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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組的邏輯

重組的邏輯

「夏時……對不起,我遲到了……公車拋錨了。」我像犯了錯誤的小孩似的低聲說。
「既然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你們為什麼不排除她的嫌疑呢?」夏時放下手裡的勺子,不解地問。
「你……你是說……」我吃驚地幾乎說不出話。

葉靈的口供

「哦……」我的聲音更加微弱了。
「對了,關於綠色顏料的事我總覺得很在意。」夏時突然轉移了話語。「你們有沒有具體調查過?」
「那是因為她的舉動實在太可疑了,容不得我們放鬆戒備啊。」我解釋。
「對了,還有一點。」夏時突然想到什麼,「當時葉靈阻止坐在倒數第二排的董傑抽煙的原因,應該是由於後面的箱子里有氧氣瓶的緣故吧。氧氣是助燃氣體,如果接觸到點燃的香煙,馬上就會使煙頭變得更『亮』,如果被董傑起疑就不妙了。」
正當我納悶屍體的四肢在哪裡之時,在廚房搜查的同事解除了我的疑惑。廚房的面積大約是客廳的三分之一。煤氣灶上的火苗還在像幽靈般竄動著,上面擺著兩個碩大的不鏽鋼鍋子,我們要找的東西就在裏面——四肢被切成均勻的肉塊丟在其中,顯然已被煮過。我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兩個鍋蓋和沒有水的鍋子,得出剛才鄰居聽到的悶爆聲應該是鍋里的水被徹底燒乾后所引起的。
「那個行李箱多大?」聽完我的敘述夏時馬上放下手中的照片,焦急地問道。
「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我嘴角微微一翹,裝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箱子的長、寬、高分別是1米、0.5米、0.35米,當然這並不是精確值,我稍微估算了一下。」
我的暗自慶幸很快被她的當頭一棒粉碎:「下次要是再遲到,就直接跪釘板去吧。」
「這個等會兒再說,先來說說我為什麼這麼肯定這個箱子有問題吧。」夏時賣起了關子。
「好,你說。」
「對啊,這麼明顯的疑點我怎麼沒注意到。」我恍然大悟。「這個箱子並不是什麼行李箱,而是王海川事先準備好、從自己家帶出來的,最一開始就放在了車裡。」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已經快涼掉的咖啡,無奈地說:「所以啊。其它條件都符合了,就在這裏卡住了。另外葉靈一個人做這些事情肯定力不從心,王海川一定是她的共犯。我們也調查過,這兩人的確有曖昧。當初葉靈和高萬文分居的原因也在這個王海川。」
葉靈基本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哦,就中午大家野餐的時候她離開過十幾分鐘,說是要回車裡拿點麵包過來。當時王海川陪她一起去的。停車的地方跟我們野餐的地方相距較遠,來回十幾分鐘也算正常。這時候大概是下午1點不到吧。
「至於證據就靠你們警察自己找了,我只對兇手如何製造不在場九*九*藏*書證據感興趣。」夏時又回到之前冷冷的態度。
「什麼可疑舉動啊?」夏時邊問邊從一個文件袋裡抽出一疊照片。我連忙從她手中把照片奪過,焦急地說:「這是現場照片,你還是別看了,省的晚飯吃不下。」
我鬆了口氣,立刻興緻勃勃地從公文包里拿出一疊案件資料,在桌面上攤放好。這事要是被領導知道,我估計就要被革職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似乎有種無形的力量鼓動我的這些違規行為。
夏時用勺子不斷攪動杯里的紅茶,似乎來了興趣。
「上次……嗯,上次那個孤老之死的案子……嗯……也是靠你找到真相的……反正你閑著也是無聊……」我用力咽了咽口水。
可疑舉動啊,我想想。對了,在去的路上,我感覺悶得慌,想抽根煙。誰曉得旁邊的葉靈一看到我把煙盒拿出來就慌忙地叫我別抽,說她這兩天氣管不舒服,要我忍忍。你說一個外科醫生連給自己治病都不會啊。誰曉得那個王海川也在一旁附和,說什麼會弄髒車內環境。我就只好憋著了。
夏時先是用雙眼瞪著我,然後把手伸到我面前,威嚴地說:「交出來。」
夏時頭也不抬地說:「你給我朗讀一遍。」
「恩,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你們警察也不笨嘛。」夏時點點頭,不知道這算不算在表揚我。「不過我也看過屍體照片了,光看軀體就知道死者是屬於肥碩型的,肯定裝不進這個箱子。」
「哦。」我從一堆文件里抽出三張口供資料,遞給夏時。「這分別是葉靈和她兩個同學的口供證詞,你看下吧。」
「現在已經高三了,我可是很忙的。不過今天既然來了,就聽你說說吧。」夏時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如同女王恩賞屬下一般。
「對。」夏時滿意地點點頭。
「沒錯……葉靈用了一個只有惡魔才能想出來的詭計——活著肢解,也就是所謂的截肢手術來縮小人體的體積。」夏時一口氣說出詭計的真相。「只要把雙手雙腳從根部徹底切下,止住血,只剩一團軀體的高萬文就完全能夠容納進箱子的空間了,而這時他還沒有死。也就是說,死者在被殺前就已經被『分屍』了。」
我氣喘吁吁地推開玻璃門,闖進了咖啡館。門口的服務員小姐詫異地盯著我,她還來不及問「先生幾位」,我就已經大步流星地登上了樓梯——直通二樓。

