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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遠處聽起來是電視劇流行歌曲的聲音,大年三十的夜晚留在醫院的病人正集中在一起看電視吧。
「說是讓你去一趟池尻的直江醫生的公寓。」
「你身體有哪兒不舒服呀?」
小橋在年末休了一半的年假。
「真可怕呀。」
「這樣能行嗎?」
「大概……」
「行。」
「你總說謊,我可不想再和你一起值班了。」
「不用了,現在已經晚了。」
有人打電話的聲音,雖然有一堵人牆,看不清打電話的人是誰,但聽聲音應該是小橋。
「啊……」
「是的,說是公寓的房間里有一封直江寫給你的遺書,必須是你首先進去看。」
走近一看原來是上野的妻子千代。
「是,是的,這就過去,拜託了。」
「那麼,必須要起床了。」
沒有讀過關於醫療救助的醫師法的小橋,聽到這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五十分鐘,倫子拿著發票站了越來。直江還是沒來,沒來咖啡店,來不來都不要緊,反正我知道他不會來了。
「於是…不知為什麼我憑直覺知道她就是爸爸您的女兒。不過她不像爸爸您,而像律子夫人,真是招人喜歡呀。接下來又從我弟弟那兒解到了大致的情況,然後就半惡作劇似地打電話問直江和他走在一起的是不是院長的千金,結果那醫生立馬就交待了。」
「你不用擔心,給我打吧。」
梶太郎慌忙制止她。
那天,小橋來到門診時已經過了十點半了。有些患者由於等得太久而滿腹牢騷地離開了,但剩下的患者也有將近三十人。
小橋是第一次在自己的看護下看著病人死亡,保守式的治療也沒能挽救病人的生命,由此產生的緊張和心理負擔使他很激動。
管理員手插著兜走了出來。
「反正,一兩天以後病情就會惡化吧。那時,就告訴他們,雖然積極治療了,但這次看來還是沒有可能了。」
倫子輕輕低下頭,逃也似的走向樓梯。
「可是,那樣的話,簡直就成了殺手了!」
直江緊握了一下倫子伸進自己外套里的手。
和往常一樣,梶太郎邊下車邊往司機野村手裡塞了一千日元。要這樣的話,還不如打的便宜,其實那一千日元里含有對律子夫人的鉗口費。
「我是直江的姐姐。」
護士長離開辦公室,但馬上又返了回來,對倫子說:「直江醫生說假期要去北海道,是吧?」
「直江醫生他……」
護士長拿著電話望著門口,小橋站在旁邊,現在或許會傳來直江的聲音,如果他還在的話,過一會兒自己也悄悄地打過去。
可是,直江馬上就開始收拾散落在沙發旁的報紙。倫子沖洗了桌上的煙灰缸,擦拭乾凈以後坐到了直江身邊。
「問題不在時間長短,而是在於死亡的結果是否可以被接受。」
「明天我要回家。」
「來吧。」
「直江醫生還沒有回來嗎?」小橋問護士長。
「律子夫人也知道了?」
「骨骼?」
「在那些文件里,有沒有詢問治療效果的文件啊。」
「直江醫生在哪裡?」
「沒有,可是因為一句也沒提,所以肯定……」
飛機仍在降低高度,每下降一點,白色的原野就越近,可以看見道路和民房了,飛機向左盤旋,機首剛一轉過來就進入了著陸姿態,雪中的機場跑道越來越近,當稀疏的樹林跟視線高度一致時,感到有輕微的震動,突然減速產生的強風吹打著襟翼。當右側看到機場大樓時,飛機停住了。
「想起來了,有件事情必須問你。」
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我身體患了病,有很多骨頭感染了癌症,這個病的正確名稱是多發性骨髓腫瘤,從兩年前開始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這個病對現在的醫學來講是不治之症,雖然有兩三種治療方案,但只能暫時地抑制病情,而不可能根治。或許是命運的捉弄吧,我以前曾在研討會上報告了多個病歷,並對此進行了研究。我的生命還剩下三個月,現在右腿也受到了感染,從下個月開始就不能走路了。
「可能坐今天的早班飛機,直接從羽田機場來這兒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
「有什麼事嗎?」
打開拉門,裏面是一個八個榻榍米大小的房間。進去之後,右邊有一張床,左邊正對著陽台的角落裡有一張桌子,房間中央有一個被爐和底座,床鋪得很整齊,只是放枕頭的地方微微隆了起來。
梶太郎小聲哼道。
小野幸吉因為再生障礙性貧血已經住院兩個月了。一天晚上,他在澀谷附近昏倒,被當作急救患者送到了醫院,值班的小橋醫生診斷後,將他收治住院。在沒能確定身份的情況下,就讓他暫時住在了一千日元一天的三等病床,可後來才知道他是醫療教助的患者,院長因為讓那樣的患者住進高級病房而責備了小橋,可小橋堅持說因為病情嚴重,沒有辦法,兩人之間還發生了矛盾。小野就是這樣一個背景複雜的病人。
「她有權保持沉默啊。」
「我已經臉紅了吧。」
被雪包圍的湖水吞噬了一個肉體之後波瀾不驚,從湖心泛起的漣漪漸漸擴大,不久消失在岸邊,現在瘋一般的寂靜又籠罩著胡面。
「我回來。」
「是的,是在札幌附近一個叫支芴湖的地方自殺的。」
「你見過我女兒三樹子吧?」
「哎呀,正在休假呢。」
直江站起身來。
「好吧。」
「哎呀,可是今天早上的血已經輸過了啊。」
「可人家是特意買來的,我們還是真誠地接受比較好。」
「我?」
廣播喇叭里播著「十五點十分起飛前往札幌去的旅客已經開始請您登機了」,倫子再次回頭看了看壁鍾,已經過了五十了,然後又回過頭來注視著人了。正在這時,駛來一輛嶄新的計程車,從裡邊走出來一位身披炭灰色大衣的男子。是直江。不錯就是他。
「是札幌的G旅館吧。」
倫子久久地凝視著那封信,然後像是很恐懼似地拿了起來。信封里有白色的捲紙,上面的字也是用毛筆書寫的。
「一具也浮不上?」
要緊還是不要緊,倫子不知道,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再躺下去了。
小橋點了點頭,打開了手上拿著的通知單。
「哪兒?」
「噢,你不信啊。那醫生,只要是個女的,誰都願意。」梶太郎還在笑個不停,「說不定對夫人也感興趣呢。」
「是的。」
「是嗎?」
「是不是因為醫療救助的預算不夠了。」
「我說的這些可不敢告訴她呀。你要這麼一說,三樹子恨我,我可受不了。」
「好像很冷咧。」
「那就是說直江可能還沒……」
倫子聯想到了獨自喝酒的直江的側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是一張捉摸不定的臉。
「嗯。」
「啊,你已經到啦。」
「原來是這個緣故。」
「如果不舒服的話,繼續躺著也行。」
頭髮蓬亂的倫子額頭微微滲出的汗珠,在枕邊檯燈的燈光下微弱地閃著光,再也沒有任何運動的物體了,只有低低的空調聲亢斥著整個房間。房間里,兩具裸體就像是停止魚鰭運動的深海魚一樣,悄無聲息,靜止在那兒。也不知過了多少分鐘,倫子忽然感覺身體失去了依靠,睜開了眼睛。由於瘋狂的情事和麻|醉|葯的作用,直江仍然聲息全無地睡著。
「那我走了。」
護士長說的沒錯,小橋從昨晚開始一直看護著上野幸吉,現在聽完護士長的訓話,馬上又被護士叫到病房裡去了。
「不,這兒她雖然沒來過,你想聽嗎?」
「直江的姐蛆……」
喝完一杯咖啡后,真弓重新點了根煙。
「早上來過一次,看你有反應就放心地回去了。」
「把它兌入葡萄糖水,看起來就是紅色的了。」
「你現在雖然這麼說,但真要說實話,我想乾爹您肯定會訓斥她的。」
掛斷電話,正要上樓時,倫子突然有種要嘔吐的感覺,她捂著胸口想要抑制這種感覺,但還是不行,於是倫子掩口跑進了入口處左邊的洗手間里。
過完年,梶太郎第一次自由外出是在第四天的下午,午飯後,跟律子夫人說了聲去醫院看看,就出門了。醫院從四號起恢復就診,上班的只是年末先休假的一半醫務人員,從七號起才全部上班。
倫子不明所以,只是獃獃地望著護士長。
「很冷吧。」
夜晚,直江開始縱情地淫|亂起來,他要求倫子做出各種體|位,一邊盯著倫子看,自己也漸漸進入狀態。倫子全身通紅,在直江的引導下擺出羞於說出口的姿勢,忍受著,不,從中途開始,反倒是倫子更為主動和**。或許是由於出來旅行后那種解放了的感覺,或許是由於有在雪夜做|愛這一奇妙的想法,倫子細嫩白皙的胴體在不停地抽搐、抖動著,彷彿已經不是倫子自己,而是另外一個倫子在渴望著、縱情著。
倫子仰起頭,任雪飄落到臉上,無數的雪花落到臉頰上,一會兒就化成了水滴。前後左右都飄著雪,只要隔開四五米遠,前面的人就會被紛紛揚揚飄落的大雪遮住,僅能看到黑乎乎的輪廓。往南過了一條街,來到大道上,幾乎已經看不到商店的燈光,只有汽車車燈的燈光在雪中劃過,拉下了卷式鐵葉門的建築物和道路兩旁的大樹偶爾從雪中探出巨大的黝黑身影。
但覺得很費力,終究沒有起來,又繼續睡了。按鬧鈴的人似乎離開了,房間又恢復了原有的寧靜。不知為什麼,身體雖然特別地疲憊不堪,但也不覺得痛苦。只是很倦怠,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全身輕飄飄的沒有支撐。自己身心俱疲,想要喝水,但沒有力氣爬起來。喊了幾聲沒有回應,就繼續睡去。這種淺睡狀態持續了一天,直到傍晚。
「在給家裡的遺書中,叮囑我們多關照你,可見您是他最挂念的人。」
「嗯。」
「是嗎?」真弓縮了縮脖子,「既然好容易這樣了,你乾脆就撮合他和三樹子好了。雖然有志村,只要爸爸您出頭,總會有辦法的吧。」
「你已經知道了吧。」
直江低頭看著穿著藏青色外套、拎著白色旅行提包的倫子。
八個月前,脊椎發病了。因為脊椎上有脊髓神經,有時從背到腳會有一種鑽心的疼痛,我經常喝酒、打麻|醉|葯就是這個緣故。我之所以辭掉了大學醫院里的工作,一來是因為自己的病體已經不適合擔任教師的職務了。二來是因為這樣可以給後輩提供更多的機會。想想自己還是辭職后,在大學里看病、打麻|醉|葯比較方便一些吧。因此,並不像你所擔心的那樣,我盜用、濫用了麻|醉|葯。只是偶爾大學的麻|醉|葯送來得比較遲的時候,我會臨時挪用一點東方醫院里病人的麻|醉|葯。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特別是給你帶來了無盡的憂傷。你的溫柔和善解人意我是知道的,但我選擇這樣做,也是一言難盡的。我總能感覺到死亡一直在背後追逐著我。不可思議的是在死亡臨近的時候,我才對人世間的一切看透了。在此之前的奮鬥精神、正義感和觀念性的看法全都變得索然無味了。而面紗背後人性的善與惡才讓我備感留戀,在治療問題上引起小橋的反感也可能有這個原因在裏面吧。在此我要向一直對我的任性持包容態度的小橋道歉。
「做父母的,根本就不知道孩子們真正的想法。」
「真痛快!」
「其實是小野幸吉先生的事情,今天上班以後,收到了這樣一封信。」
「可能晚一兩天吧。」
「什麼?」
