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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飾與洋子

小飾與洋子

「別用臟手碰它!」
回到家裡的媽媽臉色很疲憊,可看到我的一瞬間,表情又變成「看見什麼怪東西」似的。但是小飾在卧室叫她的時候,她的表情又溫和起來。小飾通常都比我早些到家,呆在卧室里看電視,而我是不準進入卧室的,所以兩個人根本不講話。如果我未經許可就到卧室里看電視的話,媽媽八成會讓我光著身子在街上走路了。
「哎你真的沒有帶著錢呀。簡直不相信,為什麼小飾就有零花錢拿,你怎麼就拿不到?」
其實我在撒謊。真正的原因是,深夜回家的媽媽洗澡的時候,在浴缸里發現了幾根長發,勃然大怒,於是就來打我。挨打的時候我摔倒碰到了桌角,胳膊就磕傷了。我在心裏暗暗罵自己真是笨死了。
鈴木婆婆一邊摩挲著阿蘇的臉頰一邊從客廳走了出去。她好象是一個人在這個房子里住。
沒有爸爸這件事情對於我的人生究竟產生了多大的影響,我並不知道。如果有了爸爸,媽媽也許就不會折斷我的牙齒,也不會用煙頭戳我,我想她也許連想都不會想。我的性格有可能像小飾一樣活潑。當早晨媽媽笑眯眯地把烤麵包和煎雞蛋端過來的時候,我這樣想著。而這些都是給小飾的,一般都沒有我的份兒。所以我覺得還是不要看到的好,可是我就睡在廚房旁邊,不可能視而不見。
「小飾,等等!」
「寫封信怎麼樣呢?『想見面請你吃東西,就挑你喜歡吃的』這樣寫,她看了一定就來見你拉。」
我點點頭。
「那當然。姐姐總是狼吞虎咽地吃我剩下的東西。」這樣說著,小飾轉向我。「對吧,總是會吃吧。這個同學不相信我說的話。所以我覺得讓你當面吃給她看比較好。姐姐,這個也吃了吧。」
五分鐘以後我感覺好象並不是這麼回事兒。這隻狗開始衝著我的鞋哼哼地聞著,於是我嘗試著撫摩了它的後背。小狗並沒害怕,看上去已經習慣了人的動作。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只母的小獵犬,然後想起來早上看到的廣告啟事,也許這隻小狗的名字就是阿蘇,我想。
從鈴木那裡拿到鑰匙兩個星期之後的周五,學校里發生了件事情。休息的時候小飾來到我的教室。因為忘帶了數學的教科書,所以她希望我能借給她用。
我和小飾是雙胞胎姐妹。小飾又漂亮又活潑,笑的時候會像花兒突然綻放的樣子。在學校她也倍受同學們和老師的喜愛。有時候她會把吃剩下的食物留給我吃,我也很喜歡她。
「這個地方,有點喘不過氣來……」
鈴木的表情有些失望,我想得趕緊做點什麼。不知怎麼我就是不想被這個鈴木婆婆討厭。

