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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話 落櫻繽紛 第八節

第四話 落櫻繽紛

第八節

「好,一定去。」
這時,一道光束陡然射入。啊,雲層散開了。
落櫻紛亂——和香跟著輕聲復誦,接著她像花朵綻放般嫣然一笑。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你們或許會重逢。不過我認為古橋先生和令兄到時都有極大的改變,你們會認不出彼此。」和香突然噤聲,望著笙之介急忙道歉。「對不起。我太多嘴了。」
「我、大哥他……」
「告訴我什麼?」
和香在生氣。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讓她氣得噘起小嘴嗎?
聽見笙之介微弱地詢問聲,和香哭著擠出笑容。
「老師!」
笙之介冷汗直冒。該不會要我假冒他人吧?
笙之介重新坐正,雙手撐地地朝佐伯老師行禮。
笙之介很想知道富勘長屋的住戶後來情況怎樣,太一告訴了他。
「沒關係,下次換我拜訪你。」躊躇片刻后,和香拿定主意補上一句。「倘若日後古橋先生要到很遠的地方,我也會這麼做。」
「可是你這條命好像還沒完全保住呢。」
「是的。早晚看著它,賞心悅目。」
當初在「利根以」道別時,東谷就像在提醒問笙之介——你還有話想問那個男人嗎?還有話想對他說嗎?當時東谷心中應該早擬好這樣的腹案。他早看出這樣雙方才能取得妥協。
「笙先生,笙先生。」
笙之介寄宿的和田屋房間附有一座小小庭院。裡頭有一株三年前才剛種下,不算高的楓樹。楓葉已由綠轉紅。
我好像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笙之介簡短地說明事情的始末。
「他好像有話想說。」治兵衛輕聲說道,接著是津多從旁伸長手,將某個東西抵向笙之介嘴邊。那是柔軟的東西,好像是吸滿水的棉花。那水氣對乾涸的嘴唇來說就像是久旱逢甘霖。
這段靜養的日子里,笙之介沒什麼機會跟和香深入聊聊。他們只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例如「每到傍晚,日本鍾蟋的叫聲很吵人」、「今天津多心情不太好」、「今天我從村田屋借來這樣的書」等等,一概沒談到勝之介。關於這起事件也隻字未提。
笙之介發愣時,老師突然喚道:「吾徒。」
笙之介細細品嘗眼前的菜肴。前來收餐具的人是和香。你吃得可真乾淨——和香眯起眼睛細看一掃而空的碗盤,接著替他泡杯茶。
為了避開飽含雨氣的冷風,笙之介關上紙門,與富勘迎面而坐。
「你為什麼哭?」
和香聞言后頷首。「請讓我幫你的忙。」
啊,我被大哥砍傷了。
也就是說,勝之介由人護送,並且受到坂崎重秀的兩名手下看管。
打開壁櫥的拉門后,塞在裏面的雜物頓時全湧出來——笙之介的感受便像如此,儘管記憶鮮明,但只有片斷,無法連貫,零散地落向笙之介懷中。
「我認為,令兄那時候重拾自己真正的心。他的心裏湧現兄弟間的家族之情。」治兵衛說到這裏,吸了一下鼻子。「不過富勘先生不這麼認為。他這人從事這種生意,見識過不少事,絕不是個無情的人,不過他的想法倒毫不留情。」
「我向她請教了黃蘿蔔乾的腌法。」前來侍候用餐的津多說道。「經驗老道的人作的醬菜,味道果然就是不一樣。」
「嗯,托你的福,我才保住一命。」
「弟弟既然死了,就不再是哥哥的敵人。死過一次的人,誰也無法再殺第二次。」
是一雙小巧柔軟的手。感覺好溫暖。那雙手緊緊包覆笙之介的手。
照顧?我怎樣了嗎?我怎麼了?
