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第七節

第二章

第七節

卡里姆十七歲了,這又是一種孤獨。當他穿過聯合住房的大廳,或當他在啤酒店電動彈子機邊喝咖啡時,周圍總是很安靜,沒人敢去招惹他。
一九九二年六月,他拿到了文憑。他得到了答辯評審團的祝賀,評審團里都是些表面光鮮的粗俗狹隘之人,他們只能喚起卡里姆的憐憫之心和優越感。但是,他應該慶祝。馬格裡布人買了香檳,趕去馬塞爾所在的城市萊斯豐特內萊。他還記得這天傍晚所有最微小的細節。他敲了門,沒人。他詢問了樓下的小孩子,然後穿過大樓大廳、足球場、廢紙垃圾場……沒人。他一直走到晚上,毫無所獲。晚上十點,卡里姆趕往「楠泰爾之家」醫院血清科——兩年前,馬塞爾血清化驗呈陽性。他穿過濃重的乙醚氣味,碰到一張張病怏怏的臉,向醫生打聽。他看到了手術台上的死者,目睹了病毒感染的殘酷過程。
警察從他目光中看出困惑。他明白,這義大利佬不記得被他折磨而死的男人了,馬塞爾不存在於這個癮君子的記憶中,從未存在過。
「卡爾德、馬蘇羅,給我消失。」
年輕的馬格裡布人看著外面的路燈。夜晚淡褐色的飛蛾似乎還不願飛走,粘掛在路燈上。一種苦澀的滋味卡在他喉嚨口。即使是從事最危險的犯罪活動,他也總是知道如何逃避蹲監獄。可二十九歲成了警察后,卻要被關在比監獄還蹩腳的地方:一個位於沉積岩床中心,無聊透頂的外省小城鎮。一個沒有高牆和鐵窗的監獄,一個精神上的監獄,一點點消磨著他。
艾滋病正在加速毀滅的進程。過去,醫院塞滿了精力衰竭的工人和長卧不起的老人,現在,卻擠滿了被判刑的孩子:黑色的牙齒、長滿了斑點的皮膚和被侵蝕的器官。他發現,他大部分朋友都消失了,病魔在力量和廣度上贏了,然後丙肝造成他朋友們的大量死亡。卡里姆後退一步,恐懼感油然而生。
「不說……又怎樣?」
「跟馬塞爾說對不起!」他吼道。
在盜竊之後,他將雙倍的精力放在高中,沒有人理解為什麼。他報了泰拳課,來防衛別人和他自己對自己造成的傷害。因為有時候,令人驚愕和無法控制的盛怒會刺痛到他。從那以後,他的命運像一根結實的繩子,他在上面走得很平穩。周圍,犯罪和吸毒的黑色泥垢吞噬著一切。
卡里姆朝他臉上開了兩槍。
馬格裡布人曾申請調入BRI(調查干預警察大隊)的三十六總局,專門負責跟蹤、監視現行犯罪。但事與願違,他被建議調去第六分局——反恐大隊——滲入動蕩郊區和伊斯蘭教原教旨主義者群體打交道。很少有人會不利用這種機會,但他拒絕了。因為這不可能當便衣,也不可能去逮殺人狂魔。他想遊走在夜晚的王國里,追捕兇手,在他們的地盤上與他們對抗,在這本屬於他的平行世界里暢遊。他的拒絕沒有被接納。幾個月後,卡里姆·阿杜夫以第一名的成績從戛納—埃克呂斯警察學校畢業。這位不為人知的殺死變態癮君子的兇手,被調到了洛特省的薩扎克。
於是,他得到啟發:他要成為一名警察。他會在同樣隱匿的世界行動,但卻受著他所蔑視的法律的蔭蔽。在國家保護下,他會使出所有九-九-藏-書的力氣。年輕的時候,卡里姆得到了經驗:他既沒有身份,也沒有故鄉和家庭,國家的法律就是他自己的法律,他的國家就是他自己的生活空間。
他幾乎完全待在他的起卧兼用房裡。除了在森林里訓練的時候,在那裡,他不間斷地練習著丁字拳致命的招式和步法。練拳之前,他還要對著幾棵百年老樹練習射擊。
卡里姆將一顆子彈上膛,笑著說:「彈殼,兄弟。你沒在電視里看過嗎?重要的是,不能讓彈殼落在地上。」
