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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擱下渠 第一節

第三篇 擱下渠

第一節

「哪裡,這沒什麼,在我家鄉不叫岸涯小鬼。外觀雖然有點可怕,但光吃魚,不使壞。」
據說,到了傍晚,若有滿載而歸的釣客,興高采烈路經本所錦系渠附近,不知何處便會傳來這樣的叫喚:
「哎,是富士春。」
茂七,醬油般顏色的臉,嘶啞的嗓音,已經到了有孫子都不足為奇的年紀,但聊得起勁時,簡直像個天真的孩子。
頭子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繼續說:
客人笑語喧嘩。富士春也靜靜地微笑。
他的表情似乎是這個意思。阿靜默默地打躬。跟在頭子身後的富士春,也一副要阿靜諒察地微微點頭。
想到此,阿靜再度感到無依無靠。那股想追隨庄太而去的心情,像冷水般滲入體內。
男人哼了一聲地說:
庄太以前會如此笑道:
老闆歪著頭說道。
「當然相信。那傳說是真的。我有個姜太公朋友,甚至釣的魚都被拿走了,好不容易才逃回來。」
阿靜繼而又想,頭子的這番閑談,大概是想替我打氣吧。雖然他嘴巴上說了種種理由,但每隔兩、三天就來舖子,應該是惦念著我才來的吧。
接著,有那麼一下,她一副有口難言的眼神望著阿靜。那眼神強烈得令阿靜不禁往後退。只是,她終九*九*藏*書究沒開口說半句話。
鄰座客人責難地說,遊手好閒的男人抬起下巴說道:
「多半是平素愛誇口的釣客,因釣不到魚,為了辯解空魚簍而絞盡腦汁編造出來的鬼話。」
聽到斜眼瞧那女人的客人如此低聲說道,阿靜恍然大悟。
對方是常磐津三弦老師,聲音應該嬌滴悅耳,也應該很大方。如果她有話想對阿靜說,不可能沉默不語。
在這麥飯舖出入的客人,大多知道阿靜的身世。不但知道阿靜過世的丈夫庄太是魚販,也知道庄太死於非命。
「以前就這樣嗎?」
「她很可憐。本來聲音很好聽。」
「這個啊,有人說是水獺,也有人說是狐狸,各種說法都有,不過好像沒人知道真相。」
庄太未過世之前,阿靜認為自己是全江戶最幸福的老婆;鮮眉亮眼,美得甚至不輸吉原的花魁。
他老是這樣說,也時常來吃飯。通常都是單獨一個人來,今天身邊卻有個醒目的美女。
「聽說跟大得出奇的青蛙很類似。那小子不是膽小的傢伙,但看到腳印時也嚇得幾乎直不起腰,爬著回來。」
一旁響起舖子老闆的聲音,阿靜這才回過神來。
「聽說岸涯小鬼是水獺化成的妖怪?」
https://read.99csw.com的確值得感謝,可是,心裏的那個創傷已無法彌補了。
這裡是兩國橋東邊橋頭的一家麥飯舖,時間是中午時分。在這種光是呼吸就會流汗的季節,樸素的「山藥汁麥飯」招牌吸引了不少客人。對負責端菜的阿靜來說,此時正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刻。
「本來聲音很好聽……」
「是啊。聽說喉嚨長了惡性腫瘤,聲音啞了。叫不出聲的杜鵑鳥,太可憐了。」
坐在後面的其他客人如此問道。茂七頭子轉過身子回應,來勁得簡直要口沫橫飛。
「我哪裡胡說八道了?在我家鄉的確是這麼說的。賣魚為生的人遭到橫死、不能瞑目時,就會變成岸涯小鬼。」
「看來像是岸涯小鬼的惡作劇。」
「腳印往哪裡走?」
(這人好文靜……可是,她為什麼那樣看我?)
嘈雜的人聲里傳來特別宏亮的這個說話聲,讓阿靜回頭張望。
擱下渠是本所七怪事之一,阿靜會聽人說過,也曾看過圖畫。
「當然是真的。我家的小夥子還看過腳印。」
