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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選擇的時刻

第二章 選擇的時刻

達男是S市汽車出租行老闆的孩子,小學二年級學生:他喜歡理科,大湖曾給他事來植物圖鑑讓他看,他非常喜歡,而在大湖下次來的時候,他竟能將記住的很多花草和樹木的名稱說給大湖聽了。但是最近他忽然不談植物了,而是詢問關於他夜裡從枕頭上方的窗戶中看到的天上的星星的事情。難道他幼小的靈魂已經在勇敢地和人間告別,準備迎接返回天堂的日子的到來了嗎……?
患者都是4歲到10歲之間的孩子,主要在S市的大學醫院和市立醫院治療,已經死了四個人。也有經過手術治療病情逐漸好轉的患者,但凡是確診為癌症或類似癌症的肝障礙,就需要長期治療,所以有很多孩子還在住院。
由美子的父親在S市的公共汽車公司工作,母親帶著由美子在附近的商店做零工。由美子的上邊還有一個哥哥。一家四口就這樣勉強維持生活。
「牡蠣現在好吃了,今天晚飯吃牡蠣火鍋好嗎?」
那天夜晚——巴比松村的暴風雨的夜晚,鮫島史子是否開著車平安無事地回到巴黎的飯店了呢……?
大湖在不到10點的時候來到小兒科病房,看到護士們在走廊里穿梭般地忙碌著。

01

大湖心想,史子說她住在巴黎的飯店裡會不會是假話,而實際上她是住在象塔爾官飯店呢?於是他到飯店的前台問了一下,回答是沒有叫鮫島史子的客人,而且連一個日本女性也沒有。在巴黎,外國人住宿要出示護照,姓名和國籍是不能偽造的。
去年7月到12月的半年期間,南平食品公司的S工廠製造的「波皮克」裡邊含有強烈的致癌物質,這幾乎是不容置疑的。已經查明,患者的大部分居住在S工廠產品大量上市的地區,都吃了大量的在此期間生產的「波皮克」。「波皮克」價錢比較便宜,是孩子們喜歡吃的糕點。
「啊,老師,昨天深夜達男死了。」年輕的護士只說了這一句話,就愁眉苦臉地立即走開了。
「先生,病因是在南平食品公司的『波皮克』嗎?裡邊有毒吧?求你救救孩子吧!」
若是挨家挨戶地到巴黎的飯店去找,也許能夠找到她,但無奈的是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因為他當天傍晚就要坐飛機回日本去了。而且,這時他又產生了一個疑問:她告訴他的名字鮫島史子果真是她的本名嗎?
保健所和縣衛生部委託J大學衛生學教研室對「波皮克」的成分進行化驗分析。當時接受這https://read•99csw.com個任務的吉見教授曾和大湖一起去察看過患者的情況。
「出什麼事了嗎?」大湖輕輕地拍了一下護士的肩膀問道。
第二天早晨,大湖走出飯店,在暴風雨過後落葉滿地的村道上散步。史子會不會出現在這晨霧瀰漫、沒有行人的道路上呢?對此大湖既有期待的心情,又有恐懼的心情。史子的面孔和站立的身影,大湖還沒有看見過,但他卻出自本能地確信,現在若再次遇到史子,他馬上就能認得出來。
志保子是大湖的母校大分縣國立大學的一位教授的女兒。大湖畢業后就在這位教授的研究室里當助手:不久就當上了副教授。在他32歲的時候,福岡J大學衛生學系出現了副教授的空缺,進行了公開招聘。志保子的父親和當時J大學的校長是至交,他熱心推薦大湖,同時大湖的關於地區癌症發生情況的論文也獲得了公認的好評。由於他有這樣的優越條件,終於成了現在所在的J大的副教授。由於這個原因,這位恩師教授提出想把26歲的女兒嫁給大湖,於是經過,簡單的相看以後,大湖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啊……阿拉斯加大學的事,那裡的系主任昨天又來電話了,催促我一定要支援一位我手下的優秀年輕人才。校址雖然地處阿拉斯加鄉下,但最近在附近發現了油田,非常景氣。大學預算也很可觀,有充分的經費用於研究工作。這對你來說可是個求之不得的機會啊。」