倫子從五點開始就一直在病房裡,差十分鐘六點的時候,上野輕輕地張開嘴,突然就停止了呼吸,眼睛陷落般地閉上了。三天來,一直忍受著高燒和顫抖的痛苦,但臨死前卻像暴風雨過後一般平靜。本來以為千代會伏在屍體上痛哭,結果不知是因為聽了直江的話有了精神準備,還是在死的現實面前還沒理出頭緒,千代只是一動不動地握著丈夫的手,獃獃地站立著。
「這個湖很深,颳起風浪來非常恐怖。」
裏面響起了門鈴聲。直江還沒起床吧,或許是已經醒了,但由於麻|醉|葯的作用還不想起來,或者已經透過門鏡在望著。
「要是按照您的辦法去做,跟他本人和陪護怎麼說呢?」
可是直江一直沒給她鑰匙,可能是倫子從未提出過吧。不過即使倫子提出來,直江也肯定不會給她的。現在他死了,鑰匙才交到倫子手裡,或許死後直江才想將自己展現給她。
「別再說了。」
「有事嗎?」
「是的。」
和遺書中所寫的一樣,裏面有個紙箱子。
「可五號那天,庸介的確去了支笏湖,那兒的K旅館的老闆在傍晚看見庸介走在下過雪的路上來到湖邊,」
「我和誰都不想結婚,當然也包括你,可是你要替我生孩子的話,我會盡我所能的。」
「真想你啊,乾爹。」
「她來過這兒嗎?」
婦人從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捂住了眼睛。
一會兒折磨對方,一會兒被對方折磨,中間已經不知道誰是虐待者,誰是被虐者了。所有這一切既像是自私的,也像是情愛的,伴隨著這種難以名狀的喜悅,高潮來臨了,不久就在高潮到來的那一刻,兩個人同時精疲力盡了。
「嗯。」
「那個……」
「我知道你沒有錯。但是要是隨便批准沒有效果的治療的話,其他醫生就會胡亂進行沒有意義的治療,那樣只會浪費預算,辦事處也有它的道理。」
「好了,還是試試吧。」
「那麼,明天去吧。」
「我…」
「想什麼呢?」
「從明年開始不批准,也就是說……」
按門鈴,沒有回應,再按還是一樣。直江的姐姐說過要來整理房間,或許夜裡已經回去了吧。倫子明知道直江死後這兒不會有人,但她還繼續按,仍然沒有反應。倫子終於意識到了沒有人在,便返回電梯。剛來的時候知道直江不在了,但還是來了,只是想確認一下吧。昨天是和大家一起來,而今天是一個人,自己一個人來,直江還是不在。知道這一點后,倫子便想通了。倫子又開始在風中行走了,同樣的步伐,目光一直朝向前方,並不是看某一個特定的地方,只要不是跟前的東西就行。來到玉川路,又是燈火通明,所有的光在倫子看來都凝結在了一起。繼續向前走,即使沒有目標也要向前走,不停的走路會使人忘記寂寞。
「她知道咱倆的關係。」
「嗯……」
「你先洗吧。」
梶太郎又著雙臂陷入了沉思。當真弓煮開水,衝上咖啡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可要是倫子這樣的護士都成了直江的女人的話,大家又會議論紛紛了。」
「上野先生還是……」
又一輛汽車駛過,可能是因為在雪地上行駛,沒有一點聲響,從上往下看就好像是看著無聲的世界。沒有風,雪不太大,就像走夜路的男人那樣慢慢地、靜靜地下著。即便如此,如果一直下到明天早上,雪量也相當可觀。倫子看著入夜後雪中夜深人靜的街道,最後拉上窗帘,又再次一個人泡進了浴缸。
「是的,他這人怎麼說好呢,他單薄,不合群……。」
「三樹子親口說的,絕對沒錯。」
「壞了。」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呢?」
「電話也算。」
「你說直江醫生怎麼了?」
「明天是四號,離上班還有三天時間,你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下。」
「哪裡……」
「房間里沒人。」
「我……沒有信心。」
「起來了?不要緊吧?」
read.99csw.com倫子想到了雪中靜謐的街道、建築物,街道還有樹木,都被雪覆蓋著,和直江一起走在那裡的街道上,這個夢明天就可以實現了。現大的倫子,無限幸福。
「上野怎麼樣了?」
聽到G旅館,倫子便有一種很懷念的感覺。五天前,倫子就是在那裡和直江兩個人在窗帘的空隙中看著雪景,直江抱著倫子。雖然只是五天前的事情,但感覺似乎過了很久。
「沒有,沒有這樣的事情。」
放下電話,護士長回頭看著小橋,「已經在三天前離開旅館了。」
「這是?」
倫子的大腦從這個時候開始不再被動地接收,而是主動地運轉起來。
「那我就回去了。」
「他在遺書上有這樣寫嗎?」
「哦?」
「是的,每個月都會填寫的。」
倫子望著自己有些消瘦的臉不由得又想起了直江。乘電梯到了三樓,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在她回到辦公室時,看見小橋脖子上掛著個聽診器在和護士長說話。
「當然是和直江醫生啦。」
和以往一樣,激動的小橋臉色蒼白,嘴角微微抽|動著。亞紀子擔心的望著他。
「沒有。」
「是志村和川合。」
「我說下次再住。」
可能是渴了,直江站起身來,到水龍頭那兒往杯里灌了些水,喝了下去。而小橋則還是雙拳架在桌子上,默默無言。
這次梶太郎真的生氣了,臉漲得通紅,瞪著真弓。可真弓卻滿不在乎。
「可是他應該知道今天開始要上班了。」
「真的死了?」
還沒梳洗好,怎麼就給帶過來了呢,也沒時間埋怨護士長的急性子了,打開門,說聲「請進。」倫子本來想說「再等一下」,但人已經在門口了,沒法逃避,只好素麵迎接了。雖然直江已經死了,但倫子此時像是直江的妻子一樣很緊張。
「我…」
倫子昨晚值班后一直作旅行前的準備,基本沒睡,可是或許是和直江兩個人在一起的緣故,也或許是來到不曾到過的地方旅行興奮的緣故,覺得不太疲勞。
「好下不容易正月放假,把你帶到這種地方來,真不好意思;」
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雖然稀稀拉拉下了雪,但白天就已經融化了,到下午變成了雨夾雪。
「沒有必要哭吧。」
「沒什麼。」倫子望著斜陽映射的窗戶同答道,「我還是不能去。」
「那麼早啊?」
「直江真的在支笏湖自殺了嗎?」
婦人離去后不久,夜幕降臨了。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沒吃東西,現在感覺到餓了。
「直江死了。」
剛一進去,在入口和餐廳之間就有一個隔著的帘子,其餘的五個人隨後蜂擁而至,雖然房間里沒人,但大家都躡手躡腳。
「什麼?」
「我真的很想去,但去了之後又覺得很害怕。」
「不這樣做,我心裏就過意不去。」
梶太郎將盤著的腿從沙發上放了下來。
「剛剛從石倉先生的病房前經過,嚇壞了。」
「那是白楊嗎?」
「那種事情我從妻子那兒可一點兒都沒聽說過呀。」
「當然,我告訴他這不能治愈。輸血雖然會暫時起效,但不是根本的治療方法。」
「卑鄙嗎?」
上野胳膊里注射的紅色液體似乎被吸收了,但不過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水而已。小橋從前一天開始就對上野的妻子千代說,把家人和親屬都叫來吧。可上野在彌留之際和剛住院時一樣,身邊只有千代。
「是啊,結束了。」
「我不再打了。」
「是啊,如果一個人去。」
「我知道您會怨恨,但事已至此,還請您多原諒。」
「原來是這樣啊!」院長點點頭。
即便到這時,真弓也是盡量改換說法,以免使自己不利,但事實大致差不多。
直江毫不在意,把自己喝酒用的杯子遞給倫子,斟滿了酒。倫子僅僅輕輕啜了一口,又立刻放回桌子上。
這一瞬間,那張俯視的臉和直江驚人的相似。
「肯定有大的賓館。」
「和母親呆一天就可以了。」
「那醫生他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你這是不可能的。」
直江興味索然地說完后就合上了眼睛。飛機已經轉為水平飛行,只有低沉的發動機聲音在機內回蕩。「左首是豬苗代湖。」聽到廣播后,倫子又朝窗外望去,山谷中出現了一個倒扣的盆狀圓湖,田野、山脈和湖泊都呈現在元旦的陽光下。太陽已經西沉,陽光從飛機尾部斜射到窗戶上,穩定的發動機聲音令人發困,直江好像已經睡著了,左邊靠窗的那位也已經合上了眼睛。三個人中只有倫子沒睡。不久,空中小姐通知大家右首可以看到松島灣。從倫子這一側只能看到陸地,山勢越來越險峻,前方山體泛著白色,是雪。飛機正往北飛行。
「我一點也不恨。」
「廢話少說。」
「不,好在就我和女兒兩個人,不過確實非常吃驚。」
直江在住宿登記卡上寫下了自己的姓名,又在旁邊寫下倫子的姓名。房間在六層,隔著積滿雪的道路可以看到對面的大樓,可能是由於正月,大樓里燈很少,車燈照射著路兩旁的雪牆。
直江也透過窗戶往下看著,橫貫白色原野的一條黑色道路在上快閃過,樹和路都里一直線。原本晴朗的天空到津輕以後開始轉陰,飛過海峽后陰暗得更厲害,遮住了冬日的太陽。
「咱們回去吧。」
倫子忽然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似的,也不知到底是什麼聲音,或許是寂靜中發出的聲音吧。
倫子沒有想太多,只是想走在人群中,身體隨心所欲地走動,等醒過神來,向右轉彎,朝池邊走去。路上車水馬龍,慢慢行駛著。倫子此時此刻不想坐車,就這麼走著,消耗體力,做點什麼,才能安下心來。
直江翹了翹二郎腿,輕輕笑了。
「這麼不負責任這樣的話,那個人會死的。停止了輸血,那個人一周之內就會死的!」
倫子慢慢地抽出壓在直江腰下的手,穿上了賓館的睡衣。已經十一點了,雖然還不算深夜,但賓館卻靜謐無聲。倫子站到窗邊,拉開了窗帘。雪在黑夜中不停地下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剛才吃完晚飯回來時還是晴著的。這麼看來,可能是在剛開始淫|亂的時候下起雪來的。倫子用右手食指摸了一下玻璃,冰涼的感覺對於激|情燃燒后的身體來說很是舒服。
下午一直沒吃飯的小橋在上野死後,上醫療部吃飯去了。倫子和川合友子輪流去食堂吃飯。
亞紀子似乎是想讓小橋冷靜下來,從後面拽了拽他的白大褂。
護士長後面站著一位穿和服的婦女。
九點鐘。倫子起來要熄燈。可能是天氣漸冷吧,從窗戶向外看,夜空中的星星顯得寒氣逼人。
「僅僅是添加了止血劑的紅色葡萄糖水,就把這說成是輸血,怎麼能夠接受呢?」
「迄今已有很多人在這兒喪命,還沒有一具屍體浮了來過。」
「嗯。」
直江又微微芰了笑。
「是誰?」
其實,現在的倫子還沒有考慮那麼多,在反覆思考之前,怎麼做都無所謂。現在直江死了,自己怎麼想、怎麼做都不重要了,那些微不是道的東西不值得一提,怎麼都行。在和直江交往的時候,倫子會按照直江所說的去做。直江說左就左,說右就右,沒有一點疑慮和不安,因此非常悠然自得。現在倫子的心情和那時候相近,雖然直江不在了,但心態仍和那時一樣。可能在和直江交往的時候,倫子不知不覺中感染了直江的虛無主義吧。
「再不早點回來,可真難辦了。」
「直江醫生是從今天開始休息,一直到七號吧。」
梶太郎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裡兜著煙。
倫子手裡拿著安瓿,低頭看著坐在床上的直江。
