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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了?」
那天教室里同樣只剩下我和朝人兩人,他正在埋頭看書。和相同年紀的孩子比起來,他個子特別小,好像被強風一吹就會飄起來。如絲線般細細的頭髮遮在額前,美麗的雙眸一動不動地看著國語書。
我一下子對朝人多了幾分親近感。因為我也一樣寄人籬下。
我答道。
「那裡的痔是讓你老爸弄出來的吧?」
那時我正和朝人一起走在去志保店裡的路上。
孩子們最初都半信半疑,但當那些讓他們耿耿於懷的手術、燒傷瘡疤消失時,他們都又驚又喜。他們還會給我們一些零花錢。
吧嗒——一滴鮮血落下,在地板上形成一個紅點。這滴血不是從我的手上落下的。朝人左腕的傷口不知在什麼時候變深了。這滴血是從他傷口流出來的。朝人不停地按著我的傷口,嘴裏好像還念念有詞。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傷口只有開始的一半深了。那麼,那消失的一半去了哪裡呢?我們都未曾考慮。朝人不可思議得看著自己的左腕,帶著開玩笑似的說:
我對身旁的朝人說:
「恩。」
我們同時向那邊看去。和緩的斜坡一頭等著幾個穿白大褂的人。迴轉燈的紅色燈光在濡濕的石階上反射出一層微紅。
老師們和正好來辦公室的學生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跪在地板上的我。為我辯護的只有特殊班的老師,但我並不在乎。
我還是無法在記憶中搜索到我們究竟養過一條怎樣的狗,但我終於能肯定那時的父親曾幫我和小狗做過窩,這一切都是現實。這並不是我為了滿足自己的想象而捏造出來的過去。
朝人之前從沒說出過要把志保的傷轉移給自己,是因為傷口的位置是在臉上。一經轉移,傷口會出現在之前同樣的部位上。如果轉移的時候能自由選擇位置,一切就變得簡單了,遺憾的是,他似乎還沒有那樣的能力。
這家店的女店員在孩子們中間很有名氣。她像那些花粉過敏的人們一樣,總是戴著一個大大的白色四角口罩。

2

「我……」朝人後面的話變得越來越輕,最後什麼也聽不見了。
「大家幾乎都沒法學習,這樣怎麼進行教學參觀?沒必要讓家長來看了吧?」
「朝人……?」
朝人為了讓她振作起來,把自己擁有轉移傷口的超能力的事告訴了他。一開始她以為我們在開玩笑,但當她看到他真的轉移了傷疤時大吃一驚。
「你為什麼會到特殊班來?」
我告訴護士父親的名字,這才找到了病房的位置。到了病房前,我卻猶豫不前。想到父親說不定又會揮起拳頭揍我,我就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志保受了驚一般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的臉,緩緩地摘下口罩。好美的一張臉。
人越來越少,教室變得安靜起來。夕陽的餘輝將校園染得一片橙黃,「撲通」一聲跳進游泳池,水花濺起的聲音寂寞地響起,又散去。被孩子們拋棄的空無一人的校園,只剩下單杠和滑梯被拉長寂寞黑影。白天的喧囂和嘈雜彷彿只是一場謊言。這時候的空氣,一片透明。母親也是在這樣一個被紅色覆蓋的黃昏離去的。
他無父無母。父親好像幾年前就去世了。而母親在牢里。我推測老師所說的「那種事」應該跟他的母親有關。
朝人搖搖晃晃地向手持球棒的中學生走去。站在那個子高大的傢伙旁邊,朝人看起來越發像一個小小的孩子。他輕輕地摸了下那個帶著疑問、雙眉緊蹙的傢伙的手。

4

我拿著復件往朝人家走去。其實我一次也沒去過他家。我知道他家的地址,有時會從前面經過。朝人似乎不怎麼願意我去他家,我沒問過原因。
我不顧雙腳的劇痛衝到一動不動的朝人跟前,頭腦彷彿麻痹一般,絲毫感覺不到痛感。
我家住在小鎮郊外,那是窮人聚居的地區。說是家,其實不過是個窩棚而已。夏天比外面熱,冬天卻比外面還冷,即使呆在被子里也會凍得半死。各家房子之間沒什麼象樣的路,一遇到乾燥的天氣,路上揚起的塵埃就會「唰啦唰啦」撲到窗框上。
我不敢正視朝人多了燒傷了臉。但我知道他為能幫志保保留三天的傷口感到高興。他很想看到志保開心的樣子。
一天,我們到冰淇淋屋的櫃檯前找志保聊天。店裡開著空調,特別舒服。店長很討厭我們這些髒兮兮的小毛孩,總是把店交給志保打理,自己則跑去打彈子。
「謝謝你。」
朝人踉踉蹌蹌地邁開步子,背對著我朝救護車的方向走去。他一定是接收了別人的腳傷,幾乎不能正常走路,站立似乎已經是他的最大極限了。
志保的回答是「我想死在海里,和心愛的人一起殉情。」
為什麼只有朝人具備轉移傷口的能力?是因為只有他擁有魂潔凈無暇靈魂、擁有自我犧牲的覺悟?這種能力既能成就他,也能毀了他。但是,我能懂得上帝為什麼選中他、授予他這樣的能力。
就算回去了,伯父伯母應該也不會給我吃一頓像樣的晚飯。於是我接受了邀請。
老師一邊看意見箱的信件一邊回答我。我們教室後面設置了一個專門的信箱,學生們每天會把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寫在信上投入信箱。那些沒法寫字的學生則讓會寫的孩子代寫。
志保說這些話的時候幾乎要喊出來,看起來有些可怕。
一切痛苦都已過去,以後,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我這樣想著。
「我也不知道。」他眼睛紅紅地搖著頭。「但這不是悲傷的眼淚。」朝人回答道。
朝人的話使她臉上有了神采。
「這個世上有些殘忍的事情,不是你們能想象得到的。」
他就是朝人。
「再見了,志保。」
我看了看旁邊的病床。朝人蓋著洗得雪白的被子睡著了。
我們只是兩個不懂事的孩子,誰給我們東西吃,我們就會像小狗一樣被馴得服服貼貼。很快,我們就喜歡上了志保。
「我做了這個。」
他的左手神經好像斷裂似的搖晃著,右手搭著左手手肘,好像要把自己緊緊摟住。他不停搖著頭,壓抑地哭了起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朝人想要自殺。所以在死之前,他想儘可能多地把別人的傷口轉移到自己身上。治愈好別人的傷痛,帶著巨大的痛苦而死去。
為了打發時間,我臉貼著玻璃杯,向一排排桶裝冰淇淋看去。那個帶著大口罩的女店員藏著眉頭,正從對面側看著我。注意看的話,可以隱隱窺見口罩裡頭嚴重燒傷的痕迹。
若是能把傷口轉移到對方身上,那就可以好好利用這一點,把朝人身上的傷丟給別人。這樣一來,他身上的傷口就不會增加了,而我知道誰的身體可以用來「棄傷」——我父親。他已經奄奄一息了。而且往他身上轉移傷口我一點兒都不會良心不安。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自我成為特殊班學生以來,完全沒有使用過暴力。甚至當那些小孩子把我的飯撣下桌子我都沒有發火。
我想起了那個阿姨的話。朝人被母親刺了幾刀,差點沒命。那個巨大的傷口就是那時候留下的。他有意要隱藏這個傷口,所以才一直穿著長袖長褲,不讓自己的皮膚露出來吧。
「等一下朝人一個人進去吧。」
趕緊去取急救箱。看到我受了傷,老師從我手裡拿過小刀,很是焦急。
那時候,我想說的是,謝謝你把傷口分給了我。應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以前你說你是個沒用的孩子,但真的不是這樣。
