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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倫子像趕走他似的扯下床罩,直江無可奈何,爬起來換上便服。
「是嗎?」倫子打開窗戶,給吸塵器通上電。
「不必啦。」
「我光辦些強人所難的事,日後再來登門拜謝。」
倫子暗自苦笑。直江是個討厭電視機的人,他雖然看報紙、雜誌,但不看電視。她想起了他屋裡沒有電視機,當時也並沒在意。以前來直江家裡時也沒想過要看電視,是不是不想看電視,兩個人相處時的情趣就很充實呢?
「只說倒下了,具體情況不清楚。」
倫子回過頭來,直江仰面躺在床上,兩手墊著腦勺。
倫子從門口鞋架子里拿出花瓶來,在洗手池前整理花枝。
昨天不顧身體不適勉強上班,傍晚又給花城純子動手術,接著值夜班,天明以後又連上了一天班,直江真是累壞了。
倫子在胳膊中半推半就,終於貼緊了直江。
「真的。」
「麻醉怎樣了?」
「不要緊嗎?」
「不行,不行啊!」
「要我立刻走?」
倫子再也不想推開這扇大門了。她也習慣於這種不再深究的狀態。她開始認為男人和女人兩人相處時,只有交媾,然後就默默地呆在一間屋子裡,習慣下來之後,就覺得無所謂了。至少,目前的倫子對於很少交談、表面冷淡的關係,再也不抱懷疑態度了。
「知道了。」
做|愛時,當然用不著電視機。隨後,兩人靜躺在床上時,也不需要音響。而且,這種時間又是短暫的。做|愛終了,稍事休息后,直江一般是躺在床上看書或看報紙。書籍有時是順手摸到的期刊雜誌,有時是醫學書籍,只要有書可讀,他就能安穩下來。
「怎麼啦?」
「這裏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倫子一邊嘟囔著一邊拾起散落下來的書本。擺在五六本醫學雜誌下面的好像是些裝著x光片的大紙袋。
「在P旅館。」
「請快點回來喲!」
「別送什麼威士忌,最好是日本清酒。」
倫子已有插花教師的證書了,她包起剪落的枝葉說:「進門處太暗,顯不出花的光彩來,放到這兒吧。」倫子把花瓶放到直江的寫字檯上。有了這束花,房間立刻增加了鮮明感。
「請您儘快過來,大夫!」
直江終於恢復了平常的平靜語調,動手脫去西服。倫子把他的西服掛到衣架上,又從身後給他穿上和服,舉止如同妻子一般。
直江盯著倫子拿來暫時插在水桶里的花。那是山茶花、草珊瑚和大羅傘。
對這突然的嚴厲的質問,倫子只得搖頭否認。
直江腰痛的事倫子從來也沒聽說。當然,拍照腰骨片子的事也不知道。然而,底片上確確實實寫著直江的名字。
「這些道理在他們一群人那裡行不通。」
「血壓多少?」
「掃好了吧?」直江走到床邊坐下。
「可是,您是醫生,不行就該說不行,可為什麼……」
倫子想打開電視機,因為過分寧靜會增加不安情緒,當她環視室內時才發現直江屋裡沒有電視機。
直江診了脈,測量了血壓。血壓稍低,但未見陰|部出血。純子臉色蒼白,皮膚粗糙,一點兒也看不出21歲年輕人的那種朝氣。歌星中她雖被稱為美人,但沒有脂粉的臉卻是乾巴巴的,只有鼻子顯得特別高。
「是狠毒!」
「……」
「若是她把身體搞垮了可怎麼辦?」
「還疼嗎?」
「好像在千葉縣進行拍攝。」