「好像是我在拖你後腿,真不好。」
然而,倫子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卻並沒有感到惱怒。直江說話總是很突然的,到最後才說,這也並不是事先計劃后忘記說了,確實是當時才想到的。工作方面另當別論,對倫子個人來講一直是這樣的,不知從何時開始,倫子已經習慣這樣了,對這樣的事情也不再感到委屈或痛苦了。倫子可能就是那種可以被男人若無其事擺布的女人。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請求。」
不知為什麼,護士長在發生這種事情時總是很興奮。
「可是,明天,你是要回新瀉吧。」
「他早上總是起得很晚,可能還在休息呢。」
「你不去你母親那兒不好吧?」
十一點,倫子邊端著房間免費早餐邊說。
上野夫妻二人都沒有工作,不,即使想工作也沒有能力工作。要說收入,就只有從區辦事處領到的兩萬日元左右的生活保障金而已,這些錢根本不夠維持一百毫升就要八百日元的輸血費用。一天四百毫升需要三千二百日元,那麼,一個月的輸血費用就要超過九萬日元。
「雖然沒這麼說,不知為什麼,我憑女人的直覺……」
「已經過了年,所以也就是從今天開始。」
「也就五六天吧。」
「本來是母親要來道歉並問候您的,囡為事出突然,母親的身體一下於承受不住,就由我代為前來了。」
「你是否親眼見過他用那些奇怪的藥水?」
「啊。」
見直江這麼望著他,小橋一瞬間又膽怯起來。
「是那個壁櫥吧。」看完信的院長問道。倫子點點頭,慢慢地打開了壁櫥右邊的門。
「要喜歡,實話實說不就得了。」
「那種感覺,總讓人覺得關係不一般。」
「沒關係,這樣就行。」
「不,這是我的責任。」
「知道他父母家的電話嗎?」
倫子微微顫動著身子,閉上了眼睛,沒有傷心,可卻從眼眶中滲出了眼淚。
是不是又用了葯睡過頭了。
護士長伸出手輕撫著倫子的頭髮。在這種感覺中,倫子漸漸想起了昏厥之前的事。
千代向小橋和倫子分別行了個禮,就自己進了辦公室,把東西放在了靠近門口的桌子上。
「雪中的札幌一定很美麗的。」
「支笏湖?」
「或許吧。」
在直江的提醒下,倫子第一次想起了白天欲說又止的話。可那也就是一瞬間的事,隨著被直江用胳膊緊緊抱住,那事又忘到一邊去了。
夜空被燈光映紅了,倫子將手插在大衣兜里,又繼續傾著身子向前走,腳走得很累,從來沒穿著高跟鞋走這麼遠的路。現在穿過一條背街的小巷向醫院走去,或許是獨自走夜路的心情再次催促了倫子快步向前走去。走得不是很急,但二十分鐘就走到了醫院。醫院的大門已經關了,病房的燈也熄了。只有三樓的護士中心還亮著燈,可以看見一個白衣護士的背影。倫子稍稍站了一會兒,然後向醫院後面走去,從員工專用通道進了醫院。有著門診、候診室、藥房、透像室、手術室的一樓一片黑暗,不見人影,只有倫子走路的聲音震蕩著周圍的空氣。
雖說對直江母親不太好,倫子也想看看被樹林圍著的冬天的湖泊。
從夜空飄落的雪花在外面燈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狂亂地飛舞著,其他的則徑向黑暗落去。元旦的夜晚靜悄悄,沒有任何活物,偶爾有汽車開往賓館正門處,不久又從前面不遠處左首出現,隨後消失在雪道中。
「可是,有人看見直江乘坐那條船了嗎?」
「坐在這兒吧。」
同直江死的那天一樣,黃昏到來了,然後同樣是到了夜裡。這樣的周而復始,倫子覺得很不可思議。倫子塗上淡淡的口紅,把頭髮束在後面,穿上外套出了門。伴隨著低沉的聲音,一陣寒風吹過。不知道要去哪裡,沒有明確的目標。出了宿舍,在山手大街上一直往南走,來到了玉川路。在這裏向右拐,就是池尻直江公寓的方向,向左拐就是涉谷。
「啊?」
「要讓患者認為咱們已經儘力為他治療了,可還是沒法治愈,只要不給患者留下悔恨就可以了。」
「讓我看一下。」院長對倫子說,然後取出一個箱子。箱子封口寫著「十月~十二月、X—P」。院長從一個袋子里取出X光片,迎著熒光燈看,身後圍了幾個人。
「乾爹、乾爹,起來嘛。」
「行了,要是真那樣,兩人已經發展到什麼程度了呢。」
「這個不太清楚,但我們幾個兄弟姐妹當中,只有他跟我們總是脫群,就像獨自走一條離我們老遠老遠的路一樣。」
第一天開業,白天一度熱鬧的街道一到晚上也早早的關了店門,很多地方黑著燈。在薄野娛樂街,年輕人常去的小吃店也只是零零星星地開著幾家,其餘的都關著門,或裝飾著門松,或貼著祝賀新年的條幅,街道還沒有恢復平口的喧囂。兩人在一家開著的壽司店吃了晚飯,那兒顧客也很少,三個廚師在無所事事地看著電視。
倫子驚訝子道路竟然跟她昨晚夢見的一模一樣,呈一條直線,被無垠的雪牆包圍著,道路兩旁的落葉松林深處聳立著綠綠的針葉林。在一切都已枯萎的銀色世界里,這種綠色對倫子來說顯得不可思議。賓館位於較高的山丘上,俯視可以看到湖畔。從房間隔著已經落葉的楓樹和白樺等構成的樹林向下,可以遠遠望見冬季的湖泊。
「要是有那樣的課程,我已經去當教授了。」
「你是說住在直江醫生那兒?」
「死了?」
突兀的樹木好像要刺破昏暗的天空。
「三樹子,她沒跟你說?」
一開始是發燒和貧血,不知道確切的病名。直到一周以後,在直江查閱了大量資料后,才確診為再生障礙性貧血。對這種疾病最有效的冶療方法就是輸血,小野現在每天都要輸四百毫升。這雖然可以延長生命,但卻不能根治,逐漸衰弱下去的趨勢不可避免,但是,只要能夠維持輸血,病情倒也不會急劇惡化。
倫子透過窗戶看了看天空。幸福,現在真的來臨了,側耳傾聽,隱隱約約傳來了腳步聲。就這樣一動不動,否則就會像短暫的夢境一樣消逝,好像如果現在站起來,就可能會被拒絕似的。
「或許是那樣做比較合適吧。」小橋點上煙,小聲地說著。
直江馬上就要出現在這裏了。
「誰說的?」
「那麼,那些被醫生救助了的人算什麼呢?我們現在不正在救助他們嗎?」
「真不像話。」
「還是下雪天暖和啊。」
「護士長……」
「說什麼呀,都讓你歇了十幾天了,趕緊脫衣服。」
倫子接過直江的大衣,將它和自己的大衣一起掛到衣架上,然後走進洗澡間,放開了洗澡水。水放滿后,倫子從裏面出來,發現直江正看著房間配送的晚報。
「從這兒坐車一個半小時,很有北國情調的一個湖。」
「就這個。」
「停止了輸血,那個人會死的。」
果然聽見了鬧鈴聲,自己也確實回應了。有一部分記憶是真實的,但那不過是自己無意識地回應,卻給人造成了一種已經醒來的印象。
「我?」
起飛時間過了十分鐘飛機才起飛,倫子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從中間座位探過身望著窗外。靠窗的是年近六旬的男子,為了讓她更易於看窗外,將身子讓開了。隨著飛機的起飛,東京的街道在腳下擴展開來,不一會兒飛機作了個很大的傾斜,掉轉機頭向北飛去。
「雖說是正月,但是我想市內總會有辦法的。」
「你不打算生嗎?」
「我正擔心你是否能趕得上呢。」
直江稍稍強調了「結束」這個詞,倫子似乎被那聲音所吸引,仰起頭來。直江眼裡浮著絲絲的笑意,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直江這麼溫柔的笑容了。笑的時候離開,夢就不會消失,倫子見此站read.99csw.com起身來。
倫子點了點頭。直江盯著酒杯看了會兒,不久又舉起酒杯。
「這有沒有寫進文件里去?」
「就是因為你那麼寫的緣故。」
「你幾時回去?」
「怎麼會這樣呢。」
「有的話,還是說了為好。」
「這是什麼?」
「沒關係吧,今天是大年三十啊。」
「我得回家親自問問她本人。」
「不一樣的,任何人,只要可以活下去,就要讓他活下去。」
「那不是憐憫么。」
「你醒了。」
「今天傍晚已經在家裡確認了遺書和遺物……是,是的。」
「玩笑也不要這麼亂開。」
可能是因為比較冷吧,管理員一邊微微哆嗦著把鑰匙遞給了倫子,一邊警惕地掃視著其他人。
「那她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剛才眼前還全是東京的街道,現在已經遠去,代之的是田野和低山,道路也好,密密麻麻的小箱子似的房屋也好,對倫子來說都很新鮮。剛才還在抽煙的直江抽完煙,將頭靠在座位上。
「我去見母親時,你在飯店裡等我就好了。」
「前天傍晚,湖面上有一條船,上面有直江的衣物和遺書。」
「有短靴就足夠了。」
女服務員一邊回答一邊夾添了些柴火。
「不回去也可以的。」
「喂喂,請問是札幌的G旅館嗎?」護士長問道。
「葬禮什麼時候舉行,」一直沉默的護士長問道。
兩人並沒有約好一直呆在北海道,只是聽憑直江安排,一直到現在。她知道明天直江必須回家了。
倫子沒聽護士長的勸告還是起來了。辦公室的樣子和昏倒前一樣,一點也沒變。中間的桌子上放著柿子和橘子,旁邊是裝著威十忌的盒子,是剛才上野幸吉的妻子送來的;對面牆壁上是**架,旁邊倒掛著聽診器,就連打開的煮沸器也和昏倒前一模一樣。
吃完飯,來到外面,雪比來的時候下得更大了。
突然,倫子產生了自己正和直江一起往北逃遁的錯覺,和直江一起消失在荒無人煙的北方的雪中,這種想法不停地緩緩驅使著倫子飛向漫無邊際的遠方。不久,在雪山的盡頭出現了津輕海峽,大海在斜陽下顯得昏暗蒼白。或許是逐漸遠去的半島上的香山顯得有些恐怖吧,倫子想起了在照片上奪人心魄的群山的模樣。
「可是,我想,那也沒有必要用卑鄙的手段加速死亡吧!」
「那醫生,你不覺得有點怪?又是誘騙女人,又是注射奇怪的藥水。」
「我們真的什麼也沒做,可……」
倫子突然感到有種刀子插|進後背似的陰冷殺氣,但恐懼之中,倫子又非常強烈地想見直江。
「小小年紀你到底想幹什麼?我這麼一訓斥她,她卻突然反過來問我,那爸爸你和真弓搞在起又是為什麼?」
面對倫子緊逼的視線,護士長的眼神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麼……」
「紅色液體怎麼……」
「去酒店怎麼樣?」
「不是……」
「就定在五點吧。」
從後門到廚房,再路過透像室,前面就是手術室,因為入口處是磨砂玻璃,所以月光從走廊的窗戶透了進來。倫子站在那裡望著走廊的前力,然後打開玻璃門。雖然聲音很大,但並沒有人出來,值班的護士們或許正在三樓看電視呢。
直江沒出聲,將杯中的酒喝了。什麼叫母親隨時都可以見,意思就是說以後再也見不到直江了,倫子說完之後,才發覺自己的話有些奇怪。
倫子小聲地笑了,然後把臉貼在直江的肩頭。
「真的嗎?」
「不要這麼任性。」
從只能勉強通過一輛牟的雩道下來,往左一拐就到了湖邊。透過賓館的窗戶看起來風平浪靜、白蒼蒼的湖泊,走到跟前一看,卻盪著一層層冷颼颼的細浪。
「住那兒嗎?」
「問問電話局吧。」
「是啊。」
「為什麼要注射這個?」
「還是起來吧:」
直江仰面躺在靠近門口的床上,突然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坐了起來,「能給我打針嗎?」
「一個月前,他們讓我在治療效果欄里詳細填寫,於是我就這樣寫了。」
「那邊是樽前山,這邊是風不死岳,」