看到痛苦不堪的中學生,朝人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所做的事。他瞪大了眼睛獃獃地站著,好像被自己的傷口轉移到對方身上這件事嚇了一大跳。
被染得通紅的天空下,樹木和房屋因為陰影顯得越發黑了,彷彿剪影畫一般。路上亮著街燈,略帶暖意的空氣中有一種莫名的氛圍,撩撥得人心情無法平靜。
他無法轉移別人的疾病。看到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們,朝人總會因為無能為力而心情低落。
小個子的朝人站在前面,下巴擱在櫃檯上。
「不行。」
我說完,志保看著我,微微一笑。雖然帶著口罩,卻十分可愛。
我問他為什麼哭。
教室里只有我和朝人。他安靜地看著書,我呢,一會兒做手工、畫畫,一會兒看看電視。
「沒有其他辦法了!你必須把這燒傷去掉,必須把它轉嫁給別人。我們不能再這樣吃虧下去了。」
看著你,我明白原來世界並非如此殘酷。放眼望去,這個小鎮完全被鐵鏽和破敗所淹沒,我原來是這麼想的。但並非如此。只有你是純凈的。這世界有形形色|色的惡人,但終於還是有你這樣一個閃光的靈魂。上帝為世界創造了像你這樣心靈纖塵不染的人。
老師聽到我的話,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這傢伙真有意思,這樣想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我從教室的架子上拿出急救箱,為了以防萬一想先消下毒,這時我看了看手腕上的傷口,不知道為什麼,發現傷口和剛才相比淺了一些。難道是朝人的咒語起了作用?
父親的手腕潔凈無暇,一個傷口也沒有。那裡本應我很多朝人轉移的傷口read.99csw.com,但我卻一個都看不到。
一天傍晚,我正在用小刀削一塊木頭。雖然我學習完全不行,卻很喜歡美工。以前,我邊看書邊做了一個貓頭鷹飾品,老師一看到就很喜歡,她在全班同學面前表揚我,還用它裝飾教室。我還是第一次被這樣誇獎,所以非常開心。這次我想做一個小狗飾品,就用小刀「喀拉喀拉」削起來。桌子周圍散落著削下的木屑,不經意一看,我身上也粘了不少。
「為什麼志保不回來了?」
「別去管他!」
志保在衣服口袋裡摸索一番,取出女孩子們隨時帶在身邊的可愛創可貼,貼在朝人手上。她並不知道朝人擁有轉移傷口的超能力。
老師露出吃驚的神色。
「你怕我了?」
把傷口轉移到父親身上本來是沒問題的。他頭以下的部位都用被子蓋著,誰也不會發現傷口。但他的頭露在外面,把傷口轉移到臉上馬上就會被人發現的。朝人的超能力和我們「棄傷」場所對大人們來說是個秘密。所以,為了治好志保的傷口,我們得下一番功夫找到合適的「棄傷」對象才行。
「別這樣,你幹嗎說這種話?等你媽媽從牢里出來,不就能重新一起生活了嗎?」
我讀的小學有一個特殊的班級,那裡聚集了很多有問題的學生。先天性智力低下、失語數年、身體障礙……這些無法進入普通班級的孩子,都集中在這個特殊的班級上課。
朝人搖著頭轉身離去了。
「別說傻話了。你還是睡一覺吧。」
第二天,天氣格外晴朗。
我們每天都和志保聊天。除了特殊班的同學和我之外,朝人的笑臉只對志保綻放。
在一家平時經常路過的人家前朝人停住了腳步。 雖不知道那裡住著怎樣的人,但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民宅。
朝人的左腕上,在與我被小刀割傷的同一地方,有一個非常相似的傷口。傷口很淺,雖然幾乎沒有流血,但長度和形狀都好像是將我的傷口複製了過去。
朝人自從和我交往以來,也一點一點地開始和特殊班上的同學講話。當然,他也會和治保聊天。我想這是個好兆頭。
我們和一個穿著白大褂、醫生模樣的男人一起上了電梯。是樓上病人病情有什麼變化嗎?我不知怎的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到達樓上的短短時間內,我一直想著父親的事情。
每次接受了別人的傷口朝人都忍著痛走進病房,摸一下那傢伙露在被子外面的臉頰。從裏面出來時他已經不再喊痛了。痛楚和正在愈合的傷口都一併轉移給了沉睡中的父親。
「那種事」指的是什麼我最終也沒弄明白,但是我知道了很多朝人的家庭情況。
「這樣的話,不如給我們吧!」
更衣室的角落裡放著一個刷水池的刷子,長柄的一頭裝著綠色的刷頭。我一把抄起刷子,咬了咬牙,向那指著我背的傢伙打去。一直把他打得鼻子出血,不停哭著求饒,我也沒有停下來。
確定走廊里沒有護士,我一個人逃出了醫院。說是可以走動,其實還得拄著拐杖。每走一步都感到無比疼痛,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
「朝人,我不知道你媽媽為什麼想殺你,但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我媽媽也像志保一樣再也不回來了,她們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們都會在某些時候運氣不好。你不是沒用的人,不是啊!」
我喊著他的名字。朝人停住了腳步。我能正常地行走,一下子就追上了他,使出全身力氣抓住他的肩膀試圖阻止他。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把自己的傷口轉移到父親身上。來到醫院,他只是假裝把傷口丟給父親,而所有的疤痕和傷口仍深藏在自己體內。疼痛、苦楚和所有的一切……
對於把自己的傷口轉移到自己身上這種事,朝人似乎並不抵觸。不論誰身上有傷口,他好像都覺得如果那些傷口是自己的就好了。看到別人痛苦的樣子,他的表情看起來比別人更痛苦。
我之前並沒有察覺。大概是朝人來店裡前又幫誰治療了傷口。他每次把傷口轉移到自己身上后,總是任它流著血不去管它。
漸漸的,保健室老師發現了常常站在門外的我們。他以為我們要搗什麼蛋,所以我們一靠近保健室,他就把我們趕走。
那傢伙指著我背,想吸引在場同學的注意。
想儘快讓朝人的臉好起來,所以只能把傷轉移給父親了。如果大家對他臉上突然出現的火傷感到奇怪,我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看這個……」
「你不生氣嗎?」
「這樣的小傷不算什麼,早就習慣了。」
我只是靜靜地在門口守著。我很擔心把傷口轉移到別人身上這種事朝人能否做好——連毫不相關的人受了傷,他都會抽抽嗒嗒地哭起來。但這種擔心純粹是多餘的。
我們朝父親住的醫院走去。那是個大醫院,走過去還有一段距離。醫院正門旁邊有一個吹著銅管的少年青銅像。銅像腳上聚集了很多小鳥,看起來像是愛慕著這個少年。這個銅像不知哪裡和朝人有些相似,這樣一說,朝人害羞起來。
之後,朝人緘口不言,陷入了思索之中。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看著我,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的視線透過我的衣服,直直地盯著我背上那顆痔所在的地方。一開始,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父親還在公司上班的時候, 大家都很喜歡他,但現在他到處惹人厭惡。我又再一次莫名得想起這些事情,好像有什麼在近旁呼喚,又好像眼前不斷浮現,一切都歷歷在目。