雖然還只是個夢想,但這條命是撿來的,所以懷抱如此遠大的夢想又有什麼關係呢。
今晚,那株櫻樹想必同樣在河畔邊承受秋雨的滋潤,做著春日到來的美夢吧。
和香看著笙之介。
「看來度過危險期了。」大夫道。「現在還不能鬆懈。各位,請務必用心照顧他。」
笙之介也這麼認為。
「我聽說你死在江戶了。江戶留守居坂崎大人正式接獲這樣的通報。」
「聽說是逃走了。」
「不,我會主動推銷他。」
古橋笙九_九_藏_書之介將用另一個人的身分重生,他記得那好像是「山片」家的家譜。
笙之介看到和香、武部老師、和田屋的津多。村田屋治兵衛長著一對炭球眉毛的臉龐此時從一旁冒出。現場有一張陌生的臉。不,等等,他不就是前些日子富勘為了替三益兵庫療傷所找來的大夫嗎?聽說他也是落首的同伴。
「對不起,當時我要是馬上大叫就好了。可是對方不知和你說些什麼,當我見情況不對,大為吃驚時,那個人已經拔刀了。」
「我對藩內的事了解不深。雖然不清楚城內究竟發生何事,不過黑田大人私下建議我隱退,我也接受他的建議。他要我辭去月祥館館主的職位,以黑田家儒者的身分悠哉地過下半生,這提議聽起來不錯,不過就我來說,搗根藩算是異鄉。我想趁這個機會返回江戶。」
和香的手掌輕柔地包覆住笙之介的臉頰。
在秋雨淋濕庭院楓樹的某日,和田屋的人告訴他客人來訪,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治兵衛,沒想到是富勘,他一如平時地披著那件衣繩特長的短外罩。雖然治兵衛說富勘「從事這種生意」,不過,富勘此時一本正經地問候他,渾身散發出宛如大地主般的威儀,不像一般管理人。
「我常聽坂崎大人說,交給富勘先生去辦就什麼都不用擔心。」
「咦?」
笙之介望著她沉穩的側臉,突然感到一股激動之情湧上心頭。一直埋藏心中的想法此刻終於化為言語,他開口道:
隔了一會,他才小小聲地說出當時的情況。「那時候我去小解。」
「沒想到由我這樣的人負責傳達這項重要的訊息……真是擔代不起。」治兵衛說,東谷大人托他傳話。「搗根藩的江戶藩邸目前諸事繁忙。我向東谷大人詳細呈報此事,但東谷大人似乎很難抽空來看你。」
雨聲滴滴答答響個不停,聽起來很悅耳,就像在引人入眠。
笙之介故意裝蒜。「不記得了……」
——那是因為笙先生的大哥有傷在身。他滿腔怒火地揮刀,當然牽動傷口而發疼。那刀肯定一時來不及揮下。
「她說,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津多接著正色道。「我也鄭重在此拜託您。」
笙之介躺在枕頭上微微頷首。太一似乎鬆口氣。
「啊,在。」
富勘這位保證人在,應該什麼都辦得到……
圍繞在笙之介四周的人們臉龐變得很模糊。
「不過,為了避免和藩內認識我的人不期而遇,我應該會搬往江戶城外。」
「老師。」
這不是武部老師嗎?在吼叫什麼啊?喊這麼大聲,學生們會嚇壞的。
運完后,那塊門板上的血漬滲進木頭裡,不能用了,所以寅藏用柴刀劈成柴燒。
富勘抬起手輕拍幾下。
佐伯老師雖然一本正經地說道,但埋在他皺紋底下的那對細眼卻滿含笑意。他身後極力保持面無表情的富勘忍俊不禁地嘴角輕揚。
她就只說過一次,沒再說第二遍,但這句話深植笙之介心中。
以此共勉——佐伯老師道。
最後,那股臭味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笙之介一命。
是——笙之介應道。
「笙先生,笙先生,你聽得到嗎?要撐下去啊!」
和香正在回想那段時光,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顯現出成熟之色。
「村田屋老闆和我仔細調查后發現,上頭寫有一個人名,年紀與笙先生相仿。」
儘管如此,大哥還是選擇走上這條路。他自己心知肚明,現在已無法回頭,只想要揮刀斬除眼前的荒草。笙之介對大哥而言如同擋住去路,緊纏住衣袖和裙褲下擺的荒草。
「明年春天,我們再一起去那株櫻樹前賞櫻吧。」
嘶啞的聲音傳來。笙之介胸口又是一陣撞擊,全身晃動。
「或許,」和香道:「氣儘九-九-藏-書管如此,令兄不見得會變成像押込御免郎的人。他也許會找到另一種生存之道。」
所以你就當自己死了吧。老師這番話透露出坂崎重秀欲傳達的口信。
解開離奇謎題的是不久後來探望的治兵衛。這時笙之介氣色恢復許多,可以從床上起身喝米湯。
這樣雙方才能接受嗎?
