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冰,或者火
「燕子,昨夜我一口氣跑了多遠——你知道嗎?我差不多跑到了河北!但我又回來了,我殺了個回馬槍,我自己都為自己的決定感到驚訝和佩服!何況你或者那些警察。你知道嗎?我在你的門前,整整站了4個小時!颳風下雪的4個小時!一動不動的4個小時!我都能聽到你在鴨絨被裡翻身的聲音!4個小時,從黑夜到天亮!」
我的心裏極不平靜。
「燕子,我黃飛不甘心!你把初吻都給了我……我至今還相信,那天我黃飛只要再堅決一步,你會把第一次也給了我——在辦公室,黑著燈,我抱著你吻你,我說我們做|愛吧……你沒有任何反對……我撫摸著你,我倆的呼吸都開始變得粗重……但我沒有繼續……因為我黃飛是個負責任的人,我不會去傷害一個我喜歡的女孩……或者說,我當時沒有決心娶你,我沒有權利奪走你最寶貴的東西……」
「我怕死么?是的,誰不怕呢?如果你不怕,你為什麼這麼拚命地逃亡?」
你早上的話,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內心。我願意相信——大部分我已經相信,可關於這樁案子,我仍然無法完全相信你是無罪的——這一點,請你原諒。因為我憑什麼相信呢?或者說,你怎麼證明自己是無辜的呢?
是我。黃飛平靜地回答。那種冷酷的語調里,彷彿包含有直冒冷氣的石塊。
里坐了整整兩個多小時,把一切能想的都想到了。我流了許多淚水,這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我又想到了報警,我甚至都已按了110三個數字,但我不想使自己再失去一個機會。我雖然還不能完全相信你,但我願意創造機會來相信你。
燕子,你是我黃飛今生的唯一。在我最艱難的時刻,你能說出即使我黃飛是兇手你也會幫的話!
黃飛停下來,雙眼凝視燕子。她也不再迴避。
黃飛聲音沙啞,但還是清晰地追問燕子。
「燕子……」黃飛轉身面對著燕子。她沉默不語,低著頭,仍然眼看著腳尖。
黃飛彎著腰坐著,雙手撫在膝前。眼睛盯住鞋尖,它們骯髒潮濕委屈。
在夜的深處,在雪的盡頭,等待天亮的時候,會時時產生奇怪的幻覺。寒冷本身會消解人們的勇氣。在城市,再深的夜也會有各種聲響,有點滴燈光。
城市的真正醒來,是在四點左右。
黃飛沉默了一下,接著說:
黃飛,我的思緒很亂。許多話想到了又忘了,所以就寫這麼一封信給你。請你相信,即使你真的是個殺人兇手,這一周我也會盡我的一切去幫你。因為上天把我們捆在了一起,這一段艱難時光就是我的宿命。
夜深沉,雪在地上,向你的眼反射特殊的慘淡的光。
燕子坐在床上,整個人的軀體彷彿縮小了一半。她無助,她絕望,她根本沒有想到一個頭天晚上在這兒被追捕的逃犯,天亮時又出現在此處!
「燕子,失去你的日子,我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切。有一天晚上,我夢見和你一起吃飯,我又習慣地去摁你的鼻子,我喜歡這麼做。你同過去一樣咯咯咯笑著身子往後躲,我們好開心……可是,你突然就不見了,我面前一片空白……我呼喊著你的名字,卻把自己驚醒。原來,我是在做夢。起床時,我的枕頭濕了一大片……」
黃飛緩緩地坐到床上。
雖然看不見,黃飛還是覺察到了屋裡拉門的人的戰慄。是的,太冷了。這冷,不僅可以摧毀黃飛的肉體,還有靈魂。
黃飛忽然覺得,一切那麼地靜。
說得好!燕子,你問得一針見血!
「說吧。」
我在你睡著的時候,在屋
黑暗本身就是一種亮度,甚至就是一種熱度。
「黃飛!」燕子深情地喊了一聲黃飛的名字。黃飛不許她接著說,用手指去摁她的鼻子——這是黃飛當年的習慣。可現在,黃飛竟然如此自然而然地又重複它——黃飛已是一名逃犯!
