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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血濺變法 六、百日維新全軍覆沒后,張之洞憂懼難安

第十七章 血濺變法

六、百日維新全軍覆沒后,張之洞憂懼難安

儘管下達了這個命令,張之洞的心還是忐忑不安。還有一樁事與他同樣關係密切,那就是這些天被捕的人中,至少有三個人與他關係不一般。
就在接讀電報的前一分鐘還存在的企盼徹底破滅了,楊銳而今已是身首相分,倒在菜市口的血泊之中。可憐的叔嶠呀,你真是冤枉死了!整整的一個晚上,楊銳的音容笑貌一直在張之洞的眼前晃動:一會兒是尊經書院憨態可掬的年輕學子,一會兒是太原城秉燭夜書的勤勉幕僚,一會兒是奔走國是的熱腸京官。今年才剛進的四十歲,一個大有作為的幹才能員,一個憂國憂民的正直書生,怎麼能以這樣的形式結束短短的人生,離別他眷戀不已的國家、朝廷、老父妻兒、師友同寅?
最令張之洞憂愁的是楊銳。作為得意門生和受器重的幕僚,從太原到廣州,從廣州到武昌,楊銳一路跟著他,從未分離過。那年,又是他推薦楊銳進京任內閣中書,實際上是湖廣衙門在京城的耳目。這些年來,要說張之洞對待楊銳,在信任和依靠上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兒子。感情上他不願意看到楊銳被捕坐牢,理智上更覺得楊銳不應該遭此劫難。張之洞深知楊銳和康有為不是一類人。楊銳被皇上超擢,按諭旨辦事,何罪之有!即便皇上做的事大違太后之意,責任也在皇上身上,而不應當由一個軍機章京來承擔。楊銳冤枉!
張之洞沉吟一會,對念扔說:「你記吧。」
「香帥,你不記得了?《勸學篇》開篇就說『邪說暴行,橫流天下』,若有人說你是康、梁的後台,你可以明白地表示,你早就把康、梁的那一套稱為『邪說』了。你禁止康有為在《強學報》上以孔子卒后,紀年,又斥責《湘報》上的不軌文章,這就是你反邪說的行動。又有言論,又有行動,陳寶箴、徐仁鑄他們能跟你比嗎?所以我勸香帥你放一百個心,儘管世間風急雨驟,你卻處磐石之上,風雨不動安如山。」
北京幾乎所有的衙門都捲入了新舊之爭,朝政眼下不知亂到何種地步!張之洞電告兒子:遇有大事,隨時報告。
盛京堂:
辜鴻銘的確給了張之洞一顆定心丸。但這顆定心丸仍不能讓他完全安定下來,他想起梁啟超在湖南曾辦過南學會。是的,可以通過取締它來以此表明自己堅決擁護太后,堅決反對康、梁的態度。
雷厲風行、轟轟烈烈、令舉世矚目的維新變法,從光緒詔定國是那一天起到他囚于瀛台之日止,前後只經歷一百零三天,便以新派的全軍覆沒和舊派的全盤復辟而告終。消息傳出,世界各國為之詫異,中國的官場士林為之震驚,身處武昌的張之洞更是各種滋味盡涌心頭。
張之洞立即傳令,命電報房火速致電陳寶箴:立即取締反動團體南學會,禁止一切集會結社,以安定人心而維護社會秩序。
張之洞的心突突地急跳起來:「那怎麼辦?這楹聯已在飛江亭上兩三年了,要收也收不回了。」
第二個是楊深秀。早在山西時,楊深秀便因獻魚鱗冊而受到張之洞的賞識,后聘請他出任晉陽書院的教習。他進京做官后,仍與張之洞保持良好的關係,並自稱是張的學生。張之洞有不少信件在楊深秀手裡。實行新政以來,楊深秀很活躍,張之洞對他的活動大多表示支https://read•99csw•com持。張之洞擔心,倘若萬一查抄楊深秀的家,查出自己寫給楊的信件后,豈不成了麻煩事!張之洞向已任刑部官員的兒子仁權發出急電,要兒子打聽楊深秀的事,特別關注是否抄了楊家。第二天兒子回電:楊深秀雖人刑部大獄,但家卻沒抄。張之洞放心了。
楊銳在好幾封信里,都說起過他與康有為、譚嗣同等人的分歧,他是不贊成諸如民權、議院這些過激主張的。現在,卻因康有為的事而被捕入獄。一個正在成熟的國家棟樑轉眼間成了囚犯,這不太冤枉了嗎?要為楊銳訴這個冤!
