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巧玉小時候她母親把她賣給郁家做丫頭。她母親住著一間小瓦屋，雖然是大雜院性質，院子里空屋多，很幽靜。之雍送九莉去，曲曲折折穿過許多院落，都沒什麼人，又有樹木。這間房狹長，屋角一張小木床，掛著蚊帳。旁邊一張兩屜小桌子，收拾得很乾凈。小灰磚砌的地，日久坑窪不平，一隻桌腿底下需要墊磚頭，另一端有個白泥灶。
他彷佛預期她會說什麼。
「你這次來看我我真是感激的，」單獨見面的時候他鄭重的說。
她臨走那天，他沒等她說出來，便微笑道：「不要問我了好不好？」
當地只有一家客棧，要明天才有房間空出來。九莉不想打攪郁先生親戚家裡，郁先生便也說「在辛先生母親家住一夜吧。」
當然郁先生早就提起過，他父親從前有個姨太太，父親故后她很能幹，在鄉下辦過蠶桑學校，大家稱她辛先生。她就是這小城的人，所以由她送了之雍來，一男一女，她又是本地人，路上不會引起疑心。
乘了一截子航船，路過一個小城，在縣黨部借宿，她不懂，難道黨部也像寺院一樣，招待過往行人？去探望被通緝的人，住在國民黨黨部也有點滑稽。想必郁先生自有道理，她也不去問他。堂屋上首牆上交叉著紙糊的小國旗，「青天白日滿地紅」用玫瑰紅，嬌艷異常。因為當地只有這種包年賞的紅紙？
「沒關係的。」郁先生淡淡的說，有點冷然，別過頭去不看著她。
她只微笑聽著，想道：「接她會去嗎？不大能想象。團圓的時候還沒到，這是接她去過地下生活。」
她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人，抵抗力很強。事實是只有她母親與之雍給她受過罪。那時候想死給她母親看：「你這才知道了吧？」對於之雍，自殺的念頭也在那裡，不過沒讓它露面，因為自己也知道太笨了。之雍能說服自己相信隨便什麼。她死了他自有一番解釋，認為「也很好，」就又一團祥和之氣起來。
九莉不作聲。她需要現在就還她。
過了年大雪堵住了路不能走。好容易路通了，一大早坐著山轎上路，積雪的山坡后的藍天藍得那樣，彷彿探手到那斜坡背後一掏一定掏得出一塊。
她沒當著楚娣哭，但是楚娣當然也知道，這一天見她又忙忙的把一份碗筷收了去，免得看見一碗飯沒動，便笑道：「你這樣『食少事繁，吾其不久矣！』」
「先生，我又從來沒問過他要不要用錢。」
她也甚至於都沒怪自己怎麼這麼糊塗，會早沒想到。唯一的感覺是一條路走到了盡頭，件事情結束了。因為現在知道小康小姐會等著他。
為了點錢痛苦得這樣？楚娣便道：「還了他好了！」
九莉怱道：「他對女人不大實際。」她總覺得他如果真跟小康小姐發生了關係，不會把她這樣理想化。
她不怪他在危難中抓住一切抓得住的，但是在順境中也已經這樣——也許還更甚——這一念根本不能想，只覺得心往下沉，又九_九_藏_書有點感到滑稽。
她就靠吃美軍罐頭的大聽西柚汁，比橙汁酸淡，不嫌甜膩。兩個月吃下來，有一天在街上看見櫥窗里一個蒼老的瘦女人迎面走來，不認識了，嚇了一跳。多年後在報上看見大陸饑民的事，婦女月經停止，她也有幾個月沒有。
九莉笑道：「這裏好。」到了這裏呼吸也自由些。郁先生的姨父很官派，瘦小，細細的兩撇八字須，雖然客氣，有時候露出凌厲的眼神。