「我班上現在已經有一大堆孩子了。而且,我也沒有信心接管那樣的孩子……」
「嗯,來看過一次。嚇了一大跳呢。」
我們從病房門口朝里看。護士和醫生回頭看到了我的臉。他們圍繞在父親的病床周圍。
特殊班教學參觀的意義和普通班有些不同。以前我曾問過老師:
我緊緊握著他小小的手。
傍晚,我們等著志保把工作做完,然後三個人一起去那個髒兮兮的公園。朝人坐在鞦韆上,志保在後面幫他推。因為已經11歲了,我不會和志保手牽手,但朝人完全不在意。他會緊緊抓著志保的手腕搖來搖去。雖然他也十一歲了,但他的身心都停留在十歲以下,所以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不知為什麼,我胸口湧起一股衝動,令我無所適從。沒有人會為他的死感到悲傷,這樣的父親實在太可憐了。
那個誰都不會受傷的世界快點來臨吧。我閉上眼睛開始祈禱……
雨開始越下越大。朝人哀傷地看著我。
母親出走的時候,一片黑暗的家中只剩下我獨自一人。原來世界是這樣的,我想著。無論人生走到何處,我都是在骯髒的小巷裡穿行,每經過一個轉角,都會有野狗的屍體和陰溝的惡臭讓人抓狂。所以,志保消失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又是這樣。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志保對朝人的超能力一無所知,所以也無法理解我們在街燈下無言的交流。但是,我們很想把真相告訴她。
我學習不好,一無是處,父親又那副鬼樣子,那些混蛋老是拿這些說三道四。每次碰到這樣的傢伙,我都會和他們大吵一頓,但我絕不會流淚。母親離開的那天,我也強忍著哭泣熬過了一晚。但是大家都討厭我, 老師是, 同學是,連同學的家長也是。
但他一時間還無法那樣做。
他大概從一開始就期待事情演變成這樣吧,還隨身藏著金屬擊球棒——不久前聽說他加入了棒球部,擊球動作很是漂亮。
「我是朝人的朋友,老師叫我帶東西來。」
「過來一下。」
周圍越來越暗,我一言不發,只是握著朝人的手,腦海里不斷迴響著朝人的感嘆。
我站在洞邊,把箱子倒過來,裏面的東西「哐啷哐啷」地掉出來。父親經常穿的衣服和又臟又舊的鞋子都掉進洞里。有一件沒怎麼見過的小東西被掛在了洞邊,我稍微注意了一下 但還是趕緊離開了那裡,逃離了一大群蟲子的攻擊。
她從不摘下口罩,孩子們雖然有點害怕,但對她的真面目又臆測紛紛。
「喂!」
「班上的同學都很寂寞。快點回去吧!」
我把這天學校發生的事和老師說的話一一告訴朝人。不一會兒,房間的門打開了,阿姨走了進來。
聽到我這樣說,朝人不解地歪著頭。
「你是……」
「你在說些什麼……」
生滿鐵鏽的三輪車橫躺在路上—一一個多月前它就翻倒在路邊了,但至今沒有一個人願意收拾。三歲上下的小男孩穿了條短褲,蹲在路旁用石子寫寫畫畫。肥胖的大媽穿了件內衣、頭上裹著毛巾,氣定神閑地在路上踱步。這地方好象總是飄著一股惡臭,路過的人都會皺起眉頭。因為從小就住在這裏,我 不是很清楚那究竟是怎樣一種氣味。
就是在那樣一個黃昏,朝人第一次展示出了不可思議的能力。
她說要請我們吃冰淇淋。
突然,小孩絆了一交,膝蓋流出血來,他大哭起來。母親用溫柔的聲音哄小孩別哭,但沒有用。
第二天早上,我沖朝人說,他卻只是對著我微笑。
到達垃圾場的時候,天空已經一片通紅了。洞邊父親的行李被丟棄的地方,那東西還原封不動地掛著。我趴倒在洞邊,忍受著手術傷疤的九*九*藏*書疼痛伸出手去,終於抓住了它。扔掉的時候只是一晃而過,沒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但我一直記在心上。看到小狗雕像,我才突然想起這件事。
「這孩子太倒霉了,你知道嗎?」
我看著朝人,他已全然忘記了我的存在,神情變得恍惚起來。他眼睛好像望著很遠的地方,喃喃地說:
一天,朝人問我。我猶豫片刻,把游泳課時在更衣室打架的事和盤托出,並說明了我背上那顆痔的由來。
這時朝人終於吃完了。我對著她的背說:
「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朝人過意不去地向我道歉。就在觸碰他的瞬間,我雙腳一陣劇痛,摔倒在地。我痛得站不起來。那一刻我終於體會到他的雙腳所承受的難以言表的痛苦。
但是,那傢伙從小學畢業后就再也沒出現過,這一帶也暫時安穩了些。
那裡有一個髒兮兮的公園,幾乎沒什麼人來遊玩,我們常常在那裡消磨時間。游具只有鞦韆和蹺蹺板,上面覆蓋著厚厚的一層鐵鏽。周圍雜草叢生,仔細看,還能看到散落的碎啤酒瓶。還有小混混們留下的塗鴉痕迹,和被棄置的鐵絲網的零星碎片。公園的角落裡堆了小山一樣高的車胎,中間積滿雨水,開始漸漸腐爛。
「啊,這樣啊?原來你還不知道?做了手術好不容易才逃過鬼門關。他被他媽用菜刀砍了。」
「與其讓別人痛苦,不如都讓我來承受。」躊躇了一會兒,他繼續說道:
我第一次知道賦予朝人的神奇力量還有這樣的規則。
她點了點頭,手伸到口罩前打算摘下來。但馬上她又聳了一下肩,說了聲對不起,拒絕了我的要求。
那裡躺著我所不認識的父親。
從父親的病房來到這裏的途中我看到的是一幅奇異的景象。來醫院治傷的病人突然止住了疼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不知何時愈合的傷口。有個女孩看到本以為再也無法消除的嚴重傷疤突然消失,歡呼雀躍。一個母親看到自己孩子身上的瘀青不見了,放心地舒了口氣。大家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表情,誰也沒有發現那個從旁經過、滿身傷口的少年。朝人碰過了 醫院里所有傷者的手,把所有的傷都一概接收了過去。
「我想讓大家看到這些有缺陷的孩子在課堂上是多麼努力。即使學得不好也沒關係。他們在某些方面是比不上普通孩子,但如果他們在課堂上爭先恐後地舉手回答問題,不是很讓人開心嗎?」
他站到哭個不停的孩子身邊,憐愛地撫摸著他的頭。我知道,這個瞬間,孩子的傷口轉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孩子的膝蓋一片血污,看不出傷是否愈合。朝人穿著長褲,看不到膝蓋,但我能想象到那下面的皮膚一定已經裂開。
「對不起,這樣做的話,我想傷口就會好了。」
視野很開闊,能望到很遠的地方。我們的小學、志保打工的冰淇淋屋、三人經常遊玩的公園。一切都變得很小,彷彿我們在那裡生活只是一場謊言。
老師站起身來準備回去。
說著說著,朝人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恐怖和不安交織的神色,看起來又帶著悲傷。
那傢伙指著痔嚷嚷起來。在場的同班男生都轉過來看我的背,偷偷笑起來。
我喊了一聲。但他不理會我,朝那對母子走去。
我們出生、在這個鎮上生活、上學,這些事對任何人來說都無所謂吧。
在那個教室里有的只是在其他地方連生活都有困難的孩子們的笑臉,以及普通孩子一旦成長就馬上失去的那份小小的純真。
像剛才一樣,朝人按了按我傷口兩側。
在黑暗中我摸了摸背上曾經有痔的地方。為什麼沒人再嘲笑我了,我卻又變得莫名悲傷起來?
