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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天的暴風雨

第一章 秋天的暴風雨

「那麼,你是副教授嗎?」
「你剛才說的『非常單純』指的是什麼呢?」
戶外雖已幾乎被夜幕籠罩,但遠處的森林和尖屋頂建築的輪廓仍依稀可見。
他現在所在的這個酒吧在餐館和飯店之間的二樓,雙方的客人均可自由出入。餐館擁擠時等候者的休息室在餐廳的旁邊,而這個酒吧主要是供客人飯後休息的地方。
「請問……你來自何處?」
「一個人?」
「悲觀主義?」
女人沒有作聲,但像是在無言中作了肯定的回答。
「東京。」
大湖感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衝擊力,並且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他說道:
「在兩三天以前還可以欣賞到巴黎城郊的秋天美景,可前天天氣忽然變得異常,一下子冷了起來,每天晚上都吹來強勁的東北風,好像一下子變了一個季節。」
「我也沒注意到你的存在,你進來的時候,我大概正在看書……而且你大概也是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站立了片刻之後,腳蹭著厚地毯向前走去。可能是附近都停電了,也沒有光線從窗戶外邊射進來,室內熏得連桌子和椅子的輪廓都看不清楚。
「大概……是在莫泊桑的作品里吧?」
一回到日本就會進入日常生活中,就將有各式各樣的痛苦、失望和危機不斷襲來。想到這些,抑鬱的感情又湧上心頭。
「失禮了。我一直沒有注意到你在這裏。你是一直坐在這裏的嗎?」
「我叫大湖浩平,住在福岡,在大學任教。」
「你是一個人來巴比松村參觀的嗎?」
可是現在……很奇怪,好像自己的鬱悶自然地融化了,並想一下子全吐露出來。美妙的黑暗和陌生女人的體味包圍著他,這也許能夠使他的心靈獲得陶醉和解脫。
女人將她的另一隻手放在了大湖的手背上。大湖將臉伏在她的兩手之間,格蘭香水的氣味強烈地刺|激著他。
「叫永原翠,是箱根湖尻的綠寶石飯店老闆的長女。」
「不能容許她活在世上。她心冷似冰,性格傲慢……由於傲慢,在兩年前她殺死了一個人。從那一天起,我就下決心一定要將她殺死……」
透過路易王朝建築風格的昏暗酒吧的窗戶,可以看到飯店的庭院和柊樹籬笆外面的石鋪村道,還可以看到小麥和葡萄園後面的楓丹白露的森林的一部分。
「是的。」大湖又苦笑了一下。對方大概是從他不流暢的法語覺察到他是日本人的。
「我並非有意靜悄悄地……是正在思考一件事情。」大湖驕矜地回答。
現在是十月中旬,可是巴黎的天氣忽然變得像日本陰曆臘月那樣寒冷,使得大湖放棄了到郊外遊覽的念頭。可是,今天早晨天氣卻很暖和,穿著毛衣還出汗呢,於是午後他來到了巴比松村。十多年以前,大湖在故鄉的大學工作的時候,曾有機會訪問過19世紀所謂自然主義的巴比松派畫家米勒、柯羅、庫爾貝等居住過的這個小小村莊和楓丹白露的大森林,給他留下了近似鄉愁的美好印象。
「記得有一本書上說,莫泊桑喜歡寫的題材是水邊、偶然和悲觀主義。」
「是一名教授,和我在大學的同一個研究室工作。」
「使你苦惱的那個道德敗壞的教授是誰呀?他叫什麼名字?」
她激動得抽泣起來。
在大湖思考如何應答的時候,女人用手指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大湖的面頰,隨即站起身來,手裡拿著攜帶的物品,靜靜地走了出去。
「我喜歡吃生火腿。」女人爽朗地回答。
只有這座古老的飯店庭院中的三四棵七葉樹上,還殘留著一些沒落凈的大樹葉,但經今天的夜風一吹,肯定都要落地的。
勇氣——也許這正是大湖現在最害怕的一個詞彙。
在兩人接吻的時候,大湖大胆地將女人後背的拉鏈拉開read.99csw.com,從後背將手伸向女人的乳|房,這乳|房是那麼柔嫩而有彈性!