卡里姆感覺到自己好像分身了,飄飛進房間。他用餘光看,房間後面亂七八糟地擺放著一堆汽車收音機。他看到一個翻轉的紙箱上放著撕爛的毒粉包,一堆子彈盒間放著一支泵步槍。根據他口袋裡的照片,他很快鎖定了多納托:面色蒼白,眼睛明亮,臉部骨骼凸出,疤痕明顯。而另外兩個,縮成一團,正努力試圖從幻境中掙脫出來。卡里姆一直沒有掏出武器。
卡里姆甩著頭,打著節拍。他最後說:「我替馬塞爾來的。」
從軍隊回來后,他考上了靠近蒙特羅的戛納—埃克呂斯國家警察高級學校,成為了寄宿生,第一次離開了他的天地楠泰爾。他的成績十分優異。卡里姆智力超群,尤其是他比其他人更了解罪犯行為和犯罪團伙的規則。他成了舉世無雙的射擊手,也更深入地掌握了空手搏鬥的技巧。他還精通丁字拳——近身格鬥的精粹,講究重組武術和純粹對抗運動中最危險的動作。在警察見習生隊列里,大家本能地討厭他。因為他是馬格裡布人,自大、能打,並且比大多數同事善於表達。而他的同事多是些優柔寡斷的可憐蟲,來到警隊只是為了逃避失業。
一年後,卡里姆在巴黎一些警局完成了實習課程。還是同樣的領域,同樣的苦難,但是這次是在巴黎。年輕的實習生住進了阿貝斯區的一個小屋。他模糊地明白,自己得救了。
「什麼?」
然而,他還保存著青少年時期動人的記憶——他那沒有未來的朋克時期。十三歲,他有了第一批夥伴,第一批女人。在青春期的孤獨和苦難中,卡里姆卻懂得了愛和分享。在經歷過孤苦的童年後,苦惱的青春時期給了他第二次偶然的機會,能向別人和外界打開心扉。直至今日,卡里姆還清楚地記得那個時期:長時間待在啤酒店裡,擠在電動彈子檯邊起鬨,和夥伴們一起哈哈大笑。整日無邊的遐想,和女孩搭訕會羞澀,還會想念在高中樓梯上看到的年輕女人。
卡里姆看著他的朋友們風消雲散,感受到了劇烈動蕩。
卡里姆呼了口氣,揮舞著將論文拋到房間的另一邊,然後去廚房泡了杯紅茶。他又回到客廳——他吃飯和睡覺的地方,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他前額靠著玻璃,想象著在他剛被調去的污穢的窮鄉僻壤,是否有做基因調查的機會。結果顯然是,機會渺茫。
「對不起!對不起,馬塞爾!他媽的!我跟你說對不起,馬塞爾!我……」
那時,馬格裡布人隱約看到了另一個他想不到的世界,這個世界充滿超級暴力生物、不可涉足的禁地和危險的酒吧。另外一次,就在一場音樂會開始前,在老市政府大街上,一場群架演變成read.99csw•com一場屠殺,一些小幫派陸續衝出來。卡里姆看到被打爆頭的男人們在地上翻滾,一些女孩頭髮上沾著血,躲在車子底下。
然而,他並沒有和以前切斷聯繫。他會定期回到楠泰爾,打探消息。
那個星期一早晨,沉默終於被打破。
於是,他發現了楠泰爾,一個沒有約束的領地。一條條寬闊的大街、高大的居住樓、工廠、行政樓……城市中急匆匆穿梭著的憔悴行人,穿著骯髒的舊衣服,他們的明天從來都不會有動人的旋律。
突然,年輕的警察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馬格裡布人從那時發誓,他想要這種生活。
「可是,你想要什麼?你是警察嗎?你確定你是警察?」
卡里姆揮動手槍,吼道:「你要敢說話,你就死定了。要是再來找我,你也會死。要是殺了我,你會永世不得超生。我是警察,該死的!警察,你懂了嗎?」
從那以後,日子就變得索然無味:生活枯燥,任務可笑——查看交通事故現場,逮捕商業區小賊,捉拿逃票的遊客……於是,年輕的馬格裡布人就開始生活在幻想里。他弄了些偉大警探的傳記;一有時間就去菲雅克或卡奧爾圖書館,搜集有關各種調查、案件的報刊文章,只要能讓他想起警察這個真正的職業就行。他還弄來一些老的暢銷書、罪犯回憶錄……還訂了警方專業畫報以及關於武器、彈道學和新技術的雜誌。在一個全是紙的世界,卡里姆一點點被吞沒。