次日他帶了本左傳來跟她一塊看，因又笑道：「齊桓公做公子的時候，出了點事逃走，叫他的未婚妻等他二十五年。她說：『等你二十五年，我也老了，不如就說永遠等你吧。』」
她差點跑去問這家人家買下來。她跟比比在一起養成了遊客心理。
他顯然以為她能欣賞這故事的情調，就是接受了。她是寫東西的，就該這樣，像當了礦工就該得「黑肺」症？
巧玉是他的保護色，又是他現在唯一的一點安慰，所以根本不提她。
又有一次她說九莉：「你壞。」
之雍聽了神往，笑道：「噯。其實洞上可以綉朵花。」
在小城裡就像住在時鐘里，滴搭聲特別響，覺得時間在過去，而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她再略坐了坐，便先走了。
其實別後這些時她一文進賬也沒有，但是當初如果跟著他跑了會闖禍的，她現在知道。她總是那樣若無其事，他又不肯露出懼色來，跟她在一起又免不了要發議論。總之不行，即使沒有辛巧玉這個人。
旅館里供給的雙梁方頭細草拖鞋也有古意。房門外樓梯口在牆角釘著個木板搭的小神鑫，供著個神道的牌位，插著兩枝香。街上大榕樹榦上有個洞，洞里也嵌著同樣的小神龕。
她早已不寫長信了，只隔些時寫張機械性的便條。之雍以為她沒事了，又來通道：「昨天巧玉睡了午覺之後來看我，臉上有衰老，我更愛她了。有一次夜裡同睡，她醒來發現胸前的鈕扣都解開了，說：『能有五年在一起，就死也甘心了。』我的毛病是永遠沾沾自喜，有點什麼就要告訴你，但是我覺得她其實也非常好，你也要妒忌妒忌她才好。不過你真要是妒忌起來，我又吃不消了。」
九莉突然緊張起來。之雍也寂然了。
她竟會不知道他已經答覆了她。直到回去了兩三星期後才回過味來。
楚娣輕聲道：「要不要添兩樣菜？」
越走越暖和。這次投宿在一家人家，住屋是個大鳥籠，裏面一個統間，足有兩三層樓高，圓頂，望上去全是竹竿搭的，不知道有沒有木材，看著頭暈，上面蓋著蘆席。這是中國？還是非洲？至少也是婆羅洲。棕色的半黑暗中，房間大得望不見邊，遠處靠牆另有副鋪板，有人睡在上面微嗽。
他現在告訴她，住在那日本人家的主婦也跟他發|生|關|系了。她本來知道日本女人風流，不比中國家庭主婦。而且日本人現在末日感得厲害，他當然處境比他們還更危險。這read.99csw.com種露水姻緣她不介意，甚至於有點覺得他替她擴展了地平線。他也許也這樣想，儘管她從來不問他，也不鼓勵他告訴她。
「二嬸就要回來了，我要還二嬸的錢。」
其實當然並沒有這樣想，只是聽到那刺耳的笑聲的時候震了一震，「心惡之，」隨即把這印象壓了下去，拋在腦後。
不知道為什麼，她以為巧玉與他不過是彼此有心。「其實路上倒有機會。」也這樣朦朧的意識到。
他顯然很感到意外，略頓了頓便微笑道：「好的牙齒為什麼要拔掉？要選擇就是不好……」
次日之雍來接她，她告訴他，他也說：「噯，我跟她說了好幾次了，她非要這樣做，說此地都是這樣。」
巧玉過境，秀男陪著她來了。也許因為九莉沒問她有幾天耽擱，顯然不預備留她住，秀男只說過一會就來接她。
在小站上上來一個軍官，先有人搬上一張藤躺椅讓他坐，跟上來一個年青的女人，替他蓋上車毯，蹲坐在他腳邊，撥腳爐里的灰。她相當高大，穿著翠藍布窄袖罩袍，白凈俏麗，稚氣的突出的額，兩鬢梳得虛籠籠的，頭髮長，燙過，像是他買來的女人。兩人倒是一對，軍官三十來歲，瘦骨臉，淘虛了的黃眼珠，疲倦的微笑。她偶而說話他從來不答理。