4

「洋子,你是姐姐嘛,凡事要多讓著點兒。」
我這個人對電視連續劇或者歌手之類的事情知之甚少。我看電視一定會惹怒媽媽,所以有電視的生活於我而言就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媽媽低著聲音問道。我怯生生地發出聲音來。如果不回答的話,絕對會被無條件地毆打。
因為是姐姐「洋子」臨死前寫的遺書,所以從書面的角度想一想還是很輕鬆的。只要把我想死這樣的 話寫出來就可以了。
「遠藤洋子平時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一定是忍受不了煩惱才自殺的吧。」
公園的時鐘指向六點,媽媽馬上就要回家的時間到了。我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發獃地核計著,大概有三個鐘頭了。回過神的時候我發現腳下有一個水灣兒,一瞬間我還以為是自己的淚水流得太多才積成的。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是公園的飲水台漏出來的水流過來形成的。
我這樣說完就說不出話了。鈴木沉默著撫摩著我的頭。
「可是,這樣對洋子的媽媽不太好。豈不是把你獨佔了。這樣吧,這次我們把小飾也一起帶上吧。」
「不要緊吧?」
從鈴木家裡走出來后,我試著像小飾一樣地走路。仰著頭,幸福的表情,大步流星。這樣一來我才意識到自己以前都是弓著後背走路的。
「媽媽,你就原諒姐姐吧。她大概只是一時衝動。」
「簡直超級喜歡。為了吃漢堡讓我賣一個腎臟我都願意。」我這樣回答,她的半張臉露出一絲善意而嘲諷的笑容來。
「我啊,其實有一個跟洋子差不多大的外孫女呢。」
她慌忙無措地環視著房間,不久臉上又浮現出笑容來。她走了幾步,到了一個穿衣鏡映不到的地方。可是從床底的空隙里能看得到她被襪子蓋住的腳踝。她的腳移動到房間的角落處,在放置的三本書前停了下來。那正是鈴木借給我讀的書。小飾的手抓住了那幾本書。
「什麼?」
我的手緊緊抓住口袋。
「嗯,我知道。」
第二天是周六,學校放假。媽媽說她有事情大概六點左右才能回來,然後就出門了。小飾和朋友出去玩,整個白天都不在家。我一個人呆在家裡,瞅准了時間,走進了媽媽的房間。
房子裏面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小女孩轉過頭,回答「不知道,我不認識!」。然後又面向我,一邊嘆氣一邊說:「就這麼說死就死了,真讓人為難。養著的狗,怎麼辦?送到保管所么?」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想到:「神啊,現在讓我在這就把這個孩子掐死怎麼樣?」。然而最後卻只能垂頭喪氣地離開鈴木的家。
還不如說不是你的孩子,那樣興許好點兒。頭髮被媽媽揪著的時候,我總是這樣想。
媽媽和小飾都有自己的房間,我沒有。所以我自己的東西只能跟吸塵器什麼的一起都塞到儲物間里。所幸的是我自己幾乎沒什麼東西,所以也不需要多大生存空間。除了學校的制服和教科書,我一無所有。衣服也只是小飾換下來的區區幾件而已。偶爾看看書和雜誌什麼的也會被媽媽拿走。我有的只有癟癟的褥墊兒而已。就放在廚房垃圾桶的旁邊,我就在上面做功課阿亂想啊哼小曲阿什麼的。不得不小心的是,我不可以盯著媽媽和小飾那裡看。一旦眼神相對,媽媽就把菜刀都扔過來了。褥墊兒於我而言還是必不可少的被褥,像貓一樣蜷縮在裏面睡過去,身上就不會感到疼痛了。
「哎媽媽,你不覺得最近姐姐回家都很晚嗎?」我聽到小飾的話,放下了鉛筆。「好像是交了什麼朋友吧。姐姐的雜物里最近藏著很多小說和漫畫呢。她從哪兒來的錢買那些東西?」
「好了?那就好。」
「不要緊。對了,下次我們一起去旅行吧,洋子。因為你現在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家人。」
握住房門把手的時候,突然傳來玄關被打開的聲音。我馬上停下動作不發出任何聲音。誰回來了?走出去一定會被發現的。我仔細地聽著,打開玄關的那人好象朝這邊走過來了。
「今天有點兒感冒。」她這麼說著,又咳了起來。「哎呀,洋子,你怎麼了?今天你的臉色也不好呢。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了?」
然後我自己就認真地思考起來,如果別人跟自己說「就挑你喜歡吃的」,我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一輩子可能只遇上一回,不如趁現在好好地研究一下。在我正想著的時候,眼前的壽司慢慢地轉過。
媽媽責打我的事情我一直隱瞞著。因為媽媽不讓我說出去,而且九九藏書我一旦對誰說了,媽媽一定會殺了我。
小飾只是動了動嘴巴向我作出「加油哦」的口型,豎著大拇指就走到屋子裡,把門關上了。卧室里傳來電視的聲音。
我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還會來的,約定好以後,就決定回家。外面已經暗了下來,鈴木把我送到大門口,被人親自送出來,對我而言是很新鮮的事情。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被人送過呢!
「不會露餡嗎?」
她說著說著又開始咳嗽。不是那種吭吭地咳,一定要感覺很不舒服才會這樣咳。我不由得擔心起來。
媽媽把書拍在地板上。
不知不覺身邊多了條狗。脖子上有個項圈,一開始我還以為主人就在公園的某個地方一直看著它。
阿蘇一個勁兒地舔嗅著我身上的味道,昨晚沒有洗澡,一定很臭吧。我四處觀察著這個房間。一台電視,沒有收音機,估計老人家不會使用收音機的。據說收音機使用起來不太方便的。反正,我長這麼大,從來就沒有擺弄過電視機或者收音機這種東西。
教數學的老師好象是個很和氣的男人。雖然我和那個老師幾乎沒有說過話,可是有時會看見他和小飾在走廊里親切地笑著講話的樣子。所以開始我想只要把原因告訴他,就能被原諒。
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只好流著眼淚點點頭。媽媽這才把手從攪拌器的開關處拿開,也放開了摁在那裡的我的胳膊。我趕忙把手從攪拌器裏面縮回來。
媽媽是個不善與人交往的類型。在我的面前雖然張牙舞爪地像個惡鬼一樣,在外面卻是少言寡語的。雖然為了撫養兩個孩子而工作,對別人卻總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從本質上說,也許我和媽媽是相象的。而且兩個人都同樣地對活潑外向的小飾充滿強烈的崇拜之情。媽媽在工作的地方處理不好人際關係,心情不好回了家,看見我就忍不住拳打腳踢的了。
「喂,小飾,你在媽媽房間里做的事情,請你誠實地向媽媽賠罪!」
嗯…我點著頭,心裏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鈴木對我的謊言深信無疑。
「吃多了?真的?」
「怎麼做?」
每天早上我不吃早飯就出門。在家獃著的話,媽媽就會用這種憎惡的眼神看著我,那意思是「這孩子怎麼還不走」?所以我盡量識趣地早早就出門。在家哪怕多呆幾秒鐘,就有可能被媽媽找碴兒。無論我做什麼媽媽都會找出點兒毛病從而有理由懲罰我。
走到客廳坐在褥墊子上。
「出去旅行然後永遠不回來可以嗎?」
可是午休的時候我去小飾的班裡找她,她並不在。我只好沒有數學課本地上課了。
鈴木看上去很感動似的輕輕說。聽到這樣的話我想,如果這些謊言是真的就好了。
我邊吞咽下咀嚼過的漢堡,邊看向牆壁的書架。鈴木婆婆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比洋子小一歲吧,是女兒的孩子。住得並不遠,但是卻有三年沒有見過了。」
「了不起的媽媽啊……」
「我……」