「怎麼搞的?」
「您該吃飯了。」
「明天呢?」
「再見!」
「我是醫院,剛才花城小姐的經紀人來電話說:花城小姐昏倒了。」
兩扇拉門全移到右側以後,下層格里也是堆放著紙箱子和雜誌等等。眼前有一個50厘米見方的紙箱,其表面上貼著清酒商標,裏面盛著滿滿一箱子舊雜誌。紙箱挨近拉門底檻,影響拉門拉動,倫子想往裡推一推,但是,沉甸甸地很有分量,用勁往裡一推,恰好頂到後邊的箱子上,堆積起來的一些書本散落下來了。https://read.99csw.com
「我該怎麼辦呢?」倫子望著穿戴好了的直江問,「您是否還回來?」
「是。」
「怪人!」
「送到病房以後,給她打一針諾夫倫鎮痛劑。對啦,還有,患者預定在明天上午11時外出。」
「是誰的X光片呢?」
既然說得這麼明確,倫子也不得不走了。然而,她覺得他的心情轉變得太突然了。難道是去醫院之後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或是剛才他不在家時給他擦拭房間惹惱了他?儘管摸不透他的本意,但他的話語也太不盡人情了。
「因為那只是一次試驗開腹。」
直江又一次帶著疑惑的目光看了一遍壁櫥里的一切,然後才關上拉門。
「110,脈搏78。」
「不知為何,最近,醫院里有人專門議論別人的事,討厭死了。」
「我想馬上就能處理完。」
「坐計程車回來的。」外面似乎很冷,直江立起了大衣領。
「那麼,我就把它改寫過來。」
「喂,喂!」傳過來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喂,喂!」從第二次的聲音中可以推斷出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我是三樹子。」
倫子雖然看了封皮,但姓名、年齡欄里什麼也沒記載。僅僅在拍照日期欄里用紅鉛筆寫著月日。10月30日、10月10日的日期都是最近的。上面所寫的瀟洒的筆體,無疑是她所熟悉的直江的字跡。
「注射的葯馬上就會生效,今晚你可甜甜地睡上一大覺。」
「在哪裡?」
純子像說夢話一樣嘮叨著。
她又拿著擰乾的抹布擦拭壁櫥的拉門了。榻榻米同壁櫥連接的板縫處也有塵埃。為了擦拭壁櫥拉門的底檻,她必須拉開拉門,於是伸手拉開一扇拉門。拉開的瞬間,倫子什麼也沒考慮。倫子的性格是:既然拉開了就必須徹底清掃乾淨。
「有誰到這裏來?」
倫子依次將X光片袋碼齊擺好。
若是一般患者照完X光片以後,都是要填上姓名的。倫子剛想把口袋退回原處,但又覺得蹊蹺,便從一個口袋裡抽出了底片。
儘管心裏生氣,倫子仍未表露于外。
倫子朝經紀人和直江兩人臉上交互地看了一下。
「遵命!」
倫子剛穿好上衣時,電話鈴響了。直江從床上伸過手去拿起聽筒。
「那麼,我就走。壽司放在這裏。」
「固然不好。」
「是他們堅持要去。」
回到住處,一頭倒在床上朦朦朧朧似睡非睡時,有人敲門,原來是倫子。倫子手裡的塑料袋裡有一束花。
難道是直江醫師的腰骨嗎?
倫子仍像在手術室時一樣打扮,赤腳穿拖鞋,頭上纏著頭巾。
「她處於這種狀態,能去得了嗎?」
「在哪裡倒下的?」
「嗯。」
「先給她輸液,不要緊。」直江說著,視線落到倫子手裡拿著的抹布上。
難道他在研究骨骼?