在學校回家的路上有一家看起來很美味的冰淇淋店。我和朝人都沒有零花錢,只能透過窗玻璃向裏面眺望。所以,在那一天,我真的相信有神的存在。
我試著去搭訕。她眉頭一揚,好像吃了一驚。
「你臉上的燒傷轉移給我爸吧。」
朝人站了起來。
「伯父伯母來看過我嗎?」
老師很吃驚地看著我。
但我們叫去的人只限於小孩。大人不相信我們的話,也不那麼重視我們的秘密。
他的母親好像知道是我們使孩子停止了哭泣。
「你?」
幸好右手還能動。雖然左手打著石膏,但手指尖還露在外面,可以設法拿起木塊。我削著木頭,重新雕刻起完成一半的小狗飾品。它已被我棄置了許久,現在突然想起來,打算把它做完。木屑散落在床上,被窗外的風一吹四處飛揚。護士看著亂七八糟的木屑深深嘆了一口氣。雖然手用不上力氣使工作遲遲無法進展,但我還是慢慢地、耐心得雕琢著。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朝人抬起受傷的雙眼看著我,身體血流如注。雨水不停沖刷著地面,鮮紅在濡濕中流出一條血路。
我喊著他的名字,他勉強地睜開了眼睛,虛弱地好像馬上要消失一般。
骨折從朝人移到了那傢伙手上。結果,那傢伙自己舉起球棒打斷了自己的手。
「多虧你們了。一定要好好謝謝你們才行。」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這是那傢伙的秘密……」
第二天,我們去了父親住的醫院。從早晨開始天氣就陰沉沉的,天空布滿了烏雲,就像工廠里冒出的黑煙。出門時聽到伯父收音機里的天氣預報說下午有大雨。
在轉移傷口的同時,痛楚也被一同轉移。孩子膝蓋的痛苦一下子消失,他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
阿姨走出了房門。
我們仰望著漸漸變暗的天空。
我懇求他。
回到醫院后我被臭罵了一頓。
「你想幹什麼?」
他肚子上有一個長長的傷疤,看起來既恐怖,又扎眼。與表面密密麻麻的其他傷口比起來,這個傷口顯得特別巨大,特別刺眼。朝人指著這個傷口說:
你太純凈了。一次次被人背叛的你也許也帶著傷痛在絕望的深淵徘徊。但我只想讓你知道,你拯救了多少人啊。難道僅僅是被治療好傷口就毫無意義?你總是那樣溫柔,將那麼多與你無關的人從漆黑一片的世界中拯救出來。所以你不是個沒用的孩子。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流淚的。
就在那時,我腦袋裡迸出一個好主意。
通向屋頂的樓道陰暗而潮濕。我們倆拄著拐杖,費勁地一步一步往上爬。這真是件吃力的事情。爬樓的時候我們大汗淋漓,繃帶幾乎都鬆開了。
朝人站在醫院正門前吹銅管的少年像前。他正撫摸著一個手腕綁著石膏、年級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的手。他轉移了女孩的傷口,咔嚓——伴隨著輕微的響聲,他的手腕突然折了一下。清澈的眼神里看不到一點骨折的劇痛引起的變化,一如平靜的水面。
這家人有一個上中學的哥哥和一個上小學的妹妹。門外傳來了孩子上樓的腳步聲。
朝人不聲不響得哭了起來。
「我出去一下。」
第二天,周圍的大人們調查了我的家庭環境,認為我存在精神欠缺的傾向,並將我送到了特殊班。
直到一個月前父親住院,我一直和父母一起生活。父親是個酒鬼,一喝酒就失去理智,經常對我和母親大吼大叫,還經常亂砸亂摔。以前他還好好工作,不久前開始整天賦閑在家,時不時揮起長長的手臂,握緊拳頭狠狠地揍我和母親。因為太害怕暴力的父親,我和母親曾經兩人徒步逃出家門。周圍一片黑暗,母親牽著我的手走著,等待父親的酒瘋過去。
「冰淇淋當天賣不完的話怎麼處理?扔了?還是留到第二天?如果好幾天都賣不掉不就不新鮮了?」
我拜訪了寄養朝人的親戚家,那天他因為感冒沒去上學。
「……住手!」
朝人有些為難。看他這個樣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我轉開了視線,勸他道:
雖然是至親,我卻不知道父親的病房在哪裡。我還是第一次去看他。
我對隔壁床的朝人說。
那時是朝人碰了一下她的手阻止了她。在那一瞬間,我馬上理解了朝人的想法——他想把志保的燒傷轉移到自己臉上。
志保很溫柔,對於我們這樣的孩子,她會很認真地傾聽我們講話。大大的口罩上有一對美麗的眼睛,一笑起來就眯得細細的。為了看到她的笑臉,我們經常編一些無聊的小故事。
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恐怕連朝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吧。但就在那一瞬間,那傢伙突然一聲慘叫,膝蓋觸地,跪倒在地上。學生制服的黑色長袖裡,手腕某處原本筆直地方折了過來。
我們三個人經常一起聊一些有的沒得。比如至今說過的謊里哪個最過分、什麼菜最難吃。還有最理想的死法是什麼。
「你感冒病倒前又替別人轉移了傷口?」
「倒霉?」
一天上游泳課,我在更衣室脫下上衣,赤|裸著上半身。這時,一個同學說:
對我來說,在一個空無一人的站台,橫躺在長椅上寂寞地死去,是最理想的死法。
她點了點頭。
雨嘩嘩下著,朝人脫下上衣。他的身體慘烈至極。數不清的傷疤、痣、縫合的傷疤、變色的皮膚,使朝人不成人形。略帶黑色的地方和青紅相間的部分形成了一塊塊斑痕,看起來像是一個個濃縮了世間傷痛的疙瘩。側耳傾聽,彷彿能聽到無數的悲鳴,讓人感到無比凄慘。
一切都象是無意https://read.99csw.com識的動作。也就是說,他好像覺得只要壓迫兩側,傷口就會粘合起來。我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斷了的手指只要拉一拉就會治愈」,「落下的事物只要在10秒內撿起來就不會有禍事」,大概是類似於這樣的迷信吧。
