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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後院起火 二、端梁聯手欲借織布局的貪污案將張之洞轟下台

第二十章 後院起火

二、端梁聯手欲借織布局的貪污案將張之洞轟下台

將馬漢成和李滿庫調離織布局,剩下的事就好辦了:第一著封賬,第二著審理,第三著外查,第四著核定。一切過程都在暗地裡悄悄進行著,織布局的生產仍一如既往,並未中斷。
鹿傳霖說:「我哪能跟四弟比!我迂實缺乏才情,四弟雅好金石書畫,才是真正的翰林本色。」
樊樊山按張之洞的意思,將如何受騙如何在眾人面前丟臉的事大肆渲染了一番。
鹿傳霖說:「你煩悶啥呀?」
鹿傳霖忙說:「我明天正要見太后,就請太後派個御醫來。」
「鹿中堂,香帥這次上的當可不小。您看看,他一輩子好古董,誰不知道他是個鑒賞大家。到了晚年,卻以制台之尊栽在一個海王邨齣小商販手裡,又是當著那麼多名流的面,公然讓他下不了台,多丟他的臉,傷他的心!我看他已病得只剩下一口氣了,他是想臨終前見一見老姐夫姐姐一面。」
鹿傳霖說:「你就寬心在北京再住一住,朝廷總會有個明確安排的。」
還是端方好。馬漢成不止一次地在心裏對署理制台感恩戴德。替張之洞效力七八年了,他何曾想到要這樣獎勵自己?
這話很讓張之洞欣慰了一下。他又問:「太后是不是認為我已經老邁衰朽了,不能再為朝廷出力,有意先冷一冷后再開缺回籍?」
說話的同時,張之洞的腦子裡立時想起了織布局的李滿庫。事情一定出在他的身上,不然不會叫我迴避!
第二天,張之洞便向慈禧太后遞了摺子。摺子上講,聽人說武昌織布局爆出貪污案件,請求太后讓他回湖北去親自處理這事。
鹿傳霖笑道:「你這是怎麼啦,一下子變得器量窄小了。」
張之洞說:「不要驚動太后,也不要御醫。我這病我自己知道,是心裏鬱積而成的,藥物治不了。」
「什麼!」張之洞霍然一驚,掀起被角,猛地坐丁起來。「織布局出了什麼事?」
端方當即許願,若辦成此事,算是立了大功,保證半年之內酬謝梁鼎芬一個湖北臬司。
聽到張之洞要自己透點聲息的話,鹿傳霖心裏便一直在矛盾著。作為正受太后寵信的軍機大臣,鹿傳霖早在十天前就知道朝廷留張之洞在京的真正原因了。
鹿傳霖知道張之洞的倔脾氣,到了這個時候是絕對扭不回頭了,只得跌足嘆息而已。
「當然算數。」
但如何達到將張之洞滯留京師的目的呢?梁鼎芬又向端方出謀:可以走慶王奕劻的路子。奕劻貪財好貨,且與張之洞關係不深,一向對張之洞有幾分不滿,這個口子最易打開。又自告奮勇願去辦好這樁事。
「四弟,上個月還好好的,怎麼會病成這個樣子。」
張之洞嘆口氣說:「三姐夫,你就不要明知故問了。換上你,當年一個在任上一天到晚有做不完事情九九藏書的江蘇巡撫,突然弄到北京來掛個議學大臣的空名住在衚衕里,一年到頭什麼事也沒有,不死不活的,你會怎麼想?」
鹿傳霖說:「沒有聽說過。倒是有次聽榮中堂講,太后說過,原來梁士詒不是梁啟超的兄弟,其實特科第一場考試不廢也可,難為了張之洞。」
想到這裏,張之洞有點惶恐起來。他決定打聽一下。向誰打聽呢,當然是姐夫鹿傳霖最好。
馬漢成一輩子沒有出過洋,聽別人說起西洋如何如何,他只是羡慕得眼珠發紅,口角流涎。他不敢奢望去看西洋,因為他一不懂洋文,二付不起這筆龐大的費用。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天大的好事突然間從天而降。將近天命之年,居然可以放洋出國,而且有人替自己做翻譯,又不要從自己腰包掏出一文錢。他心裏暗暗地盤算著:今生今世,這樣的美差既是空前,大概也是絕後了,一定要好好利用,看夠吃足自然是不在話下,還要玩好;聽說洋婆子個個風騷無比,務必要玩幾個才不虛此行,也不枉過此生了。