楊叔嶠端正謹飭,素惡康學,確非康黨。平日論議,痛詆康謬者不一而足,弟所深知,閣下所深知,海內端人名士亦無不深知。此次召見蒙恩,系由陳右銘中丞保,與康無涉。且入值僅十余日,要事概未與聞。此次被逮,實無辜受罪,務祈迅賜切懇夔帥、壽帥設法解救,以別良莠,天下普類同感兩帥盛德。叩禱。
「把它刮掉!」梁鼎芬早已有了主意。「趁著現在還沒有人想起這件事時,趕緊刮掉,重新上漆。到時即便有小人生事,沒有了證據,他也硬不起來。」
《勸學篇》是預為防患而作,但也沒有哪句說到「絕康、梁」呀,張之洞一時摸不清這個怪才肚裏的小九九:「湯生,你說明白點。」
陳念扔從衣袋裡掏出一支美國帶回的鋼筆,將張之洞口授的話一字字地記了下來:
梁鼎芬壓低著聲音說:「自京師出大事以來,我一直在為香帥回憶著看有沒有給人落下什麼借口的,剛才我突然想起那年在焦山的楹聯,好像有點不妥?」
晚上,念扔回來告訴岳父,譚撫台雖為兒子逮捕入獄而難受,但不擔心受牽連。原來出事後瀏陽會館就拍來緊急電報,告知譚嗣同怕老父受牽連,在步軍衙門來查抄之前,便模仿父親的筆跡寫了一封斷絕父子關係的信,這封信可以保護老父。事實上,這兩天湖北撫衙也一片安靜,未見有事牽涉到譚撫台的身上。張之洞聽了這話后,大為寬慰,心裏對譚嗣同充滿愛憐。好個深明事理的孝順兒子,在這種危急關頭,還能靜下心來想出如此好法保全父親。這等氣壯如牛、心細如髮、又忠又孝的人,真堪稱天地間的奇偉大丈夫。可惜時運不濟,遭此困厄,但願能平安渡過難關,日後作為當不可限量。身為父親的譚繼洵都沒有受到牽連,那他這個同寅自然更可以不負責任了。
「行,就這麼辦!」張之洞立即作決定,「節庵,就麻煩你到焦山去辦這件事。你立刻坐小火輪去,明天夜晚把它辦好。」
梁鼎芬的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將張之洞從沉思中喚回,他想了下說:「記得,這會子你怎麼會想起那副楹聯來?」
梁鼎芬說著,正要轉身出門,又被張之洞叫住了:「你帶一百兩銀票去,送給定慧寺的僧眾們。」
此人絕對是新政的擁護者,是楊銳等人的同情者,他門路極廣,且以局外人的身分出面更為妥當,但不知道此刻他願不願意出面?
一百零三天的維新變法彷彿一場春夢似的,一覺醒來,大清帝國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原來的舊模樣。
「香帥,你早已與康梁劃清界限了。」辜鴻銘一本正經地說九_九_藏_書,「一部《勸學篇》,乃絕康、梁而謝天下,天下人豈能不知?」
接下來,他便暗自慶幸,走對了兩步重要的棋。一是四月間匆忙撰寫了《勸學篇》,表明了自己在新舊中西之間不偏不倚、平和公允的態度。更重要的是,五月初的晉京之行中止於半途。
王文韶與裕祿兩人中,盛宣懷沒有找裕祿而找王文韶,看來盛與王交情更深。王文韶眼下是太后的大紅人,身兼總署和軍機兩大任,他答應保全,大概楊銳的處罰不會太重。有旨征醫,莫非皇上真的病了,多半是因新政失敗被囚而憂鬱成病?
這是怎麼回事呢?這樣重大的案件,當事人又是朝廷的重要官員,為什麼不按正常的程序由刑部審訊,由大理寺定罪,就這樣匆匆忙忙,甚至可以說是亟不可待地把人殺了?
張之洞剛一冒出這個想法,心裏又不免有幾分畏難。眼前的變局是太后一手在操縱的,新舊之爭演變為權力之爭;從朝廷公布的官方文書上,權力之爭又被說成是鎮壓奸佞集團的正義行為。楊銳已和康梁同被列入奸佞一類,為楊銳訴冤,豈不是為奸佞訴冤?身為國家大臣,此舉豈不有和朝廷作對的嫌跡?訴不訴,如何訴?時局危急,又容不得太多的思考。張之洞為此而心如火焚。他多想找一個人來商議商議,然桑治平已不在身旁,誰可與之談此等腹心話?