她年約三十,膚色白皙,臉頰豐|滿柔嫩,嘴唇的胭脂鮮艷奪目。
舖子里籠罩著與方才意味不同的靜默。
不僅茂七,在座的客人也停下筷子read.99csw.com,捧著大碗,一副輕鬆自在、無憂無慮的神情,側耳細聽或在一旁插嘴。
(原來是常磐津的三弦老師……)
「熱天吃山藥汁麥飯最好。只要把這個裝進肚子里,就絕不會中暑。」
阿靜有些在意,事後不動聲色地提起富士春的事,麥飯舖老闆竟說了出人意表的話。
阿靜突然想到自己比富士春年輕,卻雙手粗糙、頭髮乾枯,而且系著圍裙,突然悲從中來。
「說是這麼說,頭子真相信那種事嗎?」
難怪打扮得這麼時髦。
說這話的是負責本所深川一帶的捕吏頭子——迴向院茂七。
庄太是個很有活力的人……每次想起他,阿靜總會在心底哭泣。
「難道你不怕?」
阿靜心裏浮現富士春那有口難言的眼神。
不久,頭子打算離開舖子時,看著阿靜,揚了一下眉毛。
接著響起分外響亮、像要一笑置之的聲音;是個剛進門,看似遊手好閒的男人,臉頰有個大傷疤。他相貌和善,一副機靈的樣子。
即使認為聽錯了而九_九_藏_書置之不理,那聲音也會一直緊追在後。當事人害怕得奔跑回家后,才發現魚簍里已空無一物——這是傳說的內容。
「聽說長得很恐怖。身子雖然只有小毛頭那般大,但雙手和雙腳都有類似魚鰭的蹼,而且指甲尖銳,頭大約有醬油桶那麼大,睜著嬰兒頭大小的眼睛,嘴巴大概是大板車車輪的一半大,嘴裏長滿了匕首般的獠牙。不管是鯉魚還是其他魚,都連頭帶尾嚼得咯吱作響,連骨頭都不剩。而且啊……」
「擱下……擱下。」
這回客人不禁喧鬧起來。
「聽說,碰到岸涯小鬼時,必須丟出魚簍內最肥美的魚,趁那傢伙吃魚時趕快逃走,要不然會被那傢伙吃掉。」
阿靜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聽說一直到三之橋那邊。我趕到現場時,腳印就消失了,太可惜了。」
人生真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活在這世上,根本沒一件好事。想到此,阿靜不禁停下洗碗的手,失神地呆立一旁。
「聽說是死不瞑目的漁夫或魚販轉世投胎的。」
雖然明知拿自己和以技藝為生的富士春那種女人比較,本來就不合理。但會這樣想,全因失去庄太之後的寂寞所致。
「不,好像是一個月前惡化的。鄰居發現富士春痛苦得喘不過氣來,用木板九*九*藏*書把她抬到町醫生那兒。」
心裏發毛的並非阿靜一個人而已,其他客人也格外安靜。
「擱下渠嗎?我本來以為那只是無聊的怪談,頂多是狸貓的惡作劇而已。」
「那,原形到底是什麼?」
坐在角落的年輕師傅奚落茂七。茂七「喔」地應了一聲,接著說:
老闆探出身子問道。頭子豎起手指示意方向。
鄰座男人也一副要打架的模樣,撐起上半身。茂七頭子居中調解:
他們說的是「擱下渠」的傳說。正如那年輕小夥子所說的,這的確不是頭子平日的作風。
「岸涯小鬼到底長什麼樣子?」
(抱歉,事情竟變成這樣。)
「擱下渠會出現岸涯小鬼,是真的嗎?」
阿靜住在三之橋附近——綠盯五丁目豎川旁的十戶毗連大雜院。
如果庄太在自己身邊的話。
阿靜首次感到震驚。
「叫賣鮮魚的小販,聽到有人叫你擱下魚,怎麼可能真的擱下?所謂七怪事,起初應該只是一種俏皮話吧。」
「什麼樣的腳印?」
「喂,你別胡說八道。」
原來那麼美的人也會遭遇不幸。
「大男人沒必要為這種事吹鬍子瞪眼睛。是我不對,不該提這事。說來說去,岸涯小鬼應該是水獺化成的妖怪,一定是這樣的。」
茂七頭子邊扒飯邊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