郁先生怔了一怔道：「很實際的哦！」
雖然不是「聽其辭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也有幾分佩服。見九莉這時候痛苦起來，雖然她自己也是過來人，不免失望——到底還是個平凡的女人。
在馬路上偶然聽見店家播送的京戲，唱鬚生的中州音非常像之雍，她立刻眼睛里汪著眼淚。
房間里窒息起來的時候，惟有出去走走。她穿著烏梅色窄袖棉袍，袖口開叉處釘著一顆青碧色大核桃鈕，他說像舞劍的衣裳。太觸目，但是她沒為這次旅行特為做衣服，除了那件代替冬大衣的藍布棉袍，不但難看，也太熱不能穿了。
她夢見站在從前樓梯口的一隻朱漆小櫥前——櫥面上有一大道裂紋，因為太破舊，沒從北邊帶來——在麵包上抹葉醬，預備帶給之雍。他躲在隔壁一座空屋裡。
「別人看著不知道怎麼想，這女人很時髦，這男人呢看看又不像，」他在街上說。又苦笑道：「連走路的樣子都要改掉，說話的聲氣……」
中國菜這樣出名。這也不是窮鄉僻壤，倒已經有人不知道煎蛋炒蛋卧雞蛋，她覺得駭人聽聞。
飯後秀男就來接了巧玉去了。
他鄉，他的鄉土，也是異鄉。
嚇不倒她。自從「失落的一年」以來，早就寫得既少又極壞。這兩年不過翻譯舊著。
「隔壁是什麼人？」
有句英文諺語：「靈魂過了鐵」，她這才知道是說什麼。一直因為沒嘗過那滋味，甚至於不確定作何解釋，也許應當譯作「鐵進入了靈魂」，是說靈魂堅強起來了。
在飯桌上看見巧玉食不下咽的樣子，她從心底里厭煩出來。
九莉笑道：「這樣燒出來的洞有時候九*九*藏*書很好看，像月暈一樣。」她在火盆上把深青寧綢袴腳燒了個洞，隱隱的彩虹似的一圈圈月華，中央焦黃，一戳就破，露出絲綿來，正是白色的月亮。
「有一次在路上，我試過挑擔子，」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很難哦，不會挑的人真的很麻煩。」
又有一次他在旅館房間里高談闊論，隔著板壁忽然聽見兩個男子好奇的說：
郁先生是真急了。有點負擔不起了，當然希望九莉拿出錢來。郁先生髮現只有提起小康小姐能刺|激她。
在那小城裡有過一番虛驚，他含糊的告訴她——是因為接連收到那些長信？——所以又搬回鄉下去了。
等有一天他能出頭露面了，等他回來三美團圓？
九莉聽了心裏一動，想道：「來了。」但是還是不信。
九莉知道她尤其是指大爺與緒哥哥父子倆。也都是她喜歡的人——她幫大爺雖然是為了他兒子，對他本人也有好感。
她微笑著沒作聲。等不等不在她。
九莉自己看著，忽道：「不知道怎麼，這眼睛倒有點像你。」他眼睛比她小，但是因為缺少面部輪廓與其他的五官作比例，看不出大小來。
郁先生的姑父住著這小城裡數一數二的一幢房子，院子里有假山石，金魚池，外面卻是義大利風的深粉紅色牆壁，粉牆又有一段刷白粉黑暈，充大理石，這堵假大理石牆，上緣挖成個座鐘形，兩旁一邊捲起個浪頭，惡俗得可笑，中國就是這樣出人意外，有時候又有非常珍異的東西，不當樁事。她和之雍在這城裡散步，在人家晾衣竹竿下鑽過去，看見一幅印花布舊被面掛在那裡，白地青色團花，是耶穌與十二門徒像，筆致古樸的國畫，圈在個微方的圓圈裡，像康熙磁瓶肚子上的圖案。她疑心這還是清初的天主教士的影響，正是出青花磁的時代。