3

然後,所有的人都不會懷疑我的自殺了。
「謝謝你。我一直擔心著它呢。來,進門來坐坐。」
正因如此,我也沒有自信能夠跟得上大家的話題。結果就是我一個朋友都沒有,休息時間我只能趴在桌子上,裝作在睡覺。
婆婆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地把那隻狗抱在懷裡。我想這個婆婆一定就是寫廣告啟事的鈴木吧。
從學校回家的路上,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回想起同學們的笑聲。請不要隨便地說傷害別人的話!事後想起來不知怎麼我很生氣。我又一次感到被大家像傻子一樣捉弄了。怎麼樣才能像小飾一樣地和大家對話呢?我也想像大家一樣逃避掃除,然後用蜷成球的捲紙和掃帚假裝在玩冰球的樣子。
那個女生同學拿著掃帚這樣對我說道。周圍的其他的女孩子轟然笑了出來。她說的話我早都有心理準備,所以並沒有感到奇怪或者憤怒什麼的。只是其他人的笑聲讓我覺得非常討厭。
有一瞬間自己好象窒息了,再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經躺倒在地板上,流著口水。凶神一樣的媽媽從高處俯視著我。
「啊,不要,不要。鏡子里的人看起來像個小丑。不過,上不來氣的感覺多少好了些。所以別再拉我的臉了。」
鈴木站起來,把阿蘇放下,走出房間。
如果媽媽想要殺死我的話,會採用什麼方法呢?比如可能會像平時那樣,用堅硬的東西毆打我,也可能像平常採用的毆打方法,勒緊我的脖子;抑或是,把我從陽台上推下去,製造自殺的假象。
「太不象話了!就這樣把過錯推給別人!簡直不敢相信。你和一班小飾同學真是雙胞胎嗎?你就不能注意一點自己的儀錶嗎?」
第二天,放學回家的途中。我又順便來到了鈴木家。在門口按響門鈴前,就聞到一股清香。
看完了電影,我和鈴木一起走進一家迴轉壽司店。雖然我有些顧慮,可鈴木卻說什麼都要來。我幾乎沒吃過壽司這類東西,對魚的名字一無所知。雖然知道吃迴轉壽司的規矩,想著要點一些便宜的來吃,卻並不知道哪些是便宜的。壽司緩緩地轉過眼前,鈴木說起了家人的事情。
「在幹什麼呢?」
媽媽一邊舔著嘴角的巧克力冰一邊笑著對我說,甜絲絲的味道讓人作嘔。
鈴木端著咖啡和一盤點心又走了進來。阿蘇就跟在她的身後。她把盤子放在矮腳桌子上就在我的對面坐下了。她想詳細地了解我是怎麼遇上阿蘇的。雖然並不是什麼有意思的電視劇,不過我說的過程里她一直是笑眯眯地聽著。
「知道了。那麼,誰先回去?一起回去的事兒從小學二年級以來就沒有過。太不自然了。」
我們開始石頭剪子布。連續三十次不分勝負。也許因為是雙胞胎,所以出拳順序都是一樣也說不定。第三十一次,我贏了,扮作我的小飾要先回去。
「啊,阿蘇!這不就是阿蘇嗎!」
「啊,雙胞胎?」
「不行!我不想讓媽媽生氣!」
「哎,遠藤,你今天去過醫務室了吧?身上又有青斑了?你身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對吧?我可都知道呢。我在體育課游泳池邊換泳衣的時候看見了。可是大家都不相信。你在這把衣服脫掉讓大家看看。」
鈴木沒有回答。我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狀況。
她捏著我的兩頰向兩邊拉開。是那種為了強作歡顏作出的動作。
「你知道那件事?!」
鈴木表現出一種很想聽下去的樣子,可是事實是那麼灰暗悲慘,我無法正視她,就撒謊繼續說了下去。
我裝作一樣很困惑的樣子,然後又對她說道。
我們從公園走出來,向著樓房走去。由於夕照,樓房被染得紅紅的,高高地聳立著。站在樓下,我看著十樓的房間窗戶。剛才我騙小飾說媽媽已經回來了。她對此並沒有表現任何懷疑。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是鈴木的外孫女。
說著這話媽媽就用菜盤子來打我。然後我明白,筆記本電腦的地位比我還高。
醫務室的老師一邊包紮著繃帶一邊問我。我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下頭就走出醫療室。看來從樓梯上摔下來這個理由以後很難說服別人了,我想。
騎著自行車的少年九-九-藏-書從我的眼前經過,拉著長長的影子又離我遠去。掛在空中的雲彩像是從裏面發光一樣地紅。小飾!聽見有人這樣喊著,我回過頭,看見是住在一個樓里的阿姨。學習怎麼樣啊?還在用功?阿姨那樣問道。嗯,還行吧。我回答。這之後突然撲通一聲,什麼東西從樓上掉下來,就聽見阿姨啊地一聲驚叫。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和我一模一樣的一張臉躺在了地面上。
媽媽總是故意不給我做飯吃,這樣一般情況下,我總是餓著肚子。可要是我私自打開冰箱找吃的,媽媽又會用煙缸扔過來打我,因為怕被砸著,我也吃不成零食。有時餓到氣息奄奄,小飾會把裝著吃剩食物的盤子遞過來,說心裡話,這一刻妹妹在我的眼裡簡直就是天使,一個把奶汁烤菜和吃剩的胡蘿蔔放在盤子里的長著白翅膀的天使。
她會給我什麼呢?我忐忑不安地期待著。我長這麼大,內心怦怦直跳的次數很少,忐忑不安的事情更是絕無僅有。要是給我點心什麼好吃的東西,我就一邊吃,一邊走回去。拿回去的話,一定會被媽媽沒收的。
終於走到鈴木家的時候,我的腦袋還是亂得一塌糊塗。我在想小飾為什麼要把朋友們集合起來對我做那樣的事情?其實小飾只不過跟平時一樣罷了,她只是把在家裡做過的事情在外面重複了一次而已。這樣想著像是能接受,可是我仍然無法正常呼吸,大概是剛才一頓吞咽吃多了,我想。
媽媽把我摁在椅子上坐下,平靜地跟我說:
媽媽站在我的身後,把兩隻手放在坐在椅子上我的肩上。我一動不動,不然就要挨打。
我喜歡她,發自內心。可是這已經是十秒前的事情了。想到這裏,先前堵在胸口讓自己呼吸不順的東西融化掉流走,呼吸也順暢了。
「你是誰?」
我小心翼翼地從床與牆壁的縫隙間走出,踮著腳尖離開房間,盡量不讓小飾發現。從玄關走出房子后,我向著鈴木家走去。對我來說唯一的活路就是讓鈴木收留我了。可摁響了門鈴,從裏面走出來的卻是一個化著淡妝的小女孩。