「沒有差錯,公文上寫得明明白白。」
「可能是還沒從北海道回來吧。」
直江把看的書往沙發旁一放,從白大褂口袋中取出了香煙。
「我拿點水果什麼來吧。」
倫子抬起頭望著護士長。可能是受了驚嚇急忙跑來的緣故吧,護士長沒化妝,從眼睛到臉頰都是雀斑。
「乾爹您的夫人呀,律子夫人。」
「除了那事兒還能有什麼事兒,你到底為什麼要和她見面?」
直江點了點頭,在值班室門口轉過身來,突然留戀地一一望著大家,從小橋到亞紀子,以及中西,然後轉過身,背影逐漸消失在走廊上。
「如果是休假的話,應該會打來電話的吧。」
「需要穿長靴吧。」
「不,沒什麼。」
倫子一邊聽人打電話一邊慢慢地坐了起來。
「噢,我好心好意提醒你,恐怕再沒自比這更讓你生氣的了吧。直江醫生受歡迎,即便是您夫人對她有好感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呀。」
「到底怎麼辦才好呢。」
「三樹子她……」
小橋按照直江說的那樣,從第三天開始,停止給上野輸血,轉而給他打葡萄糖和阿多那混合而成的紅色點滴。當然這隻是權宜之計,而對遏止病情起不到真正的作用,意料之中的是,幸吉從當晚開始發燒,到了第四天、第五天更嚴重了,從第六天開始,除了像往日一樣高燒三十八度以外,皮膚開始出現了黃斑。輸血沒能補充紅血球,開始出現黃疽病的癥狀。從第六天夜裡開始,高燒達三十九度,臉因高燒而發紅,並持續著微弱的呼吸。正如直江所言,在停止輸血的第四、五天左右估計就不行了,上野的生命危在旦夕。
護士長是這麼跟自己彙報的:我想直江醫生是決不會使用麻|醉|葯的。說不定直江真的使用麻|醉|葯,不管怎樣,要真那樣的話,光憑觸犯法律這一點,也不能放任不管。
對此梶太郎也多少有些疑問,尤其是這樣的事情通過真弓之口說出來。他不由得擔心起來。
阿多那是紅色溶液狀的止血劑,一般用於手術后的點滴注射,對上野的病情沒有任何效果。
「僅僅做做樣子,看起來是在輸血是嗎?」
「知道了,你先說吧。」
「聽了您的話,我想庸介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的。」
倫子一邊拉上房間的窗帘一邊說。
「路滑,小心。」
「你說什麼?」
「給我的?」
「就算如此,也不是殺手……」
「今天,我隔了三天來上班,出了這樣的事情。」
梶太郎有點自暴自棄似的,重新點了根煙,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真弓惡作劇似的盯著眼前的梶太郎,「我親眼看見直江醫生和三樹子走在一起,非常合適的一對,簡直是一對戀人。」
「下午三點的飛機,你的座位我今晚會預定的。」
「您家在札幌吧。」
「真的帶我一起去嗎?」
「說起來真慚愧,一點也不知道。」
「是自殺。」
真弓光給自己的咖啡里加了塊糖,用勺子攪了攪。生氣歸生氣,梶太郎突然想起了他夫人。最近妻子只要一提到直江就突然變得非常熱心,兩眼放光地喋喋不休起來「總之,那醫生怪怪的。」
小橋和友子聽了倫子的聲音都朝電話這邊看。
護士長看了看牆上貼的值班表。
「聽說直江醫生給你留了上封信。」
「可能現在在飛機上。」
「小橋醫生找過你……」
「沒有人來。」亞紀子回答道。
「真不明白那些公務員的做法。」
「事已至此,抱歉啦。」
和直江說的一樣,在東京穿的衣服外面套上外套就可以了。
直江彈了彈煙灰,輕輕點了點頭。
醫院雖然停診,但因為是指定急救醫院,所以到了傍晚還有五位患者其中三人是感冒,一人因交通事故傷了膝蓋,還有一人是腦震蕩,都沒有什麼大事,開完葯打完針就回去了。
「知道了。」
「不是能不能允許的問題,除了這樣再沒有其他辦法了。」
第二天早晨,倫子起床時看了看枕邊的表,已經過了七點。直江還在睡。雖然只有沙發前的檯燈發出微弱的亮光,但倫子還是醒了,固定每天早上都是七點起床,然後準備上班。這一習慣出來旅行時也沒有改過來。為了不吵醒直江,倫子輕輕地從被窩裡出來,透過窗帘的縫隙往外看。正面的大樓被朝陽映得鮮紅,樓下是一片銀白色世界。
小橋和倫子望著她那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隨後他們來到桌前。
直江看了看小橋。
「明天嗎?」
「不是那樣的,夫人。」
倫子只有在東京穿的薄薄的外套,就算靴子可以在札幌買,可旅行箱也只有一隻舊款的。原本想著要做山門穿的兩件套,可一直沒做。正月里回老家新瀉,也沒有必要著意修飾,可要是去北海道的話就不行了,要帶自己去的話,早點說還能準備一下,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喂,您好,請問是東方醫院嗎?」
「說謊的那個不是你嗎?」小橋回應了友子的玩笑。倫子突然看見門後有個人影。
護士長只是抱著胳膊看著手錶,倫子在一旁像受了責怪似的,局促不安地看著注射管。
聽到這裏,倫子滑落了電話,雙手掩面,然後像慢鏡頭似地慢慢癱坐在旁邊的床上,從桌上掉下來的電話還在搖晃著。
「不,我住在飯店裡。」
倫子現在什麼都聽直江的。
「殺人?」
「船上除了衣服和衣物之外,還有香煙跟火柴。」
對方什麼也沒有說,可倫子卻先發話了,只要能懷孕就是夠了,倫子一開始就沒作過多的奢望。
「你也喜歡啊。」
直江的身體慢慢地沉落在蒼涼的湖底,像演啞劇一樣沒有任何聲音,在透明的水面上手不停地翻騰著,一頭栽下去,身體便無聲地沉落,漸漸遠去,像是被湖底的樹纏住一樣,直江的身體消失在了茫茫湖底。
「他沒跟任何人說。」
「聽說是的。」
護士長點了點頭。周圍有一起值班的友子,還有從宿舍趕過來的亞紀于和阿香,大家圍成一圈看著躺在中間的倫子。
梶太郎說起來雖然滿懷自信,可仍然認為或許還是按真弓說的那樣問一下為好。
「你是他的主治醫生,我就不多說了,你想怎麼辦都沒關係。」
倫子一言不發,只是望著那個婦人,心如止水。
清晨,清楚地記得有人按響了房間的鬧鈴,自己好像也回應了一聲。
「我,你就不用操心了,今天是二號,商店也開門,可以充分消磨時間。」
「我是志村倫子。」
「不累。」
去北海道之後會怎樣,倫子沒有信心。從札幌到支笏湖,直江就在那個冰雪覆蓋的湖裡面,如果到那兒去的話,可以見到直江了,倫子對此感到又高興又害怕。
「是嗎?」
「明白了。」
「今晚你不在家睡不太好吧?」
「麻|醉|葯。」
「您是說死了也沒有關係嗎?」
直江看著倫子點頭示意,接著說「手術刀」,啪地一下遞過去,兩人的心便相通了,這一瞬間肯定還會來到。過了黑夜,太陽升起,早晨來到時,他還會來到的。周圍的一切都未改變,豈有直江單單不來的道理?倫子堅信會這樣,於是,她便在那盞明亮的無影燈下,化石一般地靜靜佇立著,等待著直江。
第二天,兩人十一點離開房間。在四樓餐廳吃完午飯,順便逛了下商店,兩點多到街上打了輛計程車。昨晚的大雪使道路左右雪牆的高度又增加了許多,新下的雪反射著陽光,很是耀眼。汽車離開千歲,直奔支笏湖。
「直江醫生的姐姐對你說的。」
在這次札幌之行后,再也見不到你了。要去的地方還沒決定,大概是到支笏湖附近去死吧。
直江一連幹了兩杯,接著一邊獨自斟酒一邊說:「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好像已經知道了號碼,護士長打通了業務直撥電話,說了聲札幌:。北海道那邊的電話馬上就接通了?一切都發生在眼前,但倫子仍覺得不可思議。
「可三樹子不認識你呀。」
倫子悄悄地靠近直江,將右手伸進直江的外套口袋裡。直江和倫子兩個人的空間完全被雪牆所包圍,雪不停地下著,只剩下兩個人的身影。街道也好,山川也好,就連昨天下飛機后離開的荒涼的機場,現在也肯定都被大雪封住了。
「不會吧。」
昨晚僅能看到黑影的道廳的庭院中,白楊和御冬用的三角形松樹席子上也全都積滿了雪;新下的雪可能有二三十厘米厚。
「那我去把她帶來。」
「傍晚前回來。」
「太靜了。」
來到直江的公寓時已經是七點半了,從醫院里出來到現在已經三十分鐘了。在黑暗中,白色的公寓顯現了出來,從遠處看就像一座燈塔,走近了便覺得像是通了電的玩具。
直江也不回答,脫下了西裝。
「但是,那樣的話……」
「你不要胡說。」
「喝酒嗎?」
想到這裏,倫子覺得該做點什麼了,要考慮的事情有很多,但倫子現在還沒有心思去想那麼多。思考的結果是倫子想要把那些剛進門時看見的洗碗台上的臟杯子洗一洗,以前每次來到這裏洗茶碗、打掃房間的時候是最心安理得的,這可能也是和直江交往期間養成的一個習慣吧。
「可是…」
「您這是幹什麼,夫人。」小橋伸出手把盒子推了回去。
正月初,直江休假而且沒跟醫院聯繫的事似乎傳到了院長的耳朵里。下午院長來到辦公室,一邊嘟囔著「真為難啊」,一邊跟護士長小聲地說著什麼。護士長在沙發上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從病歷架上按順序翻看著病歷。
「馬上要從醫院趕到這兒了。」
「可是……」
「最近,辦事處有沒有來人調查這名病人啊?」
「危險啊。」
說完后,梶太郎愕然地發笑著。
「三樹子才不會幹那種蠢事呢。」
再次來到了山手大街,但倫子卻穿過了十字路口,來到馬路對面,這裡有一家以前經常和直江約會的「不死鳥」咖啡店。倫子推開了玻璃門走了進去,坐在了從里數右邊的第二個位置,這是以前等直江時經常坐的位置。服務員走了過來,倫子點了咖啡。八點十分,有七八個人進來,咖啡店裡立刻熱鬧了起來。有時會有男人獨自進來,每次開門倫子都要抬起頭看一眼,但沒有直江。
到今天傍晚為止,一直想得到這個房間的鑰匙。如果得到這個鑰匙的話,就可以在自己喜歡的時候看見直江,即使他不在也沒關係,自己可以打掃房間,做好飯等他回來,自己先藏起來,等直江回來的時候嚇他一跳。
「沒,沒見過。我以前去醫院清他看過腳你知道吧。那時,我看他眼皮發沉,就覺得有點奇怪。」
「好的。」
「就算說過那樣的話,在醫學上我一點也…」
「所說的骨癌是哪部分?」院長夫人問道。
「正在救助?」
「到了。」
原本一直鼾聲如雷的梶太郎一下子停止了打鼾,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那,你能給我買那個嗎?」
「只要他好好乾工作,跟他辭去大學工作的原因沒有關係。他是位很不錯的醫生。」
「這麼說湖底長著好多樹了。」
司機這麼一問,梶太郎便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兒。
「是的,醫生本來就是殺手,盡量使人接受誰也逃脫不了的死亡,醫生就是促成這種結果的職業。」
「令人難read.99csw.com忘吧?」
大學藥房出來的小橋仍舊鍥而不捨地問道。
「太高興了。」
「不,那兒不結冰。」
最近,自從三樹子有反抗以來,和真弓之間的關係變得及其危險。真弓在銀座的店五號開始營業,可顧客也好,女招待也好,要過了七號才真正開始露面:真弓從年末到正月去了住在直川的母親那兒,直到三號中午才回到惠比壽公寓,母親那兒偶爾去去還行,呆上兩三天就立刻覺得鬱悶無聊了。