知道大湖口味的志保子瞪著眼徵求丈夫的同意。她一笑,眯縫著眼的眼角就出現幾許小小的皺紋。她那有許多雀斑的圓臉蛋兒有點乾巴巴的。
大湖感到今天病房裡的氣氛和平時不同,顯得有些沉悶。
「今天還是那個時候回來吧?」
9點鐘過後,大湖開著花冠牌汽車在開始暢通的國道3號線上行駛。
剛剛30出頭卻蒼老得像50歲的這位母親,用近似瘋女的眼睛凝視著大湖。她緊緊地抓住大湖的手腕繼續說道:
「是的,沒有錯兒。」大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但是——終於沒有遇見她。
看起來她比她實際的年齡顯得老一些,可是在大湖眼裡,志保子不論到什麼時候總是和十年前結婚的時候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
「先生……她昨晚一直非常痛苦。在達男死去的時候,她說達男你別先走呀!難道她知道自己也將死去嗎……」
很明顯,南平食品公司搶在大湖提出報告書之前,向吉見教授施加了巨大壓力。
大湖的妻子志https://read•99csw.com保子一邊從身後給他穿大衣一邊問道。與其說是問話,不如說是每天早晨習慣的寒暄。這位沒有特殊愛好又不善於遊玩兒的國立大學副教授,只要不出差搞調查,一般都是早晨去學校上班,傍晚很早就從學校直接回家。他的生活就這麼刻板。
「先生……我也不想要賠償金了,重要的是要讓把由美子和達男搞成這樣的責任者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他們若能承認事實真相、低頭認錯的話,至少達男的靈魂可以得到超度……先生,你說實話,兇手是南平食品公司吧?」
進入病房后,看到達男床上的白布單,大湖的眼睛模糊起來。白布單的上面放著黃色和白色的鬱金香。
這種情況的家庭,不僅限於由美子一家。住院小孩中大多數都是中等以下生活水平家庭的孩子,孩子那麼小,父母的年齡也不大,收入不會很多。每個家庭都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精神和經濟上的雙重痛苦的煎熬。
大湖在心裏這樣暗自為自己辯解著。他悄悄地離開了由美子的母親,走出了病房。
大湖說了聲同意吃牡蠣火鍋,就走出了大門。大門裡邊的狹窄的小院里,小菊花和遲開的薔薇花正在盛開。大湖的家坐落在福岡市東北部的「和白」這個臨海地帶的人造陸地中。三年前他用貸款買了這所住宅,從公團公寓搬了過來。階梯狀的人造陸地的周圍,是農田和高爾夫球場。這裏雖然地處遠離市中心的郊外,但從這裏去J大學上班卻很方便。
吉見齜著白牙又略微笑了一下,扭頭走開了。
現在,身處緩慢車流中的大湖,考慮的結果是不作任何選擇。只要他對吉見教授的事緘口不語,一切都佯裝沒有看見,大概吉見教授就不會惡毒地策劃把他從現在的位置上拉下來。再過七八年吉見教授就要退休了,他教授的後任位置,很可能由大湖來接替。由於對傲慢無禮的吉見的行為心懷不滿的教授肯定不在少數,到時候他們出於同情也可能投大湖一票。
回到日本以後,他和史子在一起的記憶老是縈繞在他的腦際,形成一個片斷一個片斷的影像,而且每次重溫再現時,都顯得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鮮明。同時,他感覺到好像有一種力量在迫使他作出某種選擇。九九藏書