黃飛也搖搖頭,苦笑著用力握緊她的手。她的手回應似的,也緊緊地握了握。
那光是冷漠的,晶瑩的,彷彿https://read•99csw•com能從不同的角度去吸取你的熱量,直到吸盡它。甚至,直到將你與它們融為一體,凝成沒有了思想的雕像。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長記性,又開始和網友見面。命中注定,11月1日,我在網上同一位叫『今晚你不要來』的女網友邂逅。後來你也知道了,她真名叫『肖羽』。當我去時,正是當晚10點左右,但她已經被人殺死了……在網上,我們互相留下了手機號,我還告訴了她我的真名……更讓我無話可說的是:在匕首柄上刻著『愛情刀狼』四個字,這正是那夜我臨時起的網名……」
「還願聽嗎?」
黃飛端起那碗小米粥,它很溫暖但不燙手。香噴噴,的確是一個逃犯所能享有的最佳待遇。
輕輕地,燕子伏下身,給了黃飛一個輕輕的吻。
她沒有做聲。
04
黃飛做了一個鬼臉,接著說:「我保證,一切都以燕子為核心,我無條件地緊密團結在燕子的周圍!」
「我翻牆回來,在你的門口站著,直到你醒來。我真的很冷,但想到隔一堵牆,有你,有你在溫暖地熟睡,我就心滿意足了。我要好好地再和你長談,所以我願意在黑暗的雪地里等。」
「嗯。」
「周一。11月8號。」燕子又買了不少吃的回來。看來今後的日子,他們就在望京這座小院中度過了。
「自首?很難的,燕子!這個世界註定會有許多的悲劇。現在,我黃飛是全市乃至全國人心目中的兇手,所有的證據都能證明這一點。即使有一天這個案子會真相大白,我也已經在深牢大獄里消耗了我所剩無幾的青春!我32歲了,我還沒有結婚生子,我也渴望擁有完整的人生!我沒有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賭注……所以,燕子,我只有自己救自己;我必須自己來查明事實的真相。在這個幾乎每天都有人殺人、有人被殺的世界,再敬業的警察也不會為某一樁案子全力以赴。重案組的人可能每天要處理幾份甚至幾十份案情通報……」
「黃飛,別這麼說……」她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望著黃飛,有怨有恨彷彿也有溫暖,「你傷過我,我也傷過你……我們扯平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一切竟然會是這個樣子,我一時無法面對。你說過你僅僅是喜歡我,卻突然以一個逃犯的身份來要求我幫助你,我做不到——如果當初你說你愛我,我還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到……」
黃飛頭埋得更深。黃飛雙手托住臉孔,十指卻如此冰涼。
當然,在開始躁動的城市裡,不少人的早起就是為了趕上這一天的早班車,因為他們的生命有相當部分耗損在出門和回家的路上。
黃飛努力使自己平靜。黃飛停止踱步,那動作不是希特勒就是蔣介石的——電影上都是這麼演的。
「別!別!別!我這也是合理化建議嘛。」
「來,張裕紅酒,你最愛喝的!」她調皮地把酒瓶舉了舉,神氣地說:
「為什麼?」
燕子用力地點點頭。
良久,她輕聲地說:「記得……」
黃飛看完信,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黃飛把身子靠在燕子的身邊。她似乎戰慄了一下。但再沒有避開黃飛。
「然後開始喝。她話不多,對我好像也不很感興趣,卻連續接了七八個電話,看樣子挺忙。可能是信號不好,她向我示意自己要去門外接——這一去就再沒有回來——可我這時還抱著她的狗,體會著同漂亮情人約會的美妙感覺呢!直到又半個小時過去,小狗撒了一泡尿,我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她是個酒托,小狗是她的同謀,也是犧牲品。我恨不得把這小狗燒烤著吃了,無奈只好喝酒——一瓶480塊!
