們明明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貴之抬起下巴仰望天空,孝史發現貴之的眼睛濕了。或許是寒風所致,也或許不是這個緣故。
即使如此,結果還是抵達了陸軍省——貴之說。
「就算我想擔任軍務也不可能。因為我是個色盲。」
「沒錯。父親寫信給永田軍務局長。寫了好幾封。叫他小心安全,強化警備。事件發生在八月十二日,父親叫他那天不可以待在辦公室。然而諷刺的是——」
「父親沒有責備我。」貴之說。「他只是失望而已。深深地失望。我想,父親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考慮起自己未來的名譽。他放棄改變現狀了。」
「實際上就是如此。焦急的父親,想要在暗殺事件發生的當天闖進現場。他要在場。這樣一來,或許就可以改變局勢。對方如果把父親的信當成恐怖行動的預告,那麼父親親自登場的話,他們多少也會警戒吧。他們的警戒或許可以阻止暗殺的發生。」
為什麼不阻止?
二二六事件結束了。
還沒走上多遠的雪道,孝史就發現四處都是人影。交通封鎖還沒有解除,但是民眾已經開始活動了。他們越過路障,穿過封鎖,為了親自看上一眼剛才被鎮壓的政變下血淋淋的屍骸,接三連三地聚集過來。
「啊……?」
貴之垂下肩膀。
「嗯,很怕。怕得全身都要發抖了。要是現在說出那種話來,我會遇到什麼樣的事?光是想象,我就怕死了。」
孝史無言地舉起手臂,擦拭眼角。
「這是什麼?是在寫關於什麼的事?」
貴之緘默了。孝史等待。因為孝史無法主動說出「可是事情並不順利」這種話來。
「所以,父親寫下了這些。」
唐突地浮現出這句話。你們都會死。幾乎所有的人都會死。即使僥倖活下來,那也是一條艱辛無比的路。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你們根本不曉得。
「哦,這是備忘錄。」
這個國家將會毀滅一次。你們現在所認知的「國家」就要滅亡了。然後它滅亡的時候,會把你們全部抓去陪葬。在那裡笑的你、在那裡豎起大衣領子的你、還有在那裡對著人行道上的人微笑的士兵、戰車上的那個士兵,全部都會被抓去陪葬。
「怕……?」
嘴上雖然這麼說,貴之的眼神卻發出陰沉的光芒。
「什麼這種威脅——」
「父親是陸軍大將,我卻沒有成為職業軍人。現在也沒有被徵兵。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
「在極東軍事審判里被宣告了死刑。」
貴之好像也有些困惑,但是不久后,他便「喔」地睜大眼睛,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