吉見昭臣今年52歲。他那滿頭的花白頭髮和下端稍胖的端莊面龐,顯示出一派學者風度。但在大湖看來,他那突出的眼珠和厚嘴唇,卻是無窮慾望和刻薄性格的象徵。
實際上,自己正在探索其他能夠戰勝對方的方法……
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選擇的時刻臨近了……這一預感伴隨著淡淡的恐怖感和悲壯感盤踞在大湖的心中。
致癌物質的具體情況,大湖也掌握了,是一種叫A毒素的菌,是花生、馬鈴薯、大米、小麥等富有油性的澱粉物質發霉后產生的毒菌。「波皮克」的毒菌一定是南平食品公司從東南亞以澱粉的形式進口的原料馬鈴薯發了霉而產生的,或者是將一開始就知道是陳貨而作為飼料使用的馬鈴薯偷偷轉用做了糕點。從患者人數較少這一點來看,也可能只是原料中的一袋或兩袋有了黴菌。
大湖的胸中頓起沉痛之感。
J大學附屬醫院的小兒科病房,今年夏天相繼有三個得了肝癌的小孩兒住了進來,都是住在福岡縣內陸部S市的工薪人員和兼營農業的家庭的孩子。
由美子得病以後,母親停止了工作,專門陪著她。在醫療費用方面,小兒患者由父母負擔三成,再加上醫療保險範圍之外的治療肝癌的抗生物質、特別伙食、差額床位費等,一個月家長要負擔25萬到30萬日元,節省著用也下不了20萬。一家人平時就很拮据的生活,不知現在如何維持……
大湖當然提出了強烈的抗議,但吉見沒有把他看在眼裡。大湖尋求助手們的支持,但他們已被吉見拉攏過去,都表示為難,緘口不語。吉見和助手們都是J大學出身,當時叫大湖來做副教授的校長業已退休,因此大分地方大學出身的大湖現在完全、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由此看來,吉見教授是想幫助南平食品公司全面逃避責任。

02

在過了半個月以後的9月初,吉見親自執筆向縣衛生部提出的正式報告書的內容,與大湖的分析結果完全不同。
她對從巴黎學術會議回來的丈夫身上發生的變化,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出來。
「先生,你了解真實情況吧?」
但是,大湖去教研室上班的時候,卻很自然地時常到病房去看看。
「波皮克」被儘可能地回收並中止了生產。
當他來到小兒癌症患者病房前面的時候,這種沉悶的氣氛越發顯得明顯。平時常常有些患者家屬在走廊里站著閑談,今天卻靜悄悄的,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這時,read.99csw.com有一個護士從病房裡垂著頭走了出來。
在大湖和吉見打照面兒的瞬間,對方的大眼珠子里放射出一種蔑視的光芒。看來,吉見已經意識到,大湖又來看望小兒癌症患者了。他自己大概是為別的事情到醫院來的。
從那以後,吉見大概再也沒有去過病房一次……
當他的車子快到J大學的時候,一看表離自己上課的時候還有半個鐘頭,於是決定去J大學附屬醫院看一看。
大湖清楚,吉見天生對金錢特別有興趣,他一定得到了南平食品公司的巨額賄賂。
這時,他想象起坐在冒著水汽的牡蠣火鍋對面的妻子和女兒的面孔。雖說是想象,但照樣使他感到寬慰和溫暖。
而對另一方來講,患者的家庭如能得到公司的賠償,生活就可以得到一些補貼,孩子也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療。
根據這個報告書——當作「波皮克」原料的馬鈴薯雖然多少陳舊一些,但並沒有發生霉變,因而「波皮克」不是直接致癌的原因,可能是吃了不宜同時吃的東西引起反應而中的毒。對於這種情況,需要一個人一個人地仔細地進行跟蹤調查,要相當的時日才能得出結論……