我的背上有一顆父親「賜」給我的痔。他在喝醉的時候將熨斗砸到了我身上。那個部位現在已變成紅黑色,十分醒目。我討厭那裡被別人看到,平時都特意隱藏起來。
一瞬間,他的身體彷彿碎裂般歪道在一邊。我聽到骨頭折斷的聲音如同無數小樹枝被踩碎般,和雨聲融為一體。
在我成為特殊班學生的第一個星期,她一直緊張兮兮地看著我,好像害怕我這座「火山」什麼時候會爆發。
她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朝人已經能正常行走了。如果換作平時,他決不會把自己的傷轉嫁給別人。我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比起腳上的劇痛,這一點更讓我毛骨悚然。
「你好像和報告上說的有點不一樣。」
「把痔還給我。」
「出了一身汗,想給他用毛巾擦一擦,可這孩子說什麼也不肯脫掉衣服。真不知拿他怎麼辦。」
當我在病床上睜開眼睛時,已經五天以後了。我身上裹著繃帶,到處都用石膏固定住了。我想要站起身來,但肌肉使不上力。護士見狀慌忙把我按倒在床上。
從那以後,從燒傷到以前留下的舊傷,朝人將各種各樣的傷口移到自己身上。
所有人都討厭父親。他動不動就摔東西、亂髮脾氣。一天到晚哭天喊地,邊灌酒邊抱怨活不下去,還常把「還是早點死了算了」掛在嘴邊。沒有一個人願意接近他。
志保抓起他的手。
一開始,她跑到校長那裡抗議。大概是聽說了我的暴力行為,怕我給特殊班的其他孩子帶來麻煩吧。但最終校長沒有理會她的抗議。
我掀開被子,解開父親的睡衣。連談話間聽說的父親肚子上的手術傷疤也消失地一乾二淨。
「朝人也下來吃晚飯嗎?」
他們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告訴他們那傢伙欺負特殊班的同學。結果,我被罰跪在辦公室的地板上。發火的同學的他母親看到這樣才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阿姨說起這些話來就好像是在說一些事不關己的閑談,類似於一個主婦刺死了丈夫,還企圖把孩子一起殺掉這樣的市井傳聞。
父親惹周圍所有人討厭,作為兒子的我也因此一同被人排斥,遭受那些壞心腸人的白眼。
天窗一開,突如其來的強光讓我們眩暈得睜不開眼睛。那裡寬闊而空曠,我們為自己無法奔跑而感到惋惜。天空萬里無雲,一片蔚藍,一呼一吸間能感到純凈的喜悅在胸口膨脹。那裡並排晾曬著許多洗過的床單,在風中搖擺著,閃著白色的光。
說是垃圾場,其實不過是在荒草叢生的空地上挖了個大洞。沒有誰會來回收廢品,那裡只是聚集著大家生活中用不到的麻煩東西。洞底堆滿了垃圾,周圍滿是奇怪的惡臭,一群群小蟲幾乎要爬進我的耳朵和脖子。
特殊班的老師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大嬸。她每天陪著孩子們一起用剪刀剪摺紙,做出了一條混合著各種顏色的漂亮長鏈,將它貼在牆上,無意義地裝飾著特殊班教室的天井和牆壁。
我定睛一看,面前站著一個穿黑色學生制服的男子。是那個傢伙,他小學畢了業,現在是初中生了。和以前一樣,他還是一臉兇相,所以肯定不會搞錯。雖然上了初中,有關他的不好的傳言還是不絕於耳。
「一開始也生氣。東西才吃了一半呢。但是那孩子才一年級。他也沒有惡意的,沒辦法啊。」
「但是老師,我和朝人家肯定誰都不會來的。」
在特殊班裡,每天老師都會分配課題的複印件。根據每個人智力的不同,課題的難度也不一樣。朝人能把最難的課題掌握得很好。但是,他就是不願與大家相處。老師講的東西他能比誰都領悟得快,但卻不和任何人講話。下課時他就獨自蜷縮在教室一角靜靜地看書。
無關年齡,一旦被判斷為無法適應普通班級,就會成為那裡的學生。
四月,特殊班又來了一個11歲的男孩,和我同年。他從其他學校轉學過來,因為對誰都不開口說話而被調到這個班級。那個白白、小小的傢伙,被老師牽著手走進教室,神色里充滿不安。長長的袖子,長長的褲子,臉龐美麗地如同陶制的娃娃。
「對不起,我做不到……」
我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但他好像什麼都沒聽到。
收養朝人的親戚大概也問過他為什麼臉上突然多了傷疤吧。但無論怎麼問他,他還是什麼也不說。
拿小刀的左手手腕一陣劇烈的疼痛,上面劃了大約10厘米的鮮紅的傷口,血汩汩地流出來。
我跪倒在地,抱起他細窄的肩膀。這樣小小的身體里到底承受著多少人的痛苦。我失聲痛哭起來。
我和朝人一直都等到很晚才回家,彷彿是為了盡量拖延回家的時間。
「志保的燒傷也可以轉移哦。」
因為沒有父母,他被送到過各種不同的地方。而現在好像寄宿在一個幾乎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家裡。
「為什麼要這樣做?」
看到我痛苦的樣子,他滿意地眯起了雙眼。 這時,一直在旁邊驚恐地注視著事態演變的朝人一下子變得面無表情。他的眼睛失去了焦點,以一種近乎空洞的表情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跟前。他伸出小小的手,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的手。一刻都沒有猶豫。他將手腕強烈的痛楚一併吸收了去,與此同時,他的手腕發出了斷裂的聲音。他一直保持著空洞的表情,但分明又流露著對整件事的恐懼。
父親用熨斗燙出來的痔,轉移到朝人身上,如今又到了他自己身上。
朝人一臉喜悅地環顧著四周。輕風吹拂著他柔軟的劉海。可以看到醫院正門前佇立的少年銅像。
女孩略帶厭惡地轉頭離開了。她要到何時才知道自己身上所發生的奇迹呢?