呈緩坡狀的廣闊的田地,完全變成了枯葉色的草原。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接著,一個不甚明亮的火光移入室內。
「我也一樣啊……」
「當然,我向教授提了幾次抗議,向他指出了糕點中含有的高致癌性有毒質的名稱。這樣一來,他馬上採取了想將我驅逐出去的手段。他勸我到阿拉斯加農村的城市大學去當副教授。他說那裡沒有正教授,實際上我坐的是教授的位置。我要是不同意的話,也可能採取事實上是強制的辦法。我們的職務雖然有相當的保證,但大學里實行的教授有左右其下屬未來前途的權力的體制仍然隱秘地存在著。」
看來,停電還要持續下去。戶外和室內仍是一片漆黑,強風和大雨的聲音沒有停歇。樓下偶爾傳來聲響,但聽不到客人的騷亂和牢騷。這裏和日本不同,是一種歐洲農村式的安閑吧。
女人沉默不語,但也沒有表示否定。
「那回去可麻煩了。」
「我住在東京,家裡就我一個人。平時在家裡搞翻譯工作,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到辦公室去上班,6點鐘下班。」
「是的,這單純,你聽了也許會輕蔑的。」
「太偶然了。」大湖為了掩飾他那莫名的緊張隨便地說道,「是千載難逢的寶貴的偶然……」
很快,暴雨擊窗、狂風怒吼,秋天的暴風雨瞬間襲來了。
「警方進行過調查,沒有掌握她殺人的證據,但是我心裏清楚。」
「簡單說來,和企業勾結起來,幫助企業逃避重大責任。目前有將近二十個孩子吃了該公司製造的糕點而得了癌症,大多是貧苦家庭的孩子,家長遭受了莫大的痛苦。在此以前,可能已有一些孩子和家屬遭受過同樣的痛苦。……接受對該製品進行化驗分析的這位教授,和業主勾結起來,提供了虛假的化驗結果報告,使業主逃避責任!」
大湖一下將手伸向女人所坐的那個安樂椅的扶手,緊緊握住她那喬其紗衣服下的纖細光潤的手腕。
這時,又劃過一道閃電,雷聲比上次更近了,同時他又清晰地聽到了那個女人輕微的驚叫聲。
大湖拿著酒杯站起身來,自然地向可以看到這個女人的位置走去。
「是的。」
「是的,他是我的上級。」
大湖茫然失神般地獃獃地坐在那裡,找不到挽留她的合適話語。
「不,非常單純。」女人像是嘲弄別人,不,是自嘲地說。
女人把大湖的手拉過來,在他的手掌心上寫了「史子」二字。
「吃過了。」
女人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
「你吃過飯了嗎?」
「我覺得我們兩人現在已經像是一個人分成的兩個身子了,但願你也有同感。」
「他幹什麼事了?」女人直率地問道。
在巴黎和它的近郊遇到日本人一點也不稀罕,但大湖此時卻出於好奇站起身來。他看到了那個女人披著暗褐色長發的肩膀和白皙的額角的一部分。
「法國的氣候,有時一兩天之內就由秋天變成冬天……」
「那麼,你呢?請自我介紹一下吧。」
行為奇迹般地進行。
大湖感到好像憋在胸中的悶氣一下子都吐了出來似的。他移動了一下上身,說道:
真是這樣的話,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太遲鈍了。這樣一個年輕、有教養、大概又很漂亮的女人,竟獨自一人在蕭瑟的晚秋呆在巴黎……
「你愛著被她殺死的那個人吧?」
「你也是日本人?」女人低聲說,聲音有點沙啞。
大湖像喝醉了似地自言自語,但他的心情和平時醉酒時有所不同。
「我有車……但下這麼大的雨,恐怕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
今天一則九-九-藏-書不是周末,二則氣候異常,飯店的住客沒人到這裏來,而餐館的客人好像飯後都乘車回家了。