這是一個在11月上旬很少見的烏雲低垂的早晨。電視里說今天是今年第一個驟冷天氣,連汽車的發動機都不易發動。
即便如此,以後大湖又數次向吉見提出了重新作出真實報告的建議。這樣一來,他就遭到了吉見的刁難。他突然間向大湖提出了去阿拉斯加的大學工作的勸告。大湖要是堅決拒絕的話,教授也不能強制,但是他有的是事實上是要把大湖趕出去的辦法,例如一方面向你列舉一大堆對方大學的好條件,同時又設法使你陷於無法在這裏再呆下去的尷尬境地。這樣的先例是數不勝數的……
「因為必須在年內給人家回話,你想好了以後馬上告訴我,我等你的迴音。」
大湖來到附屬醫院大門口時,正趕上一輛黑色的墨丘利轎車開進門廳,一看便是吉見教授的車。
躺在旁邊床上的由美子,一邊左右搖晃著小腦袋一邊呻|吟著,像是在喊「疼呀,疼呀!」又像是在「嗚嗚」地哭泣。6歲的由美子的臉,比兩周前大湖來的時候消瘦了很多,白色的肌膚也已經變成了青黑色。
司機打開車門以後,身穿素雅灰色西服、體態魁梧的吉見教授走了出來。
大湖是在8月初看到三個病重的孩子被送進J大學附屬醫院的。當時推斷一種叫波皮克的糕點是最可疑的病源。幾乎所有發病的孩子都吃了總公司設在福岡的某大糕點公司的S工廠生產的用花生和馬鈴薯混合製作的這種小甜餅。read•99csw•com
那天史子離開酒吧15分鐘以後,大湖來到樓下的餐館大廳,看到外邊的停車場上全是水,像游泳池一樣,一輛車也沒有。
由美子的母親執拗地繼續問道。
從今年3月到8月的半年裡,S市一帶就有二十來個孩子得了肝癌和疑為肝癌的疾病,其中至少有八個被確診為肝癌。9月以後,雖然勢頭有些減弱,但仍然有患者出現。
覺察到大湖心情的由美子的母親抬起了憔悴的面龐。當她看到大湖的淚眼的時候,自己充滿血絲的雙眼又一次淚水盈眶了。
說到這裏,她雙手捂著臉抽泣起來,但馬上又挪開雙手,嚴峻地看著大湖說道:
而且,志保子的感覺遲鈍,這對現在的大湖來說,毋寧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大湖和志保子的婚後生活過得平穩安定。志保子為人處事很隨和,不認死理兒,性格開朗,是一個典型的家庭婦女。她對大湖照顧得很好。他們有兩個女兒,大的上小學三年級,小的上一年級。兩個孩子都像母親,性格直爽,看來將來長大以後,也將都是平凡的女性。
大湖本想稍微打個招呼就走開的,但吉見突然微笑著走了過來,對大湖說道:
「啊,大概在6點前後吧。」大湖重複著每天一樣的回答。
現在只好隱忍持重……
大湖一直認為志保子是一個很好的妻子。她對事物的反應有些遲鈍,對此他並不介意。他從不對她苛求超過上天給予她的資質以上的魅力。
「你為什麼不把真實情況發表出來呢?是因為害怕吉見教授嗎?」
由美子的母親在不停地為女兒揉肚子。
倒也不是害怕,但是,現在莽撞地發表自己的不同意見,結果會被吉見的政治力量擊垮的。
吉見教授為了謀取私利,出賣了兒童患者及其家屬的生命和生活!
「……」
史子曾說,這樣彼此都不看對方的面孔就分別不是很好嗎?大湖也有同感。這時他不由萌發了一種想親眼看一看她的丰姿的慾望。
大湖之所以能自信地下這樣的結論,是因為開始階段吉見教授曾委託他對「波皮克」進行過化驗分析。當時,在大湖將化驗分析進行到九成、讓助手寫出報告書之前,他先向吉見作了彙報。就在這時候,吉見突然停止了大湖的這一工作。他說他對大湖的看法有的地方不能同意,要親自再重搞一次。
大湖手握著方向盤,心裏卻老是想著身在巴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