「噢,他睜開眼睛了。」
「應該是這樣沒錯。」
笙之介默默在後頭觀看,父親的背影逐漸遠去。他猛然回神時,眼前不再是搗根藩小納戶所住的宅邸庭院,而是一片廣闊無邊的農田。父親埋首于工作中,此時正用手巾拭去額頭的汗水。他起身挺直背脊,仰望蒼穹。天空無比蔚藍——爹看起來很樂在其中。
可是現在一片漆黑,我也沒辦法啊。我不知道往哪走才能和你見面。
「我聽得懂這句話。笙先生,你應該聽得懂吧?」
「古橋先生,你還記得你在鬼門關前徘徊時,我家小姐在你枕邊說的話嗎?」
「不過,接下來的傳話,我就完全聽不懂了。」富勘來段開場白,接著背誦般地說。「井藤家的一家之主因病隱退。小野內藏助遭免職,已離開藩國。」
因櫻樹結緣,巧遇櫻花精靈,此刻笙之介正與她並肩而坐。
「這……我為什麼已經死了呢?」
「說來不幸,聽說你與兄長決鬥。古橋家在不幸的情況下失去家主宗左右衛門大人,而原本就感情不睦的兩兄弟變得更加水火不容。大哥找上逃往江戶的弟弟,最後兩人展開決鬥。」
那位名叫玄庵的町內大夫說道。
太一覺得奇怪,小心翼翼地潛伏在黑暗中,前往長屋的木門一帶查看情況。這時,他藉著稻荷神社紅燈籠發出的亮光,看到笙之介肩上掛著手巾,走夜路返回長屋。太一正要出聲時,笙之介背後的暗處突然冒出另一道人影。
「好久不見。」老師道。「這些時日你在江戶學了些什麼,說來聽聽吧。」
「我趕到時,你死了九成。我替你急救后,死了八成,後來你在眾人的照料下喚回陽間,只死了五成,但稍有鬆懈又會很快走向死亡。請你自己多多保重,好好調養。」
「不知道他現在人在何方。他順利殺了弟弟,不知道此時是滿足,還是後悔。」
「祭弔那位武士說來也是一種緣份,應該沒關係才對。」
笙之介帶著只剩五成的性命躺在和田屋的房間,聆聽大夫吩咐。
朦朧中可以看見人臉。一群人在笙之介身旁低頭望著他。
「佐伯老師的住所,我會代為安排。」富勘很機靈地在一旁插話。
離他最近的是和香的臉龐。她兩頰濡濕。原來剛才不是雨,是和香小姐的眼淚。
有人握住笙之介的手。
「咦?」
和香臉泛紅霞,急忙又補上一句。
此話不假,但也不全然是真。
「今天早上,化名押込御免郎的醉鬼代書浮屍出現在大川的百本杭旁。他被人一刀從肩膀斜砍而下,就此斃命。聽說懷裡的錢包遺失,可能是路上遭遇斬人試刀。」
這是阿添教過笙之介的一句話。意思是歷經風風雨雨,備嘗艱辛。
「是的。」笙之介應道。
津多也一樣,她一手包辦照顧笙之介的工作。但和和香不同,她將笙之介當成小嬰兒般照料。當笙之介從喝米湯、喝三分粥、五分粥進步到開始吃固態食物時,津多告訴他:
既然這樣,我們兩人一起造訪三八野藩吧。也許日後真有那麼一天。
笙之介頷首。
「津多小姐,請帶客人進來。」
「血塊卡在喉嚨里。快讓他吐出來!動作快!」
哦……原來我也是愛哭鬼,所以大哥和娘才會和我疏遠。
「我想到一個讓鬼魂重返陽間的方法呢。」富https://read.99csw.com勘把玩著短外罩的長衣繩,喜孜孜地笑著道。「笙先生,不,鬼魂先生,大家在你遇難前不是在長屋前的稻荷神社發現一名倒卧路旁的武士,還合力照顧他嗎?」
「你不用在意門板的事啦。」
笙之介常覺得那晚看到的黑影並非大哥真正的身影,而是大哥的亡靈,也許大哥當時早喪命。他就只是為了誅殺笙之介而暫時重返人世,最後被太一生氣蓬勃的孩童叫聲凈化而消失。
「波野千與藩外商人有不當的金錢往來,此事遭人揭發,沒收其財產,並放逐他處。」