「這還差不多!」燕子嗔怪地瞪黃飛一眼,然後又笑了。
但馬上,黃飛自己做了回答:
他們都不說話。燕子的眼通紅,還有黑眼圈。看來她一夜https://read•99csw•com未眠。
黃飛手扶著她的肩,往下用力按了按。黃飛堅決地接著說:
「可是我恨它。因為除我之外,它也傾聽過你的哭泣。」
我們生來註定要放棄太多,但一定還要有固執的堅守。
雪夜,是最漫長的。
對不起——黃飛,或許我真的錯了。警察沒有追到你,而你卻把那個叫華天雄的警官打傷了。他傷得很重,在等救護車的時候,他的同事幫助他在我屋裡包紮。大家都對你恨之入骨,只有他沒有吭聲。最後,他說了一句:如果這小子心再狠點,我就沒命了,因為他可以砸爛我的腦袋。
昨晚,我嚇壞了。你忽然闖到我的面前,要我幫你洗刷罪名。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恐懼,你是個公認的殺人犯……
在真正的暗夜,你才可以歸於真正的平靜。
「哪敢哪敢!不過有個技術上的問題,不知可不可以問一下呢?」
「燕子,放鬆些。至少坐姿可以端正些。何必這麼扭著身子坐呢?這會很累的。——你怕死么?」
隨風而進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黃飛。
一些性急的人們為瑣事所煩惱,開始起床或者躺在床上嘆息。他們的嘆息毫無重量,那是因為他們為無謂的悲喜左右。
「相似的情形時常出現。我決心找你說明一切。我甚至設計好了台詞,一見到你之後無論多少人在場,單膝跪下向你求婚!但電話一遍遍打不通,最後終於聽見了你的聲音,我卻失去了勇氣,只向你道了聲最普通的問候……
「我像一隻被所有人都認為瘋了的狗,必須不停地跑才會活下去。人們都要置我于死地。因為我對人們是有害的。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並不是瘋狗,而是一條健康的狗,可沒有人會聽我說這些——在這個茫茫人海之中,只有燕子——我唯一可以信賴的你,至少能聽我說完……我不停地跑,我差不多快絕望了。我太困了,飢餓倒還在其次。我快跑不動了,我到了一個極限。
黃飛眼睛凝視窗外。這時已經是清晨,反而嘈雜聲變得小了起來。人們開始平靜地為一天的工作做準備。
「哼!你的鬼心眼最多!這一回你的意見可以批准,但不許再有什麼新花樣了!否則,我就不理你,去上班!」
即日
黃飛抬起右手,輕輕地搭在燕子的肩上。她沒有躲避,也沒有戰慄。但也沒有迎合。
「燕子……」黃飛又輕喚。
「我會用一生的時間來回報!」
「這一周,是指5天還是指7天?」
黃飛接著訴說。
「有一回在網上,我見到一個叫做『混血美女喝紅酒』的,便追上去和她聊。我問她能喝多少,她說一瓶。然後她問我,我說至少兩瓶。她說:哇塞!哥哥酒量真大,但我不敢相信。我說事實勝過吹牛,咱們找個地方比一比。做了半天工作,她終於答應我們去后海邊上一個酒吧見面。地點是她選的。」
「我——不甘心!」
「黃飛!」燕子似乎想阻止黃飛繼續說下去,「你為什麼一定要逃,如果不是你做的,我們可以去自首,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
黃飛感覺這句話彷彿觸動了燕子,她想看黃飛一眼但頭稍一抬又埋下去。從她的姿勢來看,恐懼已經減少,他們之間開始恢復了至少就如昨夜那樣的輕鬆。
這些,使你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了一些客觀的參照。
黃飛看著她坐在床鋪上,頭埋著,但臉色蒼白乃至發青。恐懼,這是明顯的信號。
燕子
「記得……」燕子沒有回頭,黃飛看到她的秀髮飄動了一下,她彷彿在抽泣。
如果此時有人可以從容地用肉眼觀察,那麼這個隨風而入的人,頭髮一縷一縷凍成冰塊,臉上是大片的烏紫!
黃飛背靠在門后,看也不看就用手插上了門閂。這門閂,是定做的,足有拇指粗,插上後任憑腳踹拳砸肯定穩固如故。
天,肯定是在接近亮了。你有過在這茫茫雪地,孤獨地等待世界無聲地亮起來的情形么?