「三姐夫,既然是湖北的洋務局廠出了事,我就更不能滯留京師了,何況織布局的材料處李滿庫是佩玉的堂弟,這事便直接牽涉到我的身上,我更不能置身事外。我比端方更熟悉,辦起來會更順手。我張之洞經手湖北洋務局廠的銀子高達七八百萬兩,遭到許多人的指責,有人甚至罵我是『屠財』。但是,三姐夫,我跟你說句掏心的話。你四弟辦局廠糜費錢財之事或許有,但貪污中飽事決沒有。在這件事上,我可以上對朝廷祖宗、下對百姓子孫說一句毫不為過的話,張之洞對公款一清如洗一塵不染。但我也可以對三姐夫說句腹心話,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耍花招做手腳,有意對我栽贓誣陷。我即刻便向太後上摺子,若信得過我張之洞,便讓我回武昌去親自處理織布局的事;若信不過我張之洞,便乾脆開缺我的湖督之職,不要讓我這樣不死不活地困在京師吃白食!」
這幾句話,說得鹿傳霖的眼圈都紅了,忙進後院告訴夫人。
鹿傳霖雖比張之洞大一歲,但保養得好,看起來倒像比內弟年輕得多。
鹿夫人一聽,眼淚刷刷流下,兩老夫婦當晚便趕到寶慶衚衕。
張之洞越說越激動,嘴裏大口大口地出氣。面對著內弟的這種急躁和衝動,鹿傳霖心裏後悔不迭:實在是不該告訴他。或許過一兩個月,武昌那邊的事便會水落石出,他自然會清清白白地回去。不料他年近七十依然像年輕時一樣的不能容物,萬一他回到武昌后與端方鬧翻了怎麼辦?
張之洞冷笑一聲說:「三姐夫,你不知道,端方那小於是個聰明過頭的人,八成是他使的壞。我不回去,這心如何安得下?」https://read.99csw.com
要真除湖廣總督,第一步得先讓現任的湖督開缺,把位子騰出來才行。開缺張之洞可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端方和梁鼎芬籌謀良久,並沒有找到確鑿而足夠的彈劾證據。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特科考試即將結束時,織布局突然出了事。有人告發織布局的材料處主辦李滿庫貪污巨款,局裡賬目混亂,虧空嚴重,而李滿庫正是張之洞如夫人李佩玉的堂弟。端方和梁鼎芬得知此事後大為高興,視為天賜良機。
十天前,軍機大臣王文韶請奕劻到自家喝酒,酒酣耳熱之時,奕劻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張香濤在京師優哉閑哉,他不知道他的後院已火燒上房了!」王文韶一驚,忙問為何。奕劻一時興起,把事情說了個大概。王文韶與鹿傳霖過從較密,知鹿、張之間的關係,便將奕劻的話告訴了鹿傳霖。鹿傳霖聽后也大為驚訝。但他是一個謹慎的人,並沒有急著把這事告訴內弟。
「鹿中堂,香帥病了,病得不輕!」
鹿傳霖將從王文韶那裡聽到的話經過濃縮后簡單說了幾句。
鹿夫人說:「從今往後,再不要去理那些罈罈罐罐的東西了。你姐夫這點好,他一生不沾邊。」
「你說話算數?」
眼下,看著張之洞病得如此嚴重,他再也不忍心隱瞞了。
鹿傳霖笑道:「你還不到七十,子青老哥八十多歲還做白髮宰相呢!」
慈禧並不知幕後的情況,既然湖北洋務局廠出了事,身為湖廣制台的張之洞自應早日回鄂處理,便即刻批准他開缺議學大臣之職回湖廣本任。
這幾句話,說得鹿夫人和環兒都笑了起來。
張之洞在病床上躺了幾天,不看書,不走動,心思倒徹底安靜下來了。一旦澄慮,一個疑問便不期而然地浮出水面:朝廷為何要將我留在京師這麼久呢?要說辦事,特科放榜后的這半年裡,幾乎沒做什麼事,京師大學堂章程的擬定有張百熙一人足夠了,即便要二人合力,又何必要我這個現任湖廣總督呢?朝廷上下能擬議學堂章程的大臣多得很嘛!倘若要將我從湖廣調進朝廷,也得給我個職位呀,不說拜個協揆,至少也應該是個尚書或都御使,不能老是以湖督的實缺掛個議學大臣的空名呀!國朝兩百年,舊掌故里很難找出個這樣的先例來。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有意將我從武昌調出來,放在京師晾著。朝廷會這樣做嗎?二十余年來一直自認為是國之於臣疆吏楷模的湖廣總督,儘管想到這一層,自己卻並不大相信。