「然而,有身體之後才能有歌星吧。」
聽見直江連禮品名稱全都說出來了,經紀人不禁一驚,抬頭獃獃地望著直江。
換了熱水,擰好抹布再擦。書房寫字檯上醫學書籍和一些進口書堆了一大堆,為了不弄垮這小山似的書堆,她輕輕移動著,擦完之後又放回原處。寫字檯兩側的抽屜拉手上也有灰塵。中央有一個寬大抽屜之外,兩邊還各有五層小抽屜,右側最上的一層抽屜有個鎖孔,似乎上著鎖。
「可是,你看到處的灰塵。」一片好心擦拭之後反而遭到訓斥,倫子感到委屈。「書架上壁櫥里,所有角落都滿是灰塵。」
「好吧,過一會兒我去診視。」
「什麼也沒擺弄。」倫子忐忑不安地回答,因為她曾把紙箱上的書弄散過,又看了X光片。不過,弄散之後她又放回原處,恢復了原狀,看來不會有問題。但從直江的怒氣來看,這事非同小可。她從沒見過態度如此嚴厲的直江,倫子覺得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感到內疚。
「她是在旅館接受採訪時昏倒的。」
九*九*藏*書剛剛要睡著。」
「明白了。」
「花城純子倒下了,好像要運回醫院。」
「壁櫥?」直江目光銳利地反問,「你把壁櫥打開了?」
「院長把對石倉老爺子的手術按胃切除手術向健康保險申請了治療費。那次只是一次假的胃切除,切開肚皮觀察了一下內部而已,並未觸及胃部,這樣就向人家要切除手術費,未免太狠毒了。」
倫子一邊嘮叨一邊把吸塵器伸向寫字檯底下。
「她說她就到您這裏來。」最後這句話是倫子有意捏造的。不知直江是聽著還是沒聽,依舊叉著兩臂注視前方。「再過一會兒也許還給您來電話。」說完以後,倫子用力關上了門,走了出去。
從表面上看,兩個人似乎達到了用不著交談就可相互理解的程度,但直江同倫子之間並非那麼親密無間。倫子對直江所想的事當然不知,對他所做事情的真正意義也不明白。既然不明白,也就不打算明白,什麼也不明白倒覺得相安無事。
直江嘴叼煙捲,走向餐室。
直江走到壁櫥前打開櫥門,裏面跟倫子打開前並沒變樣,上層堆的是被褥類,下層是雜誌類。直江像探索什麼似的仔細看了一遍,然後回頭問:「你翻弄裡邊的東西了嗎?」
「您是大夫吧……」倫子想:這語聲似乎在哪裡聽到過。「怎麼啦?大夫!奇怪。」
「實際並沒做的手術向人家要錢,也太貪婪了。」
倫子再一次朝光亮處看了一下照片。黑色底片上,映出了骨骼的白影,正面像是在扁平箱形骨的左右,如兩手分開一樣有小骨連接著,側面則向前稍稍呈彎曲狀連接著骨盆。
「您在想什麼呢?」倫子來到直江的旁邊坐下。瞬間,直江的胳膊從倫子的背後摟了過來。
倫子拿著抹布站起來時,門鈴響了。從鎖孔中看去直江站在走廊里,倫子放心地開了鎖,將門打開。
「除了用藥棉填塞住以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這件事,就是我也覺得毫無道理。」
倫子以為直江會向她說些什麼,但他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看著他的側臉,倫子補充一句說:「您不在的時候,有個電話,是個女子打來的,叫三樹子。」
「好像在P旅館大廳。」
純子仰面躺著,反覆低聲地哼著「疼啊,疼啊」的。
「不過,流行歌星這工作真讓人受不了。」
「噢!」純子的聲音宛如老太婆一樣沙啞。
倫子又一次看了兩人之後,走出診察室。
「關於花城純子的事,他說您太殘忍了,墮胎的第二天就讓她去登台表演,簡直不是人乾的事,是一部糟蹋活人的故事。」
「山口小姐,山口明子小姐!」
袋子上既沒有姓名也無年齡,又無號碼,也許是直江自己拍照的。倫子一邊整理口袋一邊朝紙箱里窺視。那裡也塞滿了x光片袋,依然是只有日期,沒有姓名和年齡。底片上卻印有直江的名字。日期間隔有20天的也有五天的,還有一天的。7月以前的X光片袋則是直江以前供職的T大學附屬醫院的。
「太強人所難啦!」