這點就連東谷也誤判了。勝之介一點都不想任憑擺布。他心有不甘,因此在前往八王子的路上看準可乘之機,斬殺東谷兩名負責看管的手下,跑回江戶。他的目的只有斬殺笙之介。如果可以,他或許打算連坂崎重秀一起殺掉。
「聽得出我的聲音嗎?我是和香。」
古橋先生——甜美的聲音再次叫喚,比剛才更近了。
和香緊握笙之介的手,十指加重了力道。
父親的背影出現在眼前。他正在維護那塊小小田地,脖子上圍著一條手巾,衣服下擺撩起並塞進衣帶里。古橋宗左右衛門沒發現笙之介在他背後。他忙著拔除雜草,用鐵鏟掘土后鋪平。他想在這個角落播種新苗。
「我大哥他……」
視野倏然變得昏暗。笙之介陷入沉睡中,彷彿被沖往又深又冷的遠方。
「日後或許有一天會變成像押込御免郎那樣的人。」話才一出口,他旋即搖搖頭。「不,我弄反順序了。應該是說押込御免郎以前年輕時或許像我大哥一樣。」
「笙先生,你不要緊吧?」
「不過,負責看守的那兩人畢竟武藝高強,令兄同樣負傷在身。太一當時聞到的血腥味是令兄潛伏在暗處等候笙兄時飄出的臭味。」
他會走出黑暗找到安身立命之所,並且找到新的生存之道。
「我是和香,你快回到我這邊來。我現在正牽著你的手。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這天笙之介的晚餐里出現熟悉的味道。那是阿添婆婆親手作的炒豆腐和腌秋茄。
在和田屋靜養的這段時間,秋意漸深,笙之介常獨自思考。他並不是為日後的事煩憂,而像取出一本老舊的書細細翻著頁面般重新思索那晚,以及之前發生過的種種。
「因為你在哭啊。古橋先生真是愛哭鬼。」
他無法憎恨大哥。他隱隱覺得在這次事件中受傷最重的其實是大哥。大哥在人生大道上走錯路。他一直以為自己走的是青雲之路,但不過是一座宛如「不知八幡森」般的迷途。
「不能勉強他說話。」大夫在一旁制止。但笙之介還是想出聲說話。他的身體宛如成了空洞,使不上力。聲音猶如從洞中微微吹出的徐風般軟弱無力,幾不可聞。
「東谷大人的兩名手下既然能獲得信任,自然身手不凡。但聽說笙兄大哥有一身過人的劍術。」
「和香小姐。」
「鬼魂先生。」
眼皮好沉重。明明想睜開眼睛,眼皮卻宛如掛了一斗裝的酒桶般沉重不堪。
將大哥勝之介當走狗的那班人,在坂崎重秀與城代家老今坂源右衛門的問罪下屈服,以此作為對外公開的說詞,犧牲一起推動這項陰謀的共犯。不過東谷他們也犧牲了押込御免郎這位人證。他們取其性命,封住他的口,讓他從世上消失。
「太一說,當時令兄突然面露猶豫之色,而且不是因為他大聲呼叫。太一會放聲大叫是因為令兄低頭望著倒在地上的你時,停住手中的長刀。」
「準備從茅房返回屋裡時,我聞到一股血腥味。和照顧倒在路旁的武士時聞到的臭味一個樣。我當時仔細聞過那味道,知道那和魚腥味不同,一聞便知。」
笙之介眼中浮現母親里江的臉龐。九-九-藏-書母親依舊板著臉孔,沒對笙之介投以微笑。但這樣也好,總比哭喪著臉來得強。為什麼我這一生總是這麼坎坷——母親想必像這樣一面對佛祖發牢騷,一面供奉佛祖,這很符合母親悍婦的作風。
他說的是笙之介離開澡堂,準備返回長屋的那天晚上。
這是個謊言的開始,往後的人生都得堅守這個謊言。
我父親那裡?我爹人在田裡。不,他現在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四周一片漆黑,只聽得到和香小姐的聲音。和香小姐自己才是呢,你到底在哪兒啊?
