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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後院起火 三、處理織布局的貪污案,是個棘手的難題

第二十章 後院起火

三、處理織布局的貪污案,是個棘手的難題

馬漢成凡與各級衙門各方商人洽談重要生意時,總是將李滿庫帶在身邊,特意向客人鄭重介紹這是張制台的小舅子,張制台如何如何喜歡他、器重他等等。這種時候,織布局的生意便往往談得融洽順利:衙門會行方便,商人會讓折扣。生意談好后,他們還會得到額外的好處。至於平日,李滿庫的家裡常常會有陌生人來拜訪,大包小包進門,點頭哈腰出去。這些人絕大多數是來求李老爺買他們的材料,也有的是來求他在張制台面前說幾句話,再憑這幾句話去達到他們各自的目的。這時的李滿庫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價值,他要充分地利用這種價值來為自己謀取實實在在的利益。在織布局混上六七年,年屆而立的李滿庫已經完全成熟了。
當年的清流中堅悟到了這一層,立刻斷然否決這個方案。他心裏恨恨地想:假若自己不回武昌,端方的這個方案便絕對不會出來。為什麼查了近半年的案子,都不曉得是壽安的誣陷,這短短的幾天,便一下子查明了真相,豈非咄咄怪事?這中間的用心豈不昭然若揭!前幾天剛剛萌發的對端方的體諒之情,被這個方案掃蕩得差不多了。
自從環兒過門以後,佩玉便明顯地看出,張之洞對她冷落得多了。環兒年輕漂亮、能歌善舞。她超人的琴藝也不再受到張之洞的特別賞識,環兒的歌舞填滿了張之洞少有的閑暇時日。佩玉在心裏深深地嘆息著。她知道自己出身貧寒,且非明媒正娶的夫人,無非比環兒先過門幾年而已,並無壓倒環兒的地位。來到張家不久,她才明白,張之洞不立她為續弦夫人的真正原因是她的出身低微。他的前三任夫人,均是出身官宦家庭的大家閨秀。而她,一個三家村塾師的女兒,一個喪夫夭子的寡婦,怎麼可能與她們相比!男人愛少艾,自古皆然,何況張之洞身為制台,位高權重,是男人中的英雄,妙齡美女也是愛他的,自己能有什麼話好說!度過幾個月的鬱悶憂愁后,佩玉還是想開了。
「卑職聽說織布局這些年問題嚴重。從總辦馬漢成到各處各科主辦,幾乎無人不貪,且經營不善,虧空很大。織布局的問題,若徹底追查從嚴細究,這個洋務局廠就會從基腳到頂端,轟然一聲全部垮掉。這是二不當。」
這個定案以張之洞的名義正式上奏太后、皇上。
端方心裏慶幸,好在尚未將織布局的事定案,不如和盤托出交給張之洞。至於定罪處罰,則由他本人去辦,以表示自己並不夾雜傾軋的私念,純是一片為國辦事的公心。
花費整整兩天的時間,張之洞將織布局的這一大堆檔案認真地看了一遍,心緒沉重複雜,五味雜陳。他既痛恨李滿庫濫用職權,貪污中飽,坑害了織布局,又慚愧自己這幾年來居然對織布局的嚴重虧空懵然不知,還時常四處吹噓創辦紗、布、絲、麻四局的功績。他對端方的恨意,隨著一頁頁檔案的翻過,已在一分一分地減弱。