張之洞的心下意識地緊縮一下:「有哪點不妥?」
十六七年前因貪污被參劾的前山西布政使,十二三年前借徐致祥彈劾張之洞不成、賦閑家居一百天如今又官複原職的太常寺正卿葆庚,便找到了眼下言宮中的大紅人楊崇伊,以用一萬貪污銀子買來的宋徽宗的一幅花鳥真跡為誘餌,慫恿楊崇伊上了一道對張之洞的參折,但慈禧將這份參折留中未發下。一來張之洞是她一手提拔的而今享有盛譽的三朝老臣,二來一部《勸學篇》也使得慈禧深信張之洞決不是康梁一類的人。辜鴻銘的那句「絕康梁以謝天下」的玩笑之語,終於得到了證實。這樁事,兩年後張之洞從姐夫鹿傳霖那裡得知,使他對慈禧更添一分感激之情。
一下火車,他便草擬了又一道請太后緊急訓政的奏摺,急忙送進宮中。
張之洞的仕途沒遇到障礙,他所致力的洋務事業也沒多大的影響。湖廣總督衙門的運轉一切如常,然而中國的政壇卻因這次變故而大傷元氣,中國社會的進展也因此而中止甚或倒退。西方各國曾因新政而對中國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火也遭澆滅,灰藍色的眼睛里充滿著對這個古老之國的政治不可理解的迷惘神色。中國的億萬百姓,也從此失去了以和平方式獲得富強的機會,被迫走上血與火的痛苦之路。神州大地,再度陷於壓抑、沉悶、暗淡的時空大隧道中。
辦洋務局廠、新式軍隊、新式學堂這些事情,雖是這百日內的新政項目,但實際上在此之前,也就是說在皇上親政之前,太后聽政時期,便已有朝廷明令辦理。顯然,這些都是太后允準的事,自然不會遭到再度聽政的太后的否定。在變法這件事上,他一直小心謹慎地守住綱常名教和祖宗根本這兩條底線。關於這個態度,他在《勸學篇》中寫得非常明白:「夫不可變者,倫紀也,非法制也;聖道也,非器械也;心術也,非工藝也。」張https://read•99csw•com之洞想,若有人在變法上為難他的話,這幾句話便足以為之辯護開脫。
終於,這種畸形的陳舊統治術導致了一場更為混亂更為可怕的大動蕩,大清帝國因此蒙受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搖搖欲墜的愛新覺羅王朝幾近覆沒!
正在思忖著,李蓮英送來了奏摺。瓜爾佳氏見太後有公事要辦,便知趣地告辭。原來這奏摺正是御史楊崇伊上的。楊崇伊的摺子上說:近聞康有為的江湖死黨有包圍頤和園挾持太后的非常之變,請太后速回宮訓政。
張之洞說:「這不是一般的事,不能勉強人家。你不妨先去鄭觀應那裡跟他說明,讓他先用電報與盛宣懷聯繫。若他願意,我再直接拍個電報。不過,所有這些都得對外嚴格保密。」
張之洞的另一個擔心,便是他耗費多年心血經辦的洋務局廠,會因這場變故而受池魚之殃。這個擔心在幾個月後也慢慢消除了。鐵廠和鐵路都和先前一樣在正常的生產和施工中,盛宣懷及其得力助手們依舊在興趣濃厚地經營著,並對前景十分看好。其它如漢陽槍炮廠、漢陽火藥廠、紡紗局、織布局、制麻局、繅絲局也事事照舊。
張之洞要念扔速電仁權,派僕人帶一張千兩銀票悄悄地去楊宅探視,並轉達他的問候。
「好,我這就去!」
仁和即夔帥王文韶,他是浙江杭州人,杭州古稱仁和,以仁和代王文韶,乃是對王的尊敬。宋伯魯乃一名很活躍的新派御史,革職自是難免。張之洞看到這份電報,心情安定下來了。
不料第二天深夜,仁權從京城發來電報:今日午後,康廣仁、譚嗣同、楊銳、楊深秀、劉光第、林旭被斬于菜市口,監斬人剛毅,京師百姓觀看者數以萬計。未等電報讀完,張之洞已軟癱在藤躺椅上。