「燕子,這些天我都躲在陰暗的角落,常常read.99csw.com回憶過去在飯館大吃大喝的日子。你知道我大手大腳慣了,身邊從來都是高朋滿座。但我經常鬱鬱寡歡,因為鄰桌彷彿總比我們開心,更重要的是那兒的美女多多,而我們這兒都是姿色平平。直到有一次,我喝得大醉,去洗手間嘔吐。出來時滿眼淚水,這是酒後嘔吐的典型表情。經過一張大桌,在朦朧中我看男男女女觥籌交錯,那男士們個個衣著光鮮很有氣派,而女士們人人打扮入時無比美麗。我感到一陣失落,走回自己桌子——卻發覺坐錯了,在人們善意的鬨笑中茫然站立很久——我一時不知在這喧鬧的世界,我該歸屬何方。原來,我該回去的,正是那些我剛才還羡慕不已的俊男靚女身邊!」
黃飛盯著她的臉看。
「撲哧」一聲,燕子笑了。
他們相對站著。
黃飛:
他們用力握了握。
「燕子,有一句話,請讓我說出來。」
「你知道為什麼嗎?」黃飛逼問了一句。
「我們都是俗人,總是不能滿足現在,總是渴望生活在別處。卻不知,當你到了別處,別處就是現在,而那時的現在,又成了你所嚮往追逐的別處。」
因為在雪地的最深處,已然蘊積了使人無法忘懷的溫暖。
在黃飛講這些時,燕子至少用眼飛快地看了黃飛三四下。為什麼?難道是因為黃飛在講述和另一個女人的故事么?
屋裡人一下癱坐在床上。
「一周時間是我們最後期限吧?」黃飛明知故問。
黃飛陷入了回憶。
黃飛來回踱著步,潔白的地板磚漸漸布滿黃飛鞋底的殘雪與泥塊。
「在燈光下,她等著我。個兒高而豐|滿,氣質差些,典型的老北京女孩,她們往往從大處看得過去,卻經不住仔細推敲,也就是『糙』。還抱著一隻小狗,是差不多一兩個月大的奶狗。但一看就不是什麼名貴品種,北京人叫它們『串』兒。」
他們相視一笑。這笑,那麼複雜卻又那麼簡單!從此,黃飛和燕子,就是搭檔,就是朋友,就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去挑戰的夥伴!
「這一晚,我終生難忘:我一個人在那個該死的酒吧,一口氣連喝了整整三瓶干紅!一直喝到凌晨四點。那些服務生和吧妹都偷偷用怪眼光看我,他們畢竟年輕,臉上的嘲弄掩飾不住……
「燕子,你可以不幫我,可你不能害我!我黃飛是怕死,這是人人都具備的天性。我這一輩子都不打算自殺,因為好死不如賴活。這是我奶奶小時候就告訴我的真理——更重要的是,我們都不可能有來生。死去就不能復生,一切都成為過去。我不能就這麼輕易承認結束了。」
但黃飛冷笑了。黃飛站住,用眼去看她,黃飛凝注了全身的氣力。
黃飛打開,燕子那熟悉的字跡便展現在眼前。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對你的感情。是不是愛情,這些我也沒有再深入去想它。我以為我們的感情結束了。那件案子我是無意中知道的,得知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我真的一時心驚肉跳。我才明白你何嘗不是那棵樹,人們可以砍掉它,但撫摸過它的人,還可以在自己的記憶中隨時觸碰到它。
「其實冷不冷,取決於你的感覺。我感覺不到冷。」
一個輕輕的吻。黃飛輕輕地進入了夢鄉……
你凝視天空。深藍的天際和慘白的雪地,把你盡情地包裹與撫摸。在最大的孤獨中,你明白了這才是最無垠的不孤單。
黃飛閉上眼。眼角的淚水,無法抵擋地奔湧出來。滑過面頰,滑過耳垂,滴到被子上。
燕子一直在認真傾聽。黃飛吸了一下鼻子,然後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黃飛積鬱太久,必須一吐為快。
「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多麼希望一切可以重來!如果真的可以重新開始,我希望我們的角色可以換過來,我現在就躺在你的懷裡,然後聽你這麼問我——『你願意把你的一生,交給我來安排嗎?』」
「我們坐好后,她要了三瓶張裕干紅。一瓶480塊。我心疼得直咬牙,可空虛加上虛榮使我繼續咬了咬牙,要了一個大果九九藏書盤。那得380塊。服務生把酒打開,『混血美女喝紅酒』往裡摻了冰塊和雪碧。足有三大桶!