「不可以,夫人,您沒必要這樣做。」小橋的聲音近乎悲鳴。
「喂喂,是T外科嗎?這裡是東方醫院,剛才從札幌來了電話,直江醫生去世了。」
「我去去就回來……」
「有些疼。」
「可您給他輸了很多血,已經盡了力了。」
「不,我很愉快啊。」
兩天前石倉由藏死去的病房也不見任何光亮,雖然附近的病房中有病人,但走過無人的病房前,身為護士的倫子也還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月光照著白色的床墊,由藏死後轉移屍體時,打開棉被,床墊上由藏的腰所在的地方圓圓地下陷著,殘留著地圖狀的汗液和小便的污漬。
「不知道會是誰的名字,還是查一查好了。」
「不了,馬上就要去值班室了。」
「真倒霉啊。」
「這樣的話,簡直就是欺詐嘛!這種事情是醫生能允許做的嗎?」
說好傍晚前回來,直江果然五點剛過就回來了。倫子剛上街買了手套、短靴回來。
懷孕使自己對食物的偏好都改變了,倫子感到很羞愧,但年輕的友子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吃完飯以後,小橋回到辦公室。
梶太郎嘟噥著,立刻想起了半個月前護士長曾經跟自己說過直江醫生濫開麻|醉|葯。
直江一邊笑著邊望著昏暗的窗外。
「沒事。」
「疼。」
直江將白色的手指貼到自己消瘦的臉頰上。
風不停地刮著。順著直江手指的方向望去,左首是正往冬季的天空噴著淡淡煙霧的樽前山,在它的對面,峭立著怪石崢嶸的風不死岳。正面的山峰離湖很遠,在它上空西斜的太陽染紅了下面的群山。剛下坡是一家很小的日式旅館,在離它二十米開外處有一個碼頭,兩人站立的地方就在通往碼頭的雪中小路的盡頭。可能白天也有人來碼頭,腳印到這兒就不見了。
「哎,明白了。謝謝。」
梶太郎剛進屋,真弓就突然跳了上來。
雪中出現了亮光處,從遠處看,好像只有那兒才有生命的跡象,走到近前一看,才知道那是賓館的入口處。兩人在轉門前吧嗒吧嗒地拍打完頭上和肩上的積雪後進了賓館,乘上電梯時,沒拍掉的雪花已經都化成了水滴。
「您回家嗎?」
「我是直江庸介的姐姐。」
已經過了十點了。門診部打來內線電話催促說「醫生還沒過來嗎?」小橋正在查房,而且從上野那裡也脫不開身。伴隨著慌亂的腳步聲,護士川合手裡拿著氧氣瓶跑了進來。
倫子聽了這些話也沒怎麼在意,只是最後一句「大家不要有所鬆懈」,使她想起了直江。從七號開始所有人都要上班了,但直江沒有來。剛放完長假,從早晨開始患者就非常多。院長的話一結束,大家準備各就各位時,門診部已經有將近十個患者在那兒等著了。
「這一年又結束了。」
「要是還在旅館的話,即使在電話里我也想和他談一談。」
「僅僅記住醫學的並不是醫生,如果不能同時具有哲學、倫理學以及醫師法等修養,那就麻煩了。」
「不要緊吧?」
「你好不容易大過年的回趟家,最好還是住在家裡吧。你母親恐怕也盼著吧。」
倫子屏住呼吸。
「行了,總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三樹子喜歡直江醫生的。」
「怎麼回事?」
可能在睡覺時除雪車就已經來過,道路已經開闊了許多,有車輛通過。早晨出門的人嘴裏往外哈著自氣快步走著,車輛和行人的信號燈上也積滿了雪。眺望雪后的街道,倫子一點也不覺得厭倦。這一天直江起床已經十點了。雖然藥力早已消失,但他仍舊臉色蒼白,眼圈發黑。
「你也用不著說『乾爹您這種醫院』吧。」
眼前有一張女人的臉,這張臉的輪廓漸漸清晰。
倫子接到這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渾身都僵住了。
「但是,那……」
「我弟弟說的。」
倫子偷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直江,在他緊閉的雙眼下方是勻稱的鼻樑,白白的、冷颼颼的,就好像剛才看到的被白雪覆蓋的山體那樣荒涼。
正月的頭三天,梶太郎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不過要說起老實,和一個人乖乖地呆在家裡情形卻有所不同。因為醫師會成員、市議會有關人士以及醫院的員工都要相繼上梶太郎家來拜訪,每次都要喝酒和聊天。總之,這三天除了每年元旦必去的明治神官參拜以及給市議會和醫師會的權威人士拜年之外,一直在家裡度過。
「真可憐啊!」院長夫人背過臉去拿手帕擦起了眼睛。
「小野先生嗎?」
「你真怪。」
「可是直江醫生和志村倫子之間……」
「在此之前,都不知道關於您的事情。」
「噢,那沒關係,雖然知道咱倆的事可他還是暗示過我。」
倫子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種場景,可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但可以肯定確實是見過。可能是現實中的所見變成了夢,或者是夢境變成了現實。
「現在上班,不喝了。」
「醫學上沒有講授讓人死亡的課程。」
倫子在房門前稍稍遲疑了一下,下定決心敲了敲下門。
不知什麼原因,倫子在門口按起了門鈴,住在這裏的人已經死了,雖然知道裏面沒人,但倫仍長時間地按著,再等會兒直江就會出來了,穿著便裝,一隻手插在衣袋裡,打開門,「是你啊」,然後點點頭。倫子便像被追逐的松鼠樣,跳到裏面去,慌張地關上門,然後從裏面把門插上。
「我只有件事想跟你說。」
「太陽快落山了。」
「沒關係,反正馬上也要起來的。」
「我們沒什麼錢,您還這麼幫我們,真是感激不盡啊。」
「兩三天就回來。」
小橋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向前傾著。
「知道了。」
「啊!」倫子再一次地閉上了眼睛。
「噢,是那事兒啊。」
「發生了什麼事?」
「是有事找醫生嗎?」
「直江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是會死的。」
「夫人?」
從直江的公寓回來以後,就拜託亞紀子代為值班。自己在護士長和阿香的攙扶下來到房間休息。護士長不斷地說著安慰的話,阿香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這些都記得很清楚,但此後什麼時候睡著的卻想不起來了,雖然記得很多事情,但都是片段式的回憶前後有好多都忘記了。
「真恐怖!」
「還有,殺人的方法也要。」
「禁煙」符號一消失,空中小姐就通知大家:「請鬆開安全帶放鬆一下。」
「或許吧。」
小橋打過電話后,十分鐘后,也就是上午十點,直江就出現在值班室里了。因為已經下班,所以沒有穿白大褂,毛衣外套著西裝,頭髮有些零亂,微微打著哈欠,臉色也不太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昨晚十點剛過就去值班室了,怎麼還像沒睡夠似的,大概是夜裡沒睡吧。
「你還懂什麼是人道主義么?」
「這樣也好,可……」
倫子從湖面移開視線,不情願地將臉靠到直江的胸口。再看下去的話,擔心會發生什麼意外。
「我……沒來那個。」
倫子獃獃地坐在床上,接下來院長和院長夫人開始讀信,身後還有護士長和亞紀子她們圍觀。
「隨便讓人活下去也是人道主義么…」
「什麼事?」
又過了十幾分鐘,隨著「十分鐘后飛機將在千歲機場著陸」的廣播,飛機開始向右盤旋,降低高度,一穿過雲海便看到了蒼白的大海。前方,翻滾著白色波浪的海岸線越來越近,海面剛一消失,白雪覆蓋的針葉林帶突然展現在眼前。北海道到了。好像看到窗外的一切似的,這時直江睜開了眼睛。
「累了吧。」
「是白天嗎……」
「我來負責,就算是自己出錢,也要維持輸血。」
真弓一邊笑著,一邊光著腳吧嗒吧嗒跺著地板。
「睡覺吧。」
「不要老是睡嘛,太沒意思了。」
「我想給上野用普來多寧,想和他商量一下。」
「如果這樣停止輸血后,大概還能維持幾天呢?」
「是的,就說輸血十分有效。」
「是的。」
「沒有辦法。」
倫子又問了一聲。在醫院直江這樣跟她說話還是第一次。
倫子剛一開口,卻又說不下去了。
「從小時侯開始的嗎?」
「是的。」
「現在在發抖。」
「我第一次聽說。」
「是真的吧。」
「只在大學醫院上作,腦子就會變得頑固,不靈活啊。」
事到如今,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倫子看來卻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真的。」
元旦這天是個正月大晴天。醫院門前的馬路被去參拜神社的人和拜年的人擠得熱熱鬧鬧,年輕女子大都是長袖和服,安靜的馬路上洋溢著正月的氣氛。醫院平時是一天倒兩班,在新年休假時改為二十四小時一換班。雖然上班時間延長了,可患者也減少了,而且連續值班二十四小時的話,下班以後可以好好休息,護士們都希望如此。
「是的,那就是在沒有治療手段時,要讓患者和家屬在能夠接受的情況下使之死去。」
倫子低下頭行禮,然後像是看一件很親切的東西似的望著那個婦女。
「一個小時前打過電話,但還沒有人接聽。」
「就算和以前一樣維持輸血,再過兩三個月也還是要死的。」
現在的情況也是一樣,噩夢仍在繼續。
身體一部分清醒著,一部分睡去了,倫子的身體像散了架似的,淺淺地睡著。
「可是,他在大學呆過,又是相當不錯的醫生,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我知道了,上野先生的輸血費用由我來負擔。」
「如果只要寫假話就能解決的話,事情就簡單了,我現在就去改。」
「會不會在他父母家裡?」
「和以往一樣,早晚兩次,惡化以後增加為三至四次,同時也增加用量,那樣患者和陪護的妻子就會相信我們是在積極治療的了。」
「你沒有錯,可公務員們也沒有錯。」
「你母親還好吧。」
「那個患者的死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晚上,直江最終還是沒有回家,雖然問過他不回家行不行,可直江更感興趣的是央求她打麻|醉|葯,隨即就開始情事。真對不住她母親啊。倫子瞬間產生了這一想法,但自己立刻又沉浸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喜悅中。
「不跟你開玩笑。我大吃一驚,無言以對,於是我也就不好再多追究了。」
「我想應該在值班室吧,早上還沒有見過。」
「醫療救助禁止長期但沒有效果的治療,特別是昂貴的治疔。」
「回頭再去。」
「這樣看來,她或許時常出入直江醫生的寓所。」
「嗯。」
從側面看過去,光照下的直江的臉,在小橋看來像是蘇醒的冷血動物。
為了盡量不使說的一切對自己不利,真弓改換了很多說法。
「能下到湖邊嗎。」
「你母親在等著你呢。」