1

我想象出媽媽前所未有發怒的樣子。如此嚴重的事件還是第一次發生。我無疑是在用死來要求贖罪。我回想起昨天媽媽的表情,凶神惡煞般俯視著我,像是帶著膠皮面具一樣的臉。
我抱著小狗按照廣告上的地址走去,那是一棟獨戶小樓。正是七點前後,外面被夕陽映得通紅一片。摁了門鈴后,一個矮矮的白髮婆婆走了出來。
鈴木豎起食指指向鏡子,我看到鏡子裏面有一張自己的笑臉。我的樣子和小飾很相像。
我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是很久前發現了阿蘇的那把椅子。有很多孩子正在公園裡玩耍。或坐滑梯,或盪鞦韆,無不大聲地笑著。我把身體蜷起來,閉上眼睛。我還是不能相信鈴木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太過分了!」我心裏喊道。
鈴木把一把鑰匙握在我手裡。
說聲謝謝,然後我就接過吃剩的食物繼續吃。我想,為了保護這個如此重要的妹妹,哪怕殺人我都願意。
「喜歡書嗎,在這放的只不過是一小部分,在別的房間還放著很多呢。漫畫我也看哦,洋子喜歡什麼樣的漫畫?」
「不行哦,遠藤同學會生氣的。」

7

雖然把還書作為經常去鈴木家的借口,可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作為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我覺得根本不可能與她見面。鈴木是我出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可以完全沒有戒備的人。儘管我們之間沒什麼,可是和她在一起我就是不想被她討厭。
那之後雖然還發生了許多挺痛苦的事情,可是我會經常到鈴木家去。基本上每次去都會借一本書,這樣每回都不得不去還。鈴木給我的如此寶貴的東西,是無論再過多久我都找不到的。
「好了,媽媽之所以打你,是因為你是個讓人沒有辦法的壞孩子。可是,這件事情對誰都不許說。明白嗎?你要是聽話,我就不按攪拌器的開關。」
「沒事的,我們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小飾要裝作我平時那樣悶悶不樂的樣子就行了。那樣的話你就安全了。讓媽媽發火也好,被她毆打也好,我都替你承受。小飾不用擔心什麼。」
「已經全都暴露了?」
我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下降。媽媽從卧室走出來,來到我的面前,開始翻弄雜物間的東西,就當我不存在一樣,頭都不回。在雜物間里,把我的教科書什麼的拿出來翻空以後,媽媽在最裡面的地方發現了鈴木借給我的三本小說。
在房間的角落裡,鈴木的書被隨意地放著。我只把鑰匙抽出來,緊緊地握在手裡。
「沒有,有點吃多了……」