馬格裡布人長大了,這裏的劇烈動蕩讓他再也認不出曾屬於他的城市。人們崇拜地談論著維克多,一個在樓頂給自己注射毒品的喀麥隆人;談論著馬塞爾,一個臉上有麻子,前額上刺著一顆藍色痣的流氓,他在印第安,幾次因為襲警被判刑;談論著雅梅爾和薩伊德,他們持械搶劫了儲蓄所。有幾次,卡里姆在中學門口看到這些傢伙。他對他們的傲慢和高貴產生了強烈印象。那不是一些粗俗、卑劣、沒有教養的人,而是一些高貴、優雅、目光如炬、動作優雅的傢伙。
他粗暴地將那人打倒在地,出門走到陽光下,腳下碾踩著玻璃碎片。
卡里姆開始著手調查。
是塞利耶,一個值班警察。他露出一副凄涼的表情,介於著急和睏倦之間。卡里姆沒有問他要不要喝茶,也沒有請他坐下,直接問:「什麼事?」
那三個傢伙嚇得目瞪口呆。寓所里滿是瓦礫,隔牆都被推倒了,到處都是裸|露著的管道,破床墊上擺著一台電視機,索尼最新款的,格外顯眼,可能是前晚劫來的。電視里正播著色|情|電|影,屏幕里儘是白花花的肉體。踢門的衝擊波在一個角落嗡嗡作響,震動著石膏灰到處飛起。
他來自楠泰爾,了解這個城區,會講這裏的特色語言。僅一天,他就找到了那三個癮君子。他們住在一座廢棄大樓里,離楠泰爾大學高速公路不遠,汽車從樓前開過,轟鳴聲中大樓搖晃不已,正等著拆除。
五天後,他獲知,有人在一個洞穴深處發現他朋友的屍體:僵硬的雙手、滿是刀傷的臉、被鑽子鑽過的指甲。馬塞爾被折磨而死,然後喉嚨里被人補了一槍。卡里姆對這個消息並不感到震驚。他的朋友吸了太多毒。
卡里姆決定,只有多納托死,九九藏書才足以報仇。
卡里姆笑了。一星期這麼快就開始了。附近城區的小流氓,也許就是想在小學里鬧騰鬧騰,給別人找找麻煩,他們才開心。
他的城市正在消逝。
他也知道,總有一天,好運氣會戛然而止。
「跟他說對不起。」
陽光從多納托發亮的臉上流淌下來。卡里姆將套在塑料袋裡的武器瞄準他。
但是,郊區也扼殺著他的人生目標。卡里姆一直都知道,楠泰爾是壓抑的、沒有後路的,這個城市也同樣暴力、枯燥。
卡里姆被孤獨包圍,數著日子,一天一天,一小時一小時,一秒一秒……他有時會幾個周末都一言不發。
總之,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後來有人給了他受教育的機會,他也沒有再回顧自己的出身。他阿拉伯語說得不好,對伊斯蘭教也只有模糊的概念。很快,這位青年擺脫了他的監護人——那些家庭教育家,他們的好意和單純常常讓他想吐——投身到城市生活中。
洛特省,一個火車都不停的地區,一個在路的拐彎處,幽靈般的村莊會像石頭花一樣突然出現的地方。這裡是溶洞地貌,連旅游業都多在地下發展:峽谷、窪地、岩石壁畫……這個地方對卡里姆來說是一種侮辱。他是馬格裡布人,遊走于大街上的人,沒有什麼地方會比這個該死的城市離他更遙遠。
他回收了子彈,用床墊燒焦的纖維包起來,將滾燙的彈殼塞進口袋,然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兩個男人嚇得直哆嗦。他們遲疑著,瞪大眼睛互相看了看,然後溜向門口。剩下多納托,他像昆蟲的翅膀一樣顫抖著。突然,他沖向步槍,就要摸到槍柄的時候,卡里姆緊壓住他的手,飛起一腳踢在他臉上——他穿著防滑釘鞋——另一隻腳的腳跟都沒抬。多納托手臂的關節咯吱作響,發出一陣慘叫。這個警察緊抓住他,摁到破床墊上,讓他無法動彈。
他要趕快行動,給他提供這些信息的楠泰爾警方也在尋找這群混蛋。
「探索一族」沉悶的節奏還在繼續。