當初倫子並不希望這樣。剛一相識,她很想知道直江的事情,也從多方面探詢,直江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過,但是如果再深入一步時,直江的回答像關上大門一樣驟然停止了。再往前,不管怎樣探詢,統統遭到拒絕。一條容許別人進入的線和另一條閉鎖的線涇渭分明,一絲不亂。
這回倫子喊花城的真名了。
草珊瑚、大羅傘的後面,山茶花的枝條成為它們的支撐骨幹,美麗極了。
下午5點一到,直江便徑直返回了公寓。
「只擦了擦櫥底、拉門檻。」
倫子喊了兩遍之後,純子才吃力地睜開了眼睛。10分鐘前打的鎮痛葯好像發揮了作用。
「……」
兩個人幾乎不說話。頂多偶爾由倫子問上一句:「要喝茶嗎?」
「若讓院長知道了,他要發火的。」
直江的眼光從病歷卡上移開。
九_九_藏_書拭時,倫子跪在席子上,壁櫥的下層展現在她眼前。上層裝滿了被褥之類,下層亂堆著紙箱子和一些舊雜誌。倫子擦完了底檻又把兩扇拉門拉到一側。
「那,您為什麼答應了?」
「真的不曾翻弄?」
從這麼頻繁拍照的情況看來,不能認為是病。再說,從來也沒聽直江說過哪裡不好。也許他正在用自己的獨特方法研究腰骨。然而,用自己的腰骨去做研究也太超乎尋常了。
「這裏面裝著十分重要的同醫學研究有關的資料,打掃時也不要隨意擺弄它。」
擦完之後,的確有擦過的效果,再細看榻榻米的邊角處,壁櫥拉門的邊角處也有灰塵。
「基本醒過來了,叫她名字時知道答應。」
總之,先接一下看看。倫子悄悄拿起聽筒,電話機丁零一聲,鳴聲停止了。
倫子退後一步,檢查花插得如何。
然而,吃盒飯用不著做什麼飯前準備,這樣一來,倫子更覺得無所事事了。倫子是個勤快的人,她不能獃獃地躺在沙發上什麼也不幹,那樣反而會心煩意亂。
「沒有……」
「當然可以。」
「他還說:允許她去演出的醫生也不算是醫生。」
「啊?」
「明天若是去不成可就糟啦!聽我說,那就糟透啦!」
「只是想一個人呆會兒。」
忽然,倫子認為也許是直江打來的。也許他想告訴我因為花城純子的治療要遲些回來。是接呢,還是不接?她猶豫不定。看它這麼執拗地神態說不定就是直江,但心裏卻沒有把握。如果是他,他準會發火。鈴聲繼續響個不停。
「您瞧我只管一廂情願胡說一通,對不起!」
「現在只能說手術進行完了。」
「我給您收拾房間,請起來一下。」
直江放鬆了一下膀臂,讓倫子易於脫衣。
「醫師,您……」倫子愣住了,獃獃地望著直江,「您怎能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不曾翻弄裏面的東西吧?」
「最近,小橋醫師忽然批評起您來了。」
這裏面究竟裝著什麼呢?倫子擦拉手時,產生了想偷看抽屜里東西的念頭。
經紀人回答時,倫子出現在通向治療室的門口。
倫子正在自言自語時,電話鈴響了。她好像幹壞事被人發現了的孩子一樣,急忙把底片裝回口袋裡。電話丁零零、丁零零地響個不停。特別在這個十分寧靜的屋子裡,鈴聲就更顯得響亮。
「那我就先把花插起來。」
迄今為止,倫子在直江的房間里多次使用過吸塵器,但像這樣用抹布將屋子的犄角旮旯擦拭一遍的事卻不曾有過。
「目前的她,唱歌比身體更重要。」
「沒說。」直江兩手抱臂,望著窗戶。
「哎,今天小橋醫師沒說什麼?」
「收拾整潔以後睡下不是更舒服嗎?」
10月30日到10月10日、9月21日大約每隔20天左右拍照一次。最下方口袋的日期是7月5日。
兩人來到電梯口前。他們上來時乘到六樓的電梯,仍然停在那裡未動。
這一天沒有什麼特別事,也沒有手術,下午也很空閑。
房間里又恢復了寧靜,倫子坐在電話機旁反覆捉摸起聽過的語聲來。這聲音中包含著隱情,似乎聽到過又確認不了。護士當中沒有叫三樹子的,如果是醫院以外的人可就不易判斷了。
「不過,這事不僅小橋醫師,聽說內科的河原醫師聽了以後也大為驚訝。明天是婦產科村瀨醫師來院巡診的日子,他也不會放過您的。」
直江在翻領襯衣外面又穿了件西服。