「我的方案說起來其實很簡單,折中於彌逢與迴避之間。不彌逢,由湖廣總督衙門出面,成立一個審查團,對織布局的所有問題,尤其是總辦和處科主管人員的操守,以及織布局建立十年來的收支兩大方面進行審查。不迴避,審查的結果不向社會公開,由香帥一人最後定奪,立足在保護,但對惡劣者要嚴加處置。無論如何織布局要存在,無論如何要造成這樣一個結論:織布局創建十年來,功大過小,利多弊少!」
張之洞平和地說:「端方要查織布局的事,作為署理總督,他有這個權利。織布局出了事,也是應當去審九*九*藏*書查,這也沒有做錯。我不滿他的是,他應該把這事告訴我,不應把我蒙在鼓裡。我想我這幾個月閑在京師,也一定是他的鬼主意,他想藉此堵住我回湖北的路!」
這一切,心懷鬼胎的梁鼎芬都看在眼裡。他要試一試張之洞對他的態度,從中可以探知張之洞抓沒抓到他的把柄。
他又建起湖北電話公司,在漢口、武昌設立分局,裝有磁石式電話機三十部,開啟中國地方市內電話的先河。又加速完成滬漢、京漢、粵漢、川漢、湘漢五條電報幹線的建設,使武漢三鎮很快成為全國電報網路的中心。於是各大商號雲集武漢,他們將分號設於上海、廣州等地,負責進出口業務,自己坐鎮武漢的總號,只需通過電訊來指揮各地分號即可。
將堂弟安置在織布局,讓父母晚年有個嗣子在身邊盡孝,這是佩玉由衷感激丈夫的一件事。剛來幾年,李滿庫還常來督署走動走動。這四五年裡,因為二老相繼過世,李滿庫來看姐姐的機會越來越少了。佩玉只知道堂弟如今發達了,升了官買了大宅,前幾年還置了一房妾。都說在洋務局廠做事的人大有洋財可發,何況堂弟又在織布局做材料處主辦,自然發的洋財比別人多。堂弟現在冬裘夏綢,妻妾穿金戴銀,也是分內的事,佩玉不在意,也不過問。今日才知道堂弟原來不安本分,貪污公款,佩玉深以此為羞慚。堂弟這樣不爭氣,辜負了丈夫的一番心意。佩玉覺得很對不起丈夫。
馬漢成不但重用李滿庫,以便利用張之洞這塊金字招牌為自己服務,同時又巴結荊州將軍壽貴,希圖依靠這個正白旗的滿洲大員來打通各方關節。壽貴有個堂侄名叫壽安。壽安讀書不成,習武不就,卻看中洋務局廠。壽貴通過馬漢成將他安排進了織布局。沒有多久,壽安便做了售銷處的主辦。織布局有一進一出兩個肥缺,進的是材料處,出的便是售銷處。生產出來的布匹都要由售銷處賣出去,其中的油水比起材料處來還要大。這壽安原本就是一個紈袴子弟,自己腰包里有了大錢,便更是不安本分了。
他自己從局裡提拔幾個貼心兄弟進材料處,又從晉北老家調來兩個遠房親戚,安置在身邊。織布局的材料處,成了李滿庫一手控制的獨立王國。掌了大權的李主辦錢財滾滾而來。先是買豪宅,接下來買小妾,后又瞞著妻妾置外室尋花問柳,完全過的是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生活,不僅與過去的山西農夫的景況判若霄壤,就是比起他的湖北洋務創始人的姐夫來,也不知要瀟洒舒服多少倍!