這原是懷塔布與楊崇伊策劃的一個嫁禍於康有為的陰謀,分兩個側面同時進行。
王文韶字夔石,故稱夔帥。軍機大臣裕祿字壽山,故稱壽帥。電報亥時發出,第二天未時盛宣懷回了一電:張制台:真電所言楊叔嶠事,已轉電仁和,力懇保全,聖躬未愈,有旨征醫。宋伯魯革職,余無所聞。
張之洞心想,倘若不是桑治平出面來勸阻,到了北京之後。勢必取代翁同穌的位置,也勢必會成為皇上新政的謀畫者、支持者和執行者。那麼到了今天,也絕對會落得個失敗者的下場。為此,他深深感謝姐夫,更感激目光遠大的摯友。
就這樣,第二天北京城風雲突變,形勢急轉。復出訓政的慈禧太后在短短的三四天內下達了一連串殺氣騰騰的慈諭:康有為結黨營私,莠言亂政,革職。其弟康廣仁著步軍統領衙門拿交刑部,按律治罪。逮捕山西監察道御史楊深秀。將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張蔭恆、徐致靖先行革職交步軍統領衙門拿解刑部審訊。全部恢復已裁撤的鴻臚寺、光祿寺等衙門。鑒於康有為、梁啟超已逃逸出國,會商英國、日本公使協助緝拿。同時又以皇上名義布告天下,因病重不能聽政,懇請皇太后再度訓政。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相關消息:翰林院學士徐致靖永遠監禁,其子湖南學政徐仁鑄革職永不敘用,積極行新政的戶部侍郎張蔭恆革職,充軍新疆,將康有為離間帝後圖謀不軌的罪行宣示天下。又命廣東地方官府抄查康梁原籍財產,逮捕已出逃的read.99csw.com禮部主事王照的一兄一弟,保薦康有為的禮部尚書李端棻革職,充軍新疆,交地方官嚴加管束,湖南巡撫陳寶箴及其子翰林陳三立,以及前湖南學政江標、翰林熊希齡均革職永不敘用,交地方官嚴加管束。在懲辦新派的同時,以懷塔布、許寶騤等為代表的一批老派人物,或加官晉級,或官複原職。
一個多小時后,陳念扔回來說:「一切都辦好了,您就擬電報吧!」
他的第十感覺和所有人一樣:震驚。一場本屆于建制、法規、律令方面的正常變動,卻引發為你死我活勢不兩立的權力爭鬥,而且如此之快便見分曉:敗者敗得一塌糊塗,勝者勝得威風凜凜。即便深知朝廷內幕、關注時局變化的湖廣總督都大感意外,這宦海翻覆之間,真是神鬼難測!
張之洞知道,像這樣的朝廷欽犯,在菜市口砍頭,是有意暴屍示眾、三日之內不能讓人收斂的。還差兩天便是中秋節了,張之洞抬頭仰望夜空中那一輪即將圓滿的月亮,心裏無限的悲涼。今夜,菜市口是一副多麼恐怖的場景;今夜,京城楊宅又是如何地哀傷、悲痛!叔嶠七十歲的老父、十歲的幼兒、已成未亡人的妻子,既頭頂罪犯眷屬的惡名,又要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未來的日子,將怎麼過呀!
果然,有瓜爾佳氏那一番話在前,慈禧對楊崇伊這道摺子十分重視,而且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害怕。當天下午慈禧就決定離開頤和園回宮,弄得光緒和宮中大小太監、宮女們措手不及。
懷塔布見這種恐嚇對老太婆極有作用,便和楊崇伊謀畫下一步。懷塔布說皇上突然間越三級超擢袁世凱,此舉值得大為注意,楊祟伊對這一提醒很重視。懷塔布請他去一趟天津,和榮祿談一談。楊崇伊在天津北洋衙門裡和榮祿商討了一個晚上。榮祿也感到皇上此舉非同一般。北洋三支新式軍隊,最強的是袁部,這樣看來,九月間的天津閱兵可能有戲看。榮祿的話給了楊崇伊一個啟發,這不又是一個很能打中老太婆的恐嚇?