「我總覺得悲觀主義者比樂觀主義者品質壞一些,這是為什麼呢……?」
聽到雷聲,大湖固然吃了一驚,但更使他吃驚的是他覺察到這個酒吧間里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人存在。他從進來的時候開始,一直認為這個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單純……」
巴黎東南方以美麗的紅葉而著稱的森林,眼下已成了裸木和針葉樹組成的寂寥地帶。模模糊糊地呈現著淡茶色的地方,大概是七葉樹和菩提樹吧,大概還有一些樅樹、水松、側柏等帶刺的暗綠色的群生植物。
當越過森林傳來的、長時間縈繞耳際的教堂鐘聲的餘音終於消失的時候,大湖感到起風了,因為他聽到在粗大的褐色房柱和橫樑之間的法國式窗戶在嘎嘎作響,看到掛在窗戶兩側的葛布藍窗帘在微微擺動。
「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電還來不了。」有人用法語大聲說道。大湖聽不太懂法語,但他大體上明白,這是飯店的老闆娘送蠟燭來了。
「你是日本人嗎?」
「孩子患癌症,太可怕了!」
大湖又喝了一口蘋果燒酒,感到興奮異常。對這位尚未看到面孔的女性,他忽然產生了親近感。
用紅葡萄酒煮法國南部平原飼養的雞,這是典型的勃艮第菜肴,是這家象塔爾餐館的得意名菜。
「五年前,我常教她學法語的一個可愛的女孩,患小兒癌症死了。她當時因疼痛發出的哭叫聲,直到現在還留在我的耳邊。」
好像吃的話題總會使現場的氣氛親切起來,而且對方只是單身一人,酒吧間里也再沒有其他的人。
女人沙啞的聲音中含著稍許揶揄的成分。
「住在巴黎的飯店嗎?」
她大概是單身一人沒有同伴,因為一則咖啡杯子只有一個,二則一直沒有聽到過有人說話。
「到今天整整一周。」
大湖抱著女人將她拉近身邊的時候,女人巧妙地轉過身去,背著臉輕輕地坐在了大湖的膝上。
「……一來她沒有留下證據,二來我不情願採取那種解決辦法,那樣我將受到她的詛咒。但是她不死我是不會甘心的。」
「打算什麼時候回國?」
「被遺棄的裴璐璐被象塔爾家族收養了。」
咳,現在把這些都忘掉吧。
神秘而奇妙的一體感……
當倆人屏息的時候,暴風雨也停止了吼叫,整個酒吧變得靜寂至極。大湖忽然覺得女人和他變成了一座雕像,這種錯覺使他感到怡悅。
「是的,可是我昨天患了感冒,喉嚨疼得很,所以哪兒也沒去,想在這裏休息休息。」
大湖感到腳下有些寒冷,便抬起上身用一雙醉眼掃視了一下周圍。
女人很隨便地像唱歌似地小聲說。
大湖還有很多事情要問對方,但他覺得自己也應該作個自我介紹。
「我想大概不會的……」
就是現在,每當窗玻璃被風吹得顫動不止的時候,就可以看到無數的枯葉在空中飛舞,然後落在沒有旅客的庭院中的白色的鐵制桌椅和閑置在那裡的野餐時燒飯用的磚瓦上。
大湖這麼一問,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西歐陰鬱的冬季,已經來到眼前……
可能的話,今天他真想在當時到處都有的具有農家感覺的旅店再投宿一次,但是他沒有找到這樣的旅店,結果住進了一家稍具鄉村風味的飯店。飯店的名字叫象塔爾宮,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這時女人突然用手指尖抵住了他的嘴唇,說道:
「是的,沒錯兒。」
女人的聲音開始變得笑意盈盈,透著溫柔。
凝縮成忘我的時刻——
「至少在這樣的時刻把一切都忘掉吧!」
女人含著憂傷的話語,使他不覺一驚。這個女人心中也有苦悶嗎……?