「哼!」張之洞黑著臉,對著端方一甩手。「辛苦什麼,一天到晚除了吃飯睡覺,屁事都沒有!」
張之洞的臉上開始有了光亮:「石遺,你把你的方案說出來!」
張之洞走下火車,一眼看見滿臉堆笑的端方站在歡迎隊伍的前頭,心裏頓生厭怒。
張之洞氣呼呼地踢了他一腳,罵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混賬東西,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你!你滾吧,我不想見到你了。」
端方擔心張之洞回鄂後會全面為織布局翻案,然後再尋他個差池,將他攆出湖北,甚或參掉他的巡撫之職。現在見張之洞如此辦理,既顧及了他的面子,也保全了織布局,而且也並沒有袒護家人,屆服權貴,禁不住由衷欽佩這位老官僚的老練圓融。但畢竟跟張之洞背地裡幹了一場,端方總有幾分心虛,便竭力通過慶王的門子以求離開武昌。恰好不久朝廷重拾新政時期牙慧,撤銷與總督同城的廣東、湖北、雲南等省的巡撫,趁此機會,九九藏書端方請求調出湖北。朝廷遂將他改調蘇州,署理江蘇巡撫。張之洞從此集湖廣總督與湖北巡撫於一身,掌軍事與民事於一手,權力更大了。
「香帥,織布局裡銀錢對不上數的事,想必您已經知道了。有人上書給端中丞。端中丞問卑職這事怎麼辦。卑職說,織布局的事香帥最清楚,此事應當等香帥回來后再由他來查辦為好。但沒有幾天,端中丞就安排人去調查這件事,卑職想攔阻也來不及了。」
端方完全明白了,張之洞是衝著織布局的事回來的,而且心裏充滿了對他的恨意。他心虛起來,搭拉著腦袋,不敢再開口。
陳衍的這番話,使張之洞大有撥啟茅塞之感。從他心裏來說,也是不想把織布局的事弄得太大,這于自己的體面總是不光彩的,但彌縫遮掩又一向為其所恥,怎麼辦呢?如何來尋找一個支撐點,在這個支撐點上將心理和現實兩方面都擺平呢?好了,現在陳衛為他尋到了這個支撐點。
湖北省的藩司、臬司等人忙著向張之洞拱手道乏,張之洞也跟他們拱手答話,臉色和悅。
李滿庫人聰明,也識得些字,又跑過碼頭做過生意,兩年後便得到提拔,做了一個小工頭。再過兩年,馬漢成來到織布局做總辦。馬漢成走的是捐班一路。先是花錢捐了個候補知縣,分發湖北。幹了幾年,他看官場出息不大,而洋務局廠倒是油水不少,便又走武昌知府的路子,多方輾轉,終於坐上了織布局的第一把交椅。馬漢成是從官場中走出來的人,來到織布局不久,便發現李滿庫奇貨可居,立即把他提拔到材料處,先讓他做個副職,查看查看。李滿庫見馬總辦將他安排在人人垂涎的肥缺上,心裏感激莫名,遂對馬漢成百般恭順,鞍前馬後拚死效力。
臉色神態、說話的口氣跟往日一個樣,梁鼎芬胸口上壓的那塊巨石落了下來:他不知道我梁某人做的事,這就好辦了!
一連幾天,為李滿庫說情的人絡繹不絕地來到張之洞的面前:先是佩玉懇求網開一面,繼而大根也勸四叔不要大動干戈,最後連環兒也吹起枕頭風來,說家醜不可外揚,保護滿庫過關,其實也是保全張府的體面。到了第三天,梁鼎芬悄悄地來見,轉告端方的話:現已得知滿庫是受壽安的誣陷,好在織布局的案子並未結案,也沒有上奏朝廷,一切都可以從頭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方面面都好過得去;至於上次所交的那包檔案,一把火燒掉算了,就當沒有這回事一樣。梁鼎芬特彆強調,這是他找端方推心置腹商談了很久后,端方才接受的方案。這既為李滿庫好,也為織布局好,更是為香帥和整個湖北的洋務事業好。
借「幫忙潤色」這句話,梁鼎芬第二天傍晚便來到督府後院。他要搶在端方之前,先來報告織布局的事。