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並沒有太多的理由,只是想在寒冷的北國不為人知地死去,也因為一旦沉入那個湖,身體便再也不會浮上來,想讓自己腐爛了的屍體體被湖底的樹藤緊緊地纏繞著,永遠地消失。
「怎麼了,不再喝點了?」
「可是,我寫的在醫學上都是正確的啊。那種病,輸血僅有暫時效果,最終還是會惡化,這應該沒錯啊。」
「是通過醫師會理事飯琢醫生介紹來的。」
直江放下報紙,開始脫褲子,脫完襯衣后他說:「你不也一起洗嗎?」
直江用他細長的手指一根一根梳理著倫子的秀髮。一會兒,倫子抬起了被淚水浸濕的臉。
「不要緊吧,要不再休息一會?」
「有用嗎?」
「一定很疼吧。」
「行。」
到八點夜間巡診時,雨夾雪停了,月亮升了起來。受大陸冷高壓控制,所以天氣雖然晴朗,但寒意卻更加濃了。大部分住院患者都因為正月而臨時出院了,剩下的或是無家可歸的人,或是重症患者。患者數量減到平時的三分之一,晚上有小菜和過年蕎麥麵吃,他們拿著這些,和旁邊或對面病房的患者一起分食。九點鐘,倫子到各個病房熄燈。因為患者們集中到一間病房休息,所以到處都是沒有患者的病房。
「札幌現在雪已經積起來了吧。」
「問這名患者是否能夠通過輸血治愈。」
「可是,他都當上大學講師了呀,我想他肯定能找個更大、更好的醫院。」
「這是從誰那兒聽說的?」
倫子正想著這些的時候,護士長說道:「哦,是嗎?」
那天夜裡,倫子繼續睡著。
「累壞了吧。」
「進去幹什麼?」
「家裡雖然溫暖,可外面還是需要外套啊。」
這幾個月來,我和很多女性有過交往,其中並沒有特別的好惡之分,只是一味地沉溺於女色之中。似乎是在為自己辯解,但我確實只有和女性在一起以及打麻|醉|葯的時候才能忘記死亡。說真的,那個時候的我才是真實的我,除此之外的我都是一副虛假的面孔。現在和我有關係的所有女性,我都想讓她們懷上我的孩子,希望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孩子盡量多一些,儘管這種想法根奇怪,但越是臨近死亡,這種念頭就越強烈。我之所以會有這種無恥的願望,可能是因為自己心裏清楚,一旦死亡降臨,我便真的什麼都不是了,永遠地消失了。
「只要是醫生,就要遵守人道主義。」
「可辦事處的人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麻煩去一下那兒吧。」
屍體清洗完之後,被放在臨時棺材里。下午七點過後和區政廳的值班人員聯繫上了,在此之後屍體本來是要運回自己家的,但已經沒有家的千代沒有去處,只好在醫院里停屍一晚,第二天讓區政廳的人幫忙送到火葬場。
倫子從門縫中看到那個白色的床墊,想起了由藏的遺容。小跑似地離開,在走廊拐角處拐彎,順著樓梯下樓,從上向下開始熄燈,直到三樓結束。
「……」
「那麼,怎麼辦才好呢?」
「打掉也行。」
上野幸吉已經神志不清了,當天下午五點多一點的時候已經病危了。小橋知道已經不行了,就代替河原醫生值當天的班。
「是那事兒啊。」
見習護士川台看起來非常沮喪。
「一直到四號,只能等。」
「要出門時來了個電話。」
「醒了?」
直江把小野幸吉的病歷拿在手裡,慢慢打開,從頭到尾翻看著,看完之後說:「他妻子是知道他的病已經治不好了的。給他打點滴吧,從今天開始,每天注射混入三管阿多那的百分之五葡萄糖水五百毫升。」
真弓饒有興趣地伸著小下巴。梶太郎銜著煙,叫直弓點完煙后,說道:「一提起相親,她就逃避,說無論如何也不想結婚,大年三十我把她叫到房間問她為什麼,可她只是一聲不吭,什麼也不說。」
「真不好意思啊。」小橋看著威士忌若有所思地嘟嚷著。
聽著院長夫人的啜泣聲,倫子慢慢地走向洗碗台,開始洗那些臟杯子。這不是誰的命令,而是在和直江交往時自然而然養成的一個習慣。
所有這一切對梶太郎來說都是第一次聽說。
「因為這九_九_藏_書個?」
「我沒能救活您的丈夫,可您卻這樣做讓我很為難。」
直江點著火,吸了一口以後,看了下倫子。
「加阿多那幹什麼,」
「打擾了。」
「為什麼不好好調查一下?」
護士長離開后,倫子半坐著環視周圍的一切,從窗帘底部射進來的陽光來看,太陽已經偏西了。昨天夜裡從直江的公寓回來,穿著襯衣倒頭便睡了,連睡衣都投換。倫子趕緊套上毛衣和裙子,疊好被。正在照鏡子時,有人敲門,還是護士長的聲音:「人已經帶過來了。」
「門診部現在亂作一團,小橋醫生又在病房裡脫不開身,這可怎麼辦呢?」
直江轉過身來。
直江的意思是死的形式要比生存的時間更重要。對於五十二歲就患有致命疾病的人來講,生命延長兩三個月或者死去都不是問題。更重要的是,盡了全力卻沒能治愈,這種不留遺憾的死亡形式。小橋明白直江所說的意思,他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卻不能因此就認可這種方法這樣做的話,作為一個醫生心中不能釋然。
吐完之後,倫子昏昏沉沉地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角溢出了淚水,可能是吐的時候流出來的吧。這幾天也沒覺得腹部有什麼不適,中午吃的東西也沒有不利於消化的,事出突然,但吐過之後感覺好多了,像沒事似的恢復了平靜。
「一起洗吧!」
從四號回來之後,五六號的時候倫子一直在給直江打電話,今天早上也試著打了一回,但還不在。因此聽說直江沒有回來並不吃驚,但仍不免有些擔心。
倫子知道光片拍的是鎖骨那部分。像院長說的那樣,在靠近肩口的地方有一個又黑又圓的空隙,在光滑流動的鎖骨曲線中,只有那一塊兒像惡魔的洞穴一樣漆黑。
倫子不敢相信,望著直江。
「三樹子有不回家的時候吧,那時或許就……」
「來到湖邊后還吸煙了嗎?」
梶太郎被她捏著鼻子來回搖了幾下后,沒辦法也只好爬起來。從元旦開始的大晴天今天也依然燦爛,陽台上,午後的太剛非常耀眼。
「試著給直江醫生打個電話吧。」
「說是這樣說,可是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這樣的。」
「你不要再打麻|醉|葯了,好像護士長和院長都開始有所察覺了。」
「難道不是嗎?」
小析在幸吉的右胳膊上注射紅色葡萄糖,讓他呼吸氧氣,給他打鎮定劑等等,做了一系列該做的事情,並在病房和辦公室之間不停地走來走去。
「給他公寓打電話,好像不在。」
「到賓館可得十分鐘。」
「這根本就不應該付。」
「明天什麼時候出發呢?」
「他一定很想長久活下來去。」
「誰知道呢?」婦人再次斜著腦袋。在無聲的湖邊,吸著煙的直江在想什麼呢?生病的事情、工作的事情,還是關於我的事情?想到這裏,倫子不免有些煩躁。
「飯店也沒關係嗎?」
「我一直擔心,假裝輸血會不會讓他妻子知道。」
「他拍了好多自己骨骼的照片吧。」
「不累。」
等到洗完澡用完晚餐,外面已經完全暗了,即便打開窗帘往下看,也只能看到庭院中白茫茫的積雪,再往遠處只是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見湖泊。
「真的帶我去嗎?」
「或許明天能看見他呢。」
患者死後長舒一口氣的確是不夠謹言慎行,但這的確是看護死者的醫生和護士共同的感受。
「這沒錯吧。」
白色瓷磚的中央是手術台,倫子打開了右邊牆壁上電燈的開關,這一瞬間,手術台上方的無影燈的光傾瀉了下來。把下面的手術台照映得像白天一樣亮,倫子在光的下面靠在手術台旁邊發獃。已經停止供應暖氣了,可能是剛走完路的緣故吧,侄子並不覺得冷。在做手術的時候,倫子經常在無影燈下面等著直江。在這個燈下面,看不見直江、倫子以及患者的影子,都是沒有影子的人。
「消失?」
紙袋裡是柿子和橘子,盒子里是價值兩千日元的威士忌。意思是把水果送給護士,把威士忌送給小橋。
「好的。」
剛一出到舷梯,寒風就猛烈地向倫子臉頰刮來。機場大樓在原野中聳立著,電子顯示屏上顯示著溫度為零下五度,風速為每秒三米。
「為什麼?」
難道是妊娠反應……
「為什麼?」
「今天誰值班?」
小橋把聽診器拿在手裡,望著窗外。
「真的嗎?」
「那就告訴他們,因為醫療救助不批准,從下次開始讓他們自己負擔吧。」
倫子望著眼前白茫茫的湖面。岸邊的雪檐倒影在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這寂靜的湖面底下隱藏著恐怖猙獰的面容,在這寂靜中隱藏著不知多少具屍體。
梶太郎大吃一驚。越看他慌張的樣子,真弓越是高興。
但千代沒有理會這些,在門口又行了一個禮:「真是太感謝了。」
「嗯…」
「可是,你想想,那醫生年齡要比三樹子大一輪還多呢。」
「明天就來不及了。」小橋提高了聲調,走出了辦公室。
現在倫子並不想拿過信藏起來。上面寫有直江和自己之間的秘密,大家讀完信后可能會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待倫子。但是直江自殺的原因必須向院長和護士長說明,即使把信藏起來,他們也會從直江的家人那裡了解到情況的,院長他們一直對麻|醉|葯的事心存疑慮,還不如讓他們讀一讀。大家已經知道了直江和倫子之間的關係,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就以倫子為中心展開了。其中包括對大家隱瞞了懷孕和去札幌的事,但這是個人私事,即使對大家有所隱瞞,但也不應該被人說三道四。肚子里的孩子的事情還得要和護士長商量,和護士長商量之後,就避免不了傳到院長夫婦的耳朵里。如果那樣的話,反而會讓大家對直江的死產生誤解,也會對倫子有所猜疑。
當天下午,上野幸吉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了。早晨有一陣輕微的顫抖,隨後停止了,但下午發燒之後又開始劇烈地顫抖,與此同時,呼吸也變得微弱了,叫他的時候只有輕微的回應,已經意識不到眼前的人是誰了。
那自己也早點從新瀉回來吧,倫子想。
「昨天晚上,和你在電話里說過話的。」
直江詢問道。
「怎麼說的?」
「信不信由你。」
「說是用於研究,光拍自己骨骼作調查,到底想幹什麼呀。」
「是啊……」
「文件嗎?」
倫子仍然望著那個婦人。可能是勾起了傷心的回憶吧,婦人的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表情,那個側影仍很像直江。
「打個電話應該沒問題,可能已經起床了吧。」
直江走到倫子身旁,抱住了她那顫抖的身子。
兩人於是朝專受理札幌航線的窗口走去,辦理了登機手續。飛機靠窗的連著的兩張座位已經賣完了,直江於是要了中間和過道的連著的兩張座位。機場登機橋和服打扮的服務人員也很顯眼,第一次坐飛機的倫子感覺自己好像受到了她們的注視,邊走邊有些緊張。直江乘過好多次飛機,可能已經習慣了,對登機橋那邊瞧都沒瞧,豎起大衣領子快步走進了機內。
「醫生的對象不是疾病,而是作為人的患者。」
「屋裡沒人。」經護士長提醒,倫子才反應過來,拿出了鑰匙。