王海川的口供

我點頭稱是,再次佩服起對面這個小女孩過人的洞察力來。就差喊「夏時女王萬歲」了。
「還有,綠色顏料的問題。」夏時撥弄了一下額頭的髮絲,不緊不慢地說。「小學生把顏料倒出窗外的時間是7點半。箱子上的顏料應該是這時候被濺到的。但是,小巴到達葉靈家的時間是8點。那麼這九-九-藏-書裏就有問題了,明明是葉靈的行李箱,為什麼小巴來接她之前,箱子就已經在車內了呢?」
「很好,這你都調查了。」夏時欣喜地說,這回總該在表揚我了吧。正當我努力思考著這個案件的突破點時,夏時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紅茶,朝我微微一笑說:「迷案兄,謎題解開了哦。」
「可是你還沒告訴我高萬文是怎麼裝進箱子的。」我馬上提出這個最令我不解的問題。
「因此葉靈在說謊,箱子里裝的東西全是她瞎編的。可能在錄口供的時候她過於緊張一時沒有察覺自己的破綻吧。」
「你不是警察嗎?破案該是你的工作才對吧。」夏時呷了一口杯中的紅茶,面無表情地說。
夏時露出失望的神情,說:「『把人裝進箱子』這句話在我們的意識里肯定是指『把一個完整的人裝進箱子』吧。但是,如果不需要把整個人都裝進去呢?」
「這女人真可怕……真是充分利用了自己工作的便捷啊。」我感到背脊一陣涼意。「這麼說高萬文是10月1日晚上就在葉靈家被葉靈制服了。她脫|光他的衣服,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把他截肢。第二天王海川帶著事先準備好的空箱子來接葉靈,他們一起把高萬文搬進行李箱運上小巴,再設好所有的醫療設備。」
是的,晚上回來時是王海川一個個把我們送回家的,我是最後一個,大概10點左右到達家中。然後他就自己開車走了。
「這也太……殘忍了吧。」我感嘆。
「呵呵,你的這個想法我們早就懷疑過了。」我笑笑說,「你是想說葉靈一開始將活著的高萬文弄昏裝進行李箱帶上車,一路帶到郊野公園。接著中午大家都在野餐的時候她找借口回到車裡,勒死正昏睡在箱子里的高萬文。晚上她再若無其事地回到家,和王海川一起把屍體運到高萬文家中肢解,布置成那就是第一案發現場的樣子。這樣她就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了吧。這是推理作家有栖川有棲在《魔鏡》的『不在場證明講義』里所歸類的『第一案發現場誤導型』詭計。也是最常見的不在場證明詭計。」
……
是的,這些只有在地獄里能看到的場景就出現在了這次的陳屍現場。經法醫檢驗,死者死亡時間為前一天下午12點至16點之間,死因是勒斃。現場發現一條白色尼龍繩,經鑒定確認為兇器。在客廳的紅木地板上,檢測出大量死者的血液,在一旁的沙發邊找到了一把刃面已呈暗紅色的鋼鋸。由此推斷死者的家就是肢解現場,也極有可能是第一案發現場。可令人費解的是,兇手為什麼要做這些惡趣味的事情呢?只能認為他(她)是個極端的心理變態者。
(以下口供只摘錄藏有重要線索的部分)
客廳中央,一團肥碩的肉塊靜靜地癱倒九_九_藏_書在鮮艷的紅木地板上——那是一塊光禿禿的人類的上半身軀體,四肢均已不見了蹤影。當我走近這團彷彿肉色坐墊般的殘骸時,發現不僅是四肢,就連頭顱也脫離了軀體,它像憋氣的足球一樣依偎在軀體邊,似乎還對自己的「主人」依依不捨、念念不忘。頭顱下方和軀體脖子處的紅色斷口清晰地呈現在我的眼前,傷口的血液早已乾涸。雙目彷彿不願看自己那張猙獰的臉般閉了起來。除此之外,軀體的左胸位置被挖去了一大塊肌肉,缺口如同一朵盛開的月季,幾根整齊排列的肋骨依稀可見。
「問題就出在楊梅和牛奶。楊梅里含有豐富的果酸,會使牛奶里的蛋白質凝固,不利於消化。這兩樣東西同時食用的話會影響身體健康,這點作為一個醫生,葉靈不會不知道吧。」