那人是月祥館的佐伯老師,阿添也陪在一旁。兩人一身旅裝。
富勘像在安慰笙之介般,眼神轉為柔和。
「笙之介的一生已經結束。今後你將展開另一個人生。這條路或許同樣困難重重,但所謂的學問,就是用來克服人世的苦難。」
勝之介仍舊下落不明。
「你振作一點啊。你要是不振作一點,我絕不原諒你。」
一旁傳來另一名女子的聲音。「他眼皮在動呢。小姐,你再試著叫喚幾聲看看。」
「古橋先生。」身邊傳來甜美的女聲。對方湊近臉,微微傳來呼氣。「古橋先生,你聽得見嗎?」
不,不是也許,是真的會付諸實行。
「原來如此,確實很像和香小姐的風格,改得真好。」
「我姐姐明明很擔心你,卻又說她不想到和田屋來。所以我自己一個人來了。」
「一切都從那株櫻樹開始,在這短短的時間里發生許多事。」
夢想破碎,失去希望,憤世嫉俗,滿腔怨忿,過著放浪的人生……
黃昏時分開始降雨,雨滴打向庭院樹木和花草的聲響傳來。和香正豎耳細聽。
這也難怪。為了派人從江戶返回藩國並逮捕參与陰謀的相關人等,坂崎重秀忙得不可開交。主君因為參勤交代而在江戶,理論上會等回藩才正式處理此事,但東谷可能率先趕回藩國一趟。
不管老師去哪,阿添婆婆都在一旁。
「謝謝您。」接著他抬起臉,隔著個頭矮小的老師頭頂望見富勘正點著頭。
「接下來要談的……是關於令兄的事。」
只聽見津多朗聲應道「是」,打開拉門。這位身材高大的女侍背後走出一人……
這是求之不得的提議,但可惜現在沒辦法——笙之介如此暗忖,但佐伯老師和富勘卻像是事先講好似地呵呵輕笑。
「那我就原諒你。」
「給各位添麻煩了。」
「你真是落櫻紛亂啊。」
「他不是很寶貝地帶著家譜嗎?」
笙之介低頭望著地面,不發一語,富勘也靜默無言。不久,富勘恢複原本的口吻說道:「我代理人的工作到此結束,我今天前來還有另外一件要事。我帶來了一位客人。」
佐伯老師用力點著頭,毫不猶豫。「我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溫熱的雨滴開始滴滴答答地落在笙之介臉上。突然下起驟雨嗎?爹剛種下新苗的那塊田地,這下應該會得到滋潤了。現在天色這麼黑,烏雲籠罩著天空。
「可、可是這……」
問候完畢,阿添離去,富勘也恭敬地退向房內角落,笙之介與老師兩人聊起來。佐伯老師說,他在半個月前辭去藩儒的職務,正在安排遷回江戶的事宜。
「我今日以雙重代理人的身分前來。」我是村田屋的代理人,而村田屋又是東谷大人的代理人,所以是雙重代理人——富勘說。「治兵衛先生說要親口告訴你這件事,他覺得很痛苦,由我代替他前來。」
沒錯。消失在黑夜中。
和香伸手替他拭淚。感覺真舒服。笙之介再度闔眼。一闔上眼,眼前旋即出現父親宗左右衛門專心維護農田的身影。
笙之介露出苦笑,太一跟著笑了。
「……抱歉,這樣雙方才能接受。東谷大人要我這樣對你說。」
「那麼我大哥呢?」
「聽說東谷大人原本計劃令兄與你會面后,送他前往八王子。讓他先待一陣子避避風頭,再安排他逃往京都一帶。」
「古橋先生,你不能到你父親那裡去啊,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也這麼認為。九*九*藏*書」笙之介說。
——最後,那個人還是被除去了。
笙之介道:「落櫻紛亂。」
「目睹那樣的慘事,他既不害怕,也沒退縮,還發揮機智化解危機,真不簡單。」
治兵衛略帶顧忌地問。「太一沒告訴你嗎?」
兩人沉默片刻。
「令兄當時應該可以當場取你性命。」
「我希望日後找出更多的救荒錄來彙整,向世人推廣,這就是我想從事的工作。」
笙之介笑著頷首。
咦,是阿金。又是那種哭腔。我知道阿金是愛哭鬼。這次又怎麼了?