「未晚先投宿，」她從樓窗口看見石庫門天井裡一角斜陽，一個豆腐擔子挑進來。裏面出來了一個年青的職員，穿長袍，手裡拿著個小秤，掀開豆腐上蓋的布，秤起豆腐來，一副當家過日子的樣子。
她也注意到挑夫的小跑步，一顛一顛，必須顛在節骨眼上。
「也不一定要現在還二嬸。」
默然了一會。楚娣輕聲笑道：「他也是太濫了。」
九莉笑道：「噯。」毫不介意。
桌上只有楚娣講兩句普通的會話，九莉偶而搭訕兩句。她沒問起之雍，也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麼需要暫時拆檔。當然他現在回到郁家了，但是他們也多少是過了明路的了。
也不想想他們一個是亡命者，一個是不復年青的婦人，都需要抓住好時光。到了這裏也可以在她母親這裏相會，九莉自己就睡在那張床上。剛看見那小屋的時候，也心裏一動，但是就沒往下想。也是下意識的拒絕正視這局面，太「糟哚哚，一鍋粥。」
改乘獨輪車，她這輛走在前面，曠野里整天只有她與一個銅盆似的太陽，臉對臉。曬塌了皮，尻骨也磨破了。獨輪車又上山，狹窄的read.99csw.com小徑下臨青溪，傍山的一面許多淡紫的大石頭，像連台本戲的布景。
城外菜花正開著，最鮮明的正黃色，直伸展到天邊。因為地勢扁平，望過去並不很廣闊，而是一條黃帶子，沒有盡頭。晴天，相形之下天色也給逼成了極淡的淺藍。她對色彩無饜的慾望這才滿足了，比香港滿山的杜鵑花映著碧藍的海還要廣大，也更「照眼明。」連偶然飄來的糞味都不難聞，不然還當是狂想。
九莉曾經向她笑著說：「我不知道怎麼，喜歡起來簡直是狂喜，難受起來倒不大覺得，木木的。」楚娣也笑，認為稀罕。
為什麼「要選擇就是不好」？她聽了半天聽不懂，覺得不是詭辯，是瘋人的邏輯。
走著看著，驚笑著，九莉終於微笑道：「你決定怎麼樣，要是不能放棄小康小姐，我可以走開。」
郁先生來了。
還有「靈魂的黑夜」，這些套語忽然都震心起來。
畫了半天，只畫了一隻微笑的眼睛，雙眼皮，在睫毛的陰影里。之雍接過來看，因為只有一隻眼睛，有點摸不著頭腦，只肅然輕聲贊好。
「算了，不然還當我們過得很好。」
「聽口音是外路人……」有點神秘感似的，沒說下去。
那痛苦像火車一樣轟隆轟隆一天到晚開著，日夜之間沒有一點空隙。一醒過來它就在枕邊，是只手錶，走了一夜。
隨又微笑道：「辛先生這次真是『千里送京娘』一樣的送了我來。天冷，坐黃包車走長路非常冷，她把一隻烤火的籃子放在腳底下，把衣服燒了個洞，我真不過意，她笑著說沒關係。」
之雍把臉一沉，擱下不看了。九莉也沒畫下去。
楚娣低聲笑道：「她倒是跟邵之雍非常配。」
他說過「四年，」四年過了一半，一定反而渺茫起來了。
她知道銷聲匿跡的困難，在他尤其痛苦，因為他的風度是刻意培養出來的。但是她覺得他外表並沒改變，一件老羊皮袍子穿著也很相宜。
談了一會，他皺眉笑道：「他要把小康接來。這怎麼行？她一口外鄉話，在鄉下太引人注意了。一定要我去接她來。」
至少臨別的時候有過。當然了。按照三美團圓的公式，這是必需的，作為信物，不然再海誓山盟也沒用。
在飯桌上她想起之雍寄人籬下，坐在主人家的大圓桌面上。青菜吃到嘴裏像濕抹布，脆的東西又像紙，咽不下去。
她也就微笑著沒再問他。
但是她仍舊寫長信給他，告訴他她多痛苦。現在輪到他不正視現實了，簡直不懂她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是裝作不懂，但是也寫長信來百般譬解。每一封都是厚厚的一大疊，也不怕郵局疑心了。