又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張之洞親自指揮的審查團終於將織布局的事定了案:馬漢成、壽安、李滿庫等人都分別犯有程度不等的貪污情事,除全部賠款彌補虧空外,馬漢成開缺永不敘用,壽安除名,李滿庫遣回山西原籍。織布局創建十年來,生產布匹售銷全國十八省,並遠銷南洋,贏利三萬五千四百兩銀子,成就巨大,由湖廣總督衙門重新委派總辦及材料、售銷主辦,繼續經營,以期年年進步。
張之洞的臉色越來越黑了,猶如大雨將至時的滿天烏雲。他恨不得拂袖而起,或者大聲斥退這個不知高低的狂妄幕僚。但他究竟還是將憤恨壓了下去,硬著頭皮聽完這番令人難以接受的福建官話:「香帥,卑職方才所說的決https://read.99csw.com不是勸香帥做文過飾非、護短遮醜的俗吏,而是切切實實為了湖北為了中國的洋務事業著想。洋務在中國是一項新的事業,大家都生疏,做起來必然會有許多不盡如人意之處;而洋務又是一定要做的,中國若不引進洋務,便決沒有強大的可能。因為此,香帥這十多年來所做的事,便應當受到社會的稱讚,同時也應當受到社會的保護。有人不顧國家大局,只圖發泄個人私憤,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恨不得借一個差錯來否定全盤。對於這種人,我們不能讓他遂其心愿。從保護中國剛開始的洋務大局出發,我向您提出一個方案。」
如此看來,應當把織布局的這個貪污案公事公辦,全權委託給武昌知府衙門,公開審理,秉公辦事。馬漢成貪污了多少銀子,李滿庫、壽安等人貪污了多少銀子,全部公開,然後再根據大清律來處置,或賠款,或坐班房,或流放充軍,全都交給湖北各衙門去辦,再上報朝廷,自己一點都不插手,徹底迴避。然則,這樣做又是不是最為妥當的呢?張之洞一時拿不定主意,叫陳衍過來商量。
他一面自覺地張揚自我,一面更緊跟馬漢成,很快便被提升為材料處的主辦,執掌支配整個織布局各種生產材料的大權。
其實,剛從山西老家來到武昌的李滿庫,還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三晉漢子。他對張之洞感恩戴德,對佩玉及其父母也很好。一年後又把老婆接到武昌城,讓佩玉的父母跟他夫婦倆一起住。他自己在織布局裡做事也踏實。這一切,都是一個實實在在過日子的厚道人的表現。張之洞對此頗為滿意放心,也便不大過問他的情況。
「好哇!」張之洞笑著說,「你梁節庵是詩壇高手,我還正要請你幫忙潤潤色哩!」
張之洞把織布局和李滿庫的事告訴了佩玉,又叫大根到紡紗局去把李滿庫叫來。
李佩玉直到這時才知她的兄弟是個貪污犯,心裏極為難受。
得到鼓勵后,陳衍的興緻更高了:「以卑職之見,迴避更不妥,倘若將此事全權委託給武昌知府辦理,結案後向社會全盤公開,如此辦,卑職看來,有三不當。」
張之洞對這位人幕甚晚的詩人兼理財家一向刮目相看,很重視他的意見。
張之洞又在武漢最先建起水電公司,通過水廠流出自來水,通過火力來發電。
李滿庫在張之洞的面前痛哭流涕地交代了這一切后,跪在地上說:「請求大人千萬放我過這一關,我今後一定洗心革面改邪歸正。我其實沒有貪污十多萬兩銀子,這是端方一夥有意陷害。我老實向大人坦白,我是貪污了織布局裡的銀子,但決不會超過三萬,我願意全部賠清。我的銀子都是別人自願送給我的,不是我有心貪污得的。壽安只會比我貪污得更多,端方不查他,這說明端方打我不是目的,他打擊的是您!」
「香帥辛苦了!」端方走上前去問候。