「直江醫生有兩個以上女人也不奇怪吧,乾爹您不也是這樣。」
「誰也設來嗎?」
「可是,她不說,莫不是因為乾爹您家裡總讓人感覺有一種不便說的家庭氛圍的緣故吧。」
「我是說一起去北海道吧。」
「聽說您今天要回北海道。」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馬路對面醫院的燈已經亮了起來,已經是晚飯後的時間了,病人們穿著睡衣正在把用過的餐盒送到餐車那去。大概有什麼滑稽可笑的事情吧,那個五天前做過盲腸手術的患者按著右邊的小腹不停地笑著。
「那個,直江昨天去世了。」
小橋挺著胸膛。倫子雖然覺得小橋血氣方剛而且純潔,可內心仍有些不安。
直江起先站起身,去取放在座位上方柜子里的大衣,取下自己的后,又將倫子的取下交給她。
她差不多四十歲多一點,穿著紅豆色的鮫紋和服,和她的鴨蛋臉以及瘦削的身材很相配。
真是個急性子,或者還是心血來潮,可要是放過了這個機會,可能就不能和直江一起去北海道了。
倫子撫摩著頭髮點點頭想早點去直江的房間,到那裡以後,說不定直江也在。現在情況也是一樣,噩夢仍然持續著,但或許不久就要結束了。做噩夢的時候知道這就是夢,雖然恐怖,但馬上就要醒來的話,就不那麼害怕了。
倫子經他一催,想起了昨晚想說又沒說的話。
「您要不信就算了。可直江醫生真不愧是個好手,聽說和住院的花城純子之間也有一腿。」
「我明天回出。」
「啊……」
元旦的機場畢竟還是人少,平時忙碌嘈雜的機場大廳今天也顯得空蕩蕩的。要是以前,元旦的火車肯定擠滿了舊家省親的旅客,可是最近工作到大年三十的人已經很少,遠行的人在歲末就已經動身,因此顯得不太擁擠。即便如此,還是可以看到回家省親模樣的人,雖不是特別擁擠,但元旦出行的人還是絡繹不絕。全玻璃製成的機場大廳人口處,左右都裝飾了高聳的門松。服務窗口前,梳著日本髮型、穿著長袖和服的少女正在接待旅客,服務窗口裡面以及商店裡都裝飾著供糕和桔子。外面陽光雖然很好,但風颳得很玲,從車上下來的人中穿和服的也格外顯眼。倫子站在國內出發入口的右首處,隔著透明玻璃注視著外面。
眼睛生來就小的梶太郎將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
「……」
梶太郎先去醫院,看到正月臨時出院的病人又都回到病房后,匆匆忙忙離開了醫院。
「謝謝。倫子小姐到時能過來嗎?」
「我在這兒給你添麻煩了,這下你可以好好陪陪你母親了。」
「今天你要再不回家可不行啦。」
那是一條又窄又陡的小路。路的盡頭便是望不到邊的藍黑色湖面。左右兩邊長滿了白樺和山毛櫸,裸樹在斜陽中向雪面拋出它細長的影子。
「她勸你在家裡住了吧。」
「但可能已經不在札幌了吧。」
梶太郎嘴上雖然否認,但被充滿自信的真弓把話這麼一撂,心裏還是不踏實。
「總之,因為三樹子喜歡直江醫生,她對給她介紹別的對象自然就默不作聲了。」
「害怕?」
「是啊,就等於說讓他去死啊。」
這時,直江像是剛剛才想到似的,低聲說,「和我一起去北海道吧。」
「我想要絲綢連衣裙。」
倫子點點頭之後問道:「直江醫生真的死了?」
「是啊。」
「三樹子有這麼說嗎?」
「我去倒茶吧。」
「你要和誰……」
雖然和小野年齡一般大的妻子千代一直陪侍在他身邊,可她自己也因風濕正接受治療。
看到直江點頭,倫子關上了藥房的門。
「但是我總感覺到有一天他會以這種方式消失。」
兩人洗完澡,來到賓館四樓和式食堂的鄉土料理廳吃飯時已經過了七點。或許是元旦晚上的緣故吧,大廳和食堂都很冷清,為數不多的客人幾乎都是全家一起過正月的家庭,兩個人的很少。街道和賓館都一片寂靜。螃蟹也好,蝦也好,鮑魚也好,北海道料理對倫子來說都很好奇和新鮮。被勸著兌水喝了兩杯酒,感覺略有醉意時,倫子和直江一起返回了房間。
「就算是這樣,也不過使他的生命延長一兩個月,你的心理負擔只是稍微有所減輕罷了。」
倫子指著可以透過窗戶看到的大樓左首的樹林。
「那麼,晚安。」
走在前面的人個個都縮著脖子走下舷梯,一下舷梯,為了躲避寒風,倫子縮著身子跟在直江身後。兩人到達札幌的G賓館時已經過了五點,賓館夾在站前大道和道廳中間,外觀和內部都是素雅的茶色,很是協調統一。
「可是,乾爹您那可愛的女兒可是愛得死去活來的喲。」
「但是,醫生您是要去您母親家吧。」
從年末到正月,空了將近十天,真弓的體內早巳燃燒起來,梶太郎也一樣。真弓有一種徵得許可后離開母親重新回到自由天地的解放感,梶太郎也有一種好容易背著律子夫人偷偷跑出來的刺|激感。雖然最近梶太郎有些不隨心,或許由於精神緊張的緣故吧,幹得挺順暢,過了不到個小時,兩人就像被撈上海灘的海帶一樣,精疲力盡地橫躺在床上。
「假話?」
「拍了做啥用。」
小橋把剛才給倫子看過的信遞了過去,直江手裡拿著煙,開始讀信。他那細長的手指沭浴在清晨的陽光中,白得幾近透明。直江讀了一遍,翻到背面,見什麼也沒寫,就把眼光轉向了信封。
「在一個叫支笏胡的地方自殺了。」
二十一號值班的人和一號值班的人,在上午九點換班。元旦這天的值班醫生是小橋醫生,護士是高木亞紀子和中西明子。倫子完成向亞紀子她們的護理交接,換好衣服從更衣室出來正想回宿舍時,走廊上慌慌張張地跑來了小橋醫生。
「可現在是冬天啊,冬天湖面上凍再加上下雪,什麼都看不見吧?」
「怎麼?」
「乾爹您真木訥。之前,我曾警告過你,他們兩人關係有些不一般啊。」
「已經到了吧。」
「那得病的事情呢。」
「我可不騙你。弟弟說在護士中間也有這樣的傳言。」
志村倫子小姐:
小橋遞過來的文件上,確實是公文格式,並且註明從新年開始執行。
直江解開領帶,挽起了襯衣袖子。
「這樣一來,醫生一共愚弄了石倉和上野兩個人了。」
「這是那位夫人特地買來作為答謝的。」
說是「睡」,也只不過是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而已,大腦並沒有睡去。夜裡颳起了風,有人來送牛奶以及派送報紙的人在混凝土的樓梯上跑來跑去都聽得一清二楚。
沿山手大道往南,在與駒澤大道的交叉口往左拐,再從惠比壽高架鐵橋前往右拐,爬上坡就是真弓的寓所。
跑進去之後,感覺胃裡翻江倒海,中午吃的東西一股腦全都吐了出來,倫子用手捂著胸口下邊,有一種絞痛的感覺。
「有。」
真弓若無其事地將桌上的巧克力拋進嘴裏。
正月七號是星期一。倫子隔了一段時間才來到醫院,從早晨值班結束到現在正好一周了。無論是早休的人還是晚休的人今天都到齊了,於是院長在早晨召集全體人員致新年賀辭,沒什麼特別的內容,不過是在新的一年裡大家要同心協力、不能鬆懈之類的話。
雖然有醬湯、紅燒肉、醋拌黃瓜,但倫子沒什麼食慾,只吃了點鹹菜就來到距醫院百米遠的水果店買了橘子。在辦公室里把橘子吃了。
「不,醫生有時也必須成為殺手的。」
「不是這事兒,是他辭職的原因。」
倫子重新坐直了身子,眼睛看著下面。
「母親和姐姐不知道醫生要自殺這件事情嗎?」
「不管什麼,趕緊告訴我。」
「明天你回去吧。」
「雖然不好,可是在道理上是這樣的。」
「去也行,可是……」
「是的。」
「……」
「跟乾爹您可沒關係啊。」
他這個人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聽不進別人的話了,倫子也就沒再作過多爭辯。
「確定下來之後請儘快通知我們,即使不能前往,也要送束花和致唁電的。」
「是么,該起床了吧。」
「那個,不是遺書嗎?」
倫子認為要是直江在的話肯定會高興地收下的https://read.99csw.com
小橋打電話的聲音一直持續著,雖然是夜晚不祥的消息,但那聲音卻莫名其妙地興奮和響亮。
「咱們走著回去吧。」
對於什麼時候死亡以及死亡的必將到來,作為醫生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要敷衍,也不需要安慰。死對於我來說,既非虛無亦非零點,何況,既不能成佛,也不會有魂靈的存在。死亡什麼都不是,就是手掌上的一捧灰,吹掉后就消失了。僅此而已。
在病房裡一直擔心的倫子在十二點時用接待處的公用電話又給直江的公寓打了電話,但只有「嘟——嘟——」的聲音,沒有人接。
倫子再次想起了今天是元旦。
「為了直江醫生呀。」
「你這個人真是不靈活啊。」
「真安靜啊。」
「是這樣的嗎?」
「啊,您好。」
「北海道現在正在下雪呢。」
「是嗎?」
倫子盡量忍著終於等到人後的喜悅,一直等著直江付了車費,下了計程車,走進轉門。在進入大廳時,直江環視了一下四周,徑直朝服務窗口走去。倫子從斜後方蹦了出來。
裏面傳來的聲音果然是直江。倫子走進去,轉身把門關上,又轉過身來。
直江戴上口罩,穿上手術衣,戴上橡膠手套走了過來。
「人道主義?」
「說是從明年開始不再批准小野先生的輸血了。」
「我?」
關於休假的事,直江是否跟醫院聯絡了呢?不過看樣子似乎誰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跟著去的緣故,直江才遲到的呢?倫子認為直江沒有回來是自己的責任。
「寫些假話就可以了。」
「昨天家裡簡單地舉行了一個儀式。現在雖然已經確定死亡,但還沒有骨灰,所以公開的葬禮也急不得,等我把這邊的公寓整理一下,回去之後打算在札幌舉行。」
「下這麼大,明天還能去湖邊嗎?」
倫子又覺得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在離開札幌的時候,直江對倫子說可能會晚來一兩天,據此判斷,大概七八號左右會回來吧。
梶太郎表面上裝作被主動的真弓弄得不知所措的樣子,其實心裏早就想脫衣服了。
倫子想起直江有時會有不經意的溫柔眼神,並沒有特定的時間和地點,只是不經意間偶爾會用溫柔的眼神凝望著她,可能正是因為期待這種眼神,倫子才會跟隨直江吧。
「現在人在哪兒?」
「沒問題。」
從盒子里取出來的是小小的白色安瓿。
倫子雙手揉了揉臉頰,接著又給直江的空酒杯里斟滿了酒。
這天好像等不及到晚上似的,開始下起雪來了,可能是稍稍暖和了一些緣故,下的是鵝毛大雪。倫子和直江一起冒雪上街了。
「乾爹您要是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吧。三樹子喜歡上直江醫生啦。」
「你說的總不太令人相信。」
「你遲到了。」
就這樣,兩人就心照不宣了,目的地是真弓所在的惠比壽公寓。
直江直盯盯地瞅著倫子,也不知為什麼,他的眼神充滿無限溫情。倫子好像在哪兒見過這種眼神,但一下子又想不起來。
「我去不會給您添麻煩吧?」
「雙人間的話還有……」
「您應該是五號回來吧。」
下雪也好,天冷也好,都沒有關係,只要是和直江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直江醫生是怎麼了?」護士長來到辦公室時說了這麼一句,不是特意問某個人,但在倫子聽來好像就是說給她聽的。
梶太郎看了看手錶,說定了會面時間。
「幾天都一樣啊。」
小橋、亞紀子和中西都給直江拜了年。直江這才剮想起今天是新年,也給他們拜了年。新的一年對直江來講,可能也沒什麼不一樣吧。