8

「小飾,你回家以後要像我平時那樣表現哦。」
我們家沒有爸爸這個人。從我記事起我就是和媽媽、小飾三個人一起生活,直到現在我中學二年級。這樣的生活仍在繼續。
「比如說,洋子的家人?」
「說實話,今天沒有準備什麼好吃的晚飯。因為擔心這個小傢伙兒,總是心神不寧。」
媽媽的房間被很認真地整理過,一塵不染。桌子上放著插花的花瓶,旁邊是筆記本電腦。有一張很大的床,媽媽一個人睡在那真讓人不可思議。床旁邊有CD播放機,架子上擺放著CD盤。我沒有聽音樂的習慣,不過媽媽和小飾倒是經常討論著一些我不知道的音樂。
對於遠藤洋子的自殺,沒有任何可以懷疑的地方。夕陽西下暮色來臨,看熱鬧的人群逐漸消失在夜色里的時候,我和媽媽在房間里接受了警察的詢問,並適當地作出回答。媽媽雖然還沒發現我的真實身份,不過應該過不了多久她就會發現,然後接受這個殘酷的打擊。我決定今晚就收拾行李離開家,到遙遠的地方去。
「小飾真是個好孩子啊。」媽媽沖小飾笑了笑,又重新轉向我。「相比之下,這個孩子就只能說是從裡到外都壞透了。小飾,你去那邊。」
「繪里,是哪位?」
之所以只選了一本的原因,是因為可以很快地讀完。這樣的話,就能在明天來鈴木家還書了。一方面我懷著也許就能再次吃到好吃的東西這種少女的天真期待,另一方面我也能再次見到鈴木和阿蘇。我真的想和鈴木多說幾句話。做在鈴木家的褥墊上和鈴木還有阿蘇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屁股就像生了根一樣,懶得站起來。
她這麼說著,把我帶到卧室,讓我坐到化妝台前。
鈴木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我高興得跳了起來。
「其實是想留你吃晚飯的。」
「這個休息日一起去看電影怎麼樣?」
「那個……鈴木呢?」
阿,我點點頭就進了家門。實際上我心裏有個齷齪的想法,就是希望能有點兒回報。錢也行吃的也行。我總是餓著肚子,所以只要給我,是什麼都無所謂,我都想要。
小飾用力地搖頭。
就在這時,床下能看到的穿衣鏡里,映出她的手碰到了花瓶上。我在一瞬間「啊」地一聲喊了出來。因為花瓶已經倒在桌子上,裏面的水全都灑在媽媽的筆read.99csw.com記本電腦上了。不過她好象沒聽到我的叫聲,因為與此同時她自己也「啊」地叫了一聲。她立刻將花瓶恢複原位,可是一切都遲了。鏡子里映出了小飾煞白的一張臉,低頭看著濕得一塌糊塗的電腦。
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我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心臟激烈地跳動起來。我暗暗懇求它趕緊停止安靜下來。開門的人的腳步聲在房間里移動著。我在床下躺著,把臉趴在那裡,可以透過床底看到房間另一側放置的穿衣鏡。在那上面倒映出小飾的面孔來。進到房間里的原來是小飾。我注視著小飾的身影。雖然不知道她到媽媽的房間做什麼,可是我心裏還是盼著她早點兒出去。
一定是這樣,我想。還是製造自殺假象這種方法最好。當被我的同學們和老師們詢問起來的時候,媽媽一定會這樣回答:
在收銀台前,小飾朋友里的一個人這樣問我。小飾替我回答道:
「洋子,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哦。」
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想事情的時候,我又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情。鈴木給我的那把寶貴的家門鑰匙,正夾在媽媽拿走的書裏面。
我頓時又感到了呼吸困難。如果此時有把刀的話,我想用它刺自己的心臟開個風口,那樣就舒服多了。
進媽媽的房間這幾乎還是第一次。一般情況下我是絕對不進來的。一旦被媽媽發現了,一定又是一頓毒打吧。最壞的情況是被打死。可是就算情況再危險,我無論如何也要拿回鈴木給我的家門鑰匙。鑰匙是我和鈴木之間很重要的聯繫。書什麼的即使丟了,鈴木也一定會原諒我。可是鑰匙不行。我自己不能允許。
「是的,所以請你跟媽媽說是你做的!」
「媽媽在浴缸里粘上你掉的頭髮感覺糟透了。你是討厭媽媽嗎?媽媽回家這麼晚累得要命,你怎麼還這麼做?」
我很快就明白了小飾為什麼要拿著書離開了。媽媽回來以後,看見被水浸著的筆記本電腦,一定會想這究竟是誰乾的,小飾和我,是哪一個乾的……若是那幾本從我這拿走的書不見了,媽媽就一定會認為是我為了取回它們,才進房間弄倒花瓶的。
和小飾還有兩個朋友我們四個人到了麥當勞。小飾把大家的份兒合在一起點了餐。小飾的朋友和我是初次見面,所以幾乎沒和我講話,和小飾卻是又說又笑的。
鈴木很和藹地又倒了一杯咖啡給我。這一杯品著味道慢慢喝吧,她說。
「我也姓鈴木啊,不過你說的肯定是我外婆鈴木吧。要找外婆的話,她已經死了。今天早上鄰居們聽到狗不停地叫,找來才發現她倒在門口已經死了。好象是死於感冒。唉,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從大早上就被叫出來,真是煩死了。」
小飾的一個朋友把沒吃完的漢堡遞到我的面前。
即使看見小飾把吃剩的食物給我吃,媽媽也不生氣。媽媽一直就把她當作寶貝,幾乎從來就不怎麼訓斥她。
「看得出來的,我在玄關聽到媽媽的聲音了。說什麼:CD擺放的順序不對了,是小飾乾的!媽媽是這麼喊的。所以她正在等你回去老實跟她賠禮道歉呢。所以求你了,老實說吧。」
我去的時候鈴木總會做好了晚飯等著我。我每天看了小說或漫畫就會把自己的感受講給她聽。我和鈴木還有阿蘇一天一天親密起來。放學早的時候我會帶著阿蘇散步去,還會經常幫她換燈泡或者削土豆皮這樣的事情。
「她不和家裡人住在一起嗎?」
「不好意思,可我沒有惡意。」
你不會正中了我的邪念或者什麼了吧,我想。因為這個主意真的是太棒了。我也一直都在想,如果鈴木真的是自己的外婆就好了。
我們在公園的廁所里換了衣服。小飾把身上帶的東西全都拿下來,用手把頭髮弄得亂蓬蓬的。在穿上我髒兮兮的衣服時,小飾的臉緊繃著。
我感到媽媽又加重了手的力量。我逐漸發不出聲音來了。無法呼吸,甚至連求她停下來這樣哀求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以前就總這樣,就只知道讓我和小飾難堪,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她停下來,看見跑過來的我,眼睛都瞪圓了。
小飾的衣服又漂亮又乾爽。從襪子到手錶我都換上了,又用手當梳子把頭髮整了整。能不能順利進行還不知道,不過我還是扮出一張笑臉,對著廁所的鏡子看了看,那真是個活脫脫的小飾。看見那張笑臉的時候,我想起了鈴木的事情。片刻間我用手摁了摁嘴角。我的雙眼流出了像水一樣的東西,好象是眼淚或者類似的什麼,我拚命地用水洗臉,不讓小飾看到。
這是媽媽一貫的說法。

5

「在樓梯上摔下來了。」
上回和小飾講話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我很開心。儘管我下午也有數學課,不過和她約好了在那之前就還給我,於是我就借給了她。
我和小飾長得很像。畢竟是雙胞胎姐妹,長得完全一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卻從來沒有人把我和小飾看錯的。因為,小飾永遠都是生氣勃勃的樣,而我卻沉默而又憂鬱。我的制服也總是髒兮兮的,聞起來臭臭的味道。
她像是不服氣一樣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哎呀,到底是怎麼回事?」
打掃衛生的時候,同學跟我說話。和同學不講話實際上有三天零六個小時了。而且三天前的那次對話還是「遠藤,橡皮借我用……」「…啊,對不起,我沒有。」「切」,僅此而已。不過今天的對話要長多了。
我不說話,呆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上課的老師進來了。正跟我講話的同學們嘩地散開,都裝作在掃地的樣子。得救的我終於鬆了口氣。