就在張之洞忘記老之將至而全力經營湖廣新事業的時候,扼控全國命運,也同樣扼控他本人命運的朝廷樞垣,又泛起了微妙的漣漪。作為政治平衡桿上的一枚重要砝碼,張之洞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突然被內召京師,授予大學士、軍機大臣的崇職,步人晚年歲月中的最後一段時期。他迎來榮耀的頂峰,同時也走到事業的末路。
張之洞注意聽著,不置可否。
兩人密談半天,達成一個共識:端方派梁鼎芬走慶王府的門子,此事隻字不能提。這不僅是為了顧全慶王的面子,更是為了掩蓋他們兩個的真實意圖。不提這一層,調查織布局貪污案,就是辦一樁普通的案子https://read.99csw.com,而不是別有用心的舉措。
好在張之洞對她雖有些冷落,卻依然以禮相待,家政仍主要歸她管,環兒插手之處不多。何況她生了兩個兒子,在張府里的地位自然也不是環兒所能撼動的。她要處置後院眾多的庶務,還要照顧未成年的子女,一天到晚,也夠忙碌了。在外人的眼裡,她依舊是內宅的當家人,並沒有被冷落的痕迹。她連琴也沒有多少時間可彈了,只在準兒有時過來看父親和她的時候,師徒二人才忙中偷閑,調弦揮指彈兩曲,自個兒樂一樂。
端方討了老大一個沒趣,尷尬片刻后,又笑著臉湊了過去:「香帥這段日子身體還好嗎?」
「香帥,您真英明。這幾個月來,卑職已有所察覺,端中丞是想擠走您而真除湖廣總督。」
走出總督衙門的大門,端方回望一眼這座自己住了將近一年的最高衙門。這衙門彷彿一個虎口似的,正在向他張牙伸舌。他清醒地意識到,不僅這座衙門從此不再屬於他了,就連不遠處的湖北巡撫衙門,也很可能呆不久了。
張之洞神色嚴峻起來,瘦長的馬臉拉得更長了。他顯然不想聽這些話,但陳衍不顧他的反應,按自己的思路繼續說下去:「織布局一個廠垮掉還是小事,可怕的是它會對整個湖北的洋務事業帶來很壞的影響。上自朝廷,下至府縣,旁及各省,這些年來對湖北的洋務事業雖讚揚甚多,但攻訐也不少。據卑職所知,攻訐之處多在糜費銀錢、虧空過大、經營不善、用人不當等方面。織布局的問題就恰好出在這幾個方面。如果我們將織布局的事徹底查清;再向全社會公開,恰好給他們提供了一個鐵證如山的例子。他們將會用這個例子大做文章,肆無忌憚地攻擊湖北洋務事業,攻擊香帥。到那時,織布局就是一個缺口,最後的結果只能使湖北的整個洋務全盤垮掉,香帥十四五年的滿腔心血化為烏有。」
「武昌程知府,並不是一個精明的人,人品官品也不足稱道。他或是被表象所迷惑,不能究根尋底,弄清案子原委;或是接受別人的賄賂而有意將水膛渾。這兩者都有可能最終辜負香帥的期望。這是一不當。」
工廠、馬路、電訊、水電,一座粗具現代化格局的新城市,在張之洞治鄂的後期,終於崛起在古老的神州大地,為日後中南地區的經濟發展奠定厚實的基礎。
張之洞不以為然地說:「端方是鄂撫兼署理湖督,他要辦什麼事,你怎麼可以攔阻得了?織布局的事與你無關。」
次日,在冷冰冰的氣氛里,端方將湖廣總督關防璧還給張之洞。又硬著頭皮,在張之洞峻厲可怖韻眼神下,將織布局貪污案的調查情況作了儘可能短的稟報,留下有關此案的一大堆簿冊文書後,急急忙忙地離開籤押房。
「好,就這樣辦!」張之洞站起來,拍著陳衍的肩膀說:「石遺,你是湖廣衙門的一名能幕。」
梁鼎芬一臉誠懇地說著,似乎為自己沒能攔阻端方而懷著沉重的疚歉。
兼任湖北民政最高長官的湖廣總督,在廣闊的荊楚大地做起事來更加無遮無礙得心應手,過去尚有些許疏隔的湖北兩司及道府州縣,從此盡皆在他的直接管轄之下,再不敢有絲毫的違抗和不恭了。張之洞充分利用這份難得的大權,擴大洋務局面,加快蘆漢鐵路的施工速度,大規模地興辦各種新式學堂,尤其注重創辦各級師範學堂,以求早日培養大批教師推廣新式教育。又拿出巨額公款來派遣出國留學生,其中尤以赴東洋日本的為多。湖北派遣的公費留日生最多時,曾佔全國各省在日學生總數的三分之一。張之洞在https://read.99csw.com自撰的《學堂歌》里曾這樣得意地說:「湖北省,二百堂,武漢學生三千強。湖北省,采眾長,四百餘人東西洋。」在陳念扔、辜鴻銘的開導下,張之洞還有意仿照西方城市的格局來重塑武漢三鎮的面貌。他在漢口修建了被後人稱為「張公堤」的后湖長堤,又在三鎮市區修築了十余條頗為規範的近代馬路,大大地改觀了古城市容。