簡單,是因為死者和主要嫌疑人均只有一個。匪夷所思,則是由於這唯一的嫌疑人卻有如山般不可動搖的不在場證明。不僅如此,現場的屍體狀況也極其怪異恐怖,慘不忍睹,令人作嘔。
「你說什麼?!」夏時向我投來兇狠的目光。
「怎麼可能?根本就裝不下啊。」
親愛的讀者,到此關於這起分屍案的線索已在前文全部列出。我可以很負責地說,兇手就是葉靈,而司機王海川則是共犯。那麼請你告訴我他們製造不在場證據的方法和推理過程。
對,我是帶了一個大箱子,搬上車后就一直放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裏面裝了一些麵包、楊梅、桔子和牛奶,還有桌布等等。這是我的行李啊,怎麼啦?
「沒……我是說……是說……呃……哦,我怕你無聊,所以想和你一起研究下這次的案件。」
「有什麼問題嗎?」我一臉的困惑。
兩周前接手的這件案子非常——矛盾。
「不錯嘛,進步很大。」夏時笑著誇讚道。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咖啡館二樓,一個人影獨自坐在靠窗的一角。她正一邊低頭閱讀著某本雜誌,一邊漫不經心地舉起了杯子。我心頭湧上一陣欣喜,徑直朝那個角落走去。
「後面的謀殺步驟就和我們之前討論的完全一樣了。被截肢的高萬文一路被帶到郊野公園。中午吃飯的時候葉靈和王海川找了個借口回到車裡,殺死已經苟延殘喘的高萬文。我想為了最大程度的防止高萬文在被殺前就死掉,葉靈一定給他打過強心針。那個箱子的高度也足夠在箱蓋上釘上一瓶小滴液瓶,讓葡萄糖、氯化鈉之類的因重力流進高萬文的靜脈,以維持他的生命。靜脈針管應該是插在頸部。而且為了防止窒息,箱子里可能還放置了向外漏氣的氧氣瓶。就這樣,在去郊野公園的途中,高萬文就一直被『養』在那個箱子里。」
夏時看了看表,突然大叫:「哎呀,都這麼晚了,我還要去補課呢read.99csw.com!都怪你不好!我先走了,下次再見。」說完她便起身匆匆離去。
「這個我調查過,我也覺得這裏面有貓膩。」我一本正經地說。「那是當天小巴沿途經過一所小學時,一個小孩頑皮把美術課要用的顏料從窗口倒出去,正好從小巴的窗口濺了進去。這是10月2號早上7點半左右的事吧。」
「那裝不下高萬文啊……」夏時用手托起下巴,喃喃道。
「哦。」我不敢違抗夏時的命令,開始敘述這樁駭人聽聞的案件:「這是件分屍案,死者是一家外企公司的副總裁。」
幾個月前我們就說好要找個機會一起外出郊遊的,畢竟畢業后大家沒怎麼見過面。上周王海川從朋友那借到一輛小巴,於是我們決定就在10月2日這天去郊外野餐。那天上午8點,王海川先開著小巴到我家接我。其餘人都等在N廣場,大概8點半左右接到他們之後我們就直奔S區郊野公園,幾乎在那玩了一整天。
夏時雙手合十托起下顎,歪著頭宛然一笑說:「就是你剛才說的『第一案發現場誤導型』詭計啊。當時高萬文就被裝在箱子里。」
「說吧,找我什麼事?」她稍稍抬起頭,瞥了我一眼。
「哦,是這樣啊……這些工作是在王海川把其他同學送走之後完成的吧。他們把屍體運到了高萬文家裡,布置分屍現場。另外,我想,把四肢切塊是為銷毀截肢手術縫線的痕迹吧;還有,故意煮到水干爆炸,也是想更快讓人發現屍體,以讓警察測出精確死亡時間從而使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更有效。」我做了下補充。
「長見識了……」
死者名叫高萬文,現年31歲。10月3日早上8點,我們接到高萬文家的鄰居報案,聲稱聽到隔壁屋子裡傳出兩聲悶悶的爆炸聲,但使勁敲門后無人應答。我們急速趕到現場,用工具砸開大門。頓時,屋內的景象讓我們望而卻步,呆立在門口。