6

「嗯,就那樣作個全球旅行吧。就把你當作是我的外孫女。」
「家裡有媽媽和雙胞胎的妹妹。」
鈴木一邊咳嗽著一邊倒了杯咖啡給我。
「聽到你發出的這種聲音我就煩得要命。我把你養到今天,你就不能多少尊敬一下我嗎?」
「我們把衣服換著穿,就今天一晚上。我穿著小飾的衣服,小飾穿我的。到明早為止,我裝作小飾的樣子,小飾像我一樣低著頭走路。」
實際上我並沒有確認過,不過媽媽應該已經回來了。說六點回來,卻沒有按時回來這樣的事情,對於一向認真的媽媽來說,還從來沒有過。
「媽媽曾經有一次難為過你嗎?至於打你幾下什麼的可全是因為你自己的緣故。」
我把方塊砂糖和茶杯里的牛奶一股腦倒進咖啡,一飲而盡。點心也只是兩口就吃光了。都非常好吃。在我的生活里從來就吃不到甜的食物,除了有時學校的間食會有點小甜品。在家裡我除了小飾吃剩的東西,幾乎吃不到別的,這是肯定的。結果,我總想,一旦我上了沒有間食的高中,到時候我該怎麼活下去。我的腦袋總是被這種狹隘的問題困擾著。
我回想起昨天鈴木說有點感冒的事情來。站在玄關的女孩背後似乎有很多人走來走去。
接下來掃一眼房間就可以出去了。我決定就讓書原樣不動地放著。如果把書拿走的話,進入房間的事情一定會暴露的。
媽媽從後面一遍遍地撫摩著我的九*九*藏*書脖子,然後突然掐緊。
我回到屋子裡,為死去的小飾寫遺書。這是媽媽的吩咐。媽媽命令我要在警察到來之前五分鐘內寫完 。我接受了命令,媽媽就說,「你是好孩子,媽媽最喜歡你了。」這是我無數次在深夜睡夢中才能聽到的話。
房間里有一個很大的書架,遮住了一大面牆壁。我正望著書架中排列得密密實實的書的封底,鈴木面帶難色地回來了:「實在對不起,我本來想把自己最重要的寶貝送給你的,但卻忘了放在哪裡了。等我找到以後,你再過來拿吧。我們準備吃飯吧。」
小女孩從頭到腳地打量著我,然後說:
雖然沒有爸爸可是三個人卻幸福地生活著。媽媽對我們很好,在我和妹妹過生日的時候會買給每人一件同樣顏色的漂亮衣服。衣服並不是很時髦的那種,相反還有些規矩的大人氣。休息日三個人一起去動物園,在很近的距離看企鵝。我和妹妹始終住在一個房間,可是我想要一個單人房間已經想了很久了。小的時候我和妹妹看到恐怖的電視節目嚇得睡不著覺,媽媽就一直握著我們的手。我就這樣講述著那些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沒有,好吧。沒什麼。請你聽我說。……」我下了決定。「很可惜,你做的事情媽媽已經知道了。這是真的。你把書拿走,想弄成是我做的樣子,可是卻沒能瞞住媽媽。你去便利店買東西出去后,媽媽就回來了。我就站在玄關,聽到了房間傳來的媽媽的吼聲。然後我才逃到公園來著,媽媽好象看出了是你把花瓶弄倒了。」
「這是媽媽的一種教育方式。她說如果給姐姐錢,她會轉眼就花光的。」
「還是讓她生姐姐的氣吧!你不是已經習慣了讓她生氣么?我讓她生氣太不象話了,我才不要呢。」
「你是我生出來的,要你活要你死都是我的自由!」
「是我家裡的鑰匙。再也不需要什麼借口了,你隨時可以來玩。因為我非常喜歡你。」
媽媽沒收了三本小說,然後消失在自己的房間里。我的血順著氧氣從脖子一直向上涌去,心臟也砰砰地跳著。我躺在地板上動彈不得,心裏已經決定要逃出這個家。再這樣下去呆在這個家就危險了。稍有不慎惹出什麼事端來把媽媽激怒了,她一定毫不留情地殺掉我,我確信。和鈴木還有阿蘇三個一起遠遠地離開這裏吧。
鈴木疼惜地抱緊了阿蘇。我羡慕地想著,阿蘇現在簡直是幸福死了。「啊!我一定要送一點禮物給你表示謝意的。你想要什麼,我給你拿,自己挑吧。稍等。」
「不可能看出來啊!」
老師這樣說的時候,教室的各個方向傳來偷笑的聲音。我的臉開始發熱,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我知道自己的頭髮蓬亂,衣服骯髒。可是我在廚房起居這個事實容不得我有什麼改善的餘地。
「你是個好孩子啊。」鈴木這樣喃喃自語著。「…實際上有些話必須要告訴你。你把阿蘇帶回來的時候,為了表示謝意我曾說過要送你一個很珍貴的東西。其實那時候並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那是我撒的謊,僅僅是一個為了能再見到你的借口。對不起。為了補償你,你拿著這個吧。」