「我看灰塵太多,各處擦了擦。」
「那我就等著。」
「小橋醫師大發雷霆。」
直江邊脫大衣邊看倫子,很不高興地說:「我勸你不要幹些費力不討好的事!」
「請您不要像談論別人的事似的說話。那是您親手做的手術,老爺子認為您給他切除了胃,當然很好,只是支付醫療費的家屬太倒霉了。」
「等一等嘛……」
「話不能這麼說,一旦發生意外怎麼辦?read•99csw.com
倫子發起牢騷,直江毫無表情地穿上褲子。
那旅館在赤坂附近。
倫子生氣了。
「讓我幹什麼?」
「……」
電話里對方只顧不住地說,倫子則不敢大聲出氣,悄悄地把聽筒放回原處。
「給我拿和服來!」
次日11點,花城純子在經紀人和護理人的陪伴下乘上了汽車。純子戴著深綠色的太陽鏡,立起大衣領以便遮掩臉面,然而,從領間露出來的面孔像死人一樣蒼白。行動時陰|部似乎還隱隱作痛,她邁著細步,偎倚在經紀人身上。
直江站起來,用消毒液洗了手,又用自來水沖了沖,然後朝醫務部走去。
倫子代替直江回答。
直江停住腳步,若有所思地歪起腦袋,然後走進右側的廁所。
「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只有我知道,對製片廠的廠長都沒說過一聲。就這半天的空閑也是勉強擠出來的。」
「明天嗎?」
「放心還為時過早。」
整理完電冰箱,歸攏了一下洗碗池下的空瓶子,倫子用抹布擦抹起來。房間剛剛掃過,本來無甚塵土。但是,書架的角落和鋁窗框的邊角處仍有一層薄灰。
「怎麼塞到這種地方來……」倫子把散亂了的X光片紙袋拿出來,一邊理齊一邊掃了一眼封皮。封皮上的黑框里寫著姓名、年齡、拍照日期等,最下方記載著醫院名。倫子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東方醫院的X光片紙袋。
倫子迷惘了。雖然直江同意她留在這裏,但在單身漢的房間里有個女人可非同一般。不慎將聽筒拿起來,會不會給直江造成影響?如果是醫院打來的,那就等於把兩個人的關係公佈於眾了。倫子縮小身軀靜靜等待電話自停,但鈴聲似乎不想停下來,依舊瘋狂地吼叫著。
「你若是送禮的話,最好給我送酒。」
「護士長和亞紀子還有其他人都異口同聲地說,我真受不了。」
剩下一個人時,倫子仔細地察看起房間來。傢具和擺設都是她看慣了的。儘管她從咖啡杯子到糖罐子擺在哪裡就像自己房間一樣地熟悉,但仍覺得很神秘。從前,倫子從未一個人呆在他的房間里,現在突然一個人留在男人的房間里,倒有些不安起來。
「我辭掉護士職務,改行當個插花教師。」
「我從屋裡鎖上門,返回來時,按下門鈴就行。」倫子對著正在穿鞋的直江背後說。
直江下床,開始換衣服。
電梯從6層降到3層。門開了,直江走出,倫子跟在後面。
「您吃飯的事呢?」
倫子向她的護理人說。直江拿著聽診器走出病房。
直江只說「嗯」或「不要」,就再也不吭聲了。
倫子只要和直江重複情事,一起在一個屋子裡就感到安心了。即使不交談也相安無事。當然,這種相安不同於妻子和丈夫。但從兩人尚未定下來的關係來看,也算是最穩定的。現在,倫子一個人被甩在直江的房裡,她不安了。雖然直江在家,也不過是他自己看書,幾乎不說話。儘管如此,在與不在可大不相同,不交談,人在旁邊,倫子也感到欣慰。倫子好像為了消除不安,站了起來。因為還沒吃晚飯,所以她買了壽司,準備跟直江共餐,可被直江所求竟先幹上了情事。
餘韻未消時來了電話,便失去了共進晚餐的機會。廚房裡有一個大洗滌台,那裡有兩口小鍋,只能煮煮速凍食品和蒸點兒什麼用。冰箱里有啤酒和罐頭,但沒有蔬菜和魚肉之類。直江一直在外用餐,用不著購置調料。偶爾,倫子想給他做頓菜吃,由於沒有東西,也只好從簡了。直江喜歡吃魚和生蔬之類,與其在家自己去做缺滋少味的菜,還不如上飯館去吃反而省事。倫子覺得有點兒餓了,但又不想自己先吃。直江一定能回來,與其一個人吃就不如等直江回來一起吃,那會更愉快。她買盒飯來不就是為的這個嗎?