對卡里姆來說,「孤兒」這個詞從來說明不了什麼。我們只能對所知道的表示遺憾。這位馬格裡布人從來沒有經歷過多少像樣的家庭生活。他對家庭的記憶僅限於楠泰爾市莫里斯—多黑大街,僅限於家裡地板的一角和一台黑白電視機。卡里姆在一個沒有歡樂、沒有色彩的街區中心長大。
一個星期五晚上,一伙人突然出現在游泳館的小酒吧,當時酒吧正在通宵營業。沒說一句話,他們就拳腳相加,用瓶子打破了老闆的臉。事情的起因很老套:不付啤酒錢,被拒絕進酒吧,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沒有人敢動。但是,那個男人在櫃檯下窒息的叫聲,像迴音一樣,深深刻在卡里姆的神經里。那一晚,有人向他解釋了一些名字、一些地方、一些流言。
幾個星期後,年輕的馬格裡布人打電話給布爾廣場警察局詢問調查進展,被告知的都是他已經知道的消息。多納托被槍殺,初步斷定兩顆子彈來自9毫米口徑的巴拉貝倫手槍,但是沒有找到子彈和彈殼。至於兩個小配角,他們失蹤了。事情了結了。對於那些警察,也對於卡里姆。
那傢伙抬起眼睛說:「干什……他媽的……你在幹什麼?」
read.99csw•com知道,如果這種「錯誤」存在,它同樣也流淌在自己的血管里。
他的職業成了與死亡的鬥爭。巧的是,同一天,這位警察拿到了他的警員證,紅白藍三色的,閃閃發光。這個巧合對他是一種暗示。他退到陰影里,想著殺害馬塞爾的兇手,笑了,這些地痞沒想到馬塞爾有個警察朋友,也沒有想到這位警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們,以過去的名義,以相信生活不會他媽的如此不堪的名義。
「讓·饒勒斯小學,昨晚……被盜了。」
男人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頭盔下,油膩膩的汗水黏著他的頭髮。
幾天之內,他得到了嫌犯名單,分別是蒂埃里·卡爾德、艾里克·馬蘇羅和安東尼奧·多納托,因為案發前不久有人看到他們和馬塞爾在一起。馬格裡布人很失望:只不過是三個小角色,他們也許只是想從馬塞爾口中問出他藏毒的地點。卡里姆堅信,兇手不是卡爾德,也不是馬蘇羅,因為他們不夠瘋狂。多納托才是兇手,他拐騙未成年少女賣淫,嗑藥成癮,暴行不斷。
一些小孩在塵土飛揚的地方玩耍。他看到了那個像拉斯特法里教成員一樣的高大傢伙,正走進破舊的大樓。
他選擇了自己的陣營。他開始偷竊,先是汽車收音機,然後是汽車,再然後實現了真正的經濟獨立。他頻繁接觸吸鴉片的人和竊賊「兄弟」,尤其是馬塞爾。這是一個飄忽不定、恐怖、暴力的人,從早到晚都因為吸毒醉生夢死。但他那種眼神吸引著卡里姆,那是一種同樣對郊區保持距離的眼神。馬塞爾剪著短髮,發色特意漂白過,穿著皮毛套衫,喜歡聽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他生活在非法佔據的屋子裡,讀布萊斯·桑德拉0爾的作品。他把楠泰爾稱為「章魚」,因為他自己編織了一個證明自己不在案發現場的網路——卡里姆是知道的——以及一個分析網來解釋他即將到來的不可避免的失勢。這個城裡人不可思議地向卡里姆展示了郊區另一種生活的存在。
他預感到另外兩個傢伙會帶著援兵回來,便在大廳入口處等了幾分鐘。後來,他遠遠看見卡爾德和馬蘇羅,身邊跟著另外三個殭屍,邁著重重的步伐來了。他們從搖晃的大門惡狠狠地衝進大樓。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卡里姆已經站在他們面前,把卡爾德摁在信箱上。
中午,他無視喧鬧的高速公路和六月灼|熱的太陽,趕到了廢棄大樓。
終於,他結結巴巴地說:「是……學校,小學。」