9

我這樣說。可是因為已經隔了很久才講話,聲音幾乎聽不到了。大家能不能都早點離開這裏,我一邊用掃帚掃著地板,一邊想著。雖然教室的掃除工作都是輪流著的,可是掃地的活兒總是我一個人在干。
我像懇求她一樣地訴說著。
「我……」
一邊回想著在鈴木家發生過的事情,我一邊呆在廚房垃圾箱旁邊學習功課。這時媽媽拿著筆記本電腦回家來了。
「我借的……」
「不…不要……!」
「……可是,花瓶明明是你弄倒的不是么?」
「拜託了,我一定報答你哦。」
最近媽媽虐待我的行為變得更加直接了,而且伴隨著越來越多的肉體上的折磨。孩子還小的時候本是應該比較間接、婉轉地表達對他的厭惡的。給妹妹買了蛋糕,卻故意不給我買;給妹妹買了新衣裳,卻什麼都不給我買。媽媽始終在精神方面折磨著我。
「啊是么。」
拿著作好的漢堡我們走到二樓,在桌前坐下。果汁也好薯條也好漢堡也好都只有三人份。小飾她們三個人開始吃了,我就只能那樣看著她們。「我的份兒呢?」這句話被我忍住了。想要和媽媽還有小飾說上話簡直門兒都沒有。
「一定發生了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吧。」
小飾的臉變得煞白。
「好了,這個我不要了。」
我一邊掙扎著,一邊呻|吟。
「為什麼不把教科書帶來?」
鈴木的表情有些嚴肅。
一邊吃著,鈴木一邊說。為難啊,我說什麼比較好呢。
小飾的存在對我來說是心靈的支柱。小飾深受大家喜歡,而我是她的血緣親人,這個事實讓我倍感驕傲。
筆記本電腦是媽媽的工作用具,她一直很愛護它。以前它被放在廚房的桌子上的時候我曾趁機摸過幾次。
「你根本沒有那樣的朋友吧!你只會被人家討厭!是從書店偷的吧!媽媽每天那麼辛苦地工作,你怎麼總要跟我過不去!」
我只是掃了一眼啟事,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實際上根本顧不得這個,前幾天弄青了的手腕正疼得厲害,在學校上課的時候就疼得不能集中精神。所以決定要到學校的醫務室去一趟。醫務室的女老師看見我手腕上嚴重的淤青非常吃驚。
「來,笑給我看看。你其實真的是個美人呢。」
「你還是死了算了。再過不了多就我一定殺了你。雙胞胎的姐妹之間竟然真的有這麼大的差距。無論你說話還是走路全都讓人討厭。」
警察一直問到很晚,我和媽媽都很疲憊。我是真的很累,媽媽則是因為在演戲,所以警察一走就鬆懈下來,連連說終於結束了。即使死也不能讓媽媽傷心,我覺得我這樣的人真是太可憐太可悲了。然後我再次地,對已經不在了的小飾深深地道歉。
我一邊吃著一邊思索為什麼要吃漢堡。是因為鈴木喜歡漢堡吧,不對,一定是為了讓我高興才作漢堡的。為了讓孩子高興才作漢堡的這個想法說服了自己。
「這些書是怎麼回事兒?」
「教科書還晚了真是抱歉,姐姐。我想賠禮來著。我正要和朋友一起去吃麥當勞,姐姐也一起去吧,我請你吃漢堡。」
「那個…,有什麼好看的書,可以告訴我嗎?」