梁鼎芬依傍端方的想法是徹底破滅了,他比往日更加殷勤更加屈己地侍候著張之洞。織布局的案子使得張之洞對武昌各級衙門很是反感,他一兼上鄂撫后便參掉武昌道和貴的職務,將這個肥缺送給了梁鼎芬。端方沒有給他兌現的好處,倒讓張之洞給真正兌現了。梁鼎芬又羞又愧,此後更死心塌地跟著張之洞干。過了兩年,張之洞又擢升他為湖北按察使,終於讓他實現了做一省大員的夢想。梁鼎芬終生將為端方謀湖督走門子一事諱莫如深,直到張、端都死去后,自己也到垂暮之午時,才向好友透露一星半點。這自然都是后話了。
「香帥!」梁鼎芬分開眾人走上前去,笑容燦爛地說,「聽說您這幾個月在京師做了許多好詩,能不能賞給我看看!」
張之洞點點頭:「你的看法與我相吻合。」
「好什麼?」張之洞大踏步向前走,看也不看端方。「有人在我的後院燒火,我還好得起來嗎?」
得知張之洞即日將回武昌本任的消息,端方和梁鼎芬大出意外,兩個人在端方家的書房裡心情焦灼地商量對策。
梁鼎芬聽了這話,嚇得背上沁出一絲冷汗。他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比一年前顯得更衰老的張之洞,只見那兩隻凹下去的眼睛正在盯著自己,彷彿對織布局的事早已洞若觀火。
「有哪三不當,你詳細說說。」
梁鼎芬深知張之洞的性格。他沒有多加思索,便決定出賣端方以求自保。
陳衍將尖下巴上的幾根疏稀短須摸了好半天工夫,才緩緩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以卑職之見,彌縫過巧,易授人以柄,何況此事雖未奏報太后皇上,但已傳到京師上層,慶王和鹿中堂等人都已知道,一旦得知織布局什麼事都沒有,難免心中作疑,腹里有香帥護短之譏,卑職以為不妥。」
梁鼎芬徹底明白張之洞不知道他在辦理此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如釋重負:「香帥海量,但卑職身為督署總文案,總是有責任的。」
端方、梁鼎芬的這個新方案讓張之洞動了心。這是官場上慣常用的彌縫補漏手法:官官相護,互為遮掩,今日為別人保了臉面,來日也替自己預留一條後路。數千年來中國官場綱紀的紊亂敗壞,其源半出於此。
李滿庫與壽安多年來相安無事,半年前卻為漢口惜花院里的一個妓|女鬧翻了臉。惜花院里有一個名叫杏花的妓|女,人長得漂亮又伶俐,一出道便受到嫖客們的格外喜愛。李滿庫和壽安也同時喜愛上了杏花。因為爭風吃醋,兩人開始鬧起矛盾來。後來,為防止李滿庫染指,壽安將杏花包月。在他包的這個月里,別的客人杏花都不能接待,李滿庫也自然不能再進杏花的房,心裏又恨又癢。一月滿后,李滿庫遂以高於壽安一倍的價,與惜花院的鴇母談妥,將杏花包年。也就是說,一年內杏花再也不能接待包括壽安在內的其他客人。這下惹惱了荊州將軍的侄公子。他本早已得知李滿庫的一些貪污影子,遂公報私仇,趁著張之洞不在武昌的時候向署督端方告了一狀,恰好為急於尋找缺口的端方所利用,遂全力以赴地查起這個案子來。
「哼!誰走誰留,等著瞧吧!」
火車抵達漢口站時,端方帶著湖北省一批文武大員親往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