房子的窗戶很明亮,可以感覺到玻璃另一邊正在忙著準備晚飯——能聽到餐具碰撞的聲音和小孩子的笑聲。換氣扇那邊飄來一陣食物的香味,讓我想起了母親。
「把之前轉移到爸爸身上的傷口全都給我吧……」
我趕緊拉著朝人的手離開了那裡。如果不帶他走,他很可能把再一次把那傢伙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去幫助一個不值得同情的人。
我揪住她的脖后根,惡聲惡氣地警告她不準再講這樣的話。
「傷口的深度和痛楚,每人一半。分成兩份,就只剩下一半了。」
他吃了一驚,使勁搖了搖頭。
一切不幸的根源都是他。我永遠都無法原諒父親。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父親。為了把傷轉移到他身上,我去過好幾次他住的醫院。但是對睡在病床上的父親,我連半徑三米以內都不想靠近。
那傢伙掄起球棒砸到我手腕上。骨頭斷了。
「看你們的表現吧,也許可以把剩下的冰淇淋給你們。」

1

一放學,班上的同學都高高興興地回家了。特殊班的很多孩子都無法單獨回家,他們記不住回家的路,一個人的話只能不安地抓耳撓腮。所以,很多家長會來學校接孩子。
她關切地反覆問他「沒事吧」「痛不痛」。
「媽媽殺掉爸爸的那晚……」他眉毛擠在一起,痛苦不堪地說。雨水打濕了他柔軟的頭髮:
從她言詞間,我似乎可以感受到教育這些有缺陷的孩子是多麼的不易。無論教多少遍,他們還是沒辦法自己去廁所,一天到晚吵吵鬧鬧,怎麼喊都停不下來。每當她陷入絕望時,孩子們在教室一起生活的場面大概已升華為她心靈的一種救贖了吧。
她的胸前掛著「SHIHO」的名牌。
「我已經不想再這樣活下去了……」
志保說完讓我們打掃衛生。雖然她只是在這裏打工,但我們打掃完后,她還是把賣不掉的冰淇淋給了我們。
小狗雕刻完成的那一天,我想起一件讓我掛心的事情。雖然醫生說我狀況還不容樂觀,但其實我已經恢復到可以走動的程度了。
「沒事吧……?」
我緊緊握著口袋父親留下的那個狗項圈。眺望著延伸向遠方的小鎮,母親和志保就身在某處吧!我的思緒蔓延著。如果她們能在這一片藍天下幸福地生活著就好了。遭受背叛的憤怒和悲傷早已隨風逝去,現在,我只是懷著一份心平氣和的心情,追思著那些令人懷念的人們。
我問道,他搖了搖頭。好像我的傷口變淺了,卻移到了朝人身上。
原來能轉移的,不只是剛形成的傷口。
當我從他身邊經過的瞬間,他小聲地說著關於我父母的壞話。於是我們吵了起來。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引起了一番騷動。
「我要去一下郵局,會晚點回來。」
他可以把自己身上的傷轉移到對方身上。
阿姨坐在我正對面,她家務做的差不多了。他感覺到朝人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他獨自走進病房,輕輕地觸摸了一下睡著的父親。把朝人身上所有的傷口轉移出去只需一個短暫的瞬間就足夠了。
「你留下來吃晚飯吧?」
雖然母親一直忍耐,但父親一入院,我還能感覺到她如釋重負的表情。因為九_九_藏_書父親的已經病入膏肓,治不好了。我本以為,終於可以和母親兩人重新開始平靜的生活了。那天,母親說要出去買東西:
我把做好的小狗雕像拿了出來。他一時間吃驚地睜圓了眼睛,收下了小狗。他湊近了鼻子細細地端詳著,纖細的手指感受著木頭的質感,臉上洋溢著喜悅的表情,但一下子又突然哭了起來。
這是個危險的地方,我牽著朝人的手快步走了過去。
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響,振聾發聵。一閃一閃的紅色燈光進入視野,救護車到了醫院,從我們眼前經過,載著病患駛上斜坡停了下來。
朝人依然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那天他還是穿著長衫長褲,一身避免皮膚暴露在外面的打扮。為了掩蓋燒傷,他小小的臉蛋上蓋了一個巨大的口罩。
在傷口移動的瞬間我感到了鑽心的疼痛。但那只是朝人小小的身體所凝聚的傷痛的一半。
正要回家時,老師從教室出來叫住了我。這份復件是讓家長確認能否出席三星期後的教學參觀。
「一分為二,你還記得嗎?把你背負的傷痛轉移一半給我吧。這樣的話,傷口每人一半,痛楚每人一半……」
「我沒有媽媽……」
「名牌上寫著啊。」
回到家中鑽進被子時,我的心情變得無比沉重。我親手扔掉了父親的東西。我久久無法入睡,只能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
「沒有辦法,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吧。」
那家店裝飾得很漂亮。店裡面有設有圓形的桌椅,供客人吃冰淇淋。我們透過玻璃眺望著各種各樣的冰淇淋,它們都裝在一個水桶一樣的容器里。
老師問我。
她會意地點了點頭,讓我到裏面去。我想到朝人的境況,對是否進去頗為猶豫,最後還是走進門去。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朝人見狀,連忙語無倫次地解釋起來。
之前所有的憤怒和憎恨都靜靜地消融了。我知道父親死了。
說完,她就穿著拖鞋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她留下我孤身一人逃到很遠的地方去了。那時我並不知道,一直等她等到深夜。知道她不會回來了,我就鋪了床睡了。
有一半的孩子無法單獨上廁所。有的孩子說不出話,也有的孩子總是心存恐懼。雖然如此,大家都非常努力。沒有人有時間捉弄別人,大家都拚命做到和普通的孩子一樣好。
他看了看我手腕的傷,臉色變地鐵青,雙眉緊鎖,呼吸也變得很困難起來,看上去非常痛苦。
我們是不幸的。我們沒有力量逃離這不幸。但是,朝人的母親一定也是這樣。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殺人,但我知道她一定和我們一樣無法忍受這無盡的苦難。這些本不該由我們承受的痛苦,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
三天以後志保仍會把傷口收回去。所以說到底,不過是暫時替她保管傷口罷了。朝人點了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
「為什麼活著這麼痛苦……」
朝人抓起我的左腕,按壓著傷口兩側。我猜不出他想幹什麼,他慌慌張張地放下我的手。
「哇!」
朝人兩眼泛光地看著創可貼,向志保道了謝。過了好幾天他都沒有把它剝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時常珍視地看著它,看起來非常開心。
我假裝沒看見,想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但是不行。
她只是這樣回答,低垂的雙眼滿是哀傷,輕輕地撫摸著朝人柔軟的頭髮。
我近乎絕望地狂吼起來。朝人倒下了,如同一片飄零的破布。
這不可能!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朝人好像和我有同樣的想法,看著我的眼睛說:
坐在鞦韆上的志保和朝人視線處在同一高度。朝人從口罩側面往志保臉上輕輕一碰,就可以聞到一股肉被燒焦的味道。一瞬間,朝人下半張臉上就多了一個醜陋的燒傷。
或許這些都是我虛構出來的不著邊際的幻想吧。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遺憾。我這是在睜眼做著白日夢,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嗎?一想到現在住的家和暴力的父親,我只能覺得那樣一段時光從未存在過。如果是那樣,那該是多鬱悶的一件事。
那天以後,我們每天都去志保店裡幫她忙,作為報酬,她會把剩下的冰淇淋給我們。
「別騙我了。大家怎麼怎能因為我而感到寂寞呢。」
「你去一趟朝人家,幫我把今天的復件交給他吧。」
從門口偷偷往裡窺視,我看到插著管子的父親蓋著被子正在睡覺。醫生說他也許永遠也醒不來了,我想這樣做一定沒事。
「你會讀羅馬拼音?」
「哎呀,我是說真的。你平時不是經常照顧大家嗎?大家都很喜歡你。」
幾年前,學校里有個非常討厭的傢伙,個子很高,眼睛里總是射出兩道惡狗般的凶光。他年紀比我大,總是和幾個朋友組成一個幫派。在走廊和路上和他們擦身而過時,必須要 對這個以他為中心的幫派小心翼翼才行。那幫人很敵視我,好幾次我都覺得他們會用重東西從後面打我。
他倚靠著銅像,閉上了眼睛。因為嚴重的腫脹,眼瞼沒有辦法完全合上。
我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班級。在那裡,沒有人會對你心存敵意,也沒有人會捉弄你。在這個特殊的班級里,沒有一個人讓我感到討厭。
我拉起朝人的手往病房的走廊走去。這期間,我們一句話也沒說。
朝人靠近那個少年。我知道他準備做什麼。已是傷痕纍纍的身體如果接受了少年的傷口就必死無疑。
周圍的大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遠遠地圍上來,看著這個赤|裸著上半身、渾身是血的少年。
特殊班的老師來看望我時問我。
從公園回家的路上,我們在一個轉角告別後各自回家。在那個轉角的路燈下,我試著對她說:
「對不起。」
電梯門打開了。到了父親病房的樓層。一起坐電梯的醫生沖了出去。往走廊里看去,一個病房前有護士在朝醫生招手。我有種不詳的預感。醫生進的應該是父親的房間。
回到家,我想換一身衣服。在母親留下的鏡子前我看到了自己的背,這才對朝人所做的事恍然大悟。
朝人在保健室前叫住了一個一年級的男孩,他摔了一交,肘部受了傷。在樓梯下,朝人為這個孩子撫平傷口。男孩不安地看著我們,隨後就逃之夭夭了。朝人捲起自己長長的衣袖,那裡長出了和那男孩一樣的傷口 。
痔消失了。朝人握住我的手,把我背上的痔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一定是這樣的。
阿姨有些得意地對朝人說,並向我解釋道:
一開始醫生都饒有興味地檢查我們的傷口,護士們也用夾雜著好奇心和憐惜的眼光看著我們。甚至警察也一度來調查事情的緣由,但他們絲毫也理不出頭緒,只好回去了。
每次都幫別人承擔傷痛,朝人身上的傷口不斷增加。翻開長長的袖子,可以看到雪白的皮膚上留著許多傷口,有的正在愈合,有的結成了疤。為了看看他肚子的狀況,我試著掀開他的衣服,不料他卻奮力抵抗。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我一時間不知所措。他決不會在別人面前脫下衣服。
朝人想了想,點點頭。八成是轉移的傷疤還留在身上,所以不願意脫掉衣服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朝人站在了我的身旁。一開始我並沒有發現,他從來沒有主動靠近過別人,即使在同一個教室,我也以為他從未在意過我。
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們向老師打了個招呼就向家走去。
一個星期天,我和朝人坐在公園的鞦韆上,一個年輕的母親帶著她的孩子從眼前走過。我的視線不自覺得跟著他們——母子倆手牽著手,看起來一臉幸福地走著。
我聲嘶力竭地喊道:
我追了出去。直到這一刻,我都被朝人的演技騙了。他總是用長袖長褲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我從沒想過要去看他身上的傷。所以長久以來我徹底弄錯了。
朝人有著一張俊美的臉龐,很多人都很憐愛他,可是自從他的臉上多了一個傷疤,大家都開始避開他。連那些接受了朝人的治療,去除了終身無法治愈的傷疤的人們在感謝他的時候也一臉不情願,都扭過頭去不願看他的臉。我沒有辦法,只好給他戴上口罩。就像志保一樣,只有掩蓋住著難以忍受的醜陋才能安心。
移動傷口的時間越來越短,不久后變得只要瞬間就能完成。而且,不需要按押傷口,只要朝人接觸到別人身體任一部位,傷口就會轉移。
刻著刻著,我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小刀被卡在木頭裡動不了了。我一使勁,刀瞬間從木頭上拔下,鋒利的刀刃在窗子里射進的夕陽下閃著微光。因為反作用力,我拿著小刀的手撞到了桌子,巨大的聲音在教室里迴響。
只要藉助他的力量就能做到。我實在無法讓父親遍體鱗傷地死去。
「我先走了,幫我想朝人君問好。」
「別把我當傻瓜。」
一天,我被叫到辦公室。一到那裡,就看到了以前的同學和他母親,同學的手腕上有一個齒痕。前幾天我咬了那傢伙的手腕,把大人們惹火了。
「朝人君,你的手受傷了?」
「讓我再像剛剛那樣做一次吧。」

3

回到家裡,伯父伯母交給我一個紙箱,裏面全是父親的東西。這些東西再也用不到了,伯父命令我去扔掉。九-九-藏-書箱子很重,我走幾步休息一下,像垃圾場走去。
「朝人!」
「我肯定是個沒用的人……」
「你是來看我的?」
我感到臉頰有一滴冰冷的東西劃過。乾燥的石階上,有一滴雨水慢慢擴散開來。周圍空無一人,只有我和朝人。
變松的繃帶解開了,在輕風中微微跳動著、嬉戲著。我心情舒暢,脫下了外衣。肚子上交雜密布的傷疤間有一個大而醒目的傷口。那是朝人的母親留下的傷口,如今變得只有原來的一半深淺。我們在同樣的地方做了同樣的手術,分享著同樣的傷疤。
我們終於第一次從近處看到她,確實戴著一個四方形的大口罩。不過和這個比起來,還是我們的冰淇淋更加重要。
我大吼一聲,用手支撐著身體向前爬行。抬著擔架的大人們應聲回過頭來。此時朝人已經離他們近在咫尺了。
「既然知道朋友來了,還是把身子擦一擦吧 。」
我拿著復件按響了他家的門鈴。那是座普通的民宅,門牌上的姓和朝人並不相同。大門開了,走出一個阿姨。看到我她有些疑惑。
「啊,是嗎。」
醫生確認父親已經沒有了脈搏。他的手腕露在被子外面。當我看到他手腕的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朝人離開的原因。
我緊緊抱著他的頭向他乞求。
三天過去了。但朝人臉上的傷沒有消失。志保從小鎮上消失了,再也沒出現過。
感覺這個家裡只有朝人顯得格格不入。如果是在其他人家裡,可能不會在意到我們的存在而像平常那樣舉動。
傷口增加對朝人來說並不是件好事,我竭力勸說他不要再使用這種奇怪的能力。
「這個傷是以前弄的?」
我不想看到朝人身上的傷再增加。
「我想看看志保的臉。」
「我也去!」
「那老師呢,教學參觀怎麼樣,還順利嗎?」
「她輕輕地搖醒了在被子里熟睡的我。媽媽拿著菜刀,用它……」