2

小飾迷人地笑著。這是我第一次被邀請,於是高興地馬上就答應了。能讓我加入她的朋友圈,這不是做夢吧,我這樣想,把右腳踩在左腳上,腳著實地疼了一下。
鈴木把她認為有意思的小說還有漫畫什麼的一股腦地堆在我的面前。我在裏面只挑選了一本漫畫,然後就離開了鈴木家。
小飾把她沒吃完的漢堡推到我面前。她的朋友們用充滿好奇的目光注視著我。我就像豬一樣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面前的漢堡。然後大家一齊哇地一聲用手敲起桌子。
「嗯,若是喜歡你可以跟我借啊。對啊,就這麼辦。下一次來的時候你還給我就好了。」
「好象並不是骨折,可如果總是疼個不停的話還是去醫院看看比較好哦九*九*藏*書。不過,遠藤同學,真的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么?以前來的時候不也說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嗎?」
無論是什麼都可以,我願意留下來吃。我下意識地想。可是對第一次見面的人不要表現得太過分了,理性而小心地提醒著自己。
然後小飾把桌子上的CD放回到架子里,好象是不想要繼續借了。她只拿著鈴木的書就走出了房間。不久聽到她走進自己房間或是穿過客廳的腳步聲,然後她好象在自己的房間里停在某處,腳步聲也聽不到了。
「是么,你叫洋子呢。我是鈴木。廣告才貼了一天就能再見到這小東西,聽起來不像真的呢。」
我站了起來,真想逃到大地的盡頭去。可是此時在視野的盡頭我卻看見了小飾。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不過那確實是小飾在公園旁邊的小路上走著。她的手裡拎著便利店的塑料袋,我想她可能是後來走出屋子出去買東西了。我追上了小飾。
「洋子,實在對不起。昨天我想送給你的禮物到現在還是沒有找到。找了很久,但是不知道放哪裡了。不過,可以的話,只是一起吃個飯怎麼樣?你喜歡吃漢堡嗎?」
我連連點頭。我覺得這個主意好極了。之前我總後悔著自己的出生,不知道多少次地爬上高樓的樓頂,穿過防護網,一邊被狂風吹得涕泗橫流,一邊在跳與不跳之間徘徊,哪裡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情從天而降。
遠藤洋子的自殺沒有任何可以懷疑的地方。
我環顧四周,想要尋找藏起來的地方。床的位置靠近房間的牆壁,在床和牆壁之間有一處能橫躺下一人那麼大的空間。我馬上決定立刻把身體塞到那個地方。就是那種卧姿不對從床上掉下來時的姿態。不過,又好象特意要把我塞在這裏似的,空間不大不小剛剛好。
我目送她走向樓房的入口。然後靠在樓房前生長著的樹榦上,眺望著被夕陽染紅的街道。剛才還在她手裡拎著的便利店袋子已經轉移到我的手裡。袋子在我的膝蓋旁邊沙沙作響。
「你的手差點兒就成了果汁了哦。」
開始上課的時候老師這樣說,並且讓我站起來。
從此以後再遇到難事,我就緊緊地握住鈴木給我的鑰匙,堅持到底。鑰匙好象鹼性電池一樣給我輸送能量,讓我感到「好啊,來吧!」這樣的鬥志。鑰匙取代了書籤,總是被我夾在書頁的中間。
小飾站在卧室的門口看著我。她用那種混雜著憐憫的表情對媽媽說:
「哎,洋子,你真的會吃別人吃剩的東西嗎?」
阿蘇看見了我,尾巴胡亂地搖擺起來,那旋轉的勁頭像是要掀起一陣龍捲風似的。我解開繩子,把阿蘇帶走了。我和小狗且向著車站的方向走去,懷著一種「不能參加鈴木婆婆與洋子的葬禮,無比抱歉」的心情。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活下去。身上沒有一分錢,說不好會被餓死。可是我已經習慣了餓肚子,而且我也自信有一副鐵打的胃口,就算吃小飯館的剩飯或是切剩的胡蘿蔔塊兒那種東西也不會拉肚子。我緊緊地握住口袋裡的鑰匙,心裏喊著「好,開始吧!」,告訴自己無論怎樣都要活下去,不禁熱血沸騰。
走在上學的路上,小飾從身旁超過我的時候,我痴迷地看著她。小飾總是束著飄然的頭髮很快樂似的走著。小飾和我當著媽媽的面幾乎不怎麼說話。儘管如此,在沒有媽媽的地方我們也不會像一對感情好的姐妹那樣聊天。在學校,小飾是非常有人氣的,經常和很多朋友們一起高興地談天說地。雖然我非常羡慕這樣的小飾,可是卻沒什麼勇氣讓她也拉我加入這樣的圈子裡。
「這個衣服有一種怪味兒!」
「可是我不要像姐姐那樣惹她生氣然後挨打!」
被問起在學校的事情時,我就撒謊說和朋友們一起去海邊玩。看著笑眯眯地聽我講話的鈴木,我想一定要讓她相信自己說的話。可是腦袋裡正千方百計想出謊話的那部分已經疲憊不堪連連叫苦了,我必須要想出辦法轉換話題不可。
有一天,在上學的路上,我在電線杆上看到一張尋狗啟事。尋找的是一條母的小獵狗,名字好象是叫作阿蘇來著。在簡單的畫像下面用一筆好字寫著「看到的人請與下面的方式聯絡-鈴木」。
走出店外,小飾她們三個人一起和我擺擺手說再見,然後消失在車站方向的大樓里。只剩我一個人了,我一下子感到了強烈的窒息,心裏默默念著「我的天啊。」
她像埋怨一樣地說。我緊緊地握住口袋裡的鑰匙,好象血都要被捏出來了。
媽媽走進了卧室。我撫著胸脯蹲下來,暗暗慶幸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被打出淤青來。在我這能聽得到媽媽和小飾的談話聲,於是我一邊做著數學題一邊豎著耳朵聽下去。
突然撲通一聲,什麼東西從樓上掉下來,就聽見阿姨啊地一聲驚叫。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和我一模一樣的一張臉躺在了地面上。
怎麼等我都不出來,小飾站在廁所的入口很不高興地說。
「那個,借給妹妹了。」
「遠藤洋子,你是一班遠藤小飾的冒牌貨吧。怎麼看都不像是親姐妹呢。」
顯然,鈴木很開心我能來,我心想:來得正好呢!我又來到了昨天的那個房間里,坐在了昨天坐過的坐墊上。小狗阿蘇也記起我來了。一切都像是昨日的繼續。
走出家門,我跑向鈴木的房子去接阿蘇。我還記得因為婆婆死了,沒有人接手照顧它,阿蘇要被送到保管所的那些話。我擔心阿蘇還在那個家裡獃著。可是到了房子門口,我看見阿蘇正好被繩子拴在玄關旁。大概是鈴木的兒孫們正在為她舉行葬禮,所以要在房子里睡一晚。我覺得阿蘇是被趕出來的。也不錯啊,不是和我一樣么,我想。
對於朋友的疑問,小飾很高興似的回答:
媽媽進了自己的房間后,我也躲進小飾的房間。她的屋子放滿了可愛的玩物,顯得一點都不素凈。我感覺還是廚房垃圾桶旁邊要樸素地多。我確認媽媽已經睡熟之後,就把各種各樣的東西塞進書包里。我使勁想把平時用作被子的壓癟的褥墊兒塞進書包,卻失敗了。沒有辦法,只好把小飾的衣服拿出來,騰出足夠的空間來。
「實際上,那個……我不太了解。」
她這麼說著,仔細地看著我的眼睛。老人的眼神怎麼能如此清澈呢?我一邊這樣不可思議地想著一邊用手按捺住心髒的慌跳。
小飾直接走到書架前,開始注視著架子上擺放的CD盤。她一邊哼著歌一邊從架子上抽出幾張CD來。我明白了,原來她是想到這借CD。她把抽出來的CD隨意地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然後又開始注視著架子。然後再次抽出幾張隨意地放在桌子上。
「……那麼這樣吧。我代替你跟她賠禮道歉。」
下課以後我被小飾叫住。
在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從那時起我就小心翼翼地,絕不在媽媽之前進浴缸洗澡。所以媽媽提到的長發並不是我的,而是小飾的。可是我的頭髮和小飾是一樣長的,而且跟心情煩躁不堪的媽媽是什麼都講不通的。所以我始終沉默著。
「唉,真是腦袋不夠用的人啊!我說的是,就當是姐姐你做的嘛!等媽媽回來,還是你好好跟她道歉,明白了?」
「啊,那邊有好多書啊!」
小飾很困惑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