以湖北巡撫身分署理湖廣總督的端方,不是一個厚道人。署理湖督沒多久,他便已經知道被張之洞經營十多年的湖督衙門,所擁有的強大實力和在中國舉足輕重的地位,倘若這一切屬於自己掌九九藏書管的話,「端方」這兩個字便非比一般了。四十多歲的年輕人熱血,撩得端方對此有強烈的覬覦之心。在一次和梁鼎芬的交談中,他發現這個備受張之洞器重的候補道兩湖書院山長,是一個對自己有用的人。遂拍著梁鼎芬的肩膀說:「節庵呀,都說張香帥很器重你,我看他只是用你而不重你。憑你的才幹,早就該薦舉你做臬司、藩司了。你卻至今還是一個候補道,可惜!」
他們的計劃周到而萬無一失:先把李滿庫調到紡紗局,由處主辦升為局協辦。李滿庫自然不會懷疑,高高興興走馬上任。繼而把織布局的總辦馬漢成派往英國,讓他到全世界紡織業最發達的老牌強國去學習人家的技術,時間半年,給他發足銀兩,又特配一個英文翻譯。
鹿傳霖主動握起內弟的手來,這手果然是枯皮包著瘦骨,且沒有多大熱氣。他心裏不免湧出幾分哀憐來:「香濤,你要我給你說點什麼?」
原來,這事的起因正出在張之洞為之付出十四年心血的湖北省垣。
鹿傳霖的運氣真好,自從親自帶兵到西安去勤王這一步棋走對后,便步步得法,節節順利,不久進了軍機,現在又做了協辦大學士,成了一個紅得發紫的新貴。張之洞在為姐夫慶幸的同時,也多少存著幾分嫉妒。論才幹,論成就,論功績,自己都要遠在姐夫之上,但就是缺少這個福分。官場榮枯,人生泰否,真箇是說不清道不明!
「四弟,武昌織布局出了事,朝廷有意留你在京師,暫時迴避迴避!」
梁鼎芬生怕在京城裡碰上與張之洞相關的人,遂十分小心謹慎。通過端方正白旗內的老關係,梁鼎芬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悄悄進了慶王府,拜會奕劻。
「說什麼話!」鹿夫人難過地說,「你一向身體都健健朗朗的,千萬別胡思亂想。明天,你姐夫跟內務府說一下,請大內的太醫給你瞧瞧!」
「四弟,我看你不必這樣急,就讓端方他們去辦好了。朝廷讓你迴避,原也是一片護衛之意,既已住了將近一年,再多住一兩個月也無妨。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是不是經濟特科沒有辦好,太后對我不滿意了?」
張之洞說:「不是器量變窄小了,我心裏很煩躁,如果這個結不打開,這病也好不了,真怕活不久了。三姐夫,我知道你是個實誠君子,一輩子沒求過你,為的是不願給你惹麻煩。但我這次非得求你給我透點聲息,你若不答應我,我真的好不了。」
梁鼎芬為端方謀畫:先將張之洞留在京師不回武昌,以便徹底清查織布局的貪污案,竭力找出張之洞與此案的牽連,然後將它作為一發重型炮彈,把他從湖督位子上轟下去。
「我就是寬不下心。」張之洞的手鬆了,似乎的確是氣力不支。「我在武昌九_九_藏_書的事,別的都不說,光就那些洋務局廠,就讓我牽腸掛肚,放心不下。端方他能管得了嗎?再說,局廠那些總辦會辦們也不會聽他的。姐夫,你在軍機處,一定知道內情,你給我透點風氣,朝廷到底是怎麼處理我張某人的。如果還這樣不死不活地讓我住在京師,我寧願拿根繩子上弔算了!」
鹿傳霖是個謹言慎行的人,雖與張之洞是郎舅至親,但二人之間的交往基本上是公私分明的。那年張之洞希望兒子出洋一段時期,以廣見聞,正好江蘇名額有多,便去信給姐夫,要他報上仁權的名字,同時清楚地表明,只借江蘇一個名額,一切費用全部自理。鹿傳霖也並沒有以江蘇巡撫的特權替自己的外甥謀取一份公費生的優待。現在要從這位按章辦事的軍機大臣的口中打探點秘聞,會有收穫嗎?思考良久,他想出了一個法子。
張之萬八十四歲壽辰那天,由恭王出面為他祝壽。酒席上,他再三懇求致仕,恭王再三慰留。但沒過幾天,一切職務都下了。其實,恭王一上台,就想請張之萬下台,為了顧全張的面子,二人商量好一道在酒席上那樣表演。這官場上的操作,與戲台上的做戲,真的沒有幾多區別。光緒二十四年,這位老來紅的狀元宰相終於以八十八歲高齡辭世。