但是,大https://read.99csw.com湖忽然覺得她大概是日本人,因為他看到在椅子扶手上的她的胳臂上的黑色喬其紗衣服上有日本人喜歡的紅葉圖案。
這樣寂寞地呆在飯店裡他覺得時間過得很慢,這等於把回日本的時間推遲了,然而這倒使他產生了一種解脫感。
「出來旅遊很久了嗎?」
「啊……?」女人好像有點兒不大相信他的話。
在靠窗的桌子上一直放著一個很小的咖啡杯子,大湖還以為那是客廳里的一種裝飾呢。
「我叫鮫島史子。」
枝形吊燈的晶體玻璃折射出略帶紅色的光芒,室內一片寂靜,這與室外形成強烈對照。牆上貼著退了色的天鵝絨,室內有馬賽克爐柵,中世紀風格的鐵盔,白頭髮、小眼睛的法國偶人以及燭台等陳舊的裝飾品。
風雨越來越大,窗玻璃不停地顫動。外面已是漆黑一團。暴風雨的聲音就像在電視劇里聽到的經過誇張的聲音一樣,在建築物的外邊狂叫。
「我也一樣,但這是在聽了你的話后才意識到的。不,可以說是早就有的想法……我做過多少次殺死他的夢……我從心裏希望他死掉。不殺死他,我的心靈不會得到安寧……」
兩個人沉默了一段時間以後,女人沉靜地「喏」了一聲,接著,以堅毅的口氣問道:
「不要蠟燭。」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厭煩地用法語回答。大湖有點吃驚,但馬上又覺得這也正是自己所希望的。連對方的面孔都看不見的黑暗,有一種巨大的作用使女人與自己的心靈得到解放。
「那麼,我們以後再會吧……」
大湖將下巴搭在女人的肩上向前窺視,女人把頭扭了過來。在黑暗中兩個人的嘴唇自然地湊到了一起。女人的嘴唇薄薄的,很潤澤,還有一種高雅的氣息。
「但是,我真吃了一驚,屋子裡這麼靜,我一直不知道你在這裏。」
當他把飯後喝蘋果燒酒用的杯子放在矮腿圓桌上並緩緩坐下來的時候,耳邊依然是強勁的大風吹得窗戶不停響的聲音。
大湖實話實說了以後,接著問道:
「那你恨得要殺死的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呀?」
這時,大湖忽然想起在學術會議期間認識的一位巴黎大學的青年講師說過的話:
「……」
「象塔爾宮這個餐館的名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但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大湖本想在飯後出去散散步,現在只好作罷。他一邊喝著蘋果燒酒一邊想:沒有辦法,天氣忽然冷了起來。
她越說聲調越穩定,而大湖卻越發覺得她有難以言表的哀怨和仇恨。
「我的單純的慾望,就是想殺死那個女人。」她嗓音雖然有點沙啞,語調卻非常堅決。「這個念頭,在我腦子裡有兩年了,可到現在還沒有去做。是沒有勇氣嗎?是沒有機會嗎?……都不是。在不久的將來,一定要付諸實施。」
「啊,在生火腿的邊緣上特意加上綠霉,別有風味吧。還有那乳酪……」
但是在他剛剛邁出腳步時,天空又劃過一道閃電。與此同時,枝形吊燈全滅了。接著,在一片漆黑的酒吧里又聽到了雷鳴聲。
大湖眼看著這昏暗的天色,覺得與其說是暮色降臨,不如說是雲雨驟至。
在搖曳的燭光向大湖靠近之前,他擺手示意了不要。老闆娘木然地點了兩三次頭,關上門走開了。
在這個女人身旁,好像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不,是顯露出了真實的自己吧……?