同一天拂曉,正西方兩百五十公里處,警察中尉卡里姆·阿杜夫讀完了一篇關於利用基因指紋指控強|奸和謀殺犯罪活動的犯罪學論文。六百頁的文章讓他幾乎整夜都沒睡。石英鍾鬧了起來,他盯著上面的數字:7∶00。
卡里姆開始幻想。他看到,通過DNA和特殊軟體分析,自己正在逮捕連環殺人犯,就像美國電影里演的那樣。他想象著一個技術小組正在研究罪犯的基因類型,通過研究和數據分析,專家在染色體鏈上某個地方,分離出一處缺失。他們把這處缺失認定為案子的核心,甚至是犯罪衝動的關鍵。在某個時期,人們就談論過,一種雙Y染色體是殺人犯的特徵,但事實證明,這個思路是錯誤的。然而,在卡里姆的幻九九藏書想中,一種新的「拼寫錯誤」被證明存在於基因鏈的鹼基組合中,這是因為卡里姆自己不辭辛勞的追捕,才得以發現的。
卡里姆是一個被遺忘的小孩,或者是被撿來的,這取決於你怎麼看。
災難降臨:有人發現了維克多,在十八層大樓的樓頂上,他蜷縮得像一個伊斯蘭教徒的物神崇拜,一支注射器插在陰囊里——死於吸毒過量。哈桑,一個卡比爾打手,金髮、高大,用獵槍把自己腦袋打開花了。這兩個「竊賊兄弟」曾被監禁在弗勒里·梅羅吉。而馬塞爾,他最終淪陷在海洛因里了。
他知道他永遠不會放棄這種隱秘、刺|激,充滿危險和神秘感的生活方式。
他一個人生活、睡覺、工作。在警界,他可能是法國最年輕的警探之一,人們怕他,同時也討厭他。因為有辮子,同事們都叫他「克利奧帕特拉」。有人認為他是原教旨主義者,因為他不喝酒。大家都覺得他行為古怪,因為夜晚巡邏的時候,他總是拒絕從西爾維家那裡繞道。
在這個時段,他已經被選去參加泰拳的地區錦標賽。每個人都知道,卡里姆·阿杜夫可以手都不離開酒吧櫃檯,一腳踢斷你的鼻子。人們也低聲議論著其他事情:撬竊、販毒、聞所未聞的鬥毆……大部分流言都是假的,但卻給卡里姆帶來安靜。年輕的高中生通過了畢業會考,得到一個「優秀」的評語。他還得到了校長的祝賀。於是,他驚訝地發現,那個權威人士也怕他。馬格裡布人考上了大學,學習法律,還是在楠泰爾。這時候,他一個月偷兩輛車。他掌握著幾個犯罪團伙,可以經常更換,遊走其間。他也許是這個城市唯一沒有被抓到過,甚至沒有被警察盯上過的馬格裡布人。還有,他一直沒有服用過任何一種毒品。
「誰?」
「情況很糟嗎?」卡里姆邊穿衣服邊問。
閣樓挨靠著大廈,混雜的地段漸漸蛻變成城市。他還記得和工地工人們玩躲貓貓,是他們,為他灰暗的童年營造了一點光明的空間。
卡里姆拔出插在左邊維可牢槍套里的槍,拿武器的手裹進一個他帶來的透明塑料袋裡——是特別聚合物製成的,不可燃。他手指握在槍柄上。
二十一歲,卡里姆獲得了法律學士學位。現在做什麼呢?沒有一間律所願意給這個身高一米八五個頭,身材瘦長健壯,留著山羊胡和拉斯特法里式髮辮,還戴著一排耳釘的年輕馬格裡布人,提供一個甚至是快遞收發員這樣的實習職位。不管怎樣,卡里姆都將面臨失業的危機,將再次回到最初的茅屋裡。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繼續偷車嗎?卡里姆依然喜歡夜晚的神秘,停車場的安靜和他破壞寶馬車安全系統時激增的腎上腺素。
但是,他沒有發現馬塞爾。
有人敲門。下意識地,卡里姆看了看手錶。7∶45。他走過去開門。
也就是這樣,卡里姆告別了楠泰爾,這座教會他一切的城市。
卡里姆越過像開了口的信箱似的大廳,大步爬上樓梯,透過汽車的隆隆聲,聽到了饒舌音樂標誌性的節拍聲。他會心地笑了,因為他知道《探索一族》,這張專輯他已經聽了幾個月了。他一腳踢開門,只說:「警察。」腎上腺素在他的血管里迸發。這是他第一次毫無恐懼地扮演警察的角色。