環兒和鹿夫人走出卧房后,張之洞握著鹿傳霖的手說:「三姐夫,我這病,上古董販子的當只是個引發,根本原因還是這半年多來心裏的煩悶。」
就這麼幾句赤|裸裸的交談,兩顆熱中之心貼在一起了。從此,梁鼎芬便全心全意為這位新主子辦事效力,並積極地為端方由署理到真除而出謀畫策,奔走經營。
見了銀票和珍寶,奕劻早已笑眯了眼。他本就反感張之洞從不巴結他,現在有人帶重禮上門來替他出氣,何樂而不為?奕劻收下這份禮物,小眼珠子轉了轉,有了主意。他叫梁鼎芬立刻回武昌等著看邸報。梁鼎芬回到武昌沒幾天,果然見到載於其上的任命張之洞為議學大臣暫不回武昌的諭旨。端方、梁鼎芬見第一步已經成功,遂緊鑼密鼓地開始了第二步行動。
環兒陪著鹿傳霖夫婦來到張之洞卧房,見到本來就瘦削的弟弟,如今更加黑瘦地躺在床上,額頭上圍了一塊玄色手帕,兩隻手冷冰冰的,鹿夫人傷心起來。
鹿傳霖笑道:「你是在為陶缸的事氣惱吧!京師愛好古董的官員們,有幾人沒上過古董騙子的當,你不要往心上去!」
張之洞對環兒說:「你陪著三姐到外面屋子裡去聊聊家常,我要和姐夫說點事情。」
「上個月他還在我家裡吃了一餐飯,好好的,怎麼就病得不輕了?」
樊樊山一見到鹿傳霖,便焦急地說道。
過幾天,馬漢成準備就緒,喜滋滋地帶著翻譯離開武昌,取道九_九_藏_書上海揚帆遠航了。
不料,端方的這幾句空頭話,正打在梁鼎芬的心坎上。這些年來,梁鼎芬最為傷心失意之處正是在這裏。他追隨張之洞十多年了,並不甘心一輩子只做過山長或師爺長。他素來自視甚高,很想早日開府建衙,自掌權柄,渴望通過張之洞這位有力者的提攜來實現自己的宿願。他也曾向張之洞間接地談過。張之洞也答應過,只待武昌道出缺,便讓他補。但這一個願口頭上許了多年,就是不見兌現,至今仍是張之洞身邊一個沒有實職實權的師爺頭。
張之洞把樊樊山叫來,將自己的想法對這位門生詳細地敘述一番,然後要他按自己所說的去見一次鹿傳霖。
梁鼎芬心中有不滿,但又不便強求,端方的這幾句話正點中他的隱痛,便一面自嘲一面試探性地問:「這也不能怪張香帥。我大概是命里註定只有文名而無官運,即便是你端中丞真除湖廣總督,我恐怕也只能是個幕僚頭而已。」
「用不著迴避,讓我來處理這件事更好。」說話間,張之洞已下了床,慌得鹿傳霖趕緊上前扶著他,二人都坐了下來。
這怎麼可能呢?這些年來一直對太后忠心耿耿,要說她有不滿之處,只有戊戌年對康梁、對新政的態度和庚子年的東南互保。但戊戌年的事已過去五年了,這五年裡並未見太後有一句指責的話。至於東南互保,太后一再表示同意,迴鑾后還特地予以封賞。若說是記這兩個前嫌的話,似乎又不大可能。那這是為何呢?難道還有什麼別的緣故,自己卻始終蒙在鼓裡不知呢?
梁鼎芬帶著端方給他的一張十萬銀票和一包珍稀寶物,在兩個戈什哈的陪同下,火速趕至京城。
「三姐,我怕是活不久了。」張之洞兩眼無神地看著這位同父異母的姐姐,氣息微弱地說。
樊樊山正好因蝌蚪文一事弄得很沒面子,有個把月沒去鹿府了,便欣然領命前去。
這一過細查核,不但查出了主辦李滿庫貪污銀子達十六萬之多,而且牽連到總辦馬漢成也有一萬多兩受賄銀。更為嚴重的是,織布局只在前三年略有贏利,這三年多來連年虧損,合計虧空達二十萬之多。但令端方遺憾的是,查了將近五個月,卻沒有查出張之洞本人在銀錢上與織布局的牽牽絆絆,也就是說,張之洞並未從織布局中貪污。張之洞所要承擔的責任,是用人不當,而這人又不是別人,乃是他的小舅子,咎責難逃。端方並不死心,一面將現有的情況匯總起來,派梁鼎芬再次赴京,向奕劻稟報,一面命令細查深挖,尋根究底,務必要找出張之洞從織布局中貪污受賄的罪證來。
梁鼎芬的話中之話,端方一聽便明白了,忙說:「節庵,你放心,若哪一天我真除湖廣總督,我一定很快提拔你做一個湖北按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