和香的意思是,她這隻籠中鳥已經走出籠外。
「聽說古橋兄弟的母親削髮為尼,為亡夫與次男笙之介祈冥福,同時擔憂長男勝之介的安危,過著長伴青燈的日子。」
儘管如此,笙之介還是撿回一命。因為太一的大叫讓勝之介怯縮,沒補上致命的一刀就逃離。但若依照事發的先後順序,太一在夜裡聞到的血腥味絕不是笙之介遭砍傷后發出的。
笙之介將他對治兵衛說過的話告訴和香。他提到《三八野愛鄉錄》,以及世上有多本救荒錄的事。
「對了,鬼魂。你要不要再當我的助理書生啊?」
「對了,笙之介,你現在可是氣色不錯的鬼魂呢。」
我也來幫忙——正當笙之介準備出聲叫喚時,突然感覺胸口一帶遭人撞擊。眼前的農田和古橋宗左右衛門旋即消失。
那名武士便是以鈍刀切腹的三益兵庫。
「那就好。」
「令兄行蹤不明。不知道他去哪裡。不過古橋先生你人在這裏。我陪在你身旁。」
「意思是歷經風風雨雨,備嘗艱辛。聽說阿添女士的家鄉都是這麼說。」
但我得睜開眼才行。和香在哭泣。她也許又和夫人吵架了。我得安慰她才行。因為她會不自主地講出違心之言,不僅傷了她母親的心,她自己也傷得更重。
「富勘先生還說,好在沒連太一也砍了,真該慶幸。」
又過幾天,笙之介恢復九成的生氣后得以和太一見面。此時的他還不能正常進食,僅能喝白開水,靠自己的力量只能勉強挪動手臂。他左肩到胸口一帶的刀傷用白布緊緊纏繞。太一見他這副模樣,就像腿軟似地爬到笙之介枕邊。
下一秒,他恍然大悟。
「家父原本想種櫻樹,但我央求他種楓樹。因為櫻樹只要有富勘長屋旁的那株櫻樹就夠了。」
「以後就不能再承接村田屋的工作了吧?」
既然他都恢復到這種程度了,就不能再繼續躺著,得試著行走。在玄庵大夫的命令下,笙之介每天都會有幾次到這座庭院;有時也會在環繞庭院的外廊上來回行走。
「我常幫人診治刀傷,你身受此等重創還能保住性命,當真是運氣過人。好在當時長屋的人們迅速趕去救你。」
「我自己這樣說有點像老王賣瓜,不過我是經驗老道的管理人。要多一、兩位房客根本不成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
佐伯老師今後不再收弟子,他想過與世隔絕的平靜生活,這樣剛好合適。
已經沒事了——和香說完后抽抽噎噎地哭起來。她一面哭,一面輕撫笙之介的臉頰、額頭,不知為何還幫他擦拭眼角。
「我大哥他……」
「這裏的楓樹雖小,但很漂亮吧?」
和香沉思片刻后說道:「既然富勘先生會安排你的住處,那佐伯老師、阿添婆婆,以及老師新任的助理書生,應該都不會到太遠的地方吧?」
但他沒給你最後一擊。
「大家合力用門板運送你的時候,你流了好多血。我嚇壞了。」
笙之介記得他倒卧在黑暗中時,感覺得到勝之介踩著地面步步逼近。
和香小姐握著我的手嗎?
當時大聲喊失火的人果然是太一。
「黑田大人給了我一筆慰勞金。」老師道。「我想找一處清靜的住所,以在野儒者的身分繼續鑽研學問。只要有阿添在,不管在哪兒生活都沒問題。」
笙之介站在古橋家的庭院。
全文完
借他的家譜一用,你覺得如何——富勘道。
「我們的情況不太一樣。應該說是『落櫻繽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