與直江一起旅行和去北海道都是第一次,突如其來的喜悅讓倫子的臉頰泛出陣陣紅暈。
這裏的「愚弄」指的是看著患者死去。
「我們沒有救助他們。之所以得救,是因為他們有獲救的力量,醫生不過是激發了一下那種生命力而已。」
「明天去支笏湖吧。」
「承蒙您費心了。」千代要把東西遞過來。
「那……」
「我計劃住在G飯店,在札幌是個很大的飯店,所以問一下電話查詢台就知道了。」
「你不回家不好吧?」
想起去年年末的事情,倫子就感到很不安,但在支笏湖邊已經說好了不再打麻|醉|葯了,那天夜裡的事情就像做夢一樣,但那的確是真的。倫子這樣自己跟自己說著。
「過年好。」
「卑鄙?」
「那,怎麼辦才好呢?」
「啊?」
直江庸介
「不,不用了。」
「噢,乾爹您連這都不知道呀。據說他每個月必定要拍兩三次自己骨骼的照片。」
「直江醫生的姐姐來了。」
「會不會出了什麼差錯?」
「母親隨時都可以見的。」
「您再去問問如何?」
汽笛響著,燈光交錯,人流涌動,倫子卻不覺得嘈雜與刺眼,由於交通阻塞而感到急躁,倫子便不可思議地加快腳步趕超了過去。或許自從直江死後,倫子的感受能力就變差了。
直江把煙掐滅。
突然,直江低低地喊了一聲。小橋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直江一眼,馬上又低下頭。亞紀子和中西都停下了手中的上作,望著兩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和往常一樣,桌上放著一升瓶和盛有一半冷酒的玻璃杯。
直江微微的笑了笑。
「我決不會那麼做,直江醫生是個好醫生。」
「剛剛熄燈剛來。」
「到底你們是為了什麼見面的?」
「你懷孕啦。」
「那這段時間怎麼辦?」
「終於結束了。」坐在沙發上的小橋臉上露出因上野而產生的疲憊和放鬆的表情。
不過,真弓畢竟還是年輕,比梶太郎先恢復精神。她起身穿上長袍,喝了杯水,又回到梶太郎身邊。
現在給你寫這最後一封信,一是由於給你帶來了悲傷和痛苦,要對你說聲對不起。二是在眾多女人中,你或許是惟一一個會在我死後生下孩子的女人。如果你想把孩子生下來的話,那桌子右邊的抽屜里有一張存摺,雖不多,但也有五六百萬日元。如果有需要的話,希望你拿去用。如果不想生下孩子的話,你也可以自由支配它。另外,壁櫥的右邊有三個紙箱子,裏面有我骨骼的X光片和病情記錄。懇請你把它交給T第二外科的泉田助教,只有他從兩年前開始就知道我得了這種病,並一直向我提供麻|醉|葯。接下來,我將和你在羽田見面。給一小時后一起坐飛機的人寫這樣的東西有些奇怪,但此前你一直很順從地被我欺騙著,所以這次,仍然希望你受騙,成為我最後的情事夥伴。
對梶太郎來說,又是新鮮事兒。
「根本不知道。」
「為什麼?」
「那去問問那位醫生就行了。」
「真是太過分了,這樣不就等子是讓他去死嗎?」
「我也想問問,可是現在是正月啊。」
「嗯,可能還不會懷孕吧。」
這件事,即使小橋不說,直江也是十分清楚的。可小橋不說出來,自己就不能冷靜下來。
「可是……」
「如果您肯來的話,旅費和其它費用由我們負責。」
「在北方的雪城,如果只有我們,庸介會感到寂寞的。」
「醫療救助的申請書填了嗎?」
電話響了,倫子站著接了電話。
「也不能那樣做。」
「乾爹您也是個糊塗父親。行啊,要是三樹子沒有那種想法的話,我就替她去結婚。」
千代輕輕地點了點頭。
「直江,對,東京的直江庸介,還在貴旅館嗎?」
「為什麼?」
「當然知道了,珍惜任何人的生命,用愛心去幫助……」
「真的。不行啊,乾爹您這麼木訥。」
「當然啦。」
藥房的燈亮著,直江肯定沒有去值班室,還呆在藥房。和去值班室不同,晚上藥房去也沒什麼可疑的。由於令天一起值班的是感覺比較遲鈍的宇野,而且熄燈後去報告患者的情況也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帘子後面是餐廳,中間的桌子和椅子擺放得很整齊,可能是出門前喝了涼酒吧,不鏽鋼的洗碗台上有還用紙包著的瓶子和空杯子,要是在平常,倫子會立即收拾起來的。但現在倫子抑制了這種衝動,繼續往裡走。
「打擾您休息,真對不起。」小橋馬上對直江說。
「從情理上來講,我們確實不該收下。」
下午三點的時候,倫子再一次採到門診部給直江的公寓打電話。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或許已經回來了呢,但聽到的仍只有「嘟——嘟——」的聲音。
順著護士長手指的方向,發現被爐上有一封白色的信。封面上用墨水寫著「志村倫子敬啟」。
直江輕輕伸了個懶腰,從西裝口袋中取出了香煙。
「自己負擔?他們兩個人……」
「從右首的山坡走可以到。」
「因為火山噴發后岩漿涌人湖底時,樹也一齊被埋在了湖底。」
傍晚四點鐘,倫子起床了。醒來一看,眼前坐著護士長。
「在這個邊上,又黑又圓突出的那部分,就在那兒。」
「洗完澡再去吃飯吧。」
倫子穿過通道,乘了電梯,穿過通道時步伐有點急促,乘電梯之後才鬆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和直江活著時一樣。乘電梯到五樓向右拐,從邊上數第三個房間,昨天夜裡也來過這兒。
將近晚上十點,倫子在眾人的陪同下,來到了直江醫生在池邊的公寓。
「說是讓你從管理員那裡借鑰匙,然後到直江的房間里去。」
「我是高興的。」
「嗯……」
倫子再次確認。
「因為你知道,所以不能接受,可是患者和家屬是不會知道這事的。」
風從湖面上刮來,站在那兒欣賞湖面景色的只有直江和倫子兩個人。沒有絲毫聲音,也沒有任何活物,在一片死寂中惟有寒風吹打著臉頰。
「一個人也沒有。」
「明天是回札幌吧。」
「怎麼樣,不暈了吧。」
倫子一邊疊著紗布一邊豎起耳朵聽著。
「我女兒和你見面怎麼會跟我沒關係呢?那天,她突然跟我說了,嚇了我一跳。」
「是的。」
而直江也一樣,硬要倫子擺出令她害羞的姿勢,將臉埋到她那個部位。直江現在的樣子,全然沒有了白天在醫院看到的那種孤傲的表情,只是一味地撣去黑暗,猛烈地**開來。
「但還有我們在啊。」
「聽說他是辭了大學的工作來的,為什麼會到乾爹您這種醫院來呢,」
倫子跟著直江進了洗澡間。
「還是和直江醫生商量一下比較好吧。」
「要這麼說的話,是打電話來問過一次。」
「不要這樣做。」
「是的,我去的時候是白天。」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她本人不說,我不可能知道吧。」
「屍體一旦沉下去就會被樹枝纏住,根本浮不上來。」
「你真混。」
小橋欲言又止,似乎想讓倫子去把他叫醒。
倫子覺得有些奇怪,明明兩三天以後就能見面。
「難道說預算不夠就可以這樣么?那個人停止輸血的話,不就等於是死了嗎?」
「現在已經和管理員取得了聯繫,院長和夫人也要趕來了,如果他們到了就一起去直江醫生的公寓吧。」
「嗯。」
由於是破火山口湖,四周全是山,峭直的、白雪皚皚的山體上,星星點點地點綴著綠色針葉林。
「真的?」
醒來時,倫子仰卧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從胸口到腳蓋著毛毯。
「我是札幌的直江。」
小橋回答之後,馬上又說道,「請您儘早回來。」
「是她親口跟我說的呀。」
真弓用手接過梶太郎的煙頭,噝地吸了一口,往外吐著煙。
小橋說到一半,看了看直江。直江抱著胳膊望著窗外。
「年齡差別可不是問題,我們就是喜歡那種年齡的男人。」
「奇怪的…」
「可是……」
小橋一言不發地給患者看病,沒有對直江的缺席表示不滿,只是默默地給患者看病,但他的沉默不語反倒表現出了他的不滿與氣憤。
直江邊看報紙邊答應著,到底回不回家,倫子還是心存疑慮。用完早餐,洗完澡后,直江邊穿衣服邊說:「我回家一趟。」
「最好將領子豎起來。」
女服務員取來白樺樹皮和柴火點燃了火爐,火爐立刻發出忽忽的聲響熊熊燃燒起來。
「那麼,什麼時候回來呢。」
小橋用力拍打著通知單。
「辛苦了。」
小橋確認似的轉身看了看站在身後的亞紀子。
倫子雖然點了頭,可覺得這就夠了,在雪天的夜晚,能和直江兩個人共處一室就已經很滿足了,直江仰面躺在床上,好像已經察覺到倫子不太願意似的。
「那,我就生吧。」
「還沒回來。」
直江沒回答,拿起倫子剛剛喝過的杯子。倫子想起了直江在雪中漫步的樣子。
「你怎麼了?」
讓人難以相信,直江不會有那樣的舉動的。如果是倫子主動靠近他,他會很冷淡地推開她,倫子從未感到自己被重視過、被愛過。可能自己是個很方便的戀愛對象,所以才要和自己交往的吧,不記得他曾對倫子說過那樣的話,即使有時會為她做一些事情。因為自己從未提出過不滿,所以對方無論有著怎樣的態度,都沒法抱怨。
「真的嗎?」
「讓他活下去嗎?」
直江雖然點頭答應了,可目光還是注視著湖面。突然,身後一片嘈雜。回頭一看,一大群烏鴉從背後樹林朝風不死岳方向飛去,有好幾百隻,黑玉壓的鴉群逐漸變小,最後縮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被夕陽染紅的雪山盡頭。這時,兩人對視了一下,終於開始踏著雪道往回返。
要是從作為X光技|師的真弓弟弟那兒聽說的話,就連梶太郎也不得不信了。
直江離開床,從行李台上的包里取出了注射盒。
「因為上次已經將這件事情報告了,而且你說的也沒錯。」
「真弄不懂你們這些女人說的話。」
這個小橋也明白,但還是不能接受。
「這個,雖然有特殊情況,但原則上如此。」
「醫生的努力不就是去救助患者,如果不能救他的話,那麼就要儘可能地延長他的生命嗎?」
直江再次喝乾了杯中的酒,說道:「真不像是大年三十啊。」
「請進。」
(全文完)
「找我有事?」小橋站起來走到門口。千代慌張地低下了頭,迅速拿出一個袋子和一個用包裝紙包著的盒子。
乘電梯到了五樓,向右拐,從邊上數第三個房間就是了,上面有白色的牌子寫著「直江」。
起飛時間是下午三點十分,和直江約好了起飛前三十分鐘在大廳匯合,大廳中央的壁鍾顯示時間為兩點四十分。已經到了約定時間,可直江還沒有出現,可能是一個人,旅行準備需要花費時間吧?「我來幫你吧。」中午前,倫子給直江打了個電話,可直江說:「你不用來了。」既然那麼說了,也不好勉強,就作罷了。早知道還不如先去公寓,再和他一起來機場更放心,倫子後悔一個人來機場了。已經四十五分了,登機手續起飛前二十分鐘停辦。倫子將自己的手錶和壁鍾對了一下,不快不慢正好。五十分了,倫子開始不安起來,便往人口處止去。高速公路今天也很空,即便是從涉谷那邊過來,只要提前一小時出發肯定來得及。
「可是他們根本付不起這些錢啊。」
「有您在札幌的聯繫方法嗎?」
直江將有注射針眼的、骨瘦如柴的手腕伸到倫子面前。
「看起來像血。」
護士長把臉伸到倫子的正上方,仔細觀察還沒完全清醒的惺松地看著天花板的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