醫師並不是不能把患者的x光片和病歷卡帶回家裡來,但那大都是為醫學會所用,製作幻燈片,或參九-九-藏-書照x光片在家裡撰寫論文時才這麼做。但這兩者都須由醫院保管,使用完畢時必須返還。
「回來得好快呀。」
「我已把花城小姐送到病房了。」
倫子穿好衣服,整梳好頭髮,然後去泡茶或煮咖啡。直江不聲不響地喝著,兩眼仍然不離書本。然後,倫子再站在洗碗池前刷洗杯子和用具,剩餘的時間坐在沙發上看一會兒直江讀過的報紙或編織未完的毛衣等。
「三樹子?」倫子捂上話筒喃喃地說。
病房裡不見了經紀人,換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陪著,這就是經紀人說的那個護理人了。
直江起身,望了望窗外的夜色。
「受罪的不是我,而是花城小姐。」
因為是在電梯里,倫子的聲音顯得格外高。
「用不著向我道歉!」
「怎麼回事……」
「好像是有什麼事。明天一早就要診查一次,預備妥藥棉和繃帶。」
「放心地睡吧!請你把房間燈調暗些,盡量讓她睡好。」
「她到底醒過來啦。」經紀人彷彿放心了似的說,「謝謝您!這下子我也就放心了。」
「花城小姐、花城小姐!」
「文藝界里有各種各樣的麻煩事。」
x光片分成六格,全都是拍照的背骨。是從正面、斜面的各個方向拍照的。底片上沒有肋骨,從它的高度向橫擴大的獨特形狀來看,倫子可以斷定那是腰骨照片。
「不。」
倫子靠在她的左邊,一直把她送到大樓門口。
「……」
「對啦,想起來了,他沒有。」
「她說很疼。」
倫子出了病房從後面趕來追上直江問。
「我在這裏等您,可以嗎?」
倫子關閉了吸塵器的開關,關上了通向陽台的玻璃門窗。
在潔白的山茶花前面,倫子被直江緊緊抱住。30分鐘后,倫子才從睡夢中醒過來,到鄰室穿襯裙時,已是8點鐘了。
「聽說昨天夜裡她在福岡幾乎是通宵活動,今天傍晚到這裏接受手術,明天上午又要出去,不管是多麼紅的歌星,難道她發瘋啦?您若是放任她,她會病倒的。」
「您還沒吃飯吧,我帶來了壽司。」倫子從手提兜里拿出盒飯說,「您餓了吧?」
「稍有出血。」
「您還生我的氣嗎?」
單身男人的房間肯定在什麼地方有隱秘,揭開那裡就會獲得他所有的謎底,但也有種陰森可怕的感覺。
「知道啦。」
「明天的事你就別管啦。」
「這是怎麼回事?」
倫子等人洗完手術器械、擦拭油布、清理手術現場等活計時已經9點多了。直江等倫子空出手來,便到花城純子的病房來了。
「當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不要幹些多餘的事。」
倫子懷著難以理解的心情回到了壁櫥前,x光片仍然散亂在榻榻米上。她把它們裝進袋子里放回紙箱,又把原來堆放著的舊書按原樣堆起來,關上拉門。
直江若有所思地盯著牆壁,然後,從茶几上拿起煙捲和打火機,裝進上衣口袋裡。
「花城小姐怎麼樣了?」
「疼……」純子拖長了語尾,好像撒嬌一樣抬頭看直江,「大夫,好疼啊……」
她改變了一個方向,透過光線一看,在右下方印有R、L指示方向的字母,在它旁邊寫著患者的名字「N—AOE」,倫子從右方念下去,慢慢讀了兩遍之後,才弄懂了那是「直江」的意思。
經紀人又拿出手帕擦汗。
「嗯。」直江回答了一句之後又像想起了什麼事說,「真對不起,今晚你不要在這裏睡了。」
「明天花城小姐要到什麼地方去?」
「很有可能。」
倫子似乎為了岔開這種幻想,馬上去擰乾抹布。她在男主人不在的房間里,一個人串來跑去,既感到愉快又感到不安。
倫子往水盆里倒上熱水,泡上抹布。她沿著起居室的茶几擦下去,濕抹布擦拭下的茶几木紋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書架上堆滿了書籍,倫子把能夠移動的部分輕輕一移,從隙縫間擦拭,儘管每周兩次有鐘點工前來收拾,可這些旮旯卻看不出有擦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