「那個人是誰呀?」
「是啊,說不定是因為悲觀主義者有在某一天突然干出爆炸性|事情的危險性吧。就是說,某一天突然覺得事態沒有好轉的可能性了,於是不能自持,就做出荒唐事來……」
女人問這話的時候,比談自己的事還要著急。
「你為什麼非要殺死那個女人不可呢?」
一會兒,女人在他的膝上整理九-九-藏-書好衣衫,回到剛才她坐的椅子上去了。
「……」
大湖探頭一看,女人的腳映入了他的眼帘。那雙腳上穿著黑色長筒襪,小腿很纖細,沒有一點贅肉,像雕塑一樣,線條很美,完全不像日本人的腳。
這位講師在談到今年氣候異常、天氣多變時還說:
這次是大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說道:
「就一個人嗎?」
「當然,我非常……」
女人用抽泣的聲音說。
主菜上完以後,上來了一小筐乳酪,多數是像白黴乳酪那樣的軟型的,也有棒狀硬型的,還有矇著一層黑霉的山羊乳酪,橘黃色的乳酪等,一共有10種以上,盛得滿滿的。當時大湖本來已經吃飽了,但在這美味的誘惑面前,還是這個那個地吃了不少。飯後的蘋果餅,他只吃了一口。
勇氣,是什麼意思呢……?大湖聽著遠來的風聲,依然是一副茫然失神的樣子。
房間不怎麼大,室內有一種獨特的發霉的氣味,還夾雜著一點兒格蘭牌高級香水的氣味。
「他是一個陰險的人嗎?」
這個詞彙使他想起了他內心深處的煩惱。他知道在他身上存在三種東西:一是希望地位、名譽、家庭都平平穩穩的世俗氣質;二是不顧一切的英勇的正義感;三是把這一切看得像車窗外的遠景一樣淡泊,追求純粹和永恆的詩人氣質。過去,這三者一直保持著不穩固的平衡。但是,在精神上,不論是哪種感情佔上風的時候,都矇著一層淡淡的對人生的悲觀主義。
「別說了,你什麼也別再說了,我已經比誰都能理解你了。你已經把最寶貴的心扉向我敞開了,我也是一樣,其他的事情都是不足掛齒的。……就這樣,誰也不看對方的面孔就此分別吧。」女人像母親曉諭幼子般地用含著微笑的聲音低聲說道。
他伸開雙腿,身子靠在椅子背上。醇香的飯後濃酒,很快地從食道向胃的各個角落擴散。
「啊,是的,是裴璐璐小姐!」
暴風雨的勢頭似乎有些小了,雷鳴好像已經因引起停電感到滿足而休息了,雨點擊窗的聲音也稀疏了。從遠處傳來的風吼聲,反襯出室內的寂靜。
「啊……」他好像覺得自己的心事又被對方說中了,也許他自己已快要成為這種狀態了。但是,他心裏的鬱悶無法對任何人說。不幸的是,他的身邊沒有一個能正確理解他的心情的朋友。他妻子雖然是個好妻子,但卻不是他真正的知心人。
「那樣……也許心情會好一些。」
沉默在持續著。要讓這個女人吐露心聲的衝動忽然湧上大湖的胸膛。他想,她可能是太激動了,需要為她提供某種契機吧?