對的,我當時是坐在車裡的倒數第二排座位的,其實本來我想坐最後排睡覺的,誰知被葉靈的行李箱佔著了。說到那個行李箱我就感覺很奇怪,你說這麼大個箱子吧裏面肯定裝了不少東西,但我就從沒看見葉靈打開過箱子從裏面拿東西。肯定是想炫富,找個真皮箱子作擺設吧。……還有當我上車的時候,看見箱子上沾了一些綠色顏料,告訴葉靈后她馬上緊張兮兮地擦乾淨了,果然是捨不得吧。
「那我先問你,『把高萬文裝進箱子』是什麼概念?」夏時莫名其妙地問。
我拉出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點了一杯咖啡后,我小心翼翼地說:「其實……這次還是想借用你過人的洞察力……幫我分析一下我現在手頭的案件。」
「葉靈的口供證詞里有這麼一句話吧。」夏時拿起葉靈的那份口供報告,指著其中一句話讀了出來:「裏九*九*藏*書面裝了一些麵包、楊梅、桔子和牛奶,還有桌布等等。」
「真的嗎?他們用了什麼詭計?」我迫不及待地追問夏時。
我乖乖把照片放回她手裡。她一張張地瀏覽,臉上露出震驚的神情。「你別管我,繼續說下去啊,哪裡可疑了?」她擺擺手示意我往下說。
夏時好奇地打量著桌上的資料,拿起一張看了看,又不感興趣似的放下,再拿起另一張……如此這般重複了好幾次。終於,她耐不住性子地說:「你給我大致說一遍吧,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煩。」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想:下一個離奇案件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呢?我感覺自己很惡毒。
這是一起案情簡單,卻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
確認身份后,我們很快查清了死者的社會關係、家庭背景。經過一系列排查,最後嫌疑最大的嫌疑人浮出了水面——正在和她鬧分居的妻子。殺人動機無非就是保險金和感情不和這些俗套的東西。反正這個世界上最希望高萬文死的就是他的妻子。她叫葉靈,是一名外科醫生。然而,10月2號,也就是死者被殺的當天,葉靈從早上8點起就跟幾個大學同學去了郊外旅遊,直到晚上10點才回到市區。她和同學幾乎一整天都呆在一起,這點她的6個同學都能夠證明。也就是說,葉靈擁有鐵一般的不在場證據。當然排除7人合謀殺人這種微乎其微的情況。
恩,是我開車的。我早上7點左右出門,先到葉靈家接她。到她家門口時是8點,她帶了一個大箱子和一個小包,箱子比較重,我就幫她搬上車放在最後排的座位上。……8點半左右,我在N廣場接到了其他人。……晚上10點把最後一個葉靈送到家之後,我也開車回家了。
「嗯嗯,今天還是太謝謝你了。」我發自內心地感謝道。心中油然升起了無限的崇拜和敬仰。我可能會一直「違規」下去吧。
我用力點點頭,不得不佩服夏時那敏銳的觀察力和淵博的知識。
「沒關係。」她依舊低著頭,不以為然地說。還好,沒有生氣。
「好的。」我無奈地伸回手。白紙黑字根本無法把她的興緻從彩色照片上移開。

董傑的口供

「什麼概念?什麼意思啊?」
「恩,應該是這樣的。」夏時表示贊同。「現在你應該知道兇手把現場布置成這番慘不忍睹的原因了吧。並不是因為兇手心理變態,而是兇手要掩飾這個詭計留下的各種痕迹。把四肢放在鍋里煮是為了不讓你們檢測出它們被切下的時間,如果你們驗出四肢切下的時間早於死者的死亡時間,那麼這個詭計馬上就被揭穿了。還有,把頭鋸下、把左胸的肉挖掉,是為了掩蓋脖子上的靜脈點滴針孔和左胸上的強心劑針孔。頭被鋸下還有個好處便是能夠掩飾四肢被切下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