「燕子,相信我吧!在昨晚,我找你的目的是希望你能幫我,但我用這4個小時思考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你沒有權利要求別人為你做他不想做的。你去報警,這讓我傷心甚至憤怒,但我終於想明白了:我倆交換一個角色,或許我比你更早報警。」
如果,你以為從東方漸漸瀰漫的白光就是晨曦,那就錯了。那只是你疲憊的雙眼,被自己內心的渴望所欺騙。
一陣風,清晨的寒風,賊一樣無聲而迫不及待地鑽進屋子。
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還有諸多必須為營生早起的,他們在夜與晝的邊緣,埋鍋做飯,讓再晚些起床的人們,有力氣度過疲乏的一天。
03
我很快回來,你等我。
燕子什麼都沒說。她垂下臉,咬著嘴唇。突然,她變戲法似的從一堆吃食中抽出一瓶紅酒:
「我知道,那一天我說我喜歡你,已經傷透了你的心!你等待的是我愛你。從此我恨那棵聽過你哭泣的樹,每天上下班我都為了躲開那棵樹多繞好幾站地!最終,我為了躲開它而搬了家。燕子,你還記得那棵樹嗎?」
燕子是真正地感動了。她咬著嘴唇。半天,她問黃飛:
「這是圍城,是嗎?」她輕聲地問。
你好。你說睡就睡著了,呼嚕打得那麼響。
燕子掏出手絹,輕輕地為黃飛擦拭。那手絹帶著體溫,帶著清香,帶著柔情,也帶著愛憐。還帶著黃飛一時無法體會的更為複雜的情愫。
01
屋子很暖和。看得出燕子在出去時又添加了煤塊。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02
燕子聽黃飛說著,漂亮的眼睛不停地骨碌碌轉。
「你知道我為什麼冒險跑回來,站在你門前4個多小時等你開門嗎?」
「黃飛……」她鼓起勇氣,抬起臉。她的眼裡儘是紅絲。
「我用回憶取暖——關於你和我的。」
「燕子,明天周幾?」黃飛問。
燕子抬起頭,望著黃飛。顯然那一幕她也清楚記得,而且刻骨銘心。她眼裡含著淚水,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我是來殺你的。」黃飛冷冷地說,「我在你的屋外,整整站了4個小時。我是翻牆進來的。昨夜,我一口氣差不多跑到了河北。我回來,除了殺你似乎沒有別的可能。那麼,你怎麼想?」
「當然是5天。也就是截止到11月12號。剛好是周五,一周也就結束了。」
在床邊,有一封信。
木框門輕輕地開了。打開它的人小心翼翼,同時極度無力。
那麼,另外一類人就是我們最為常見的了。這是一群晨練者,他們是慨嘆甚或擔憂生命過早逝去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在尚未真正醒來的街道和衚衕,雜亂地踩出雜亂的腳步,在這樣的熱量消耗之中,他們的生命其實只不過是最接近生命的原始本質。
她也彎著腰。也是雙手撫在膝前。眼睛盯住她自己的雙腳尖。
「也可以這麼說。但不僅僅是。」黃飛輕聲嘆息,然後緩緩地說道:
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我從小就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在大學四年,連和男同學碰一下手的事都沒有遇到過。從這一點來講,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男人。我和你,有過許多的第一次,這些對一個女孩來說,充滿著好奇也充滿著感激,當然也就不可能輕易忘記。
「是啊。有不同意見?」燕子用眼挑了黃飛一下。
「我請客!」
這幾年我一直一個人,從與你分手我就不想再受傷害。我也常常懷念那棵樹,但我和你不同,我不恨它,相反對它充滿感謝。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它無私地支撐了我。我後來還回去看過它,但不久前它被砍了,那片小樹林將變成一條公路。