康有為在上海辦強學分會,《強學報》上用孔子卒后紀年等事,也遭到楊崇伊的嚴辭彈劾。光緒詔定國是,實行新政,楊崇伊認為這是皇上受了康有為的蠱惑,對這幾個月來所頒發的所有新政諭旨,他幾乎一概予以反感。他對禮部六堂官被罷黜事很氣憤,這使得他很自然地與懷塔布、許寶睽等人結成了聯盟。懷塔布十分看重這個仇視新政痛恨康有為的御史,甘言讚揚,重金收買,楊崇伊遂熱心地為守舊派賣力。他時常出入剛毅、懷塔布等人的府宅,密謀對付皇上和新政的策略。就在光緒頒發給楊銳的第一道密詔的時候,楊崇伊便在懷塔布的家裡擬就了一道密折。第二天,懷塔布的福晉瓜爾佳氏再次進了頤和園。兩個老太婆閑話家常,談著談著,瓜爾佳氏突然煞有介事地對慈禧說:「老佛爺,近來京師很不安靜。我們衚衕口上就有兩家人被搶劫了,有一家婆媳兩個被殺。我們家最近幾夜都睡不好覺,提防著哩。老佛爺住園子里,太使我們放心不下了。眼看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涼了,還是早點回宮中去住為好。」
這幾句近乎聊天式的話,卻對慈禧很有震動:今年夏天是個多事之秋。皇帝行新政,鬧得舉國不寧,給鋌而走險的歹徒造成了機會。過幾天就是中秋了,今年中九_九_藏_書秋乾脆回宮裡去過好了。
這一百銀票顯然是為了堵定慧寺和尚的口,梁鼎芬佩服張之洞想得周到,答應一聲,趕緊出了門。
這個急急忙忙由天津回北京的人便是李鴻章的兒女親家、廣西道監察御史楊崇伊。楊崇伊不僅反對維新變法,尤其討厭康有為。康有為篡改孔子歪曲儒學的行為,使得楊崇伊很憤慨,他認定康有為是孔子的叛逆、國家的奸佞,便專與康有為作對。乙未年,康有為在北京辦強學會。他上折斥強學會煽惑人心,圖謀不軌,結果強學會被查封。
疾風驟雨般的瘋狂報復過去后,張之洞最為擔心的是兩件事:一是有人會借他曾與強學會和康梁有過聯繫,以及他與楊銳的師生關係而攻擊他。這都是確確實實的歷史,他無法抹去,也無法改變,倘若遇到仇家要周納深文無限加碼的話,他張之洞也可以被視為維新變法的積極擁護者,甚至是康梁的後台而遭到嚴懲。事實上,有人已經在這樣做了。
第一個是譚嗣同。他的父親身為湖北巡撫,與張之洞共事多年,儘管于洋務兩人意見多有不合,但私交尚可。若要追究起來,譚繼洵自然責無旁貸,他這個湖廣總督也負有管教失嚴的過失。而眼下,譚繼洵不知處於何種境況之中。張之洞喚來女婿念扔,讓他代表自己去巡撫衙門探視譚撫台。
張之洞知道自己十多年來一直在辦著與「維新」密不可分的事業,說過許多與「變法」非常接近的言論,在世人的眼光中,他成了新派人物。同時,他與眼下朝廷最為嫉恨的康有為、梁啟超都曾有過交往。事實上,他對康、梁都很欣賞,尤其對梁更為偏愛。這些細節,若落在舊派人物的手中,必會成為攻訐的口實。一陣焦灼之後,張之洞開始細心地加以回顧清理。
這時,梁鼎芬走了進來,悄悄地附著張之洞的耳朵說:「香帥,焦山定慧寺飛江亭楹聯,您還記得嗎?」
二百多年來的大清歷史上,似乎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張之洞很感激梁鼎芬的這份心意。很快,他又不安起來:楹聯可以刮掉,但別的東西刮不掉呀!眼下太后最恨的是康有為,上諭寫得很清楚:康「糾約亂黨圖謀圍頤和園劫持」,又說康「只保中國,不保大清」。這樣看來,康有為乃叛逆,怪不得太后痛恨他。張之洞很悔恨不該在江寧接待康有為,更不應該資助他銀兩,讓他在上海辦《強學報》。還有,前年對梁啟超的接待,也是太出格了。這些事盡人皆知,決不像焦山上的楹聯那樣,可以一颳了之的。正好辜鴻銘進來,他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念扔說:「鄭觀應的話說得激昂,估計盛宣懷也是這個態度。再說,他現在跟我們關係密切,也不好意思拒絕。」
下午,念扔過來稟報漢陽鐵廠的事,說起鐵廠的總辦鄭觀應在幕友房裡與眾人聊天時,對譚嗣同、楊銳四章京被捕一事深為遺憾。又說督署幕友們也對楊銳遭此不測之禍嘆息不已。念扔的這幾句話給張之洞以啟示:為避嫌疑,自己不能出面,找一個局外人來關說,既可達到訴冤目的,又可以免遭風險。現在有一個最好的人選擺在面前,那就是漢陽鐵廠督辦兼鐵路公司總辦的盛宣懷。
「我記得,下聯的末句是『與時維新是正途』。太后現在最恨的是維新,倘若有人據此告密,說香帥您是維新派,那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