楚娣有一次講起那些「老話」，道：「我們盛家本來是北邊鄉下窮讀書人家，又侉又迂。他們卞家是『將門』，老爹爹告老回家了，還像帶兵一樣，天不亮就起來。誰沒起來，老爹爹一腳踢開房門，罵著髒話，你外婆那時候做媳婦都是這樣。」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又道：「竺家人壞ｒｅａd.9９ｃｓｗ.ｃｏm。」
「沒有一個男人值得這樣，」她只冷冷的輕聲說了這麼一聲。
「之雍怎麼能在他們家長住，也沒個名目？」她後來問郁先生。
這一天出去散步之前，她在塗她的桃色唇膏，之雍在旁邊等著，怱道：「不要搽了好不好？」他沒說怕引人注意，但是他帶她到書店去，兩人站著翻書，也還是隨口低聲談著，儘管她心裏有點戒懼。
九莉知道是說她一毛不拔，只當聽不出來。指桑罵槐，像鄉下女人的詛咒。在他正面的面貌里探頭探腦的潑婦終於出現了。
這話無法出口，像是賭氣。但是不說，楚娣一定以為她是要乘著有這筆錢在手裡還二嬸。她就這樣沒志氣，這錢以後就賺不回來了？但是九莉早年比她三姑困苦，看事不那麼容易。
談到虞克潛，他說他「氣質壞。他的文章是下過一番功夫的，所以不大看得出來。」又道：「良心壞，寫東西也會變壞的。」
剛到那天，她跟著郁先生走進他姨父家這間昏暗的大房間，人很多，但是隨即看見一個淡白的靜靜窺伺的臉，很俊秀，依傍著一個女眷坐在一邊，中等身材，樸素的旗袍上穿件深色絨線衫，沒燙頭髮，大概總有三十幾歲，但是看上去年青得多。她一看見就猜著是巧玉，也就明白了。之雍也走來點頭招呼，打了個轉身又出去了。他算是認識她，一個王太太。
巧玉的母親是個笑呵呵的短臉小老太婆，煮飯的時候把雞蛋打在個碟子里，擱在圓底大飯鍋里的架子上，鄰近木頭鍋蓋。飯煮好了，雞蛋也已經蒸癟了，黏在碟子上，蛋白味道像橡皮。
並不是她篤信一夫一妻制，只曉得她受不了。她只聽信痛苦的語言，她的鄉音。
他帶巧玉到旅館里來了一趟。九莉對她像對任何人一樣，矯枉過正的極力敷衍。實在想不出話來說，因笑道：「她真好看，我來畫她。」找出鉛筆與紙來。之雍十分高興。巧玉始終不開口。
郁先生這次專揀小路「落荒而走，」不知道是不是怕有人認識九莉。一出上海就乘貨車，大家坐在行李上，沒有車門，門口敞著，一路上朔風嗚嗚吹進來，把頭髮吹成一塊灰餅，她用手梳爬著，澀得手都插不進去。但是天氣實在好，江南的田野還是美：冬天蕭疏的樹，也還有些碧綠的菜畦，夾著一灣亮藍水塘。車聲隆隆，在那長方形的缺口裡景色迅速變換，像個山水畫摺子豁辣豁辣扯開來。
她有情書錯投之感，又好氣又好笑。
輪到九莉怔了怔。兩人都沒往下說。
她聽見他在隔壁房間里說話的聲音，很刺|激的笑聲。她知道是因為她臃腫的藍布棉袍，曬塌了皮的紅紅的鼻子，使他在巧玉面前丟臉。
現在當然知道了巧玉「千里送京娘」路上已經成其好事，但是見了面也都沒想起這些，泡了杯茶笑著端了來，便去幫著楚娣做飯。
九莉把碗碟送到廚房裡回來，坐了下來笑道：「邵之雍愛上了小康小姐，現在又有了這辛先生，我又從來沒問過他要不要用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