「還記得那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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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在中關村,燈火通明。我抱著你,問你——你願意把你的一生,交給我來安排嗎?」她的手也是那般冰涼。這個冬天黃飛都缺少溫暖。但黃飛的命運多半由自己造成,燕子的痛苦卻是黃飛所帶來的。
「這麼冷,你為什麼不喊我一聲?」
她的淚水又湧出來。黃飛鼓足了勇氣,用手背輕輕為她拭去。過去,她的唇那麼熱,黃飛親吻它們,心底蕩漾陣陣戰慄。現在,黃飛是逃犯,她能允許黃飛給她一點親柔,一點安慰,黃飛已覺得十分的快樂與溫暖。
「不對,燕子。你想一下,12號是周五,理論上周五的結束是到夜裡十二點,那時上哪自首去啊?去了也是增加人民警察的麻煩。我有個建議,還是截止到14號的夜裡十二點吧,反正第二天就是周一,大家都上班,抓人也算是警察的分內事,何必因為我們,鬧得警察同志還要加班呢?」
「我開始約見網友,當然都是女的。」
黃飛,在爐子上,我為你熬了小米粥。在床頭櫃,放著我給你準備的襯衣。我思考許久,決定做一次人生中最大的冒險,就是幫你去證明自己無罪。但你知道我在外企上班,這兒的制度很嚴,所以我自己去找老闆請假了。
黃飛依然閉著眼,依然用低沉而悲傷的聲調接著說:
那的確是光明的一抹,但仍是寒冷冰雪的折射。
她的手似乎往後縮了一下。女網友,對她彷彿有了某種觸動——她還在乎黃飛和別的女孩交往嗎?
黃飛走過去,幫她從塑料袋裡向外取東西。
燕子遲疑了一下,還是伸過了左手握住黃飛的右手。
「相信我!我一定要,也一定會證明自己沒有犯罪!你對我的好——」
我昨晚一夜沒睡,我翻來覆去在胡思亂想。昨夜,本來我可以不在這兒住,我真的孤單害怕。但警察一走,我再不敢一個人走到大街去打計程車。我沒有想到,你會一夜不睡,就站在我的門外。
「如果是現在,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願意……」
「燕子,當我擁有你的時候,我總以為我的真愛在別處。我錯了。當你一離去我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但真正使我刻骨銘心的,卻是在這段被追捕的日子。在這個地球上,活著的人何止60億!當我絕望時,我唯一能夠求助的只有你——燕子!」
我們給自己一周的時間,作為最後期限吧。這一周,我什麼都不幹,只要你需要,我願盡其所能。但一周之後,要麼你能證明自己清白,要麼去自首。
燕子看著黃飛,點了點頭。
這是昨夜黃飛未來得及看清的漂亮的臉。瓜子形的,淡淡的眉毛,白皙的皮膚,濕潤的嘴唇——只是有著明顯的黑眼圈!
「我不好……出了這麼大的事,又跑過來讓你難過……」黃飛想抱她,但黃飛已經沒有了資格。
在這個刺骨的寒夜,我們仍然有理由耐心地等待,我們可以在冷風中一動不動。
「我開始無聊,開始整天無所事事,這是極端的空虛。生意也越來越不好做,我差不多把以前賺的全賠了。沒事就上網,主要是聊天。燕子,凡是一天到晚離不開QQ群的人,或深或淺都有病。我也是其中之一。上網聊天使你暫時有事可做,與你交談的或許就是一隻狗,這就讓你充滿好奇感到刺|激,也就欲罷不能沉湎其中……問題是,當你一覺醒來,會覺得更加的空虛……」
她用力抬起臉,勇敢地面對黃飛的目光。但那臉如此蒼白,甚至泛青。而那雙眼,有淚痕未乾,布滿血絲。
「我醉得睡了三天兩夜,是那條小狗一泡尿把我澆醒的。這條狗,我求爺爺告奶奶才送給了公司一位同事。如果讓我再看見它,我自己都快小便失禁了……」
黃飛舔了舔嘴唇。黃飛口乾,這是夜風吹了太久的緣故。黃飛看到爐子上有一杯水,黃飛什麼也不顧端起就咕咕喝下。冰涼的,挺過癮。火爐已經封住,黃飛拉開灶門,捅了捅,又添了一塊煤球。然後,輕微的「啪啪」聲響起,黃飛知道已經有火在燃燒。
燕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