「你是說在法國的餐館,一看那裡的乳酪,就知道那個餐館的味道和質量吧。」
「那麼,你為什麼不去告發她呢?」
「要是把盤踞在心底的鬱悶和臭子彈般的東西全都抖摟出來的話,說不定會變成一個樂觀主義者呢!」
「你說得很對,但是,做到『不饒恕』是要很大勇氣的。」
不,有些問題正需要在這個時候進行深思熟慮,作出決斷……
仔細一看,在那桌子前面有了個有靠背的安樂椅,椅子下邊露出了一雙很漂亮的灰色淺口皮鞋的鞋尖。原來是一個女人坐在那裡。
大湖默默地等待著,他預感到這個拒絕燈火的女人一定會說些什麼。
學術會議昨天結束,他準備明天下午乘飛機回國。現在有一段自由自在的時間。
驟然變冷的空氣中,殘留著女人身上的余香。剛才女人所說的「純真和勇氣」,仍然縈繞在他的腦際。
「一定有複雜的事情吧?」
「……」
「簡單說來,是一個道德敗壞的教授,是一個壞蛋。『學府並不清白』這句話,好像就是為他而造出來的。」
等到房門完全關閉的時候,他突然精疲力竭般地將身子靠九九藏書在了椅子背上。他曾想追上前去看看女人的面孔,但終於沒有鼓起足夠的勇氣。這也是因為他也不願意讓對方看到自己的面孔,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心情。
「現在我想佔有你……」大湖順口說出了這樣的話。他兩手繼續前伸,摟住了女人的楊柳細腰。
大湖不禁咬牙切齒地說。
「是的。」
「是福岡市茵立J大學的衛生學教授,名字叫吉見昭臣。」
「啊……受害人再請別的大學進行化驗不就……?」
「聽說蝸牛和雞是這裏的名菜,這裏的酒燜子雞的味道的確很好。」
大湖用手摸著黑兒在女人斜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坐下以後,他才感覺到這個位置好像離女人很近。方才聞到的格蘭牌香水的氣味飄到了他身邊,女人的氣息傳到了他的面頰上。他用手掌摸到桌面,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的時候,手輕輕地觸到了女人的胳臂肘。當他碰到女人薄薄衣料裡邊的纖細的胳臂時,身上產生了一種麻酥酥的感覺。
喬其紗的衣服和貼身的內衣一起滑落下來,可愛的耳朵,上邊還有個小孔,一定是為了戴耳環而扎的……脖頸……滑潤的皮膚……大湖用舌頭到處舔來舔去,多麼銷魂啊,他陶醉了。他自信女人會自然地接受這一切。這陶醉,這銷魂,很快升華成為一種聖潔的感覺……這時大湖的腦海里閃現出莫泊桑作品中的一節:
大湖接著問道,但並沒有看到對方的面容。他產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事情來的太突然了,馬上就面對面相待有些不禮貌。
「我們學校是當地最有權威的大學,附近其他大學的衛生學教授都仰我們學校這位教授的鼻息。受害人又沒有將問題提到東京或大阪的能力。請求化驗這件事,也要靠門路和關係呀。當然,情報機構要是鬧騰起來就另當別論了。然而,這位教授有強大的政治力量,在政界和新聞界都吃得開,而且,受害者的人數也不很多,實際情況也難以掌握。」
思緒有些紛亂,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
「我們今夜在這裏遇到了幸運之神……這種奇迹般的相遇恐怕不會再來了。我們如果能夠在巴黎或東京再次相遇固然很好,但是我擔心今夜上帝特意賜予我的純真與勇氣,到那時恐怕將遭到損傷,啊,太可怕了。」
「哎呀……還沒有定。」
「把一切都忘掉吧!」
「謝謝!——我們將今夜的共同體驗深藏心中,將來如能擁有屬於我們兩人自己的時間,該有多麼美好啊!」
大湖又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覺微笑了一下。這時,他看到對方放著咖啡杯子的桌子角上扣放著一本像是文庫本的書,並一眼看到了封面上日本字的書名。於是,他客氣地問道:
「這麼說來,我想殺死那個教授的心情你也能理解吧。人類的各種罪惡當中,再沒有比折磨可愛的孩子的罪惡更不可饒恕的了。……《卡拉馬佐夫兄弟》一書中,有一節是伊凡和阿寥沙討論關於神的問題。甚至連虔誠的修道士阿寥沙也叫喊著說,『應該槍斃』那些殘殺天真無邪的孩子的人。是的,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絕對不可饒恕的人。」
忽然一道鋥亮的閃光劃過,接著戶外響起了雷鳴。這時,大湖聽到室內有人發出一種驚叫聲。
聽她的口氣,好像暫時在這裏和大湖聊聊天亦無不可。
「可是……你為什麼不向警方……?」
大雪之夜被象塔爾家族撿回來的裴璐璐,深深地戀慕著這家的三少爺,但她一直保持沉默,沒有表白。三少爺也將對裴璐璐的真情埋在心中而最終和他的未婚妻結了婚。經過漫長歲月後的一個晚上,他們二人將這個秘密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傾倒出來。作品對這種「陶醉、狂熱、聖潔的感情」的描寫,也陶醉了學生時代的大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