「喂,你說話啊!是老爸做的吧!我說你,太奇怪了吧!」
我坐在樹叢里,對朝人說:
雖然只是他的兒子,但我想我還是會悲傷。我抱著父親的遺體哭了起來。本應憎恨的我現在卻如此心痛。
即使他現在好好的,也不會來參加教學參觀吧。老師說過,那是想讓家長們看到孩子們在學校里好好地生活著的樣子。但是對於我和朝人生活的地方,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想看到呢?雖然離參觀教學還有幾天,但我已經聽說朝人的阿姨會缺席。
我們藏在保健室附近,如果看到受了傷的低年級學生,朝人就會試用自己的超能力。對轉移嚴重的傷口朝人還有些害怕,所以他只是幫助孩子們轉移輕微的切傷。
志保以前好像有個和朝人很像的弟弟,在一次火災中過世了。所以她很疼愛朝人,但她依然從未打算摘下她的口罩。
朝人就在我身邊,可她還是沒完沒了,說什麼這個故事多麼悲慘啊,又告訴我朝人的母親是個普通主婦。
「哪有,怎麼會害怕呢?」
那一天工作結束后,志保顯得異常低落。坐在平常去的公園裡那個滿是鐵鏽的鞦韆上,戴著口罩的臉耷拉著。問她怎麼了,但是她什麼也不說。
我雖然笑著說「別說傻話了」,但內心的某處隱藏的好奇心卻使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還流著血的左腕。
「新進特殊班的孩子,家裡也出了『那種事』吧?……」
他疲憊地依靠在少年像旁,呼吸有些急促。他摘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臉上依然留著志保的燒傷,醜陋地痙攣著。但現在不僅如此。還有其他數不清的傷口和腫脹蓋滿朝人的整張臉。我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叫什麼樣的冰淇淋?對我們來說,這就像人生的一個分歧點,令我們猶豫了許久。經過一番苦惱,我們終於將決定告訴了女店員。帶著孩子的母親替我們付了錢,與我們揮手告別,隨後走出了店門。
他輕輕地撫摸了渾身是血的少年,眼神中帶著些許溫柔。
得到了 「棄傷」處的我們,盡情治療著各種各樣人的傷痛。在醫院里,很多人有著一輩子都去不掉的傷疤。我們把他們叫去,讓他們發誓保守秘密,然後朝人用手觸摸他們。
醫院大門的銅像不遠處有一個和緩的斜坡。沿著種滿樹木的斜坡往上走就是停救護車的地方。這裏似乎除了搬運急病患者外不會有別的人來,正好可以用來說話。
我緊握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的狗項圈,隱隱約約眺望著越來越濃重的夜色。父親的行李里有一個破破爛爛的狗項圈。
朝人說他好去醫院的屋頂看看,於是我再一次逃出了病房。我們八成會被貼上壞小子的標籤吧,我已經可以想象到護士小姐那張怒氣沖沖的臉了。
雖然傷口分成了兩半,我們的身體還是留下了嚴重的傷疤。但我想這些是值得我們驕傲的印記。也許有一天我們會轉移給別人,讓這些傷疤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我會永遠記住,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會和我一起承擔傷痛。
但是,我還依稀記得父親沒開始罵我和母親時溫柔的樣子。那時他還在公司上班,時常會溫柔地撫摸我的頭。他做搭狗窩的時候我會蹲在一旁看著,但可笑的是,關於養狗的記憶我一點也沒有剩下。這是以前住的家裡的光景,庭院里長著絨毯般的一大片綠色草坪。父親用鋸子鋸著木板,身上沾滿木屑,衝著我和狗狗不停地笑。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狗的樣子。
「使別人受傷真是太過分了……光是聽就覺得很恐怖。但是,我更感到悲傷……」
我幾乎是被趕出了家門。我一邊想著朝人父母的事一邊往伯父伯母家走。周圍很黑,只有零星幾盞街燈。我穿過陰暗的小巷,那裡有一家欠了一屁股債的街邊工廠,廠主已經不知所蹤。巷子里還有一具狗屍,躺在那裡已經好幾天,到現在也無人清理。天上沒有星星,只有潮濕的冷風挾來陰溝里的陣陣惡臭。
那裡生活著普通的一家人。客廳里擺放著沙發和電視機,還開著空調。朝人睡在二樓一間簡陋的房間里,但似乎並沒有睡著。看到進去的人是我,他雖有些慌張,但還是很開心地說:
生前,他並不是什麼好人。拜他所賜,我的人生被弄得一團糟。但是,因為活不下去而邊哭邊喝酒的父親是那樣可憐,如果這時連我也棄他而去,那麼他的身邊真的就空無一人了。
我看到他裸|露的背部的那顆痣。是我父親用熨斗砸出的「傑作」。
「朝人……?」
不久后,伯父伯母知道母親留下我一個人,把我接走了。他們說是想讓我過普通人的生活,但那只是個幌子——他們侵佔了我的家。他們想要的只是我的家,我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多餘的存在,因為如此,我不知不覺對朝人多了幾分親切感。
「拜託了,只要三天就足夠。把我臉上的傷口拿走吧。好想像普通人一樣把臉露在外面在路上走。」
我不顧醫生的話衝進病房,第一次靠近父親,看到了他的臉。我從沒見他這麼憔悴過,臉頰消瘦得深陷了下去。
這個特殊班的教室安靜地坐落在學校不起眼的角落裡,好象是為了躲開其他孩子的視線。問題班的學生由專門的老師接管,實施特殊教育。老師看著這些連紐扣和糖果都分不清的孩子,一弄錯就扯著喉嚨大喊大叫。
跪著的時候老師們聊起朝人的家庭情況。我假裝沒有聽見,卻豎起了耳朵。
不上學的日子,我很討厭呆在家裡。我總是和朝人在街上閑逛。我們自由自在地穿行於一條條稱為「巷子」的小巷裡,鑽進任何建築物的空隙。我們一邊想著「這裏應該有路吧」,一邊開心地在巷子里散步。
在飯桌上,我和朝人並排坐在一起。家裡其他人好像已經吃完了。坐在飯桌上的只有我們兩個。
「嗯,是啊……」
我一回頭,發現他正在看自己的左腕。那一天他也穿著長衫長褲,現在卻把袖子卷了起來。好像已經幾年沒有曬過太陽的皮膚白得有些嚇人。我向他走近,與他目光相遇。
頂樓的天窗很小,一直走到跟前,我們才好不容易看出銹跡斑斑的鐵窗在哪裡。我的手伸向把手。
倒在雨水不停沖刷的石階上,我望向斜坡的盡頭。救護車裡抬出一個擔架,那裡躺著一個似乎出了車禍的少年,他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了。
人們很感激我們,我們把得到的一點零錢用來買冰淇淋和糖果。
第一次聽到朝人的聲音,纖細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迴轉燈的光芒侵入視野,一時間,朝人弱小的身體模糊成一個影子。

5

從那天起,我和朝人突然成了好朋友。他的超能力成為我們的秘密。按著別人的傷口,就能把它轉移到自己身上——我們試驗了好幾次這既不可思議又有趣的超能力。
被敵視的理由我心裡有數。很久以前,那傢伙用父親的事捉弄我的時候,我狠狠地回敬了他幾句,還把他從學校二樓推了下去。
朝人不對家裡任何人開口,而這家人也不怎麼跟他搭話。他看起來像一滴墨斑——明麗的風景水彩畫上沾上的一滴黑色污斑。
我們在店裡吃了起來。我幾乎一下子就把它幹掉了,朝人為了趕上我拚命地吃,但還是慢了很多。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